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痴恋假少爷的舔狗Omega(41)
Alpha的易感期通常不超过三天。
级别低的,一次安抚就能平息;意志坚定的,咬咬牙甚至能硬扛过去。
这些理论知识,辛茸在备考军校时就已经烂熟于心,毕竟景樾曾经一条条给他抽背,亲自盯着他把每一句话都记牢。
可SSS级Alpha不是任何教材能涵盖的对象。
景樾的易感期极其猛烈,像是一场连绵不绝的热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根本不给人喘息的余地。辛茸本以为总算平稳下来,刚想喘口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更凶猛的第二波当头淹没。
到底是多少次他早已数不清,只知道从某个节点开始,他便放弃了下床的念头,只是窝在被褥里,等着Alpha一次次醒来,再一次次将他拉入漩涡。
从一开始抗拒他的靠近,到后来主动抱住他不撒手,再到现在越发得寸进尺、贪得无厌……不过短短几天,辛茸亲眼见证了景樾惊人的转变。
像是一条被驯服的大型犬,獠牙藏起,利爪收敛,却黏人到让人难以招架。
每当辛茸强撑着起身去给两人找点吃的,不出十分钟,景樾就会蜷在床头,一脸茫然又委屈地望着他。
他一靠近,那人就迫不及待地缠上来,湿漉漉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贪婪而不安地嗅闻,好像怕他一走,便再也不回来了。
后来,辛茸干脆把营养粉放在床头柜上,掐着点兑给他喝。
景樾的易感期,持续了七天。
在这七天里,辛茸下床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小时,不是随便准备点能够充饥的食物,就是勉强收拾一下自己凌乱不堪的身体。
好几个早上,他迷迷糊糊地醒来,刚刚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景樾大汗淋漓的胸膛。
……这真的有点太超过了。
果然,不管看起来多么脆弱,景樾骨子里还是那个坏男人!
到后来不管怎么哭着喊疼,都只会在耳边落下几个歉意的吻,动作却一丝不减。辛茸甚至怀疑,之前他那些可怜巴巴的模样,都是蓄谋已久的伪装。
“……等你好了,一定要好好跟你算账!”
意识模糊间,他咬着牙发狠地想。
直到某个清晨,辛茸在一片反常的寂静中醒来。
没有后背传来的滚烫的体温,没有落在耳侧灼热的呼吸,没有环抱在腰间温暖的手臂……他竟然,还有点不习惯。
辛茸茫然地撑起身,缓慢下地,视线扫过房间,终于在阳台上找到了人。
景樾正伏在洗手台前,袖口卷起,指节在布料上搓出细密泡沫。
辛茸定睛一看,那件睡衣,好像是他的。
那他身上这件……是景樾的?
怪不得这么宽松。
他还以为自己被景樾这么折磨了七天,人都见瘦了。
正出神着,身后响起一阵细响。
景樾转过头,目光与他交汇的那一瞬,脸色微变,眸光一紧,几步跨上前来,眉头紧蹙。
“怎么出来了?”
“啊,就是想看看你在——”
话没说完,辛茸膝头一软,一股酸软的感觉陡然席卷而上,让他脊背一震,直直向前栽去。
景樾脸色一沉,连忙扔下手里的衣服,几步上前将他打横抱起,又重新放回床上。
“你,”他喉结滚动数次,终于哑声提醒,“最好趴着睡。”
不久后,衣物晾好,景樾将辛茸从床上轻轻抱起,带进浴室。
热水注满浴缸,雾气氤氲。
辛茸靠在景樾怀里,眼角泛红,湿润的睫羽轻垂,像刚被水汽打湿的蝶翼,怯生生伏在苍白的眼睑上。
景樾的动作轻得近乎虔诚,指尖在他领口停顿了许久,终于颤抖着落下,一粒一粒地为他解开扣子。
先前为他换下睡衣时不过是匆匆一瞥,那时的惨状已经让他心颤。
而现在,更是没有了任何回避的余地。
斑驳痕迹在氤氲水汽中一览无余,触目惊心。
脖颈、锁骨、前胸,深深浅浅的牙印交错密布,有的破了皮,渗出细细血珠;再往下,则是大片被摩擦过的痕迹,雪白的肌肤上随处可见残留的浊痕,闪着可疑的水光。
刚开始的几次,辛茸还能硬撑着意志给自己洗个澡,到后来实在累得无力也无心,毕竟每次洗完没多久又会弄得脏兮兮的,久而久之便不想再做这种无用功。
景樾一眼扫过,指尖便止不住地发颤,不敢再看第二眼,只是默不作声地绞干热毛巾,一点点替他擦拭。
水流潺潺,他始终低着头,弯曲的脊背像是背负了滔天罪孽,铅灰色的眼眸晦暗得望不到边。
看着他那副局促沉重的样子,辛茸叹了口气,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了。
他抬手,指尖抚上他的前额。
景樾一震,声音绷得死紧:“弄疼你了?”
辛茸摇头,手指顺着他的额头移到一处已经包扎好的伤口。
“你是不是经常这样?”
见景樾面露困惑,又补充道:“用头撞墙。”
“……没有。”
回答轻得几乎化在水雾里。
辛茸在心里一哂:骗子。
几天前给他包扎额角的时候他就发现,景樾头上除了新添的撞伤外,还有几处旧伤未愈,甚至摸得到皮下的硬块。
更别提昨天他那一整套行云流水的自残流程,熟练得令人心惊。
不过,辛茸并不想再戳破,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热水渐渐转凉,景樾换了水,又拿起毛巾替他擦拭手腕。
突然间,他毫无征兆地开口:“你会怪我吗?”
“嗯?”
沉默半晌,他眼底闪过一丝痛意:“……害了你喜欢的人。”
辛茸怔了一瞬,随即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整个人被雷劈了一下,倏地睁大了眼,瞳孔都震出几分荒唐的色彩。
他居然……以为自己会为了时星曜的死而怪他?
……这个白痴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每当辛茸以为景樾已经笨到极限,他总能再突破一次下限!
他简直要气极反笑了,用力地抬起手,掬起一捧水就朝他脸上狠狠泼去,水花四溅。
半晌,拖长声调,没好气地甩出一句:“那是要怪你。”
景樾的动作顿住,像被判了死刑一般,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可辛茸接着却慢悠悠补了一句:“他本来就够笨了,你还撞他的头,要是真给撞成傻子了,我绝对不原谅你。”
景樾怔怔地抬起头。
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辛茸理直气壮地宣布:“你得赔我个智商正常的男朋友!”
“……”
手里的毛巾无声滑入水中,景樾却像没察觉,怔忡了几秒才重新拾起来,继续替他擦拭。
动作看似平静,力道却逐渐失控,机械地将那块皮肤搓得发红。
水声淅淅沥沥,却掩不住他越发紊乱的呼吸。
突然间,景樾起身,手臂撑在浴室墙上,背脊紧绷。
辛茸心头一紧,连忙也站起身:“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景樾回头,见他身上还什么都没穿,手忙脚乱扯过浴袍将他裹紧。
“抱歉,”他颤抖着声音道,“……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说完,他转过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墙面,仿佛又想一头撞上去,却怕辛茸生气,只能顺着瓷砖缓缓滑下去,抱膝蜷坐在角落。
浴室很宽敞,地面是温润的大理石,灯光柔和,奢华极致,比他曾经住的房子都还要大几倍。
可他依旧坐在角落,仿佛还是曾经那个一无所有的自己。
辛茸挨着他坐下。
水汽蒸腾间,声音也随之变得柔软:“是易感期还没过?”
景樾摇头:“缓缓就好。”
辛茸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陪着他,等他开口。
浴室里一片寂静,唯有水珠落下的声音滴答作响。
良久,景樾终于看向他,眼底氤着一团浓重的迷惘。
“你现在……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辛茸反问,语气难掩无奈,“你说我可以用跃迁票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而我选择了回来,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景樾眼中闪过一抹自嘲,随即轻轻一笑,苦涩至极。
“……我不知道。”
“你究竟在疑惑什么呢?”辛茸心尖猛地揪紧,急切地反问,”觉得我不认真?那你觉得我回来是图什么?图被你压着干七天七夜?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不是,不是……”景樾慌了神,连忙否认,声音急促到发抖,“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好不好?”
他手足无措地靠近,颤栗的指尖拉住辛茸的衣袖,嘴里不停低语:“对不起,对不起……”
辛茸看着他那副样子,心被钝刀一点点割着。
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如今权势、身份、地位应有尽有,足以睥睨世界。在自己面前,却总是那么脆弱,那么小心翼翼,低声下气。
“我没生气,”辛茸叹了口气,伸手圈住他脖颈,把他拢进怀里,“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都告诉我,好不好?”
景樾伏在他肩头,一动不动。
辛茸侧头,又靠近几分,用柔软的发梢不轻不重地蹭着他。
好一会儿,景樾才缓缓张口。
“你知道吗……”他望着前方,嗓音低哑,“我曾经,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
辛茸呼吸一滞。
“那时候我一无所有,别人看我的眼神里都是同情,觉得我年纪轻轻就成了废人,很可怜,”他的目光游离在空气中,“可我不觉得。”
他扯了扯嘴角:“因为有你喜欢我。”
“我去植入腺体,做那些曾经讨厌的工作,也没觉得苦。因为我知道,我在变好,能慢慢给你想要的生活。”
“哪怕后来有人说,你喜欢的是时星曜,我也相信你。”
“哪怕你亲口跟我说出同样的话,我也告诉自己,你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水汽陷入一阵沉寂,紧接着,五个字沉沉坠下——
“……可是你走了。”
景樾垂下眼,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仿佛也往自己的胸膛里插了一刀,不得不大口呼吸来平息疼痛。
他可以不计较项链的真相,可以原谅辛茸下药和偷推荐信,他甚至可以接受辛茸起初喜欢的人不是他。
但他忘不了那天,辛茸决绝离开的背影。
当他丢盔弃甲地跪倒在地,抛却所有尊严,只想让辛茸留下来陪陪他时,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那一刻起,景樾就再也骗不了自己。
“那天我等了很久,”他低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瓷砖缝,“以为你会回来。”
“那时候,很痛,很难受……很害怕。”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甚至……”
没说完的话悬在空中,但辛茸已经听懂了。
他伸出手,轻触着景樾颈间结痂的伤口,声音尽量放缓:“那天我之所以会走,是因为——”
“任务,”景樾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个苦笑,“你说过。”
“……”
一时间辛茸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下去,只能等着他往下说。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景樾忽然抬头,目光定定地看着辛茸,“但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如果那天,是你那样求我……哪怕天塌下来,我也不会走。”
“我死也不会离开你。”
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的影响并非只存在于易感期,而是贯穿生活的每时每刻。隔三差五、毫无规律地,景樾就会被拽回两年前的那天,
只有靠着撞头的痛感,才能勉强将自己从噩梦里拽出来。
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他的习惯。
“留住你很难,”景樾忽然笑起来,透露着一种认命的麻木,“太难了。”
辛茸的心仿佛被重重掼了一下。
“所以你干脆就放我走吗?”他语气很轻。
景樾没有否认。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重逢后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亲手把辛茸囚禁,又一直冷漠疏远,最后亲手将他放走。
他的行为毫无章法,混乱、反复、矛盾得像是一场失控的自我拉锯。
“以前好歹只是个残废,”说到这儿,景樾嘴角浮起一点嘲讽,“现在倒好,成了个随时可能伤害你的疯子。”
“还好吧,”辛茸撇了撇嘴,不以为意,“这次你易感期,我不也活得好好的?”
