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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独行的少女(一)

作者:成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魏兰蕴俯身按住了这颗金锞子。


    耳畔空洞的吵闹的机械的冰冷的声音,都随着这枚黄金,被魏兰蕴的手一齐按住。


    这是一块极为细腻纯正的黄金。


    是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提纯及锻造工艺打造出来的金属制品。


    直到这份所谓的“奖励”出现的第二次。


    魏兰蕴才缓慢地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她似乎被绑定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这是一个基于三维世界人体自我意识能动性的模糊熵量化集合,通过他人意识对被绑定者本身的积极性思考,转化为相应的能量,能量通过光的链接,打破时间与空间的固有化模态,从而实现有形物体的传递,并以此作为给被绑定者的正向奖励。


    当徐大夫人得知魏兰蕴的身份,对她所持有身份产生了主动化的思考,并衍生出了相应的主观能动性情绪的时候,是这个系统第一次打开的时候。


    系统发出哔的一声,将一颗银锞子掉落在了魏兰蕴的袖子里。


    她不动声色地将银锞藏了起来,警惕观察周围人的反应。


    没有一个人对这尖锐且机械的声音做出反馈。


    对照发现,这样的声音是特殊的。


    只有魏兰蕴听得见。


    当徐二老爷被魏兰蕴恐吓之时,同样对她进行了特定范围内的积极性思考。


    于是系统的进度条再次增长,赋予了魏兰蕴第二次“奖励”。


    通过二次试验,魏兰蕴可以辨别出这个所谓的“系统”的运行逻辑及规律。


    然而积极性思考的范围宏大而宽广,魏兰蕴无法给它精确定义,但通过她的理论知识与判断,她认为可以大致将该系统归纳总结命名为——


    声望值系统。


    声望,指公众对个体或组织的认可程度(注1)。


    那两个视她为蝼蚁的人认可了她。


    于是,这个系统获得了能量。


    通过金银锞体积和重量的计算,魏兰蕴得出,当这个声望值系统的进度条达到百分之一百的时候,她所获得的能量足以让她实现活体物种在时空的传递。


    这意味着这份能量可以让她回家。


    亦或者是。


    救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


    天霁晚气,霞澄暮阴(注2)。


    裴琚一觉睡醒,便到了此时。


    楼下还在传来砰砰砰的磕头的声响。


    一声又一声。


    同大楼里的人声一齐鼎沸。


    裴琚其实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只隐约记得是丹州府里某个判司的儿子,家中同宫里有几分关系,去过两次宫宴,所以敢大言不惭唤他琚郎,还敢用他儿时的事情玩笑。


    “十一郎最讨厌别人提这事儿了。”


    四楼的围栏边支了张桌子,几个相熟的公子对坐品茗,有人轻瞥了楼下一眼,感慨而道。


    “是呢。”另一人嗅着茶香,接着说道,“那时候魏邕还在西林讲学,华阳姑母与魏公素有私交,便把琚郎塞进了魏家进学,琚郎逃学翻错了墙,恰惊了魏娘,被姑母拎着耳朵好生教训了一顿。”


    事情是这样的事情,传言又是另样的传言。


    华阳公主素来是爱玩笑的,她并着几个相熟相亲的长辈可以这样开裴琚的玩笑,这并不代表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也能这样开裴琚的玩笑。


    崔九郎将茶盏一饮而尽,悠悠看了楼下磕头的朱六郎一眼,摇了摇头。


    咎由自取罢了。


    一楼依旧在玩射艺,二楼仍然在比捶丸,三楼倒是不踢蹴鞠了,蹴鞠场拆了抬了两张大赌桌上来,筹码在桌上垒得像宝塔。


    小王孙下了楼,铁甲卫一左一右保护着他,他挤在赌桌的一角,玩得开心极了。


    赌桌上有人玩的开心,赌桌下也有人不开心。


    “朱六郎毕竟是杨妃娘娘的表侄儿,这都两个时辰了,宁都世子竟还不让人饶过了他……”


    说话的是朱六郎的表兄,他们同为丹州人,来银湾作陪多半是附势而为。


    朱六郎说错了话,惹恼了宁都王世子,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心里也不好受。


    “但到底他也是被罚来丹州的,他也敢这样嚣张?”


    “是啊,去岁当街挑衅锦衣卫张千户,妨碍锦衣卫办案,被陛下一道旨意罚来丹州思过,他这哪有什么思过样?兴头起了便来银湾,折腾得银湾山不是山,水不是水……”


    有人应和着嘀咕道。


    宁都世子骄奢纨绔惯了,来山便修登天梯,看水便造卷帘舟,仅是这栋酒楼,便在他驾临的数日里拆了修、修了拆,蹴鞠场捶丸坪都不知来来回回造了多少次。


    这哪里是个思过的样子?


    这样嚣张,他也不怕被一本折子参上去!


