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启之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静。
他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枚白子,不急不缓地落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本王,不忍大庸的子民再受战火之苦。”
“因此,才想着与将军合计一番,若双方能罢兵休战,便是最好。”
姜昭宁的目光骤然转向姜挺。
她走到兄长身边,伸出手,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袖。
“兄长,此人心机颇深,你切不可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蛊惑!”
“他心中定有阴谋!”
何况,兵不厌诈,若兄长同意,而萧启之反悔,那等待兄长的便是地狱。
姜挺看了一眼身旁焦急的妹妹,又看了一眼对面神色淡然的萧启之。
私心里,他绝不想让自己的妹妹与萧启之再有任何牵扯。
然而……
罢兵休战,护百姓周全。
姜挺握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
在这一点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与萧启之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虽是将领,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觉得马革裹尸是自己的归宿。
可他更觉得,那些无辜百姓的性命,远比他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棋盘上黑白子错落,杀伐之气无声弥漫。
姜昭宁的目光从棋局移开,落在了自家兄长姜婷的脸上。
兄长眉眼舒展,指尖拈着一枚白子,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惬意。
她再看向对面的萧启之。
姜昭宁的牙根不自觉地咬紧了。
此子奸诈!
萧启之的棋风,她再清楚不过。
诡谲,狠厉,多变。
每一子都带着侵略性,像是要把对手的思绪都拖入深渊,反复折磨。
姜昭宁自问棋艺在兄长之上,可每次她与萧启之对弈,都输得痛苦不堪,心力交瘁。
然而眼前的棋局,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兄长的白子已经连成一片汪洋,几乎要将萧启之的黑子吞噬殆尽。
萧启之的防守漏洞百出,每一步都像是主动将自己的命脉送到兄长的刀口下。
他在相让。
这个念头在姜昭宁心中炸开,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冷了几分。
萧启之,必定是有所图谋。
“啪。”
最后一枚黑子落下,萧启之输了。
他没有看棋盘,而是伸出右手,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眉头紧蹙。
他抬眼看向姜婷,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人的虚弱。
“姜兄。”
“本王身子有些不适,可否在姜府暂住一段时间?”
姜婷神色不变,只淡淡点了点头,便扬声命人前来。
“送王爷回房歇息。”
仆从应声而入,恭敬地将萧启之送了出去。
门扇合上的瞬间,姜昭宁积攒的情绪瞬间炸开。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兄长!”
“萧启之此人,不可信!”
姜婷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棋子,闻言,抬眸看她,眼底蓄满了调侃的笑意。
“兄长本以为,你会对他手下留情。”
“没想到,竟是这般不留情面。”
姜昭宁微微一愣。
她确实喜欢过萧启之。
那份年少时的心动,真真切切。
可那点喜欢,同兄长与母亲的安危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她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内心深处早已做出了抉择。
只要兄长和母亲能够安好,自己如何,都无所谓。
因此,当她再面对萧启之,脑海中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在王府时,那人对她做的种种。
恨意便会从心底最深处滋生蔓延,无法抑制。
若是因她之故,让兄长与母亲受苦,她万死难辞其咎。
姜婷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动作温柔。
“昭昭。”
“情爱之事,兄长从不逼你。”
“只是,萧启之在我们这边,能为我们争取到很多东西。”
“他既然对你有心,那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我们不如就将他控制起来。”
“只要萧启之在我们手中一日,将他奉为座上宾,朝廷那边行事就会顾忌一些。”
姜昭宁对于行军打仗、权谋算计一窍不通。
她听着兄长的话,只好点了点头。
“兄长心中有数便可,只是兄长定要万分小心,他手中的玄甲卫真的很恐怖。”
接下来的几日,姜昭宁忙得脚不沾地。
城中热火朝天,百废待兴。
她在五个相邻的城池之中,都开启了育儿堂,专门收纳那些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的孤儿。
城门口依旧设有粥棚,赈济前来投奔的流民。
每日天不亮就出门,巡视各处,处理各种突发的琐事,直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
萧启之每每想与她说上一两句话,都找不到机会。
终于,他不再等待。
他开始跟在姜昭宁身后。
姜昭宁去巡视育儿堂的修建,他就跟着检查木料的优劣。
姜昭宁去粥棚,他就帮忙维持秩序,安抚流民。
他成了姜昭宁的影子。
萧启之本就能力出众,对这些民生政务之事轻车熟路,处理起来井井有条。
姜昭宁不得不承认,有他帮助,许多棘手的事情都变得事半功倍。
只不过,她依旧不大愿意同萧启之说话。
那份源自过去的怨恨,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的心里,根本无法释怀。
每一次看到他,心里总是不能平静。
她讨厌这种感觉。
此人对自己的影响竟然还这么大!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她就又气又恨。
终于,姜昭宁被萧启之跟得烦了,停下了脚步。
她周身的空气都像是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萧启之,你这人,为何要这么贱呢?”
可笑的是,萧启之那张俊美的脸上,竟没有半分被冒犯的神色。
他似乎永远都不会受伤。
只是那么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专注得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打也打不走。
骂也骂不走。
“爱,可没有高贵低贱之分。”
曾经他愿意为了她爬狗洞,经过她假死一次,他更是觉得她最重要。
闻言,姜昭宁气得胸口起伏,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然而内心深处,却好似有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紧绷的神经。
“萧启之!”
“你真的别再跟着我了。”
“若是你再跟着我,我不介意第二次让你受伤。”
话音刚落,她便指向了那已经受伤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