景樾目光扫过他浴袍下若隐若现的淤青,嗓音发沉:“我都把你伤成这样了。”
“景樾。”
辛茸突然收了玩笑的语气,认真地喊了他一声。
“你真觉得,那种情况下,我想逃会逃不掉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缓缓靠近,“我就是想留下陪着你?”
他顿了顿,唇角微调:“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想跟你做呢?”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最终,景樾才低低吐出一句:“我不知道。”
又是这四个字。
辛茸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景樾的心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开的。
“没关系,”辛茸的语调柔了下来,“你不用现在就相信。”
“也不用急着回应我什么。”
说着,抬手捧起景樾的脸。
“只是……下次易感期,别再戴止咬器了。”
“如果又想起不开心的事,也别再撞墙。”
“你可以不见我,也可以继续把我关起来……但在那种时候,告诉我一声,好不好?”
他轻轻凑近,与他额头贴着额头。
“我们慢慢来。”
“每一次你回头,我都会在这里。”
“直到你相信,我再也不会走。”
“……好吗?”
说完这句话,辛茸闭上眼,额头一点点磨蹭着,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他最坚定的承诺。
像是两只满身伤痕的动物,小心翼翼地贴近彼此,互相取暖,舔舐旧伤。
终于,景樾轻轻点头。
第42章 痴恋假少爷的舔狗Omega(42)
“慢慢来”三个字说来轻巧,做起来却漫长又曲折。
景樾撤走了辛茸身边所有的明哨暗岗,门锁也早解了禁,唯独没有收走那只行李箱。
便当每天新做,跃迁票的日期也一换再换,永远是最近的一班,像是随时为他留着一条远走高飞的路。
每当看到这些,辛茸就忍不住叹气,觉得自己像是讨好一个油盐不进的顽固上司。甜言蜜语、剖心剖肺都是徒劳,只能用行动一寸寸瓦解对方筑起的高墙。
但他做到了。
战争持续了五年。和平降临时,景樾的肩章已从少校换成了中将,二人也从恋人走到了合法伴侣。
军政世家的婚姻向来不易,他们的婚讯一经公布,各种杂音如潮水般涌来。
但景樾的功勋都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拼来的,他不肯退让,没人敢撼动他分毫。
至于皇室那边的声音,则要更棘手一些。毕竟这位年轻将军曾是最炙手可热的联姻对象,皇家也一度对他寄予厚望。如今亲事落空,自然希望他婚礼办得低调些,别硬碰皇族颜面。
对此,景樾只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希望下次你们在筹备庆功巡游时,也能有这样的觉悟。”
他唇角笑意淡淡,语气不温不火,却具有足够的威慑力:“当然了,前提是,你们能在没有我的情况下赢下来。”
于是,这位素来不喜张扬、不爱露脸、连勋戴都懒得佩戴的将军,亲手为辛茸操办了一场轰动整个星系的世纪婚礼。
婚礼那天,昔日旧友悉数到场。
卡恩来了,连安迪也来了。
虽然在邀请安迪这件事上,辛茸确实吃了点苦头。
他第一次提起时,景樾什么也没说,看上去是默许的态度。
直到那天夜里,辛茸差点被折磨得晕厥过去,第二天揉着酸痛的腰肢哭笑不得。
没想到五年过去,这人还在吃那点陈年飞醋。
要说婚后的景樾有什么变化,最显著的一点必然是,他的黏人程度愈发变本加厉。
作为军部最年轻的实权将领,数不清有多少人想方设法与他结交,而他却把应酬推得干干净净,任凭谁来邀约,永远只有一句:“要回家给爱人做饭。”
有一次,辛茸亲耳听见他用这句话,婉拒了一位重量级政要,差点当场气晕过去。
冲进厨房时,景樾正戴着围裙,将海绵蛋糕胚推进烤箱,完全无视他苦口婆心的劝诫。
这大概就是他婚后的第二大变化——比以前更冥顽不灵、固执己见。
辛茸换了种说法:“你这样,别人会以为我离不开你似的,损害我在外界苦心经营的形象!”
景樾这才抬眼看他,唇角微勾,眼底透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狎昵笑意:“是吗?”
辛茸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喂,你是故意的吧!”
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他顺手塞了一颗草莓,堵得结结实实。
当然,偶尔也会有不那么轻松的时候。
有时深夜醒来,他会发现景樾呆呆地坐在床边,或者一个人蹲在墙角,眼神游离,显然又被梦魇困住。
有时,他会在梦里失措地呢喃“不要走,留下来陪陪我”,然后浑身冷汗地惊醒。
这时候辛茸握住景樾的手,一直等到他缓过来。
等景樾清醒过来,第一反应总是愧疚,一遍遍跟辛茸解释,不是他的错,不是他不信他,只是这个病会控制他的思维,影响他的认知,希望辛茸不要介意。
辛茸听了反而会更难受。
明明是景樾在受苦,却总是怕他多想,怕他误会,怕他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时间一晃而过,五年,十年,十五年……
快到他几乎忘了,自己最初来到这个世界,不过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
更是忘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停留,自始至终没有明确的限期。
于是,就在辛茸以为可以活到白发苍苍的时候,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任务者在离开世界前,是会有预感的。
最起初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症状,疲倦、心悸、呼吸不畅。他以为是工作太忙,便没放在心上。
可渐渐地,他的意识开始断片,好几次,甚至在恍惚中看见了那个他曾短暂停留的系统服务大厅。
他隐隐明白,离开的时刻快到了。
有一天,辛茸在厨房晕倒,再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景樾在他床边,神色如常,唇边挂着那抹熟悉的浅笑,轻描淡写地说他是犯了低血糖,以后一定会盯着他按时吃饭。
可辛茸不是外行,一看这病房的配置,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更何况,他听见景樾在走廊打电话时,不小心泄露的只言片语——
“他才这么年轻,怎么会器官衰竭?”
“再远也找,不管多难。”
“好,我尽快安排转院。”
可回在他面前,景樾始终云淡风轻,只说最近请了长假,想带他四处走走。
有些地方一看就不是什么旅游胜地,但景樾总能设防找到一两个像模像样的景点,一板一眼地给他安排好行程。
直到某个深夜,景樾握着他的手,低声说:“过两天可能要做个小手术。头晕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还是早点处理比较安心。”
他的声音温柔又坚定:“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辛茸当然知道他在说谎,却没有拆穿。
他们继续在这个星球游玩,偶尔他会撞见景樾背着他打电话,或者找些古怪的借口带他顺路去检查身体。
辛茸全都看在眼里,配合着他的谎言。
其实他并没有明确的疾病,他的脏器呈现出的是一种自然老化的状态。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已经是一种寿终正寝。他在这个世界的时限,注定只有这么长了。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停留的第二十年,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作为SSS级Alpha,景樾的衰老速度比常人缓慢许多,二十年间容貌几乎毫无变化。
所以,哪怕真能活到自然终老,辛茸也未必能看到他白发苍苍的模样。
想到这里,心里竟生出一丝宽慰,至少他没有错过什么。
尽管有时候也难以免俗,幻想他们白头偕老,在某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二人并肩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笑着数景樾的几根白发,调侃一句:“看来司令大人也不得不服老啦。”
也会幻想给他起一个又一个的新绰号,从“景老师”到“司令大人”,再到“老头子”。
那一定很好玩。
可现在这样,也不坏。
他离开时,景樾的人生还没过半,前方仍有辽阔疆域与未竟蓝图。
而他心里记得的,永远是他风华正茂的样子。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遗憾,那或许也有。
早在婚前体检时,医生就发现辛茸没有生育能力。
他的生殖腔看似正常,内部却像是一个空壳。没有组织,没有功能,就像是有人照着样子复制了一个模型,却没有赋予它真实的生命。
医生百思不得其解,最顶尖的医疗团队也查不出缘由,只能用“从未见过”来形容这例罕见病例。
但辛茸自己却心知肚明。
毕竟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凭空捏造出来的炮灰。
对于系统来说,让一个任务者孕育新生命,实在太不可控,因此他的生育功能遭到限制,也合情合理。
即便如此,医生还是积极建议尝试激素疗法,说不定还有一线可能。
那一瞬间,景樾脸色陡变,连问都没问辛茸的意见,拉起人就走,头也不回。
直到深夜,景樾才开始反思自己。
那四个字仿佛触发了某种应激反应,让他下意识回想起当初自己做人工腺体植入手术时的剧痛。
他不愿意让辛茸也承受同样的苦楚。
可现在回过神来,他也意识到,自己不该擅自为辛茸决定,于是又重新问他,想不想要小孩。
辛茸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他对所谓的“延续血脉”并无执念,而景樾更不用说,仿佛除了辛茸之外,对任何人类都提不起兴趣。
当然,其实辛茸也有一点小私心。
他不知道自己能陪景樾多久,不想把那本就不多的时间,分给另一个人。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搁置了。
这二十年来,无法受孕对于他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免去安全措施,让他们在亲密时少了拘束,多了欢愉。
只是现在离别将至,辛茸却忽然有些迟疑。
如果当初他们真能有个孩子,是不是在自己走后,还有人能陪景樾走过漫长岁月?
手术前几天的夜晚,他们照常依偎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就在这时,辛茸久违地提起了关于孩子的事。
话题太过突兀,景樾怔了一下,随后干脆而坚定地表态,不要。
他这一辈子,只能全心全意对一个人好,而那个人,只能是辛茸。
三言两语把这事揭过,景樾随即转开话题,继续聊他的旅行计划。
“等你好了,我们去爬山,爬那座最高的,看日出。”
辛茸哑然失笑:“我身体好的时候都爬不上去。”
景樾认真道:“我背你。”
窗外风声轻响,吹得树影婆娑。
忽然,辛茸没头没尾地开口:“不过,就算我不在了,其实你身边也不会缺人吧?”
景樾神色一凛,眸色骤沉:“什么意思?”
“不是你亲口说的吗?”辛茸耸耸肩,将那句旧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有好多人排着队要和你联姻。”
语气轻巧,像是在打趣。
可景樾却没笑,他的神情一点点沉下去。
“那是他们,我从来没回应过。”
察觉到气氛不对,辛茸连忙笑着打圆场:“哎呀,开个玩笑嘛。”
他挽住景樾的胳膊晃了晃:“你这人怎么这么呆?这时候不是该顺着说几句,让我有点危机感吗?”
景樾依旧不为所动,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为什么要有危机感?”