    丹州与朱家有故之人聚在角落里愤愤不平。


    他们在一楼悄悄地说,这声音应该无论如何都传不上四楼。


    可是裴琚耳力极好。


    隐隐约约如虫鸣一样的怨怼话语,也便隐隐约约摇摇晃晃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裴琚不以为意,用锦被蒙住脑袋,打算再睡过去。


    “若是自己一人悄悄的来便也罢了,如此张扬,还把秦老王爷家的独苗带了来!”


    说话这人愤懑极了,情绪骤然倾斜出来,声音尖锐极了,引来不少人的目光,他吓得骤然间噤了声,待到大家都将目光别了过去,他才犹犹豫豫又将心中剩下的那点怨恨吐露出来。


    “谁不知道这小王孙是秦老王爷的宝贝根子,平日里宠得含在嘴里怕化了,就这么一骨碌给人拐了出来,若是出了什么事,只怕这纨绔这戴罪之身就要罪上加罪了。”


    “你见过有人思过不在天牢大狱在丹州外祖家的?”有人反讽一句。


    他毕竟是当今天下最尊荣的双王之子。


    罚没裴琚南下,无非就是做个样子给人看,显然裴琚自己也明白。


    这不,该玩还是玩着。


    “不过他三年前立下的功劳,可谓是举世无双……”有人忽的感叹了一句,“就凭他的功绩,遑论当街阻挠锦衣卫办案,就算是斩杀千户张令褀,他也能全须全尾地从诏狱里面出来。”


    三年前北戎十八万骑兵南下,直捣雍都,当时的雍都太守弃城而逃,连带着雍都守备军三千七百六十二人如鸟兽散,不战而降,雍都城背后就是青城关,青城关之后就是帝京,而距离青城关最近的西林守备,赶赴帝都防卫也要整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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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


    三天之内,若是青城关破,那便是帝京沦陷,天子被俘。


    那时候整个京城人人自危。


    就连首辅刘大人,都向陛下进谏了再度南迁的奏章。


    大梁已经因为北戎的进攻南迁了一次了,若是再南迁第二次,岂非是灭自己志气涨夷族威风?动物断掉脊梁会死,王朝断掉脊梁会亡,而民族若是断掉脊梁,会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被别人赶到角落里苟延残喘,然后用屠刀一点一点放掉血液,直到薪尽火灭。


    就在举国一筹莫展之际。


    是裴琚。


    是当时尚未加冠,年仅十五岁的宁都王世子裴琚,千里奔袭直抵雍都,带领雍都军民百姓一万八千一百一十一人守城三日,歼灭敌军三万七千。


    他守住了大梁在乌苏江以北的最后一道防线,不仅给足了西林、东襄、雁门、彰武等地守备军回防时间,还为数万江北百姓夺来了至关重要的回迁路线,因他而逃生的大梁人不计其数。


    虽然最后雍都城还是破了。


    城破之日,戎国小王子的红缨枪正好投中裴琚的心脏。


    “那枪足足有这么粗!”有个武将公子没听着前边的话,还以为他们在谈论三年前那场空前绝后的守城之战,他凑了进来比划着手舞足蹈地道,“直直穿过了他的心脏,世子近乎绝了气息,按理来说必死无疑!可就在某一日,世子突然就苏醒了过来,伤势奇迹般好转,如今不仅没死,还能吃能睡能跑能跳。”


    “这是上天的庇佑!这是神迹!”


    裴琚揪了书报两角,团成纸球,塞进了自己耳朵里。


    可这声音仍旧细碎,一点一点钻进他的耳朵里。


    朱六郎的表兄不屑地冷哼一声。


    但他不敢跟那武将正面交锋,只躲在角落里跟志同道合的几个人嘀咕着:“他们那些弄刀弄枪的就爱夸大了说,左不过那枪没击中要害,又或者卡在铠甲上下不来,这世上哪有心口被捅了个大窟窿还能活下来的人?吹得严重些好多赚点军功罢了!”


    虫鸣一般谈论他的声音滔滔不绝,令裴琚有些烦躁。


    他裹着锦被翻了个身,胸膛衣襟露了条缝隙出来,隐约可见他心口佩着的护心镜。


    这块护心镜下,的确有块腕大的疤痕。


    胸口与后背相称。


    阴雨连绵的天气,这两个伤疤的贯通处,还会随着雨势而隐隐作痛。


    裴琚已经忘记了他是怎么受的伤。


    在经受这强烈的贯穿伤却又奇迹般活下来后。


    裴琚忘记了很多东西。


    他不记得他当初是如何受的伤,也不记得他当初是如何守的城,更不记得他是怎样从那样一个惨败的战场中活下来的。


    母亲找到他的时候,他不在雍都战场上。


    他在一间破败的女娲庙里。


    庙里的女娲像掉了一半的漆,只剩了半面慈祥的笑容。


    母亲说,这是一场神迹。


    没有人可以从这样的伤势中活下来。


    除非这是一场神迹。


    竹帘被风吹动。


    漏下的阳光落在魏兰蕴的侧脸上。


    她只半边脸亮堂堂的。


    就像漆色掉了一半的女娲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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