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霉烂与秽物的味道。
墙壁上不断渗出水珠,顺着布满青苔的石砖滑落,在地上积成一滩滩污水。
萧启之抵达的时候,沈烟正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
身上那件曾经华美的衣裙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沾满了污泥与草屑。
她的头发乱如枯草,脸上布满脏污,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狼狈不堪。
听到牢门被打开的沉重声响,她猛地抬起头。
当看清来人是萧启之时,她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强烈的光亮。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她肮脏的脸颊滑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启之哥哥!”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愿意去佛前忏悔,求求你,救我出去吧!”
萧启之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冷漠得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
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在这空旷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说吧。”
“是什么秘密?”
沈烟看着他那副绝情的模样,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她猛地抬手,用脏兮兮的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
“萧启之,你为什么能这么绝情?”
她盯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恨意。
“我可以把秘密告诉你。”
“但是,你得答应我,放我出去。”
沈烟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几天,精神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里不时有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地上、墙角,更有数不清的虫子在爬行。
她从未受过这样的苦楚。
“我愿意一辈子在佛前为自己赎罪。”
萧启之点了点头。
“你说吧,什么秘密?”
沈烟站起了身,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带着一丝回响,一丝自以为是的得意。
“其实姜大人,是冤死的。”
“他是被丞相所害。”
萧启之眉眼一挑,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你要说的秘密,就是这个吗?”
“这,本王早已知道。”
他一想到那个小时候对自己那么好的人,竟然是被人害死的,心脏就一阵阵地抽紧。
那股窒息感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觉得自己好像欠姜昭宁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萧启之转身。
衣袍的下摆在潮湿的空气中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
沈烟在他背后大声嘶喊。
“萧启之,你究竟能不能放我出去?”
萧启之并未回答,他径直出了牢房。
陌书在外面等候,昏暗的火把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
萧启之淡淡吩咐道。
“将她从牢里放出来。”
陌书的眼神动了动,似乎有些意外。
“直接送到尼姑庵中。”
“从此让她青灯古佛一生。”
“绝对不能让她逃走。”
男人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字字句句都像是淬了冰。
“我要让她,一直忏悔自己的过错。”
“每日命她抄写经书。”
陌书垂下眼帘,“属下知道了。”
他看了一眼自家王爷的神情,那是一种被掏空了所有光亮的死寂。
陌书微微叹了一口气。
想来,沈姑娘说的那个秘密,王爷也已经是知道了。
不过也是。
沈姑娘终究只是一个闺阁女子。
论消息来源,又哪里比得过当朝摄政王。
萧启之转头看向陌书,眼底是化不开的落寞。
他站在那里,周遭的火光与阴影都仿佛离他远去,天地间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影子,连呼吸都带着冰冷的空旷。
他的身形明明挺拔,此刻却透着一种将要被压垮的沉重。
“她的灵堂,在何处?”
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
陌书看着自家王爷这副模样,心里也跟着一阵发紧。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姜姑娘的样子。
可是,姜姑娘在王府过得并不开心。
如今这样,或许也算是一种解脱。
可这话,这会儿他是真不敢跟自家王爷说。
他只得更深地低下头。
“王爷,属下带您过去。”
灵堂之中一片素白。
白色的幡布从房梁上垂落下来,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气流轻轻晃动,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燃香的清苦味道。
萧启之就站在那片白色之中,他自己也穿着一身白衣素缟,几乎要与这满室的哀戚融为一体。
陌书只是低下头,声音恭敬又带着担忧。
“王爷,一定要注意身体。”
“若是姜姑娘在,定不愿意王爷如此自苦。”
萧启之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灵位上那几个字上。
姜昭宁。
喉头一阵腥甜翻涌而上。
他猛地侧过头,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咳了出来。
殷红的血溅在素白的衣襟上,触目惊心。
他却毫不在意地抬手,用袖口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你下去吧。”
“本王想单独一个人陪她一会儿。”
陌书心头一颤,却不敢违逆。
“是。”
他躬身退下,将这片死寂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萧启之缓缓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膝盖撞击地板的声音,沉闷得让人心慌。
他的眼睛感觉很干,很涩,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他只是看着那个灵位,淡淡地说道。
“姜昭宁。”
“终究还是你赢了。”
“无论本王下棋赢你多少次。”
“可最终的胜利者,始终都是你。”
“本王,一直输得一败涂地。”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昭昭,你说。”
“输的下场是什么?”
“是死,还是其他?”
他心里其实清楚,姜昭宁在王府,日子不好过。
她一直很想离开王府。
那个时候,他心中太气太气了。
被抛弃的怨恨,日夜啃噬着他的理智,让他没有办法走过那道坎。
一滴滚烫的泪,从萧启之眼角滑落,砸进鬓角。
“姜昭宁。”
“这辈子,你都别想甩掉我。”
话音刚落。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萧启之仰天喷出一口鲜血。
眼前一黑,他直直地倒了下去。
“王爷!”
陌书差一步,才堪堪伸手接住了自家王爷绵软无力的身体。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又是何苦呢。
陌书将萧启之带回寝室,立刻遣人去请了太医。
太医匆匆赶来,一番诊治,得出的结果跟上次并无二致。
心病。
沉疴日久,药石无医。
他只开了一些安神的方子,便提着药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