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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晨,褚羽端着刚熬好的药膳,轻轻推开朱绛的房门。
    浓郁的药香混着红枣枸杞的清甜在室内弥漫开来。
    朱绛正斜倚在软枕上,半边脸和手臂还带着火灼伤后的伤疤,却是满脸不在乎,那双桃花眼甚至已经恢复了惯有的神采。
    此刻,她正百无聊赖拨弄着雷煜姐妹们送的大堆珠宝首饰。
    而雷煜本人正坐在榻前的小凳上,一手端着药膏小罐,一手拿着细棉签,眉头微蹙,连哄带劝地往她身上抹。“别动,就一下,这药是药王谷送来的,生肌祛疤有奇效,每日三次,一次都不能少……”
    见褚羽过来,朱绛抬眼,在她身上扫了几个来回,最后精准地落在她气色好得有些过分的脸颊上,以及那不似寻常一般梳好了的发髻上。
    “咦?”
    朱绛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咦,尾音拖长。
    “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阁主身边那位‘影子’怎么没跟着?莫不是真被贪狼那厮告了黑状,罚去扫茅厕了?”
    雷煜闻言,也疑惑地看向褚羽身后。
    是啊,照野呢?
    褚羽把托盘往桌上一放,故意扬起下巴,装作若无其事,“他?自然是有他的‘要事’去办。他自然是有他的‘要事’去办。本阁主又不是小孩儿,还需人时时守着不成?”
    那昂首挺胸的的小模样落在朱绛眼里简直是欲盖弥彰。
    “哦~~~要事啊,看来昨晚阁主是亲自办了件了不得的要事?办得……还挺辛苦?”
    褚羽瞬间噎住,满脸不可置信。
    她有暴露什么吗?朱绛这就知道了???
    旁边的雷煜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不太明白,但看到褚羽瞬间爆红的脸和朱绛那副看好戏的表情,觉得这对话不太适合自己在场,刚想着要不要找借口遁走,恰在此时,门外响起弟子急促的呼唤:“少堂主!前厅有急事,堂主请您速去!”
    雷煜放下碗,仔细叮嘱了门外侍女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房门轻掩,室内只剩下褚羽和朱绛。
    褚羽脸还有些红,被朱绛那促狭又了然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刚想开口强行转移话题,朱绛却先一步收敛了笑意,眉头微蹙,捂着胸口轻轻嘶了口气。
    “怎么了?伤口疼?”褚羽立刻凑到榻边,语气紧张。
    朱绛心肺附近的伤最重,虽避开了要害,但恢复极慢。
    “没事,”朱绛摆摆手,随即端起旁边温着的药碗,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她放下空碗,才补了一句:“刚才忘了喝。”
    其实哪是忘了?鹰愁涧那一战,她扑在雷煜身上挡火的样子,被裁冤阁的人看了个正着,事后每每想起,都觉得那模样简直丢尽了她“绛煞”的脸面。心里憋着股气,便故意拖着不肯好好养伤,汤药也时常不喝,就等着看雷煜那个比她伤得还重的“病号”,每天一瘸一拐地来伺候她、哄着她,这才觉得稍稍解气。
    “药怎么能忘?”褚羽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心疼道,“再这样下去,你的疤都该消不掉了。”
    “留就留,”朱绛往床头一靠,扯着嘴角笑,“反正以后也不用靠那张脸骗人混饭吃了。”
    金玉楼和阎摩邪宗都已覆灭,她绛煞就算没了千面易容的本事又如何?裁冤堂如今有褚羽和照野撑着,再不是从前那四面楚歌的光景。
    更何况……雷煜那傻小子死缠烂打,竟真求得他母亲雷惊鸿点了头,如今霹雳堂上下见了她,都得规规矩矩喊一声“少主夫人”。
    虽说自己听着还觉得浑身不自在,但旁人要动她,总得掂量掂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惊慌的呼喊在门外响起:
    “褚大师,少夫人,前厅来了好多百姓!说是山下好几个村子都闹起了瘟疫!好多人上吐下泻,高热不退,已经死了十几个了!雷少主让我来喊您过去商议!”
    瘟疫?!
