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凭自己的双手,一步步去创造,去守护,才是真正活着的滋味。
而从前那个将自己困于一方情爱天地,日日愁肠百结的自己。
实在是太傻了。
大宝已然是姜昭宁最得力的副手。
他年龄虽小,却总能精准地领会她的意图。
姜昭宁指哪儿,他便打哪儿,没有半分迟疑。
有了他的协助,许多繁杂的事务处理起来,速度快了不止一倍。
直到这日,姜昭宁才偶然知晓,大宝竟是这新阳城里名副其实的“孩子王”。
城中有一处育儿堂。
收容的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
大宝但凡得了赏赐,或是自己赚了些铜板,从不乱花。
他会悉数换成布料或是粮食,带回育儿堂,分给那些孩子们。
姜昭宁听闻此事,心头微动。
她看着眼前这个身形瘦弱、做事沉稳的少年,对他又多了几分认识。
“大宝,带我去看看。”
“啊?”
大宝正埋头整理卷宗的手一顿,抬头时脸上闪过一丝局促。
“就……就是一个破院子,没什么好看的。”
姜昭宁的目光却很平静,也很坚持。
大宝拗不过她,只好在傍晚时分,领着她穿过几条巷弄,来到那间育儿堂。
院门是虚掩的。
还未走近,里面孩子们的喧闹声就混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姜昭宁推门而入。
院子不大,黄土地被踩得结结实实。
两位瞧着四十出头的婶子正忙着给几个年幼的孩子擦脸喂水。
而那些年长一些的,则在院内疯跑打闹,衣衫上沾满了泥土,笑声却清脆响亮。
“大宝哥!”
一个眼尖的孩子最先发现了他,高喊一声。
瞬间,整个院子的孩子都沸腾了。
他们呼啦啦地围过来,小的抱腿,大的挂在他胳膊上,叽叽喳喳地喊着“大宝哥”。
大宝此刻被这群孩子簇拥着,笑容之中得意扬扬的。
姜昭宁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的视线扫过每一张或脏兮兮、或挂着鼻涕,却都亮着光的脸庞。
心底某个地方,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这些孩子,是新阳城的根。
是这座饱经战火的城池,未来的希望。
一个念头,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里生了根。
她想教这些孩子读书认字。
于是,从第二天起,姜昭宁每日都会雷打不动地抽出一个时辰,来到育儿堂。
有了大宝这个“孩子王”的帮忙,课堂的秩序出奇的好。
孩子们没有笔墨纸砚。
姜昭宁便折了树枝,让他们就在这片被踩实的黄土地上,一笔一划地学。
她没有教什么艰深的经义文章。
这些孩子,大概率一生都与科举无缘。
她只教他们认识最常用的字,能看懂告示,会写自己的名字。
除此以外,她更想教的,是算数。
若是这一块学得好,将来无论做个伙计还是当个掌柜,总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好营生。
姜昭宁的教学生涯就这么开始了。
不知这消息是怎么传开的。
只几天功夫,育儿堂里能免费认字的消息,就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附近的街坊。
起初是附近一些家境贫寒的孩子,被父母领着过来旁听。
后来,连那些孩子的父母辈,那些面带风霜的中年人,也揣着手,默默地站在了院子外围。
他们都是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比谁都清楚,能读书认字,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当然,人群中也有许多躁动的身影。
一些半大的男孩子,对写字毫无兴趣,眼神里却闪烁着别样的光。
若是问他们将来想做什么。
他们会挺起小小的胸膛,大声说想跟着姜家军,像姜将军一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姜昭宁发现,新阳城里,无论老少,对兄长都很尊敬。
姜挺这两个字,在这里几乎等同于救赎与希望。
她为此动容。
这些人,都是兄长拼了命救下来的。
但有时,这份沉甸甸的敬仰,又会化作一丝尖锐的担忧,刺进她的心里。
兄长要走的路,实在是太难了。
前有虎狼,后有暗箭。
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如此诱人,浸满了血与权谋。
兄长他,真的能一直保持那份救世的初心吗?
对于那些想学武的孩子,姜昭宁自己也无能为力。
她将此事与兄长提了一嘴。
没过两日,军中便派来了一名士兵。
那士兵身形壮硕,面相却很和善,并不教什么杀伐之术。
他的任务,只是带着孩子们锻炼身体,强健体魄。
遇到那些格外调皮捣蛋的,便罚他们去墙角扎马步。
如此一来,姜昭宁的露天课堂,竟办得有模有样,分成了文武两块。
每日来此的人越来越多,乌泱泱的一片,将小小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竟有了一两百人。
大宝本就是地主家的孩子,底子好,认识的字多。
他会耐心地纠正某个孩子握着树枝的手,或者帮一个愁眉苦脸的大人辨认一个复杂的字形。
如此几日,姜昭宁发现自己竟然也能空闲下来了。
她坐在书案后,指尖捻着账册的一角,檀木算盘珠子在另一侧安静地卧着,映出她专注的侧脸。
账目上的数字密密麻麻,可她却觉得很亲切。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书房内的宁静。
姜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衣角还带着户外奔波的风尘。
他气息微喘,“母亲可又出去了?”
姜昭宁抬起头,将手中的狼毫小笔搁在砚台上,点了点头。
“母亲想去刘城那边看看生意。”
“那边估计要开一个新店,所以要待的时日会多一些。”
她母亲常年在外奔忙,姜昭宁早已习惯。
近来她也跟在母亲身后,学着打理庶务,忙得脚不沾地。
“兄长,你找她可有什么事情吗?”
姜庭的神色有些紧绷,不同于往日的温和。
他走进屋内,目光在空荡荡的椅子上扫过,浮现出一丝落寞。
“其实只是想见一见母亲。”
“但如今见到你,也是一样的。”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
“昭昭,我就要上战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