辛茸张了张嘴,笑意逐渐消散。
“我只是……”他垂下眼睫,“说着玩玩。”
寂静蔓延,如一根无形的弦,绷得紧到极致,下一秒就会断裂。
忽然,景樾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背影在夜色中孤傲挺立,肩线笔直,被昏暗的光线衬得格外萧瑟。
“辛茸,”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颤意,“你听好了。”
他仍然背对着辛茸。
“我这辈子只有你,在你之前没有其他人,以后也不会有。”
说完这句话,他才转过身来,眼神灼灼。
“你最好记住这点,别再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
辛茸怔怔地看着他,喉咙发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已经没有在聊这件事情本身,对此,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就在这时,辛茸才看清景樾通红的眼眶。
原来这些天来,他表面上强颜欢笑,故作轻松地规划未来的行程,却没有一刻停止过对于手术结果的恐惧。
手术后的日子,对辛茸而言,像坠入了一团混沌的雾。
浑浑噩噩间,他仿佛又看见了服务大厅的轮廓,050就漂浮在不远处,对他招手。
可他还欠景樾一句道别。
这个念头就像一根线,从雾里牵住他,将他拉了回来。
再睁眼时,他看到景樾坐在床头,神情呆滞,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可当他的目光落过来,景樾还是立刻对他扬起一个笑。
那样的笑,却让辛茸想哭。
他吃力地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景樾紧绷的嘴角,早已无需多问。
“不是说……要去爬山吗?”辛茸的声音虚弱到几乎听不见。
景樾怔住,眼角一点点泛红,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干嘛……”辛茸佯装嗔怪,努力弯起眼睛,“你不会是想……想反悔吧……”
景樾摇头,低下头,握住他的手背,俯身一下一下地亲着他的指节。
“好,我们去爬山。”
两天后,辛茸状态稍微稳定,景樾背着他上了山。
为了看日出,他们一大早就出发。
辛茸现在很轻,轻得不像个活着的人,景樾背着他,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很快就到了山顶。
山风温柔,云海翻涌。天地辽阔间,只有他们彼此依偎的身影。
辛茸窝在景樾怀里,看着天边一点点泛亮,不禁感叹:“好美啊。”
“嗯,”景樾凝视着他的侧脸,“好美。”
辛茸知道,时候到了。
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遗憾。
他看到景樾肩上的军衔,早已升为上将。
他看到了很美的日出,是和景樾一起看的。
他曾答应要陪景樾度过每个易感期,要用一次次“我在”,安抚他所有的不安与焦虑。
这些,他都做到了。
只剩最后一件小事。
辛茸抬头,看见景樾望着天边,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下,朝阳光辉洒在他脸上,把那泪痕染成了金色。
辛茸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
景樾低头,发现他看着自己,连忙抹掉眼泪,换上笑容:“怎么了?”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
“你跟我说过很多话,茸茸,”景樾笑着答道,“你得具体一点。”
“我说,在我死后……会有一道白光……”
这句话一出口,景樾立刻又落了两行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却顾不上去擦,只是点头。
辛茸认真地看着他:“你……你可得看好了。”
景樾很轻地笑了一声:“都不重要了。”
他早就不在乎那些话是真是假,因为辛茸已经陪他过完了一生。
就算是骗他,也骗了一辈子,够了。
如果他还去在意那一道虚无的光,那他未免也太傻,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行,”辛茸却固执地说,“这关系到我的清白……你、你一定要知道,我没骗你……你答应我……”
景樾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汹涌而出,用尽全力点头。
辛茸这才笑了。
“再见啦,”他的眼睛温柔而释然,“很高兴遇见你……我的主角。”
话音落下,睫毛微颤了一下,像蝶翼最后一次扇动。
然后,闭上了眼。
景樾抱着他,吻他的脸颊,吻他越来越凉的唇,吻他再也不会睁开的眼。
风止,云静,时间在这一刻凝滞。
忽然间,天地间亮起一束光。
那光比日出还要耀眼,像是另一个世界打开了一道门缝。
在光的中央,一只小鹿的身形悄然浮现。
四蹄轻盈,通体雪白,唯有那双眼睛,是熟悉的乌黑。
那是辛茸的眼睛。
小鹿回头,歪着脑袋望他,眸光清澈澄亮。
“茸茸——”景樾下意识唤了一声。
小鹿眨了眨眼,像是在道别,又像是在等待,然后转身,朝光的尽头跑去。
景樾起身,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世界一完)
第43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1)
“你去吧。”
“我才不去……”
宋宅二楼的长廊上,两名女佣肩挨着肩,战战兢兢地盯着那扇三个月未曾开启的雕花门扉。
“你是不知道,上次我进去打扫,他非让我跟他那盆树打招呼,还一本正经地叫它什么‘小月’……”一人咽了口唾沫,只觉脊背发凉,“我是真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另一人叹气:“二先生能忍他到现在,也算心大了。”
“依我看也快到头了吧?你没听说,大先生八成醒不过来了,他还能蹦跶几天?”
“说得有理……那你去?”
“不不不,你资历高,还是你去。”
“……要不,石头剪刀布?”
两人僵持不下,居然真举起了手,准备靠命运决定谁去敲响那个疯子的门。
就在这时,门咯吱一声,自己开了。
壁灯将走廊照得煌煌如昼,唯独门缝里一片漆黑。
一只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搭上门框,骨节分明的指尖在暗处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少年赤足踏在厚软的地毯上,真丝睡袍松松垮垮挂在肩头,露出漂亮而伶仃的锁骨。久不见光的肌肤白得像上等瓷器,薄透得能看见隐隐泛紫的血管脉络。眼下乌青,一抹薄红晕染,嘴角勾着一丝纯真而诡谲的笑。
“是在聊我吗?”他歪头一笑,笑得软糯懒散,尾音带着点黏腻的困倦。
“大、大少爷……”女佣结巴着开口,“二先生让我们来请您……下去用餐。”
“知道啦。”少年眉眼弯弯,睡袍随手一拢,衣摆拖出一道旖旎的弧度。
刚要关门,身后女佣又颤声开口:“大少爷……”
“嗯?”他停下脚步,偏头望来,语气里没有半分不耐,反倒透着几分俏皮,“又怎么啦?”
女佣艰难地把目光从他雪白的肩头挪开,一抬头就撞上那双黝黑的眸子。
像被什么烫了一下,浑身一颤,眼神慌乱躲开,仿佛眼前这人是披着人皮的恶魔,光是对视一眼,便已罪孽深重。
“二先生说……希望您衣着得体……”
“放心,”少年回眸,眼尾微挑,“我会盛装出席的。”——
宋宅餐厅内,水晶吊灯低垂,映得偌大空间金光流转,华贵逼人。
“所以说,叙利亚问题本质上是大国角力下的牺牲品,”宋明泰慢条斯理切着鹅肝,语调不紧不慢,“阿鑫啊,你要记得,商场如战场……”
对面的宋鑫忙不迭正襟危坐,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话音却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宋明泰手里的餐刀顿住,镜片里反射着灯光,遮住了他一瞬骤缩的瞳孔。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宋鑫也猛地一怔。
旋转楼梯上,一袭雪白的燕尾服拂过红木台阶,权杖顶端的鸽血红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芒。
少年头戴镶钻皇冠,一步步拾级而下,仿佛中世纪被囚禁的疯王子,从古旧的油画里破帛而出。
空气霎时陷入僵凝。
宋明泰扶了扶眼镜,一忍再忍,终究还是开口:“阿茸,你怎么穿得这么——”
“多谢二叔夸奖。”
不等他说完,辛茸便懒洋洋截住话头,径直走到主位,施施然落座。
宋明泰气得险些噎住,额角青筋直跳,终究还是咽下火气,强作镇定,继续对着宋鑫讲中东局势与宋氏集团商战的类比。
辛茸听了不到几句就头疼,眼一眯,在脑海里唤道:“小煤球,帮我把知觉屏蔽器打开。”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他松了口气,手肘撑着桌面,下巴搁在掌心,盯着对面两张嘴巴开开合合,像极了鱼缸里濒死挣扎的金鱼,逐渐神游天外。
这是他穿进这个世界的第三个月。
刚接到剧本时,050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恭喜他撞了大运,捡到了所有宿主梦寐以求的黄金剧本。
辛茸对此毫无实感,毕竟他连主角的影子都没见着,手里只有薄薄几页简易版大纲。
从大纲看,这是一篇娱乐圈重生复仇文。
主角名叫奚桥,身世惨得堪称教科书范本:被亲生父母弃养,又被无法生育的养父母捡回去当个慰藉,结果养父母转头喜得贵子,他立刻成了碍眼的拖油瓶,悲惨人生就此开幕。
当然,再惨的主角也得自带金手指。要不然怎么逆天改命?
奚桥不仅长相优越,还天生一副唱歌的好嗓子,愣是靠着野路子考进了顶级音乐学院。
可惜家里供不起两个艺术生,他的梦想还没起飞,就被现实一棍子打进泥潭。
之后,他白天在工地搬砖,晚上开直播唱歌,靠着嗓子慢慢攒了点人气,被一家MCN公司相中。
天真的奚桥一度以为遇见伯乐,谁知签了约,直接被丢去直播带货。再后来意外破相,连露脸的资格都没了,只能干些搔首弄姿秀肌肉的擦边活儿。
可他也不得不忍。
要养家糊口,还得供那个正在上艺校、指望着靠他托举出道的弟弟。
后来他百般哀求,MCN老板终于松口,帮他告唱片公司递Demo,结果全都石沉大海。
直到一年后,某顶流歌手的新歌爆红全网,旋律和他的Demo一模一样。
奚桥发了长文控诉,证据摆得明明白白,却没人信他。
毕竟在广大网友眼里,他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擦边网红,哪能跟唱作俱佳的音乐才子相提并论?
对方反手买通稿泼脏水,黑料铺天盖地,硬生生把他逼到绝路。
走投无路时,奚桥想起那位MCN公司老板。
他知道所有真相,又一向欣赏自己的音乐,这时候总会帮自己说句话吧?
可偏偏这时候,老板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失联。
直到这时奚桥才意识到,自己甚至连那老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两年来所有交流,都是靠一个助理传话。
绝望之下,他威胁助理说出老板住址,瓢泼雨夜,孤身驱车直奔对方豪宅。
然后,死在了半路上。
一场车祸,满腔怨气,换来一次重生。
这一世,奚桥带着记忆重来,誓要血债血偿。
而辛茸要演的,正是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MCN老板。
至于为什么说这是黄金剧本,因为主角开局自带重生外挂,握着全知视角,复仇计划势如破竹。
宿主不必动脑,不用谋划,只需在关键节点乖乖犯蠢,躺平领便当即可。
050当初吹得天花乱坠:“宿主,这剧本简直是躺着通关!”
可辛茸半点没感受到“黄金”的快乐。
他在脑内戳着面板,毫无响应。
来到这个世界整整三月,所有按钮仍呈现一片不可操作的灰色。
“小煤球,”辛茸辛茸蔫蔫地发声,“你家系统是不是死机了?”
050一副哄孩子的语气:“宿主别急嘛,现在是空窗期,让您慢慢适应人设,等主线触发,任务面板自然就亮啦!”
辛茸:“……”
适应个头。
他这人设,有什么好适应的?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纨绔少爷,目中无人,横行无忌,作天作地也没人敢拦。虽然是个早晚要凉的炮灰,但也锦衣玉食,不用像上个世界那样,靠做支线任务糊口。
比起上个世界他像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孩子,这回的人设显然要精致得多。
不仅有爹有妈,还有一堆旁支亲戚,个个心怀鬼胎、虎视眈眈。
譬如对面这位,表面笑得温文尔雅,眼神里却藏不住厌恶的二叔,宋明泰。
再比如左手边这位,表面兄友弟恭,背地里巴不得明天就把他踹出家门的同父异母弟弟,宋鑫。
当然,还有因中风躺在医院、半截身子入土、连句台词都混不上的亲爹,宋明裕。
外加一屋子记不住名字、但全都姓宋的亲戚。
偏偏就他一个不姓宋。
在这个世界,辛茸随的是母姓。
他的母亲辛念巧,当年曾是红极一时的国民白月光,风华绝代,万众瞩目。
那时的宋明裕也是风头无两的当红小生,二人郎才女貌,一度被誉为娱乐圈金童玉女。
可惜这段恋情终究没能善终,分手后不久,辛念巧发现自己怀孕,独自生下辛茸,将他一手带大。
命运偏又多舛,辛茸五岁那年,辛念巧在片场突遭火灾,香消玉殒,留他独自人世飘零。
当年宋明裕就因分手落得骂名满身,如今辛念巧猝然离世,再度引爆好不容易平息的舆论。
这时宋明裕已经息影从商,组建了自己的家庭。眼看舆论愈演愈烈,宋氏集团股价接连跳水,他决定高调认回辛茸,还带着他上了一档亲子综艺,在镜头前苦心经营好爸爸人设。
一切如他所愿,宋氏股价止跌回升,风评渐转。
却也就此埋下祸根。
宋明裕原本打算节目一录完就把辛茸打发了事,却没想到辛念巧的路人盘实在太大,辛茸更是完美继承了母亲艳绝天下的美貌。年幼时软乎乎的一团,人见人爱,靠着综艺节目圈粉无数,成了国民心尖上的小天使。
而如今,昔年纯良无害的小天使早已长成实打实的混世魔王,偏偏观众滤镜坚不可摧,搞得宋家上下都对他敢怒不敢言。
一年前宋明裕中风住院,宋氏实权落到宋明泰手里。
可就算如此,宋明泰也不敢贸然把辛茸赶出家门。
此时此刻,辛茸半倚在椅子里正昏昏欲睡,忽而察觉左侧一空,再抬眼,宋鑫不知什么时候离了席,而对面的宋明泰嘴还在一张一合,显然是在跟自己说话。
辛茸只好关了脑内的屏蔽器,无辜地眨了下眼:“啊?二叔说什么呢?”