    褚羽瞬间反应,回头看朱绛,凝重嘱咐:“你好好养伤,我去看看。”
    “当心,这时机太巧。”
    “明白。”褚羽重重点头。
    她一把拉开房门,正撞见廊下静静伫立的照野,应该是早就等着。
    褚羽也顾不上昨晚的尴尬,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快走!”
    两人运起轻功往霹雳堂大殿赶,风声在耳边呼啸,褚羽则在心里飞速梳理着江湖最近的动向。
    金玉楼覆灭,群狼分食:
    【朝廷(六扇门)反应最快,打着“清剿余孽、□□地方”的旗号,吃相“斯文”地吞下了金玉楼在京畿要地的核心产业和情报网。
    【蜀中唐门则利用其遍布蜀中、滇南的庞大根系和用毒制毒的优势,将金玉楼在南方水道、药材、以及一些见不得光的黑市交易渠道不动声色纳入囊中。唐门行事一贯低调诡秘,此次出手更是隐秘,若不是裁冤阁在西南有暗线,几乎查不到半点痕迹。
    【而玉林镖局,则以“保护金玉楼旧部产业免遭匪患”为名,强行“接管”了金玉楼位于各大交通枢纽的镖局、货栈和车马行,镖旗换得比谁都快。
    【但近在咫尺、且与金玉楼仇怨颇深的霹雳堂此次却异常安静,并未参与任何争夺,反而收缩势力,埋头精研火器,同时大力协助官府疏浚河道、加固堤坝,应对今年的南方水患。堂主雷惊鸿甚至公开表示,霹雳堂无意扩张,只愿守好江南一隅,行侠仗义。
    在这疑似瘟疫爆发之前,江南已经连日暴雨。
    雷煜前几日还跟她念叨,说今年水患比往年凶得多,良田被淹,屋舍塌了一片,流离失所的灾民数以万计。朝廷虽已开仓放粮,调拨物资,但灾情范围太大,杯水车薪。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褚羽懂这个道理。可眼下这瘟疫来得太急,又偏偏赶在江湖势力重新洗牌的关口,巧合得让人不得不怀疑。
    思绪电转间,前厅已至,却却空无一人。
    “在大门。”
    说着,照野揽着人纵身跃起。
    劲风猎猎,褚羽稳住身形向下望去,心猛瞬间揪紧。
    霹雳堂门前广场已被黑压压的人群淹没,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难民如同潮水。
    “雷堂主…..您行行好,开开门,收留我们吧!”
    那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是啊雷堂主,求您发发慈悲!我们那儿也染上了那要命的瘟病,实在没活路了啊!”
    那是一个拄着拐,摇摇欲坠的老者。
    雷惊鸿就站在紧闭的大门前。
    她没穿甲胄,只一身素色劲装,面容沉静,周身散发出的不是迫人的威压,而是一种磐石般的沉稳,以及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威严不是靠武力撑着,是数十年执掌霹雳堂、历经风雨磨出来的宗师气度。
    她抬起一只手,一个简单的手势,奇异地,场中那震耳欲聋的哭喊哀求声竟为之一滞。
    “诸位乡亲父老,霹雳堂早已在各府县受灾之地设立施粥棚,每日两餐,绝无间断。堂中医师也已携带药材分赴各处疫区诊治。此乃霹雳堂分内之事,雷某在此承诺,必竭尽全力!”
    她的目光扫过人群,带着悲悯,却无半分软弱:“然,收容所有染疫乡亲入我霹雳堂内,恕难从命!”
    “为什么?!”
    “见死不救吗?!”
    “你们霹雳堂家大业大,收留我们怎么了?!”
    “就是!之前还说什么行侠仗义,都是假的!”
    情绪瞬间被点燃,人群开始骚动,推搡着向前涌来,更有几个夹杂在人群中的精壮汉子趁机煽风点火:
    “雷堂主,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我们这么多人,在外面就是等死!”
    “霹雳堂不是号称仁义吗?这就是你们的仁义?!”
    “大家伙儿!他们不开门,我们就冲进去!总不能活活等死!”
    “肃静!”
