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尚书与谢璟快步行至大殿中央接旨。
谈思琅呆愣地跪在案几旁,远远看着内侍步下台阶将圣旨交到二人手中。
清莹秀澈的日光透过棂格,在金铺屈曲的大殿之中氤成一片斑驳的明黄。
谈尚书与谢璟的身影也都与圣旨一齐溶化在了那一片明黄的光斑之中。
殿中的丝竹之声一早便停了,只剩下谈尚书并谢璟的谢恩之声,与流转的日影一道敲在谈思琅心上。
隔着殿中众人,她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场没有乐声的傀儡戏。
上首的帝王语气平和,命众人平身。
谈尚书与谢璟再度叩谢隆恩。
谈思琅的目光终于聚焦于身前案几一侧的青瓷杯上。
她这才注意到,青瓷杯上原是绘着缠枝莲纹的。
“大理寺卿谢璟、礼部尚书三女,二人良缘天作,允称嘉偶。着即择吉成婚。”
方才内侍宣旨时的声音,也再次涌入了她的耳畔。
她……要嫁给谢璟吗?
许是因为赐婚之事太过突然,她平日里对谢璟的那半分怵意被浓烈的迷茫压下。
此时的谈思琅,更多的是不解。
她和谢璟还隔着一个裴朔,圣上怎会想到给他们二人赐婚呢?
难不成是朝政上的原因?
近来父亲与谢璟常常在一起讨论公事……
谈思琅咬着下唇,有些头晕。
总之,她彻底没有机会回头了。
宴会尚在进行,殿中重新热闹起来。
谈尚书与谢璟折回席位的脚步声、殿中众人的议论声与陈清于轻轻拉拽谈思琅衣袖时发出的极细微的响动声俱都在谈思琅耳畔响起。
她下意识抬眼,目光从青瓷杯上的缠枝莲纹,飘向更远之处。
却是恰好看向了谢璟。
谢璟也在此刻回眸。
二人的目光倏地一撞。
谢璟呼吸一滞。
殿中数百人——包括那位端坐于高处的帝王,亦包括脸色惨白、一脸惊愕的裴朔,都在此时变作了戏台上的布景。
殿中的声响听不见了。
明灿灿的大殿黯淡成一片灰白。
唯有身着杏黄色杭罗襦裙、唇间一道殷红的谈思琅,是此间唯一的艳色。
谢璟颇不自然地攥紧了手中的圣旨。
他与谈思琅之间隔着数丈之远。
自大殿之外吹来的春风,吹乱了她的衣袂。
他看不清她衣衫上的花纹,亦看不清她发髻间钗环的样式。
众目睽睽之下,谢璟唯一能看清的,不过是自己劫后余生般杂乱无章的心跳声。
他不知晓,他与谈思琅的心跳声在某一个转瞬即逝的刹那同频相和。
暮春时节,空气中荡着一线闷热的濡湿,谢璟握着圣旨的手心悄然泛起一丝薄薄的潮意。
至于另一边的谈思琅,却见她僵着手端起青瓷茶杯,猛地灌了一口茶水。
清苦的茶水入喉,她总算回魂。
身侧的贵妇人对着谈思琅和陈清于举杯,笑道:“恭喜谈三小姐了。”
陆陆续续的,又有不少人举杯祝贺。
就连那位素来和谈家不甚对付的余夫人,亦挤出一抹笑来,连连夸赞谢璟年少有为、颇得帝心,又不沾花惹草,堪为良配。
毕竟这可是圣上金口玉言赐下的婚约,若是此时找茬,可不就是在指责圣上有过?
没人会在这种时候煞风景地说起已然离席的裴朔。
至于兄弟夺妻这样的话,刚有人暗戳戳提起,便被身边人反驳了。
谢大人无心旖旎风月,满心只有公事。这桩婚事,定是圣上有自己的考量。
过了许久,被祝贺之声吵得脑仁发疼的谈思琅再度抬眼。
谢璟身旁也围着一众举着杯盏的官员。
他似乎仍是往日里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不像她,此时心中乱得厉害。
这不公平!
谈思琅气鼓鼓地又闷了一口茶水。
圣上怎会觉得他们二人良缘天作呢?
他们分明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性子呀。
谈思琅眉头一蹙,腹诽道,偶尔见上一面也就罢了,若是日日和谢璟待在一起,她就算不被吓到、也会闷晕过去的!
谈思琅偷偷瞪了谢璟一眼。
-
翌日。
谈思琅尚未来得及和母亲聊聊这桩推辞不得的婚事,便听得侍女通传,谢大人已在尚书府外候着了。
那位刚刚成为尚书府姑爷的谢大人。
他带着小定的礼,身后还跟着官媒。
谈思琅今日醒得有些迟。
虽已是日上三竿,但她尚未来得及梳妆打扮。
毕竟她今日本也没想过要见外人。
她知道,成婚是需得走六礼的流程;她也知道,昨日圣上为她赐了婚。
可是……
昨日只不过是一日之前呀。
从被赐婚到现在,她不过只用了宫宴之上华而不实的晚膳与今晨那顿略显简单的朝食而已。
谢璟这就已经带着官媒上门了?
谈思琅揉了一把自己的脸颊,复又将脸埋入衣袖之间,闷声道:“他可真是听陛下的话。”
“也是重视这桩婚事呢。”槐序宽慰道。
“怕是想快些完成陛下指的差事罢。”
槐序一晒:“姑娘之前不是说想要寻一个才学好、武艺好、生得好看、前程又远大的夫婿?”
“谢大人家中人口简单,又洁身自好,姑娘嫁过去也能少许多顾虑。”
“……可他和我想的不一样。”
他是样样出色,但是他怎能做她的夫婿呢?