宋明泰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阿茸,别跟我装糊涂。校长已经第五次找我了。你也知道,当初你能进这学校,靠的是家里捐的两栋教学楼。现在情况不同了,你再这么混下去,就算捐十栋他们也容不下你。”
话锋一转,图穷匕见:“要是你期末再不及格,我们就该好好谈谈你的未来了。”
辛茸心下了然。
果然,是准备清理门户了。
按照剧本设定,正是在他被扫地出门后,才不得已创办MCN公司,从而有机会和主角签约,毁掉对方的人生。
距离任务解锁,终于近了一步。
晚宴散场,辛茸刚走出餐厅,宋鑫就追了上来,装模作样拍了拍他肩膀:“哥,二叔没为难你吧?”
辛茸斜睨了他一眼,心如止水。
要不是提前看过剧本大纲,知道这家人个个心怀鬼胎,他差点就信了宋鑫这副体贴关切的假模样。
不过,他不在乎。
恨意也好,算计也罢,于他而言都像是看戏。
别人的爱恨,跟他没关系。
辛茸勾了勾唇角,笑眯眯地回了句:“没事啊,多谢小鑫关心。”
刚回到房间,050激动的叫唤就在脑海中炸开。
“宿主!新任务提示来啦!”
点开收件箱,一条久违的提示跃入眼帘:【任务提示:招聘一名贴身助理,辅助你通过期末考试。】
050高兴道:“好耶,剧情终于有进展了!”
辛茸却笑不出来。
之前拿到的大纲太过简略,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处在哪个时间节点,也不清楚离主角登场还有多久。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大纲里写得清清楚楚,他的贴身助理,是在签约主角前两年到岗的。
也就是说,他还要在这个世界熬两年,才能遇到主角?!
辛茸顿时如坠冰窟。
050忙在旁安慰:“宿主别太在意啦,两年算什么?有的任务者还得胎穿呢。再说了,你在这儿吃喝不愁,日子多快活啊,多待两年也不亏嘛。”
“……亏大了。”
辛茸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明明可以多和他过两年的。”
050一愣:“宿主你说什么?”
辛茸不再作答,只觉得心脏泛起钝钝的疼。
他靠坐在床沿,神色恍惚,过了好久才吩咐管家去发布招聘启事,被问到具体要求时,随口丢下一句:“看着办吧。”
反正来的人是谁,他早就知道了。
他的贴身助理名叫何行,会负责替他应付期末考试,以后还会为他打理MCN公司,成为他与主角之间的纽带。
这些全都写在大纲里,铁板钉钉,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辛茸提不起半点兴致钻进被窝,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050隐约记得他今天又没进食,试探着喊了几声,也没人应,宿主似乎睡得很沉。
050也束手无策。
自从脱离系统,在上个世界独自度过二十年,再回来后,宿主就像是换了个人。
来到这个世界,一直不言不语,不再像以前那样,活络,好奇,主动探索新世界的一切,而是整天窝在房里,能睡多久就睡多久。
明明还是同一张脸,气质却与上个世界判若两人。肩膀日渐消瘦,脸色惨白如纸,偶尔睁开眼,眸子像是一口死水,连风都吹不起半点涟漪。
有时候连050都搞不清,他这样子究竟是演的还是真的。
要是宿主在剧情开始前就意外死亡,那可是系统的重大失职。于是050连忙调出宿主身体指标瞅了一眼,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数值惨不忍睹,但好歹还卡在安全线内,暂时咽不了气。
次日,辛茸一觉睡到中午,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管家立在门口,毕恭毕敬:“大少爷,新助理约好下午见面,人已经到了。”
辛茸坐在床上,发了好半晌呆,半梦半醒般喃喃:“&还是没来。”
管家愣了下,问:“大少爷,您说谁?”
“没什么,”辛茸摇头,“让他上来吧。”
他慢吞吞下床穿衣,路过窗边时,看见小树的枝叶又疯长了一圈,顺手拎起剪刀修剪。
枝叶从他手中簌簌落下,辛茸盯着那片新长出的嫩芽,目光一点点沉下去。
忽然,他向小树凑近几分,唇瓣微撅,语气阴森森地威胁:“再不来看我,就把你的叶子全拔光!”
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一阵脚步声。
皮鞋踏在地板上,节奏轻缓,透露着些许拘谨与生涩。
不出意外,应该是他的贴身助理到了。
辛茸放下剪刀,头也不抬。淡淡开口:“来了?你就是何——”
话说到一半,他转过身,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铅灰色的眼睛。
像有什么东西攥住胸口,喉咙猛地一紧,后半句卡在嗓子眼,再也吐不出来,只能怔怔地看着那人走近。
男人微微欠身,低声开口。
“我是奚桥,您的贴身助理。”
第44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2)
奚桥曾设想过千百种与仇人相见的场景。
他原以为自己要面对的,会是个西装革履、城府深沉的中年男人。
为了这一天,他努力恶补商业礼仪,在镜子前反复练习鞠躬握手,生怕被对方老谋深算的眼睛看穿端倪。
万万没想到,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个套着宽松睡衣、发梢乱翘的少年。
肤色苍白,身形单薄,纤细的手腕仿佛一折就断,眼尾还挂着浅浅睡痕,整个人透着股懒散的倦意,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何其荒谬,何其讽刺。
他的人生,竟就葬送在这样一个人手里。
前尘往事灌入脑海。暴雨瓢泼的夜晚,两车相撞的巨响,他的灵魂悬浮在半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被卡车压得支离破碎。
音乐学院梦碎、被硫酸毁容失声、无良公司压榨、呕心沥血的作品被人剽窃……
命运一次次将他碾进泥里,而他咬牙撑住的每一分不甘,最终都在那个雨夜化作一滩冰冷的血泊。
意识消散的刹那,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说他执念太深,无法转世,于是给了他重来的机会。
再睁眼,他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没有车祸,没有毁容,没有签下那份将他推入深渊的直播合约。
就在车祸前不久,奚桥曾逼问助理何行,知道辛茸来自哪家公司,也知道何行是什么时候成为了辛茸的助理。
于是重活一世,他提前动手,抢走了原本属于那人的位置,近水楼台,潜伏伺机。
阳台的玻璃门映出他的身影,奚桥缓缓抬手,指尖触碰到的肌肤光滑完好,没有硫酸腐蚀的狰狞疤痕。
他在心里一字一句告诉自己:是真的。
他是真的重生了。
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一次,他要亲手讨回那笔血债。
奚桥抬起头,迎上那道自他进门起便落在身上的视线,深吸一口气,稳稳伸出手。
“辛少,”如同无数次在镜前演练过的那样,语气从容而平静,“请多指教。”
对方却像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毫无反应。
奚桥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西装裤的布料在掌心皱起,重复了一遍:“辛少?”
辛茸仍失了魂,怔怔出神。
“宿主?”
“宿主!”
耳边050的叫声越发聒噪,伴随着一记猝不及防的电击,酥麻的刺痛感爬满全身,这才将辛茸从神游中拽了出来。
“你快看,面板亮了!”
他慢慢回神,点开面板一看。果然,原本灰暗的界面此刻泛着微光。
可刚伸手戳了几下,他的脸色又垮了下来:“怎么还是点不了啊?”
“别急嘛,我正准备跟你说来着——”050扑棱着翅膀凑近,“恭喜宿主,抽中了我们平台的新系统内测资格,搭载最尖端的人工智能算法哦!”
辛茸:“……”
他现在实在没精力应付什么惊喜,草草研究片刻,发现了这次面板的不同之处。
在上个世界,他的任务面板底部只有一条进度条,拉满就能脱离世界。
而现在,进度条旁边赫然多出一个圆形表盘,刻度从0延伸至100。
“这个呢,叫作‘仇恨值仪表盘’,”050解说得兴致勃勃,“数值越高,说明任务对象越恨你,完成任务的成功率就越高!除此之外,每个主线任务都需要达到特定仇恨值才可以解锁哦!”
辛茸扫了眼锁定任务下方的提示:【仇恨值达到30方可解锁。】
而现在,仪表盘的指针正停在20。
也就是说,他还得再拉高10点仇恨值,才能解锁第一个任务。
辛茸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纤长睫毛掩去眼底的倦意,再抬眼时已换上一副骄矜傲慢的神态。
奚桥站在他面前,脊背绷得笔直,修长的手指紧贴裤缝,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仿佛稍一触碰就会崩断。
“叫那么大声干什么?”辛茸唇角勾出一抹讥诮的弧度,下颌微微扬起,“当本少爷是聋的呀?”
奚桥微怔,随即垂下眼帘:“……抱歉。”
看着他仓皇躲闪的眼神,辛茸心底泛起一丝自嘲。
只觉得刚才主角进门时他心中那点莫名的悸动,现在看来简直可笑。
乍一看确实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那双铅灰色的眼眸,配上凌厉的眉骨轮廓,确实难免会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但细看之下,简直天差地别。
至少他知道,如果是景樾,绝不会在与人对视时率先移开目光,即便被踩进泥里,他的眼神也永远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气。
哪像眼前这位主角,虽然强撑着挺直腰背,可那不停摩挲着裤缝的指尖、西装下剧烈起伏的胸膛,无一不暴露他内心的惶恐。
差得远了。
连他万分之一都不及。
辛茸随手扯下一片树叶,在指尖碾得粉碎,心底暗骂一声。
都怪那个混蛋。
连梦里也舍不得来见他一面,害得他现在见谁都有他的影子,人都要魔怔了。
辛茸悲凉地扯了扯嘴角,敛去多余的情绪,重新将视线落回奚桥身上。
虽然任务还没解锁,但主角的复仇路数,他大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原本该来的助理没来、被主角截胡顶替上位,混在他身边成了心腹,等哪天时机成熟,再冷不防反咬一口,一招致命。
能琢磨出这一招,对于奚桥这种上辈子被人骗得底裤都不剩、天生老实巴交没什么心眼的人来说,也属实不易。
辛茸的指尖搭在窗沿,像逗弄一只蜷在角落的小流浪狗,朝他勾了勾手指。
“过来。”
奚桥闻言,缓步走近。
辛茸慵懒地窝进躺椅,双腿交叠搁在桌上,手里把玩着剪刀,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
“简历呢?”