    一声清喝如同惊雷炸响。
    并非来自雷惊鸿,而是来自她身侧。
    只见雷煜脸色苍白,却强撑着站得笔直。
    他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那几个叫嚣得最凶的汉子,厉声道:“我娘说得还不够清楚吗?霹雳堂已在全力赈灾防疫!聚集于此,只会加速疫病蔓延!是想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吗?!”
    “我们只想活命!”
    “对!只想有个遮雨的棚子!”
    雷煜怒极反笑,一指最前头那人:“三年前,你们村被金玉楼的人洗劫,是我和二姐带伤救了你们十八口人!”
    他又转向另一人:“前年旱灾,你们村颗粒无收,是我小妹去施的粥!她还嫌不够,连自己的首饰都卖了换米,就为了让你们熬过那个冬天!你们凭什么得寸进尺?!”
    话音未落,两道矫健身影出现在雷惊鸿另一侧。
    一位身着霜白短打,面容清冷,腰佩双刀,正是雷煜的大姐雷裁云;另一位则火红劲装,手持长枪,英姿飒爽,是二姐雷斩霜。她们眼神警惕地扫视人群,无声威慑。
    骚动戛然而止。
    雷惊鸿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江南霹雳堂行的是侠义,守的是规矩,收容染疫者于堂内,非是救人,实是酿祸!”
    她目光如电,直刺那几人:“至于那些想趁乱生事、煽动乡亲冲击我霹雳堂的休怪雷某不讲情面!”
    下一瞬,周身那股属于宗师强者的威压骤然释放瞬间笼罩全场。
    那几个汉子脸色剧变,只觉腿肚子发软,嚣张气焰顿时被碾得粉碎。
    这番恩威并施下来,人群的骚动瞬间平息,只剩下低低的啜泣。
    “母亲!”雷煜小妹雷落雁的声音从侧门钻出来,带着点喘,“后坡棚子搭好了,艾草也烧上了!”
    雷惊鸿颔首,雷落雁立刻扬声:“男人们跟我哥去后坡,女眷孩子跟我和姐姐去城南棚子!都排好队,谁敢插队,我这扁担可不认人!”
    她说着把扁担往地上一顿,泼辣劲儿倒镇住了不少人。
    门楼之上,褚羽见着人群分流,也想跟着去。
    手腕却被紧紧扣住。
    她回头,声音带着些急:“照野,我得去。我懂急救医理,他们现在最缺这个。”
    “下面太乱。”照野不为所动,目光扫过人群,“人心叵测,欲壑难填。你下去,危险。”
    “可你在啊。”褚羽仰头看他,“有你在,谁能伤到我?”
    照野的眉头锁得更紧,“疫病无形,我防不住。”
    褚羽被堵得无话。她知道照野的性子,一旦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此刻他眼底的执拗得就像半点转圜余地都没有。她挣了挣手腕,没挣开,反而被他握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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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我不近身接触重症病人就是了。”她放软了语气,试图和他讲道理,“你看,雷煜伤还没好都冲在前面,裁云姐姐还怀着身孕,他们都冲在前头,我总不能在只这儿看着。”
    “他们是雷家人,这是他们的责任。”照野声音冷硬,目光掠过下方忙得团团转的雷煜,毫无波澜。
    “照野,你说错了。”褚羽忽然叹了口气,
    “这不是责任。同为江湖势力,玉林镖局正忙着占货栈,唐门藏在暗处收渠道,他们谁曾管过灾民死活?雷家本可以和他们一样,关起门来守着自己的火器坊,谁也挑不出错。可他们没有。”
    她望着下方那些在雨里忙碌的身影,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扣着自己的手。
    “世上从没有谁,天生该为别人拼命。雷煜冲在前头,不是因为他姓雷,是因为他心里不忍。就像我现在想下去,不是应该,是我看着那些哭着求药的人…….做不到转身就走。”
    照野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接话,只是扣着她手腕的力道松了些,眼底却仍是那副“没得商量”的狠戾。
    下方是生是死,雷家人是累是伤,与他何干?他的天地,自始至终,不过眼前一人。
    “你是不是觉得,我永远就只能躲在别人身后,做一个被精心保护的瓷娃娃?”褚羽忽然问,不再是挣脱,而是紧紧攥住他冰冷的手。
    照野别过脸,下颌线绷紧。
    瓷娃娃?
