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挺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用勺子轻轻搅动,吹散升腾的热气。
他动作轻柔,眼神专注,悉心照顾着床上的姜昭宁。
姜昭宁却有些待不住了,心底对母亲的思念愈发急切。
“兄长。”
“我们快走吧,我想尽快见到母亲。”
声音还很虚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姜挺也很想快点回到属于他们的地盘。
越早抵达,他们就越安全。
他眼底闪过一丝沉郁,目光落在姜昭宁缠着绷带的手臂上。
“可是你的伤?”
姜昭宁的身子骨本就柔弱,这次从悬崖坠落,即便有重重树枝藤蔓作为阻碍,最后又有他设置的大网接住了身体,可那冲击力依旧让她受了重创。
她实在身娇体弱。
姜昭宁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一阵剧痛扼住了动作,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兄长,我没事,还是快走吧。”
姜挺在马车中铺上了厚厚的几层棉被,几乎将整个车厢都变成了柔软的床榻。
他们只走官道,路途平坦,但速度也慢了下来。
几乎每经过一个城镇,姜挺都会停下,请当地最好的大夫来为姜昭宁诊治。
为了以防万一,姜昭宁戴上了一张素白的棉布面巾,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
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她心里竟觉得有几分激动与新奇。
可是在那份新奇之下,心里深处又隐隐有一股钝痛,不知从何而来。
或许是一直没有那个人的消息吧。
大概又行走了半个月。
姜昭宁的身体才开始真正好转。
她觉得自己终于有力气了。
车窗的帘子被风吹起一角,她能看到外面飞速倒退的荒野。
姜昭宁看姜挺沉稳的侧脸,他一路都在亲自驾车,很少假手于人。
“兄长,我们要去何处?”
姜挺握着缰绳的手顿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才转过头,目光深沉地看着车厢内的她。
“昭昭,你可愿意去边关?”
姜昭宁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
“兄长,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边关虽然苦寒,但我相信,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就是幸福的。”
其实姜昭宁自己心里也是有预感的。
兄长是一名将领。
将领的归宿,本就是边关沙场。
一想到这里,姜昭宁又生出一个疑问。
“兄长,您上次说,您在晋王麾下做事。”
“如今您离开这么久,难道没有事情吗?”
张挺的眼神微微闪动,里面有某种复杂的情绪一掠而过。
他只是淡淡地说道。
“昭昭,我已经离开晋王麾下了。”
姜昭宁眼底瞬间盛满了疑问。
她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兄长,是为了我吗?”
她要从萧启之身边逃离,便意味着要隐姓埋名,与过去彻底割裂。
兄长虽然很少与姜府联系,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可毕竟并非没有。
若是萧启之有心去查,这一关就很难过去。
姜昭宁的声音滞涩了一瞬。
“抱歉,兄长。”
“都是因为我,你都不能……不能去打仗了。”
她垂下眼睫,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愧疚。
“兄长从小立下的志向,便是成为一个大将军。”
“我……我对不住你。”
姜挺却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
“昭昭,并非全部都是因为你。”
“而是因为我发现,晋王并非良主。”
他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昭昭,如今你已经长大了。”
“有些事情,我本不想跟你说。”
“但如今,你我同在一条船上,那我就必须跟你说清楚。”
姜挺的目光望向了远方。
马车正行驶在一片荒原上,这里人烟稀少,满目苍凉。
越往西走,就越是荒凉。
风从旷野上吹过,带着萧瑟的呜咽。
他慢慢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昭昭。”
“我不为晋王做事。”
“我也不为大庸朝廷做事。”
“这朝廷,已经如同朽木一般,从根上就已经烂透了。”
“你去看看外面的百姓,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姜挺收回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姜昭宁的耳中。
“昭昭。”
“我自立为王了。”
姜昭宁瞪大了眼睛。
她盯着兄长平静无波的脸,喉咙里发干,每一个字都问得极为艰难。
“兄长,你入了叛军?”
萧启之以前曾说过朝廷正在缴纳叛军、关于四起民变的消息,瞬间在脑中炸开。
若是如此,兄长与萧启之,两人之间必有一战。
姜挺点了点头,神色没有半分动摇。
“对于大庸朝廷而言,我们确实是叛军。”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妹妹,望向车窗外那片荒芜的土地。
“可是对于百姓来说,我们不是。”
“昭昭,之所以跟你说这个,是因为我要去的地方,是新阳。”
“新阳城你可能不清楚是一个什么地方。”
“新阳城如今,已经被我们打下来了。”
姜挺收回视线,重新落在姜昭宁身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你没有进入到叛军这个阵营,至少在朝廷的名册上,没有你的名字。”
“若是你不想去,兄长会亲自帮你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到时候,你与母亲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姜昭宁却摇了摇头。
那点迟疑和惊恐,已经被一种更坚定的情绪所取代。
“兄长,我要与你在一处。”
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想来母亲也定是这个意思。”
姜挺看着她,沉默片刻,终是颔首。
“好,既如此,我们就一起去新阳。”
车队再次起程,又行了大概半个月的时间。
姜昭宁的身子骨总算是好了许多,能拄着拐杖,勉强直起身子。
她靠坐在车厢壁上,掀开帘子的一角,看看外面的风景。
只这一眼,她心口就堵地发慌。
那个时候,在王府之中,她虽然只是一个丫鬟,但吃穿用度总归是精致的。
后来被流放,那段日子也远不及眼前所见这般……这般让人绝望。
她看到路边的百姓。
每个人都背着一个沉重的大包裹,将本就瘦弱的身体压得更弯。
他们的脸颊深陷,皮肤干枯,嘴唇上全是裂开的口子。
一行人只是麻木的,慢慢地往前挪动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