奚桥从公文包里抽出文件夹,双手递上,文件整整齐齐,边角连个褶皱都没有。
辛茸连眼皮都懒得抬,漫不经心扫了几眼,忽然嗤笑:“没上过大学?”
闻言,奚桥不由想起那段和音乐学院失之交臂的往事,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家里条件不好,原本——”
“行了行了,”辛茸不耐烦打断,语气嫌恶得像是在撵苍蝇,“考不上就赖家里,有没有点出息?”
“……”
奚桥指尖微颤,唇线绷紧,死死把情绪压下,最后什么都没说。
辛茸演得正起劲,看着主角紧咬的牙关,兴冲冲地问:“小煤球,仇恨值多少了?”
“唔……”
听出050支支吾吾的语气,辛茸干脆自己调出面板——
指针纹丝未动,依旧稳稳停在20。
……搞什么?
一点都没涨?
辛茸心口一梗,强压着挫败,决定再添一把火。
他装模作样翻了几页简历,忽然凉凉开口:“你在上面写,爱好是音乐?”
奚桥怔了怔,点头。
“怎么个爱好法?”辛茸勾唇冷笑,语气尽是轻蔑,“听歌?”
奚桥点头,补了一句:“自己也写。”
辛茸嗤出声来,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
“会弹钢琴吗?”
奚桥再次点头。
作为豪门少爷,会不会弹琴另说,房间里自然是少不了一架钢琴作为摆设。
辛茸朝角落努了努下巴:“去,弹一个给本少爷听听。”
奚桥沉默地走过去,在琴凳上坐下。
指尖触碰到琴键的瞬间,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燥热的夏天,六岁的他满身是汗地钻进琴行乘凉,第一次碰到钢琴就再也舍不得松手。
琴行老板见他弹得有模有样,有些天赋,也没赶人,任由他在那儿胡桥乱打。
后来,每当养父醉酒发疯,琴行就成了他唯一的避风港。
回忆翻涌,旋律慢慢从指尖流淌而出,将他带回那段还不算太糟糕的过去。
可下一秒,一道凉薄的嗓音劈头砸下,打断他的思绪。
“这也叫弹琴?”辛茸双手抱胸,微仰着下巴,懒洋洋点着脚尖,“放把米在键上让鸡啄,都比你弹得好听。”
奚桥指尖一僵,眼底情绪翻涌一瞬,又恢复平静:“抱歉,手生了。”
“少找借口。”辛茸仰头,唇角弯起一个病气十足的笑,“真是脏了本少爷的琴。”
奚桥垂眸不语。
辛茸趁机瞥了眼面板。
指针依然纹丝不动地停在20。
……见鬼。
他明明已经嘲了他的学历,踩了他的梦想,摆足了嚣张恶少的派头。
别说是奚桥,他自己都快被自己这副嘴脸恶心得吐了。
这人竟然毫无反应?
050小声提醒:“宿主,主角前世可是被踩惯了的,你这点火候根本不够啊……”
辛茸揉了揉太阳穴,正琢磨着要怎么加大火候,余光瞥见奚桥准备起身。
他心头一动,傲慢地勾着嗓子:“就这么走了?”
奚桥动作一顿,眉心微蹙。
“用过的琴,也不擦干净?”
见奚桥呆呆地立在原地,目光四下寻找擦琴布,辛茸突然笑了。
“别找了,”他拖长声音,抬手点了点他身上的西装,“用这个擦。”
奚桥明显一怔,目光落在自己那套租来的西装上,神色终于有了细微波动。
“怎么?”辛茸挑眉,眼神轻佻,“舍不得?”
“……没有。”
奚桥咬着牙,终究还是低下头,抬起袖子擦拭琴键。
这台钢琴自买来就成了摆设,积了十几年的灰,擦一下便乌漆麻黑。
很快,奚桥的袖口就脏得一塌糊涂,可他还是死咬着牙,一键一键擦得干干净净,直到确认再无灰尘,才慢慢直起身。
辛茸眨了眨眼:“这就好了?”
奚桥沉默地站着,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
“踏板呢?”
闻言,奚桥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辛茸暗自瞥了眼仪表盘,惊喜地发现指针终于有了动静。
可他笑意还没浮上唇角,指针便又偃旗息鼓地滑回原位。
下一秒,奚桥竟真就屈膝半跪,用西装袖口仔细擦拭踏板。
这下辛茸是真的看傻了。
“小煤球,”他嫌弃地朝050吐槽,“你确定这个受气包是主角?”
就这副逆来顺受、任人拿捏的德行,实在想象不出他未来翻盘逆袭的模样。
050干笑两声:“啊哈哈,这本书的受众是屌丝群体,主打老实人黑化的套路,前期越窝囊,后面反杀才越爽嘛……”
“……”
好吧。
辛茸无言以对,随手拎起剪刀修剪枝条,却止不住打量那个跪地擦琴的男人。
实在是标准的老实人模样,租来的西装穿得束手束脚,拘谨得不敢多喘口气,被折辱得满身尘土也不敢吭声。
怎么看都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模样。
可偏偏那张脸,长得是顶好。
五官立体优越,剑眉星目,鼻梁笔直,三庭五眼无可挑剔,哪怕满脸阴郁,也盖不住那股与生俱来的俊朗英气。
辛茸忽然就明白了050的意思。
这不就是所有郁郁不得志的屌丝想象中的自己吗?
哪怕被全世界踩在脚下,依旧俊美无俦,苦难不过是给他们英俊的眉目增添一丝忧郁,等将来涅槃归来,必然迷倒众生,狠狠打脸全场。
辛茸险些被自己的联想逗笑,正走神间,指尖蓦地一痛。
低头一看,剪刀在指腹上拉出一道细细的血痕,血珠悄然渗出,沿着白皙的皮肤蜿蜒而下,映得伤口格外刺眼。
“唔……”
他怔怔眨了眨眼,喉咙里无意识溢出一声轻哼。
声音不大,软软糯糯,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娇气,像小动物无意识的哼唧。
明明轻得几不可闻,却无比响亮地砸进奚桥的耳膜。
擦琴的动作倏然一滞,他缓缓抬头,就见辛茸蹙着眉,将受伤的指尖含入唇间。
“啧,好疼啊,”辛茸咕哝着,抬眸瞥他一眼,理直气壮地催道,“你还愣着干嘛?快去给我找创口贴呀。”
红润的唇轻轻张合,粉舌若隐若现地扫过伤口,细腻舌面一点点卷起血珠,牵出一道亮晶晶的银丝。
轰的一声,奚桥只觉得脑子炸开,像是被人猛地砸了一棍。
前世毁容后,他再也无法出镜,为了履行合约,只好转型做擦边,一遍遍笨拙地配合那些低俗的指令。
“摸摸嘴唇。”
“吸一下。”
“笑得不够骚。”
而那个坐在镜头另一端、用变声器发号施令的人——
正是辛茸。
奚桥无数次想对着镜头破口大骂,但为了签下的合约,为了那点打赏钱,只能咬碎了牙、硬着头皮撑下去。
如果说车祸毁了他的脸,那段屈辱的直播生涯,才是活生生蚕食了他的灵魂。
偏偏此刻,辛茸潮湿的眼神、唇间若隐若现的银丝,像把刀子把他深埋心底、拼命想要遗忘的肮脏记忆,全都无情刨了出来。
是啊。
当初就是辛茸手把手教导他,引他走上了这条出卖自尊的道路。如今他亲自做起这些风骚动作来如此驾轻就熟,难道不是意料之中的事?
“你聋了啊,还愣着干嘛?”见主角还站在原地没有动静,辛茸又催促了一遍,“快去啊!”
一抬眼,却见对方眼底布满血丝,像是被某种屈辱又隐秘的情绪逼到崩溃边缘,胸膛起伏剧烈,死死盯着他看了几秒,才转身离开。
“干嘛啊,”辛茸摸不着头脑地自言自语,“突然这么凶,谁惹他了……”
就在这时,050扑棱着小翅膀凑过来,声音欢快地道:“恭喜宿主,仇恨值上升3点!再涨7点就能解锁任务啦,冲鸭!”
辛茸一愣,赶忙点开任务面板,目光直勾勾盯着仪表盘上的指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
他刚才好像……什么都没干吧?!
第45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3)
对于突如其来的仪表值波动,辛茸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是系统延迟,现在才把他先前上蹿下跳犯贱的账补上?
这个猜想刚冒头,就被050掐灭。
“不存在的哦,我们的系统是很先进的,仇恨值实时同步,百分百反映主角心情哒。”
辛茸:“……”
白捡仇恨值当然让人喜闻乐见,但区区三点还是终归不够,要是找不到能够稳定激怒主角的法子,他还是解锁不了任务。
“能查仇恨值变动的原因吗?”辛茸试探着问。
“很抱歉哦,我还不具备这项功能。”
“……”
行吧。
那就只能靠自己复盘了。
于是辛茸蹙着眉,细细回忆起刚才的行动轨迹。
他在给小树修剪枝叶,一不留神被剪刀划破了手指。
除此之外,好像……就没别的了。
虽然主角的内心活动深不可测,但他相信总能摸出点门道来。
辛茸打起精神,调整状态。
好说歹说,他也在这个世界待了三个月,对于扮演纨绔少爷这件事,早就驾轻就熟。
下颌一抬,眼尾一挑,明明个子矮了对方半头,却偏要睥睨着眼睛,轻松拿捏出一副目中无人、乖张跋扈的少爷姿态。
“干嘛一直盯着我看?”他的音色原本清亮,此刻却故意压得尖利了些,尾音一勾,带出几分绵腻,“本少爷就那么好看?”
奚桥指节一紧,喉结上下滚了滚,移开视线,冷声道:“……抱歉。”
辛茸哼了哼,仰起脸,晃了晃手里的剪刀,笑容嚣张:“过来。”
小树、剪刀,总有一个是触发点。
他得把所有可能排查个干净。
等奚桥沉着脸靠近,辛茸指了指身边那棵刚修剪过的小树,理直气壮地发号施令。
“既然你现在是我助理了,就得好好伺候本少爷的心头好。这棵小树以后就由你全权负责,听到了吗?”
“……”
奚桥脸色像吃了苍蝇,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还杵着干嘛,跟它打个招呼啊,它叫小樾。”
奚桥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像在看个脑子不太正常的病人,死气沉沉里透着点忍无可忍,最后还是绷着下巴,对着那棵树道了句:“小樾。”
“没大没小!”辛茸挑眉,佯怒撅嘴,声线一提,故意张扬道,“‘小樾’是我叫的,就你这身份,也配这么叫他?你得恭恭敬敬地鞠个躬,叫它‘樾哥’。”
奚桥:“……”
脸色铁青,拳头攥紧,还是弯下腰,硬邦邦吐出两个字:“樾……哥。”
“这还差不多。”
辛茸这才满意,笑得耀武扬威,却在暗地里偷偷观察他的脸色。
奚桥站在树前,表情依旧铁青,可比起刚才那副满脸红温的模样明显平静了不少。
更关键的是,仪表盘毫无动静。
这说明,仇恨值上涨跟树没关系。
辛茸眯了眯眼,决定继续排查。
于是他把剪刀递过去,姿态懒散,慢悠悠吩咐:“从今天开始,你要负责小樾的一切。你不是会弹钢琴吗?以后每天给小樾弹两个小时,帮助它茁壮成长,要是它长得不好,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听到了吗?”