    他见过她枪挑宗师时的狠绝利落,见过她摆弄火药硝石时的专注,还有那带着他赶了五天五夜路求医的勇敢。她骨子里哪有一丝需要被圈养的柔弱?
    但他绝不容许她为了那些毫不相干的人冒险。
    褚羽看着他拒绝沟通的姿态,叹了口气,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行,我不下去了。”
    照野眉峰微动,下意识松开了手。
    “我回别院。”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内院掠去,没再回头。
    照野望着她消失在回廊拐角的背影,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宁愿她气鼓鼓地跟他吵,跟他闹,甚至和他翻脸,也比此刻这般顺从平静要好上千百倍。
    可他不后悔。
    下方的哭喊声、脚步声、呵斥声混在一起,像团乱麻。
    照野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远处那抹红影、那片霜白、那个带伤的身影上,眼神依旧冰冷。
    …….
    .
    被照野认定“赌气死心”的褚羽,一踏入内院,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锐利。
    “阿福叔!”她扬声唤住正匆匆走过的匠人头领,语速飞快道,“库房里最细密的棉布,有多少搬多少出来,还有桐油、黄蜡、硝石粉,统统备齐!”
    雷阿福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重重点头:“姑娘放心,这就去!”
    她又转向厨房方向,提高声音:“李婶!麻烦你把院里所有会针线的娘子都喊来,再准备大量艾草、苍术,越多越好!”
    “哎!这就去!”李婶响亮地应了一声,撩起围裙擦擦手,小跑着去了。
    接着,她又找到廊下的老木匠:“王伯,您带几个手最巧的,按这个做。”
    她飞快抽出一张叠好的图纸递过去,“用最柔韧的竹篾,赶制这种支架。”
    王伯接过图纸,眯眼一扫,二话不说:“成!包在老汉身上!”
    褚羽看着众人忙碌起来的身影,心里稍稍安定。她确实不能像雷家人那样冲到前线,但她能做的,还有很多。
    棉布混着桐油黄蜡,能做成简易的隔离防护服;硝石粉可以制冰降温,缓解病人高热;艾草苍术燃烧的浓烟能消毒防疫;而那些竹篾支架,配合油布,正好能搭起临时的隔离帐篷,避免疫病交叉感染。
    而她自己也没闲着,挽起袖子,亲自上阵。
    她唤来剩下的人,铺开棉布,画出裁剪线,拿起剪刀示范。
    “里外三层要这样叠,缝线要紧密,这叫‘面衣’(口罩),能护住口鼻。”
    旁边一个年轻仕女看得新奇,忍不住问:“褚姑娘,这面衣真能防那瘟气?”
    “不能完全防住,只是多层细密棉布能阻隔大部分飞沫,就是病人说话咳嗽喷出的极细小唾沫星子,那是传播疫病的重要途径。浸了油蜡,更能防水防污……”
    她飞速讲解,指尖已捻起针线,熟练地开始缝合第一只口罩。
    检查完一批裁剪好的布料,她又快步走到刚送来的竹篾堆前,拿起一根弯曲的篾条,在手中试了试韧劲,点点头:“王伯,这篾选得好。多做些,给雷煜他们送去。还有,硝石粉兑水喷洒器物、地面,能杀灭秽…….”
    工匠们得了明确指令,又见这位“神仙阁主”亲力亲为,无不精神一振,立刻赶去执行。
    从午时到傍晚,内院人影穿梭不息。
    直到内院灯渐次亮起,整个霹雳堂都还在连轴转,没人喊累,连平时偷懒的小厮都跑得飞快。
    唯有廊下,阴影里,照野沉默伫立,目光始终追随着那抹身影。
    他看她弯腰仔细教姑娘们如何浸蜡;看她接过阿福递来的水囊时,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却只匆匆抿了一口就放下;看她把裁废的布角都收进竹篮,被蒸汽烫红的脖颈沾着棉絮,像落了层霜。
    袖中手蜷了蜷,又松开,终究没走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