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肉包子下了肚,屋里那股子小心翼翼的客气劲儿,算是彻底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股活泛气儿,是那种叫“家”的味儿。
林婉柔和林婉月两个丫头,嘴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抢着收拾桌上的碗筷。
林婉清拿着昨天新扯的蓝色布料,在身上来回地比划,嘴角那点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李大成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根烟,看着屋里这热热闹闹的一幕,心里头跟塞了团热棉花似的,又软又踏实。
可这股踏实劲儿没持续多久,就被一股火烧眉毛的急迫给顶了上来。
一个男人,带着三个女人。
这四张嘴,可都是他的责任。
光靠着隔三差五进山打点兔子野鸡,那叫零敲碎打,不叫过日子。
这年头,什么最稳当?
铁饭碗!
“嫂子。”李大成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灭。
屋里瞬间就静了,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我出去一趟,上街道办问问,看有没有招工的口子。”
林婉清一听,赶紧放下手里的布料,快步走到他跟前,很自然地伸手,帮他把有点褶皱的衣领抚平。
“去问问好,有个正经活儿干,心里就踏实了。路上走慢点。”
“大成哥,你肯定行!”林婉柔捏着小拳头,眼睛亮晶晶的。
“姐夫最厉害了!”林婉月更是个小迷妹,满脸都是崇拜。
李大成被她们仨这阵仗弄得心里热乎乎的,咧嘴笑了笑,转身就出了门。
街道办不远,李大成腿脚快,没一会儿就到了。
办公室里,王主任正被一堆文件埋着,眉头拧成个川字。
“王主任。”李大成敲了敲门。
王秀莲抬起头,看到是他,眉头下意识地就是一紧,不过很快又松开了些,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是李大成同志啊,坐吧。找我有事?”
她对李大成这根刺儿头,感觉挺复杂。
一方面,这小子是个惹事精,不按套路来,让她头疼。
可另一方面,上次要不是他这么一闹,院里那几个老家伙还真不好收拾。
“王主任,我就不绕弯子了。我来是想问问,最近厂里或者街道上,还招不招人?”李大成直接把话挑明了。
王秀莲听完,端起桌上的大搪瓷缸子喝了口浓茶,咂了咂嘴,一脸的为难。
“大成啊,这事儿……难办。”
她叹了口气,身子往后一靠。
“现在是什么光景,你心里也清楚。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那么多空位子等人?就说轧钢厂,前头是招了批学徒,可名额早就被那些有门路的分干净了。厂里现在的风向是啥?是精简!是提效!没个硬关系,针都插不进去。”
“那街道这边呢?”李大成不死心。
“街道?”王秀莲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摇了摇头,“更别想了。扫大街的岗位,排队的人都从这头排到那头了。你这情况特殊,这样,我先给你登记上,排个号。真要有空缺了,我头一个想着你。”
她顿了顿,把丑话说在了前头。
“不过大成啊,你也别抱太大希望。这队排下去,快则一年半载,要是慢了……那就没个准信儿了。”
李大成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工作难找,可没想到,已经难到了这个地步。
排队?
等个一年半载,家里那三个女人,怕是早就饿得面黄肌瘦了。
“行,那麻烦您了,王主任。”
李大成站起身,脸上看不出半点失望,反倒挺客气。
“您忙着,我先回了。”
王秀莲看着他这不冷不热的背影,心里反倒嘀咕起来。
这小子,不对劲啊。
看着不像是个能老老实实认命的人。
李大成出了街道办的大门,站在晃眼的太阳底下,眯缝着眼。
他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指望别人给你个机会,那就是把脖子伸出去,等着人家赏你口饭吃。
扯淡!
他脑子里,那张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蓝色面板,微微闪动。
对啊!
老子有金手指,还怕个鸟!
工作是干啥的?不就是为了挣钱换粮食吗?
老子直接去山里头给你搬座金山回来!
想通了这一层,李大成心里那点憋闷气瞬间就散了,脚下跟生了风似的,大步流星就往家走。
刚一进后院,林婉清就迎了上来。
她看李大成两手空空,脸上也没啥喜色,心里“咯噔”一下,就猜到了七八分。
“大成,是……是没问着?”
“问着了。”李大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王主任说了,让咱排队等着呢,排到猴年马月去。”
林婉清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刚从屋里探出脑袋的两个小丫头,脸上的光也跟着暗了下去。
“不过,”李大成话头猛地一转,把胸脯拍得“嘭嘭”响,“爷们儿还能让尿给憋死?”
“工作不给咱,咱就自己给自己找活儿干!”
他几步走到墙角,抄起那把被他磨得雪亮的柴刀,往后腰上一别。
“嫂子,给我灌壶水,拿俩窝头,我进山!”
“又进山?”林婉清这回是真慌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声音里都带上了颤音,“大成,你上次就差点吓死我!那山里头多危险,到处都是野猪瞎子,万一……”
“姐,你别拦着姐夫,姐夫有本事!”林婉月不懂事,还在旁边傻乎乎地帮腔。
“你个丫头懂什么!”林婉清急得回头就瞪了妹妹一眼。
李大成看着她急得眼圈都红了的样子,心里又暖又想笑。
他反手握住林婉清的手,那小手冰凉,还在一个劲儿地抖。
“放心。”
他声音不高,却像一颗钉子,把林婉清慌乱的心给钉住了。
“你男人我,心里有数。上次能囫囵个儿地回来,这次也一样。你就在家把锅给我刷干净了,等着我给你扛好东西回来!”
说完,他松开手,走到院里那口他每天早上都挑满水的大水缸前。
那口缸,装满了水,少说也有三四百斤。
李大成嘿嘿一笑,也不见怎么蓄力,单手扣住水缸的缸沿,腰腹一拧,气沉丹田,口中发出一声低吼。
那口几百斤重的大水缸,竟被他用一只手,硬生生地抬离了地面!
虽然只有一寸高,但它确确实实地离地了!
“哐当!”
水缸重重落回原处,溅起老大一圈水花。
院子里,林婉清三姐妹,全看傻了。
她们一个个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跟白天见了鬼似的。
“这……这……”林婉清指着水缸,又指指李大成,舌头都大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李大成拍了拍手上的水珠,得意地冲她一挑眉毛。
“现在,放心了?”
林婉清的脸,“轰”的一下,从脸颊红到了脖子根。
她又羞又惊,心里头却像是被这口大水缸给砸实了,再也不慌了。
她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跑进了厨房,飞快地装好了水和窝头,塞到李大成手里,嘴里还在小声地念叨。
“那你……那你可千万要小心,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知道了!”
李大成接过东西,畅快地大笑一声,转身大步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