奚桥指甲嵌进掌心,咬着牙应道:“好的,辛少。”
辛茸心情大好,得意地扬起下巴,轻哼一声:“来,先剪个枝条给本少爷看看。”
趁着奚桥低头动手的空档,辛茸又满怀期待地点开面板。
仪表盘依旧风平浪静,连个指针抖动都没有,甚至比刚才还平静。
小树、剪刀,两个最为显而易见的变量都被排除。
那还能是什么呢?
辛茸正皱着眉头琢磨,余光忽然瞥见奚桥若有若无地盯着自己,视线在他鼻尖、唇角、下巴之间游移。
顺着视线,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嘴角,指腹一触,碰到一抹微凉湿意。
低头一看,指腹上沾着淡淡的血丝,估摸着是刚才修枝时划破伤口,血迹残留在了唇边。
“咦……”
轻轻一叹,正要随手抹掉,却瞥见仪表盘上的指针轻轻跳了一跳。
辛茸:“!!”
他眨了眨眼,脑中一阵电光火石,终于,一个猜想浮上脑海。
于是猫着步子踱到奚桥面前,故意抬起沾血的指尖,试探着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看,”乌黑的眸子里漾着掩不住的兴奋,比以往更加明亮,“我流血了。”
奚桥浑身一僵,手里的剪刀险些脱手,眼底血丝猝然攀爬,像被什么扯住了神经,泛起一层晦暗的红。
辛茸心头动了一下,随即大喜,趁热打铁地凑得更近,几乎贴着他耳侧,声音又软又黏:“好多血,好疼啊……”
他一门心思全在任务上,压根没意识到他此时这副娇娇软软、嘟嘟囔囔的模样,落在奚桥眼里有多招人烦躁。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一把将辛茸推开,压低嗓音,声线带着发哑的狠戾:“……你到底想怎样?”
这一推力气不轻,辛茸踉跄退了两步,差点摔个跟头,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甚至没有注意到刚才情急之下,奚桥甚至忘了对自己使用敬语,也顾不上再端出那副纨绔少爷的派头,第一时间调出脑海中的任务面板。
果然!
仪表盘的指针,稳稳跳动了一格!
辛茸看着奚桥那张青白交错、神色未定的脸,心头乐开了花。
破案了。
这位主角,居然怕血。
这个结论乍一听或许有些离谱,但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无论多荒谬,都是事实。
于是接下来几天,辛茸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猜测。
不是划破手指,就是磕破手臂,隔三差五带着血丝凑到奚桥面前晃悠,死皮赖脸缠着他给自己贴创可贴。
仪表盘上的仇恨值,也终于在他锲而不舍的骚操作下,颤颤巍巍从23爬到了24。
这段时间里,奚桥也逐渐摸清了贴身助理这份工作的节奏。
除了代写作业、帮这位小少爷保住岌岌可危的学业之外,他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那棵叫“小樾”的树上。
修枝剪叶,定时进口的晨露浇灌,每天弹两个小时的曲子给它听,记录每一片叶子的色泽变化与新芽的生长速度……伺候祖宗都没这么讲究的。
不到一周,奚桥得出结论:他这位雇主,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彻头彻尾的草包。
动不动就磕着碰着,明明是温室里娇养出来的花,偏偏浑然不觉自己有多脆弱,到处招摇惹事,给自己弄得一身的伤,还厚颜无耻地三天两头往人跟前凑,举着手指巴巴望他,缠人得要命。
好在他始终没忘记上辈子那笔血债,也没忘记自己混进宋宅的真实目的。
再恶心,再烦躁,他都得忍。
只有忍,才能等到辛茸露出破绽,亲手捅他一刀,把这笔账结得干干净净。
宋宅曾是一座古堡,地界阔得惊人,除却正中奢华的主楼,四周还星罗棋布地散落着好几座偏楼。
奚桥从佣人那里打听到,辛茸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也住在这儿,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宋家旁支、远房亲戚,都住在古堡里的某几座偏楼里。
只是辛茸极少出门,几乎不和人打交道,足不出户,整天关在宅子里,因此奚桥平日里能接触到的人也屈指可数。
唯一的外出活动时间,就是每天清晨按照辛茸的吩咐,抱着小樾出去晒第一缕晨光。
奚桥便借着这个机会,顺势摸清了宋宅的布局与各方动向。
几天下来,倒真让他掌握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
这位辛少爷看似风光,实则处境艰难,是宋家上下避之不及的天煞孤星。
宋氏家大业大,盘根错节。辛茸既是外姓,又无倚仗,在这座暗潮汹涌的古堡里,自然处处掣肘、四面楚歌。
就连佣人也敢在背地里肆无忌惮地编排他,嘲他脾气古怪、疯疯癫癫,几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抱着棵破树发神经,半夜梦呓时嘴里还神神叨叨念着什么“你怎么还不来看我”,听得人毛骨悚然。
这些人嚼舌根时,从不避着奚桥,仿佛认定就算被辛茸知道,也闹不出什么能让他们付出代价的大事。
他们甚至一口咬定,这学期一过,辛茸就得卷铺盖滚出宋宅;还说等他被赶出去那天,一定要放鞭炮庆祝。
奚桥冷笑一声。
看来,他来得正是时候。
可以亲眼看看,他到底会是怎么个死法。
最好,还能亲手添把火。
这天他抱着小樾晒完太阳,刚把花盆抱进门,就见辛茸趴在床上,听见动静立马抬头,像早就等着他似的,眨巴着眼,一脸委屈地举起手指。
果不其然,莹白的指腹上又多了一道划破的伤口,血珠正挂在上头。
奚桥已经懒得问他怎么弄的了。
反正这人走路能摔,切牛排能划破手,烧个水都能烫着自己,身上几乎没哪天是不带伤的,受伤的理由更是五花八门,荒唐得令人怀疑人生。
活了两辈子,奚桥都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废物,上辈子竟然能把他害成那样,想起来都觉得讽刺。
奚桥忍着满心嫌恶,拉过椅子坐在床边,低头替他的雇主贴上创口贴。
辛茸的皮肤很白,手心薄薄一层皮,摸上去凉凉的,滑滑的,像精致的白瓷,纤尘不染,成色上乘。
那双乌黑的眼珠子更是灵动极了,跟随着奚桥手指的动作,滴溜溜转个不停。纤长的睫毛扑棱扑棱,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颤动的阴影,像拍翅的小蛾子,非常让人厌烦。
客观上来讲,这张唇红齿白、眉眼生动的脸,的确算不上难看。
唯一碍眼的,大概就是那几乎惨白的脸色,跟吸血鬼也没什么两样。
奚桥不禁想起佣人们背地里的风言风语,说这疯子八成早就被恶魔附体,否则怎么可能几个月不吃不喝还活得好好的。
仔细一想,他好像真没见过辛茸吃饭。
成天窝在宅子里,不是折腾那棵破树,就是给自己添一堆莫名其妙的伤。
的确不像正常人。
奚桥正腹诽着,就见那张带着病态红晕的嘴唇慢慢翘起,唇瓣轻轻勾着,眼里浮着点捉弄的坏意,低哼一声。
“干嘛,”他的声音软绵绵的,显然是故意恶心他,“本少爷脸上有花啊?”
奚桥眉目一沉,默默别开头。
见他脸色难看,辛茸满怀期待点开面板。
现在的仇恨值已经到了25,然而这5点,大部分都是第一天挣来的。
后面几天,不管他怎么闹怎么作,都只能勉勉强强涨个零点几,比挤牙膏还费劲。
尤其是刚才这会儿,从他露出伤口到现在,仪表盘始终没动静,连个指针轻颤都没有。
看来同一招用得太多,总归是会失效的。
跟别说奚桥这种惯会咬牙硬扛的性子,头几次还能激起些波澜,后面就像泡在温水里的青蛙,水再烫也不跳了。
辛茸斜睨他一眼,长叹口气。
还能怎么办?
硬着头皮接着作呗。
他指尖往前一递,眸光也跟着软下来,故意娇嗔作态:“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流了多少血,哗哗的,满手都是,超吓人的。”
话说得绘声绘色,配合着耸肩皱眉的小动作,夸张得像真受了什么致命重创似的,满怀指望地想靠这番言语渲染,把奚桥那点晕血的毛病勾出来。
结果奚桥听得眉头直跳,心里只剩满满的无语。
就这么点破皮,至于嚷成这样?
又娇气又黏糊,活像一团颜色过艳、气味腻人的花,轻轻一碰就蔫。更像条软绵绵的小蛇,吐着信子,一点点往人怀里钻,叫人又烦又腻,却怎么都甩不掉。
他不经意抬头,恰好撞进辛茸那双乌亮莹润的黑眸,一眨一眨的,像是在满怀期待地等他回应。
奚桥嘴角抽了抽,沉默几秒,最终昧着良心,硬憋出一句:“那很惨了。”
语气干巴巴的,嫌弃几乎挂在脸上。
不用看仪表盘都知道,肯定没动静。
辛茸撇了撇嘴,心里叹了口气,
行吧。
看来,得上点狠的了。
“小煤球,”他在脑内喊,“帮我兑几个道具。”
050乐呵呵冒出来:“好嘞,宿主想要什么?”
它很喜欢宿主现在这副眼里冒光、斗志昂扬的样子。果然,一进入任务状态,他就不再像前几个月那么死气沉沉了。
辛茸慢条斯理地勾起唇角,眼角眉梢透着点狡黠。
“血袋,要最大的。”
趁着青蛙还没发现水在烧,干脆直接给他开水煮熟!
第46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4)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辛茸就把自己关在豪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通讯录里千八百个狐朋狗友消息轰炸,他都不予理会。
反正这圈子里谁不知道辛少脾气阴晴不定,不管他怎么折腾,也没人敢多嘴一句。就算失联几个月,随手在朋友圈甩一句“今晚聚聚”,照样能招来一大帮人鞍前马后。
不到十分钟,局就组好了。
辛茸刚要收起手机,嗅到一股浓甜馥郁的香气。
奚桥正端着刚出炉的舒芙蕾往这边走。
“好了?”辛茸挑眉,眼尾挂着刻意为之的轻慢。
奚桥在他面前站定,神色恭敬:“……嗯。”
辛茸不动声色地哼了一声,心里却在一个劲拨着算盘。
虽然他为今晚“开水烫青蛙”的大计做足了功课,却也深知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纨绔恶少人设绝不能崩,要全方位无死角地恶心人,指不定哪天就能厚积薄发,把仇恨值一下子拉满。
辛茸拿起叉子,刚一入口,眉头就拧成死结。
“说了多少次蛋清得打到能拉出小尖角才能进烤箱,你这黏黏糊糊的,做的是猪食吗?”
奚桥喉结微动,最终只是沉默地垂下眼帘。
“以后给我好好练,”辛茸把叉子当指挥棒似的一转,“听见没有?”
“……好。”
辛茸嫌恶地一甩手,顺手把车钥匙丢了过去。
“去,把车开出来。”
十分钟后,超跑副驾上,小少爷单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望着窗外霓虹。五光十色的光影打在他脸上,照亮他嘴角那抹恶劣的笑。
“我说——”辛茸拖着尾音,长腿一叠,斜睨着身旁面无表情开车的人,指尖没头没脑地敲着门板,“你这驾照不会是买来的吧?开得这么烂,我都快被你颠吐啦。”
“……”
奚桥一声不吭,侧脸在傍晚的昏光中格外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辛茸自说自话了半天没人接茬,自己都嫌无趣,撇撇嘴正准备换个更刁钻的角度找茬,偏头一看,才发现奚桥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的脊背绷得笔直,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一副要将方向盘生生掐碎的架势。
辛茸眉头一皱,下意识倾身探过去。
“喂,你——”
话没说完,车子猛地一个急刹,轮胎在路面擦出刺耳的响声。
猝不及防的冲力将辛茸甩向前方,安全带勒进肩窝,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他刚想破口大骂,却见奚桥整个人蜷伏在方向盘上,宽阔的肩膀不受控地发着抖,呼吸声又重又急,像是正在忍受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辛茸愣了愣。
按照人设,这时他应该阴阳怪气、火上浇油一通,可不知怎的,原本准备好的刻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莫名咽了回去。
“你、你干嘛?”他喉结动了动,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不舒服?”
