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了。
安宁胡同十二号的院子里,亮起了灯。
厨房里飘出白面馒头和炖肉的香气,那股味道霸道得很,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馋得人直咽唾沫。
李大成正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边,慢悠悠地喝着茶。
桌上摆着一盘花生米,一盘拍黄瓜,还有一小碟咸菜丝。
林婉清在厨房里忙活,两个妹妹林婉柔和林婉月在旁边帮着烧火,递东西,院子里时不时传来她们俩的说笑声。
这日子,就透着一股安稳和舒坦。
李大成呷了口茶,心里琢磨着床底下那个木头箱子。
那玩意儿是个宝贝,也是个烫手的山芋。
怎么把它变成实实在在的好处,还不把自己给烧着,这事儿得好好合计合计。
“吃饭啦!”
林婉清端着一大盆冒着热气的猪肉白菜炖粉条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笑,额头上沁着一层细汗。
婉柔和婉月也一人端着一盘菜跟在后头。
一家人刚把碗筷摆好,李大成拿起一个白生生、暄腾腾的大馒头,还没等往嘴里送。
院门被人敲响了。
“咚,咚咚。”
敲门声很轻,透着一股子小心翼翼,还有点虚。
“谁啊?”
林婉柔离门近,站起来问了一句。
门外没动静。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还是那么轻。
“我去看看。”
李大成放下馒头,心里有点奇怪。
许大茂那小子来都是直接喊门的,阎埠贵那老抠更不可能天黑了跑过来。
他趿拉着鞋,走到院门口,拉开了门栓。
门外站着个人。
是个女人,头发有点乱,身上的蓝布褂子洗得发白,还打了好几个补丁,脸上蜡黄蜡黄的,眼窝都陷进去了。
是秦淮茹。
李大成看着她,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也没变。
秦淮茹也没想到开门的是李大成,她准备好的一肚子苦水,对着这个男人,一下子全堵在了嗓子眼。
她看着李大成身后屋子里明亮的灯光,闻着院子里那股让她胃里抽搐的肉香,再看看李大成身上那件干净的褂子,眼圈“唰”地一下就红了。
“大成兄弟……”
她嘴唇哆嗦着,就叫了这么一声,话就说不下去了。
李大成靠在门框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也不让她进门,也不关门。
那眼神,就跟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样。
秦淮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头最后那点脸皮,像是被刀子一片片地刮了下来。
屋里的林婉清她们也听见动静了,都走了出来。
当林婉清看见门口站着的是秦淮茹时,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
秦淮茹看见了林婉清,看见了她身上那件崭新的碎花小袄,看见她白里透红的脸蛋,那股子从心底里冒出来的绝望,再也压不住了。
她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李大成面前的青石板上。
这一下,把林家姐妹都给吓了一跳。
“大成兄弟!嫂子求你了!”
秦淮茹跪在地上,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声音都哭变了调。
“嫂子知道以前对不住你,对不住婉清妹子,我是猪油蒙了心,我不是人!”
“可孩子是无辜的啊!棒梗和小当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家里……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
她一边哭,一边抬起手,往自己脸上扇。
“啪!啪!”
声音不响,但听着瘆人。
“你救救孩子们吧!只要你肯给口吃的,让我干什么都行!我给你当牛做马,给你磕头了!”
说着,她真就把头往地上磕。
“砰!砰!”
那声音,磕得人心口发慌。
林婉清看不下去了,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
李大成却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起来吧。”
秦淮茹停下动作,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眼巴巴地看着他。
“别在我家门口演戏,邻居看着不好。”李大成淡淡地说。
秦淮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我……我没演戏,大成兄弟,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李大成没理她,转身回了屋。
秦淮茹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底,凉了个透。
可她不敢走,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像一尊石像。
过了会儿,李大成又出来了。
他手里拿着两个窝头。
又干又硬的棒子面窝头,上面还有点裂口。
他走到秦淮茹面前,把两个窝头递到她眼前。
秦淮茹愣住了,看着那两个窝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拿着。”李大成的声音还是那么平。
秦淮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两个还带着点余温的窝头。
那窝头,像是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生疼。
“吃完了,就走吧。”
李大成看着她,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
“以后,别再来了。”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的秦淮茹,转身回了院子。
“砰”的一声。
院门,在他身后关上了,门栓落下的声音,清清楚楚。
院门外,秦淮茹还跪在地上,手里死死地攥着那两个窝头,指甲都掐进了窝头里。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眼泪流干了,嘴里尝到的,全是苦涩和屈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