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清看着跪在地上的秦淮茹,人有点发懵。
秦淮茹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又是泪又是土,身上那件蓝布褂子洗得都快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她就那么直挺挺地跪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还是那个在院里总是一副受了委屈、惹人怜爱模样的秦淮茹吗?
林婉清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想起了自己男人刚没那会儿,她也觉得天塌了,不知道明天在哪儿。
要不是李大成……
她和两个妹妹,指不定比眼前的秦淮茹还要惨。
都是女人,日子都不好过。
她心里头,那点硬气,好像松动了一点。
“你……你先起来说话。”
林婉清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想去拉她。
秦淮茹猛地一抬头,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婉清,一把打开了她的手。
“我不起来!”
秦淮茹的声音又尖又利。
“妹子,今天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跪死在你家门口!”
她这话,不是在求,是在逼。
拿自己的命,拿周围邻居的眼光,来逼林婉清。
这招,她以前用在傻柱身上,好使。用在易中海身上,也好使。
林婉清被她这么一吼,手僵在半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这个人,心软,见不得这种场面。
“姐,你别管她!”
林婉柔和林婉月从屋里头冲了出来。
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像两只小牛犊子一样,结结实实地挡在了林婉清的前面。
“她是坏人!她以前老欺负我们!”林婉柔叉着腰,小脸涨得通红。
“对!她儿子还抢过我的窝窝头!”林婉月也跟着喊,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她跟她那个胖婆婆,都不是好东西!”
妹妹们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砸进了林婉清的耳朵里。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
是啊。
她怎么就忘了。
忘了在那个院子里,贾张氏是怎么叉着腰,指着她鼻子骂她“丧门星”的。
忘了棒梗是怎么仗着比妹妹们高一个头,一把抢走她们手里半个窝头的。
也忘了秦淮茹自己。
她是怎么一边心安理得地吃着傻柱从食堂带回来的肉菜,一边用那种眼神,冷冰冰地看着自己三个孤儿寡母啃干窝头的。
她可怜?
她可怜的时候,谁可怜过自己?谁可怜过自己那两个饿得皮包骨头的妹妹?
李大成说过,人善被人欺。
对这种人,不能有半点心软。
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就是对不起把她们从火坑里拉出来的李大成。
想到李大成,林婉清的心,一下子就硬了,跟石头似的。
她脸上的犹豫和不忍,一点点地退了下去,变得冷冰冰的。
“秦淮茹,你起来。”
她的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
“你家的事,我管不了。”
秦淮茹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她没想到,刚才还心软的林婉清,一下子就变了个人。
“妹子……你……你心咋这么狠……”
“我狠?”
林婉清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凉。
“贾张氏骂我的时候,你们不狠?”
“棒梗抢我妹妹吃食的时候,你们不狠?”
“你们一家子吃着傻柱的接济,吃得满嘴流油,看着我们娘仨挨饿,那个时候,你们怎么不觉得自己狠?”
“现在日子过不下去了,想起我了?”
“想起咱们都是女人了?”
“晚了!”
“秦淮茹我告诉你,人呐,自己做下的事,就得自己担着。你们家有今天,是你们自己作的,跟别人没关系。”
林婉清的每个字,都像是小石头,不重,但是砸在人脸上,生疼。
秦淮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林婉清说的,都是真的。
“你走吧。”林婉清指了指大门,“以后,别再来了。我们家,不待见你。”
“不!我不走!”
秦淮茹看软的不行,干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嚎起来。
“你不能这么对我!你要是不管我们娘几个的死活,你就是杀人凶手!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扯着嗓子喊,声音传出去老远,胡同里肯定有人听见了。
她就是要闹大,让所有人都看看,李大成家是怎么逼死人的。
就在这个时候。
“吱呀——”
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李大成回来了。
他左手拎着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右手抄在兜里,一进门,就看见院子中间撒泼打滚的秦淮茹。
他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整个院子的空气,好像都冷了几分。
“唱大戏呢?”
他的声音不大,凉飕飕的,钻人耳朵。
秦淮茹的哭嚎声,就像被人用剪子“咔嚓”一下给剪断了。
她扭过头,看见李大成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吓得一哆嗦。
“当家的。”
林婉清赶紧跑过去,把刚才的事,三言两语说清楚了。
李大成听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他迈开步子,走到秦淮茹面前。
他就那么站着,低着头,看着坐在地上的秦淮茹。
那眼神,就像人看地上的一只蚂蚱。
“想死?”
他开口了。
两个字,没一点温度。
秦淮茹吓得往后缩了缩。
“行啊。”
李大成嘴角往上扯了一下,那不是笑。
“想死还不简单?出了这个门,往左边走,有条河,淹不死你也能让你喝个水饱。”
“要是嫌水凉,胡同口有棵老槐树,够高。绳子要不要?我屋里有,结实。”
“你……你……”秦淮茹指着他,手指头抖得跟筛糠似的。
“怎么?又不想死了?”
李大成蹲了下来,跟她平视。
他的眼睛黑沉沉的,看得秦淮茹心里直发毛。
“不想死,就给我麻利点,滚。”
“别在我家门口,脏了我的地方。”
说完,他从兜里掏了掏。
两个钢镚儿。
他伸出手,松开手指。
“叮当。”
两毛钱,掉在了秦淮茹面前的泥地上。
“拿着,买两个窝头去。”
“算我赏你的。”
那两毛钱,比两个大嘴巴子抽在脸上,还让人难受。
这不是帮忙,这是施舍。
不,连施舍都算不上,这是羞辱。
是把她秦淮茹最后那点脸皮,扒下来,扔在地上,用脚底板狠狠地踩,来回地碾。
秦淮茹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两毛钱,浑身抖得越来越厉害。
她知道,自己今天,输了。
输得干干净净,一点渣都不剩。
她慢慢地,撑着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的眼神是空的,动作是僵的,就跟个没了线的木偶一样。
她没去看那两毛钱。
她转过身,一步一步,拖着腿,走出了这个院子。
李大成看着她的背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走过去,“砰”的一声,把大门关上,门栓“哗啦”一下落了锁。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
林婉清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当家的,我……”
“你做得对。”
李大成把手里的五花肉递给她,伸手,很自然地搂住了她的腰。
他没亲她,只是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记住,我李大成的媳妇儿,不是谁都能捏的软柿子。”
他转过头,看着还有点害怕的林婉柔和林婉月。
“你们俩也记住。”
“以后再有这种人上门,不管男女,跟她多说一个字都算我输。”
“直接抄起院里的扫帚,给我打出去!”
“打坏了,我赔!”
“打出事了,我兜着!”
“听见没有!”
“听见了!”两个小丫头看着李大成,眼睛亮晶晶的,齐声回答。
林婉清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闻着他身上那股烟草味,心里头,前所未有的踏实。
天,塌不下来了。
因为,这个男人给她们撑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