没有回应。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车厢里。
“说话啊,到底怎么了,胃疼?头晕?”辛茸莫名烦躁起来,连珠炮似的往外倒话,“你跟我装什么哑巴呢?”
眼见他还是不说话,便伸手去探他额头,指尖刚碰到肩头,奚桥却像被电击似的弹开。
“别碰我!”
辛茸一个踉跄跌回座位,后脑勺磕在头枕上,整个人都给撞懵了,而奚桥却始终垂着眼,眼尾泛红,下颌绷紧,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样子。
“你发什么疯啊?”半晌,辛茸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迟来的委屈慢慢涌上来,“突然急刹吓死我了,还对我那么凶……”
奚桥沉沉地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重新握紧方向盘。
引擎轰鸣再度响起时,车厢里的气压瞬间跌到了冰点。
辛茸一脸不爽地将头扭向窗外。刚刚那点莫名冒出来的心软,被奚桥这么一搅和,瞬间变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烦闷堵在胸口,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缠得他呼吸都不畅快,恨不得一脚把身边那人踹下车。
早知道,就不该给这家伙好脸色看!
低气压一路蔓延,直到跑车缓缓停在位于郊外的会馆门口。
辛茸来得最晚,可到场的那一刻,仍旧毫无悬念地成为全场焦点。
即便在家族里不受待见,可凭着殷实的家底,依旧能让这群纨绔子弟趋之若鹜,争先恐后地围上来套近乎。
桌上堆满了生蚝、小龙虾、烤串。辛茸几个月没正经吃过东西,一眼扫过这油腻得发亮的一桌食物,胃里翻江倒海,索性抄起酒杯一杯杯往喉咙里灌,靠着烈酒的麻痹把那股作呕的感觉压下去。
别人碗里油花泛滥,他面前那只却干净得像新洗出来的。
视线无意识一偏,忽然发现身旁那只碗,同样空空如也。
“你不吃?”他半眯着眼问。
奚桥抬起眼,仿佛没想到辛茸会主动搭话,眸子微微一缩。
辛茸:“……”
酒意上头的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坏了。
果然酒多误事。
冷战期间主动搭话,这不等于低头认输?
……等等,不对,这算什么冷战?
他俩明明从来就没热过!
越想越恼,辛茸狠狠掐了下掌心,偏偏这时奚桥开口了。
“您也没吃。”
辛茸一下被噎住,随即眯了眯眼,语气倏地变得咄咄逼人。
“我不吃你就不吃?怎么,我要跳楼,你也跟着跳?”
奚桥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视线:“您可以试试。”
“……”
这出其不意的顶撞让辛茸一怔,却意外地……并不感到生气。
那种感觉就像是家里养的那条温顺听话的小土狗,忽然也会龇牙咧嘴地反咬人一口了。
……莫名有点欣慰是怎么回事?
辛茸情绪复杂地低笑一声,没再接话,埋头继续灌酒,醉意浮沉间全然没注意,奚桥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
这一整天,他寸步不离跟在辛茸身边,被他呼来唤去,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人除了那口半吐不吐的舒芙蕾,别的什么都没吃。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双原本澄澈的眼睛被酒意染得发红,奚桥心头烦躁得厉害,终是忍无可忍地伸出筷子。
“哐啷”一声轻响。
辛茸闻声,慢半拍地低头,发现盘子里多出个红彤彤的玩意,歪着头研究了半天,硬是没认出那是什么。
“……干嘛啊?”
他的嗓音被酒精泡得发软,眼神跟着动作晃,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奚桥肩上倒,像块死缠烂打甩不掉的牛皮糖。
“吃些东西,”奚桥单手扶正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语气淡淡,“空腹喝酒对胃不好。”
辛茸眯着眼,费力对焦,终于认出盘子里那玩意是什么。
哦。
小龙虾啊。
“不要……”他嘴一撇,嫌弃得很,“最讨厌剥虾了……”
一边嘟囔着,一边慢慢闭上眼,晃晃悠悠地陷进昏沉里。
再次睁眼的时候,视线不经意定住。
盘中的小龙虾,不知何时褪去了红壳,只剩莹白虾肉泛着诱人光泽。
辛茸困惑地眨着眼,脑子被酒泡得发胀,运转迟缓。
……壳呢?
那么大一个壳呢?
他盯着那截雪白的肉,恍然间以为这个世界的小龙虾都成精了,都会自己脱衣服了。
正迷迷瞪瞪地看着,忽然,一只手闯入视线。
指节分明,腕骨突出,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随着动作微微起伏。
筷尖一转,又一颗脱了衣服的小龙虾落进盘里。
辛茸呼吸滞住。
这辈子、上辈子,从他绑定系统到现在,会给他剥虾的,只有那一个人。
心头嗡地一声,有什么沉埋太久的东西破土而出,闷声不响地冲了上来。
眼眶骤然一热,他仓皇抬头,却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心脏像被人从高处拽下来,狠狠砸在地上。
不是他。
期待在此刻被无情碾碎,化作一阵剧毒般的怒火,轰然在胸腔炸开。
辛茸红着眼,霍地站起身,直接朝奚桥劈头盖脸吼过去:“谁让你给我剥虾的?”
包厢内顷刻死寂。
奚桥怔了一瞬,克制地抽回手,语气淡得一如既往:“您说不喜欢剥虾,我以为——”
“你以为?”辛茸冷声打断,嗓音沙哑,“谁让你乱以为的?”
话音一落,他拎起盘中那只虾仁,手腕一扬,狠狠甩在地上。
满座噤若寒蝉,酒桌气氛顷刻凝固。
说完,他连外套都懒得拿,拂门而出。
夜风猛地扑上来,透着凉意,刮得脑子嗡嗡响。
酒劲还没散,胸口郁气却越缠越紧,像根倒刺深扎心口,稍一动弹就钻心似的疼。
他知道自己这火发得毫无道理,可就是控制不住。
在今天之前,只有一个人为他剥过虾。
而现在,这个“唯一”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剥夺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从心口剜走了一块血肉。
更别说,现在他连在梦里都见不到那个人了。
最近辛茸能明显地感觉到,在这个世界待得越久,上个世界的记忆就越淡。再这么拖下去,总有一天,会彻底消失。
他站在凉风里,任凭那团火在胸口里翻涌,直到终于慢慢熄下去,才晃晃悠悠地推门回到包厢。
刚一落座,一个油头滑脸的纨绔立马凑了上来,笑得谄媚。
辛茸压根不记得这人是谁,这些酒肉朋友在他眼里都一个德行,要不是为了任务,他连正眼都懒得给。
“哎哟辛少,您消消气。兄弟们专门又点了两盘,让他剥个够,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动您的盘子,真是不长眼。”
辛茸的视线越过眼前这人,落在餐桌那头。
奚桥正低着头,一只接一只剥着虾,动作机械麻木得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没人理他,他也像个多余的木桩子,僵在那里,默不作声。
一副逆来顺受、死气沉沉的样子,莫名让辛茸心口那团火气又死灰复燃。
就这么不知反抗?
谁都能踩他一脚?
辛茸越发觉得,这个世界是真待不下去了。
眼前一切都让他烦透了,恶心透了,提不起半点兴致,只想赶紧做完任务走人。
想到这儿,他索性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向桌边,一把抓起车钥匙转身就走。
这时,手腕却突然被拉住,回头正对上奚桥蹙紧的眉头。
奚桥刚刚剥完一只虾,似乎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指尖还沾着红油,随着刚才的动作,就这么沾在了辛茸的手腕上。
他的动作顿了下,默默收回了手。
“您干什么?”
辛茸理直气壮吐出两个字:“兜风。”
“您喝了酒,”奚桥起立,脸色顿时沉下来,强压着语气,“不能开车。”
辛茸嗤笑一声,眼尾挑起讥诮的弧度:“你那驾照真是花钱买的吧?不知道这儿是私家场地,不归交规管?”
“……”
奚桥险些被他气笑了。
这人到底是蠢还是疯?
重点是这个吗?
大半夜的荒郊野岭,醉成这样还想飙车,是嫌命太硬了?
他再次上前想要阻拦,正在这时,辛茸也回过了头,冲他甩下一句:“你到底有完没完?!”
两人距离骤然拉近的同时,一股浓烈的酒气逸入奚桥的鼻腔。
那气息裹着隐约的浆果香。奇怪的是,奚桥发现自己竟然认得出,那是辛茸身上自带的味道,微微的甜味像梅子酒,意外地不那么惹人厌。
就这么片刻恍神的功夫,几道身影已经挡在他面前。
再抬眼时,那道背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
辛茸的脚步越来越急。
他赶着去完成今晚的重头戏。
说起来也简单。既然小打小闹刺激不到奚桥,那他就玩票大的。
跑车后备箱里躺着早就准备好的血袋。他动作利落地划开一个,仰面躺进血泊,还特意在额角抹了道伤口,随后给安排好接应的人发了信号,放出动静,把人往这边引。
一切准备就绪,他闭上眼,静静等待着被人发现。
这一次,他就不信仇恨值不涨。
很快,呼喊声引来一阵骚动,耳边人声嘈杂,脚步声由远及近。
人群像受惊的鱼群般涌来,辛茸半眯着眼,透过眼睫的缝隙,在一片混乱中精准地锁定了奚桥的身影。
只不过……
那表情,似乎有点不对劲。
并不是他预期中的嫌恶或者厌烦,而是一种近乎空白的怔忡,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整个人宕机当场。
辛茸一时纳闷,正想看得更仔细些,耳边就在这时传来系统提示音。
“恭喜宿主,仇恨值达到30,可以解锁第一个任务了!”
他长舒一口气,胸口那股憋了一晚的火终于散了些。
至少,今天这一晚上,总算是没白忙活。
紧接着,辛茸一个鲤鱼打挺从血泊里坐起来,与此同时,预先安排好的烟花腾空而起,大片光影接连绽放,将夜空炸得璀璨夺目。
“怎么样,”绚烂火光下,他随意抹了把脸上的假血迹,冲目瞪口呆的众人笑得飞扬,“给你们准备的惊喜,够刺激吧?”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立马是一片起哄的奉承声。
“辛少绝了,这招够狠!”
“不愧是你,一出手就是大场面!”
烟花映得半边天通红,人声鼎沸中,有人凑过来递烟,笑嘻嘻地问:“辛少,今天什么日子啊?搞那么阵仗?”
辛茸并没有抽烟的习惯,但还是接了过来,没点火,只是仰头望着夜空出神。
“没什么,”烟花的光映进他眼底,心里却毫无波澜,“就是突然想看了。”
确实是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就是想到从前,也有人像这样,为他点亮过整片夜空。
在他记忆里,那是一场很美的烟花。
可现在再看,好像也不过如此了。
那样的烟花,终究是再也看不到了。
身边吵吵嚷嚷,有人起哄着要转场去夜总会,他兴致缺缺,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走到半路,身边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哎?辛少,你那助理怎么不动了?”
辛茸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奚桥还蹲在原地,目光盯着车门上残留的血迹,一动不动。
四周立马响起一片哄笑。
“不是吧?吓傻了?”