读话本时,她向往书页间纯粹而诚挚的爱;与裴朔退婚之后,她也想象过自己未来的夫婿会是什么样的。
或许是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又或许是身手比裴朔更好的少年郎。
但绝不可能是回京之后便接连查办许多起大案的大理寺卿,而且,他还是裴朔的表兄。
可他们就这样被一道圣旨绑在了一起。
……陛下指婚前怎不问问她的意见呢?
当然,这话谈思琅也就在心中想想。
“姑娘,除却小定本就该有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谢大人竟带了一对好是威风的活雁上门,”去前院打听消息的青阳匆匆赶了回来,打断了谈思琅纷乱的思绪,“也不知这匆忙之间,谢大人是从何处猎来的。”
时人赞赏大雁的忠贞,把它作为纳采之时必不可少之物。只是活雁难得,许多人家都是用木雕亦或玉雕代替。
谈思琅的二姐谈思瑶定亲之时,尚书府便收到了一方颇为精巧的玉雕大雁。
谈思琅抬起头,双手托腮,看向镜中的自己,幽幽叹了口气。
难怪谢璟升迁这样快。
昨日陛下下旨,今日他便能寻来活雁。
当真是把陛下的旨意放在心上。
谈尚书都比不得他。
谈思琅摆弄着妆台上的首饰,暗自思忖着这桩突如其来却又请辞不得、只得接受的婚事。
昨日回府后,谈尚书说陛下是出于政治考量;陈清于却撇了撇嘴,说陛下这事做得不够周全。
剩下的话不便多说,但谈思琅明白,阿娘指的是谢璟的身份。
他的母亲与裴朔的母亲乃是嫡亲姐妹,待到大婚当日,他是否需要宴请将军府的人?
而且,他们有这样的旧交,京中好事之人,是否会疑心他们早便……
谈尚书摆摆手,说陛下日理万机,怕是根本不知道谈思琅与裴朔之间那桩已然作废的口头婚约。
末了,还为谢璟说了几句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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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才学出众、对朝政之事的见解甚是敏锐,将来定不会埋没了三娘。
陈清于懒得理他。
嫁娶与为官能是一回事吗?
谢璟其人,凌冽似冰雪,又如何能配她那火苗似的小女儿?
彼时的谈思琅却是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念头,往后裴朔见了她,岂不是还得唤一声嫂嫂?
让他在那装模作样地拉拉扯扯!
谈思琅想得入神,青阳动作轻柔,小心为她梳着满头青丝。
谈思琅小声吩咐:“选两支漂亮些的钗。”
语气有些生硬。
槐序笑道:“自是要让姑娘漂漂亮亮的去见姑爷。”
“又哪里是为了他!”谈思琅辩驳道,“只是方才青阳说那一对活雁威风,我也不可落了下风。”
青阳道:“岂止是活雁威风,今日姑爷还特意穿了身檀色的衣裳。”
穿着一身檀色衣裳的谢璟正坐在谈思琅身侧。
二人中间隔着一张紫檀茶几。
纳采礼成后,谈思琅与谢璟又在前厅的东侧间中单独见了一面。
东侧间的门半掩着,侍女已退至廊下。
谢璟身上那股沉稳的柏香又压向了谈思琅,她不着痕迹地往另一侧挪了挪身子。复又觉得他们的婚约已是板上钉钉,她万不可再如此怵他,不然婚后她该要如何自处?
思及此处,谈思琅又往谢璟那侧挪了回去。
谢璟道:“陛下赐婚之事,我亦有些意外。无论如何,婚事既定,我自然不会辜负三娘。”
他尽力收敛起周身的冷冽之气,生怕惊到了身旁之人:“我以前未曾娶过妻,若是有什么不妥或是怠慢之处,还请三娘告知。”
婚约既定,他不再在她面前自称“某”。
他看过不少同僚娶妻,但到底只是旁观,细微之处,除却母亲帮衬,便只能靠他自己摸索。
“我也是第一次嫁人啊。”话音未落,谈思琅已轻笑出声。
要问她的意见便直接问,何必在前面绕这么一圈?谢璟这话说得真是奇怪。
如此一遭,倒是让她不那么紧张了。
谢璟抬眼见着谈思琅笑眼中细碎的光彩时,也弯了弯嘴角。
谈思琅恰好在此时侧过脸去看向他。
往日里,除却官袍,谢璟多是穿那些颜色浅淡的衣衫。
浅碧、月白、淡青……那些清浅的颜色好似一抹轻飘飘的云烟,短暂地掠过谈思琅的眼前,随即消失不见。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谢璟穿檀色这样的亮色,也是第一次见他戴今日这般嵌有宝石的玉冠。
明晃晃的日光落在谢璟的发冠上。
谈思琅回过味来,只觉方才槐序所言有一点极其正确。
谢大人生得是当真好看。
谢璟察觉到少女略显炽热的目光,将背脊挺得更直了些。
他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边:“我少时多得三娘照拂,实在不该因为赐婚突然便委屈了三娘。是以,三娘有什么想法,还都请告诉我。”
他的语气太过诚恳,竟让谈思琅生出了一种谢璟当真重视这桩婚事的错觉。
——不是为了向圣上复命,而是单纯重视这桩属于谢璟和谈思琅的婚事。
这错觉使得谈思琅开口道:“那……你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总是不说话,让我闷晕过去!”
“也不能像对裴……旁人那般凶我。”
呀!她是不是有些得寸进尺了。
谢璟其实……只是要和她客套罢。
与她自幼熟识的裴朔尚且是因为蕙姨逼迫才那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哄着她,更遑论被圣上赐婚的谢璟?
她不情愿嫁,他又乐意娶吗?
都是被皇帝赶鸭子上架罢了……
“无需三娘要求,我本就应当如此。”却听得谢璟云淡风轻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