“辛少,你这助理也太不经事了。”
辛茸眉头微皱。
这人晕血归晕血,但顶多是恶心反胃,脸色发白,从没像现在这样过。
耳边笑声嘈杂,扎在脑子里突突作响,让他心口跟着一阵烦躁。
辛茸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低声嘟囔了一句:“别笑了。”
声音太轻,被吵闹声淹没得干干净净。
下一秒,他拔高嗓音:“都别笑了!”
笑声戛然而止。
辛茸扫了眼人群,拂袖丢下一句:“今天就到这儿,散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身后传来一阵讪讪的追问。
“辛、辛少……您不去夜总会啦?”
辛茸没搭理。
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个画面。
以前景樾癔症发作时,总是蹲在角落里,谁都叫不动,像是被什么困住。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那一幕。
明明隔得那么远,根本看不清奚桥的表情,明明八竿子达不到一块去,可他就是无比确信:此刻的奚桥,正经历着和当初的景樾一模一样的情绪。
那种情绪不是单纯的害怕。
至少,怕的东西不在眼前。
他被困在某个早就过去、但从没真正过去的回忆里,挣不开、逃不掉,急需有人拉他一把。告诉他现在的、眼前的,才是真实。
这个念头电光火石地闪过,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操纵着辛茸的所有思维。
于是他根本来不及细想,身体就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下意识朝奚桥的方向奔了过去。
第47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5)
血……
方向盘、地毯、座椅……
稀里哗啦,全是血。
灵魂从一滩腥腻湿冷的血泊里浮起时,眼前最后定格的,便这样一片浓得发黑的殷红。
而现在,视野再度被血色吞没。
耳边隐约有人说话,像是隔着厚重水幕,从极远的地方飘来,断断续续地渗进耳蜗,
……又死了?
不管活几次,死几次,怎么逃也逃不掉。
活该血污沾身,活该灰头土脸,活该一次次被踩进泥里,像条没主的野狗,烂死在街头巷尾。
……奚桥,你可真没用。
意识一寸寸往下坠落、坠落,就在即将沉底之际,耳边模糊的声音却倏然清晰,像从极寒之地透进来的一束暖光,将他拎回了人间。
他听不清那人具体说了什么,可剧烈乱跳的心脏却慢慢归于平静,那股溺水般的窒息感也跟着一点点散去。
世界归于清晰。
然后,他听见那人在唤他。
“奚桥!”
“醒醒!”
睁开眼,视线一下子撞进一双乌黑澄亮的眼睛里。
太亮了。
足以穿破视网膜上那片黏着不去的血色,成为此刻唯一能看清的存在。
辛茸扣着他的肩,另一只手拖着他后脑勺,动作娴熟利落,有模有样。
那些在上个世界被他一次次用来安抚景樾的手法,此刻毫无保留地落在了奚桥身上。
“奚桥,看着我。”
话一出口,辛茸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离谱。
他可是奚桥上辈子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剥皮拆骨的仇人。
现在他还让人看着自己?
简直是在逼一个被推下悬崖的人,直视那只曾将他推下去的手。
可偏偏,奚桥真的抬起了头,那双惯常阴郁黯淡的眼睛,此刻竟燃起一簇微弱的火星,像是将熄的炭火被风一掠,忽地窜出点微光,挣扎着不肯熄灭。
下一秒,奚桥忽然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又急又重,死死攥住不肯松手。
“我不想……”本该冷硬的嗓音,此刻透着一股沙哑的哽咽,卡在喉咙口,艰难又倔强。
“……我不想死。”
辛茸心头一窒,几乎是本能地俯下身,反手握住那只冰凉的手。
“你没死,”他听着奚桥的眼睛,一字一句,“听见没有,你现在好好的。”
说着,他拉起奚桥的右手,放在左手手腕上。
“摸到了吗?这里在跳。”
随后又将那只手覆在心口,滚烫的心跳一下一下,沉而有力。
“这里也在跳,感受到了吗?你没死,你活着。”
“而且……会越活越好。”
奚桥的睫毛颤了颤,神情终于有所松动,可呼吸仍然急促紊乱,胸腔剧烈起伏,几乎喘不上来气。
辛茸凝视了他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是过度通气了。
目光一扫,四周一片空荡,什么都没有。
他只好向050请求场外支援:“小煤球,给我兑个纸袋子。”
050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从吩咐。
刚接过纸袋,辛茸便动作利落地拆开,抬手覆在奚桥唇边,另一只手仍牢牢按着他的后颈,控制住他颤抖的身体,直到掌下的呼吸终于一点点平缓下来。
他刚松一口气,050弱弱的声音就在脑海里响起。
“宿主……”
辛茸的眼神还挂在奚桥脸上,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就是……那个……”050纠结半天,还是憋出一句,“你这又是……在干什么啊?”
辛茸一怔,这才回神:“怎么了?”
050太了解自家宿主了。这人可以冷漠无情,可以翻脸不认人,可以把规则和道德踩在脚下,可一旦看到有人身心遭受折磨,就像是触发了什么隐藏机制,任务、剧本统统抛之脑后,心里眼里只剩下救人一个念头。
“还记得上个世界你救人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辛茸指尖轻颤,眼神倏地涣散了一瞬。
怎么可能不记得。
上个世界他一时心软,将浑身是血的景樾送去酒店,却鬼使神差遗落了本该送给假少爷时星曜的项链,从此把景樾带进沟里,也为后续任务线的崩塌埋下了祸根。
“那不一样。”辛茸像是咬着牙,声音低哑却极坚定,“这次不会的。”
“为什么?”050追问。
当然不一样。
“因为那是景樾啊,”辛茸低低开口,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他又不是景樾。”
即便他还有无数个世界要闯、无数任务要做,他心里所有关于柔软的部分,早就永远留在了和景樾共度的那二十年里,被彻底封存。
现在的他心里只有任务,只想赶紧找到扶桑,亲手报仇雪恨。
至于任务结束之后……
辛茸曾问过050,任务结束后,还能不能回到某个世界。
050给的答案模棱两可,却又不失希望:“某种程度上,是可以的。”
所有任务世界都被完整存档,像是一排排全息影像。如果他愿意,可以留在服务大厅,选择任意一盘录像带,以第一视角重新经历那些过往。
虽然录像终究只是录像,虽然既定的结局仍然无法更改,虽然他无法与其中的人真实互动……
虽然回忆终究只是回忆,再也不会有新的篇章……
可对辛茸来说,那也足够了。
毕竟,他和景樾共同走过了二十年,足够他用余生反复温习,慢慢咀嚼回味。
050听着他笃定的语气,终究没有再劝,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这次别又出幺蛾子。
以前景樾每次癔症发作,都得睡一觉才能缓过来。那时辛茸会抱着他,安抚地摸他的脸,亲吻他的脖颈,一下一下哄着。
可这些事,他总不能对奚桥做吧?
辛茸无意识地咬紧后槽牙,忽然灵光一现。
“那个……小煤球,”他轻咳一声,语气有点心虚,状似不经意地问,“上个世界的一闻即晕药,你能再帮我……兑换一些吗?”
050顿了一下,眼神复杂,但还是照做了。
随后,它就眼睁睁看着自家宿主,把本该拿来做坏事的道具,拿来给任务目标助眠。
奚桥平日里在宋宅的住处狭小逼仄,和佣人们挤在一起,窄窄的床根本容不下他那双长腿,通风更是糟糕透顶。
辛茸一推门,眉头就皱了起来。
偌大个宋宅,连个像样的房间都舍不得腾出来?
刚想发火,转念又想起,这好像正是他自己的安排。
……好吧。
他多少有些于心有愧,索性将主卧让出来。将昏睡过去的奚桥安顿好,给他掖好被角,靠在床头稍作休息。
今晚他实在喝得太多,又为了血袋的事耗了不少心神,困意不知不觉涌上来,头一歪,直接趴在床头睡了过去——
奚桥是被清晨的阳光唤醒的。
自重生以来,他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次闭上眼,脑海里都是支离破碎的噩梦,濒死前那一段血腥淋漓在他脑仁里来回碾动。
今天却格外不同。
空气中浮动着一股过分好闻的气息,清甜中带着几分绵软,随着呼吸沁入肺腑,连压着胸口那块沉重的石头都轻了。
昨夜的记忆零零碎碎地翻涌上来,他好像看见了……血。
可是他的心里却并没有见血的恐慌感,身体陷在一团柔软蓬松的触感里,轻盈得如同卸下了所有枷锁。
脑海里冒出一个荒谬但合理的结论。
这里是天堂吗?
早知道天堂有这么好闻的味道,这么软的床,这么静谧的晨光,他第一次死的时候就该直接认命。
正想着,指尖忽然蹭到一团毛绒绒的触感。
软乎乎,暖融融,带着细细绒绒的质感,像是某种温顺的小动物。
奚桥蜷了蜷手指,又试探性地挠了两下。
那团软绵感应到他的动作,往他手心里蹭了蹭,发出一声哼唧。
眼皮沉重如铅,心底却被这柔软的触感勾住,在温暖的磋磨间化成一汪春水。
如果这里是天堂,那他摸着的……
必定就是天使了。
想来也是。
能这么乖乖地偎过来,窝在他手心里任他揉摸的,不是天使还能是什么?
他忍不住加深了力度,指腹揉进那片细腻的绒毛。
然后,他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团漆黑柔软的发丝,发顶微微翘着,像小兽睡乱了的毛,细细软软地趴在他手心里。
顺着那蓬松的发丝往下,是一张眉眼精致的睡颜。呼吸均匀,眼睫安稳地垂着,脸颊因为贴着床褥压出了浅浅的红印,睡得毫无防备。
奚桥怔了两秒,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目光顺势下移,整个人像被当头一棒,血液倏然凝固。
这天使——
怎么长着他仇人的脸?!
那张他恨之入骨的脸,此刻正理直气壮地睡死在他手上,像只八爪鱼似的缠着他。
奚桥:“……”
刚要抽手,便听见一声软糯的咛咛,温软的嘴唇擦过掌心,又在指节处依依不舍地磨了一下。
一股触电般的酥麻蹿遍全身,细密的电流从他正被辛茸的嘴唇磨蹭的肌肤处,噼里啪啦地响彻四肢百骸。
奚桥浑身一激灵,几乎是本能地将人推开。
动作太急,辛茸整个人被猝然掀翻,手肘咚地一声磕在床沿,闷哼一声,身体蜷了蜷,在睡梦里迷迷糊糊蹙了下眉,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按照这人平日的作风,接下来就该是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奚桥下意识地绷紧神经,已经准备好迎接怒火,结果却只见对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你醒啦……”
声音软软的,带点刚睡醒的黏腻感,半点不见往日的锋利。
奚桥一时怔住,硬是没跟上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辛茸低头看了眼手肘,那片肌肤已经泛起淡青。指尖碰了碰,眉头立刻吃痛地皱起。
比起生气,却更接近迷茫。像是半夜睡得正香却被主人拎着后脖颈叫醒的小狗,湿漉漉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解。
和他平时盛气凌人的架势简直判若两人。
奚桥只觉得见了鬼。
这谁?
这真是那个辛茸?
被那双含着水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奚桥越发不知所措,半晌才开口:“……抱歉,您要不要到床上睡?”
辛茸看了眼床铺,缓缓抬起眼帘。
奚桥喉结微动:“……怎么了?”
“起不来,”辛茸抿了抿唇,声音像糯米团子滚在嗓子眼,委屈兮兮地趴在地上,慢慢补了句,“……腿抽筋了。”
心口像是被什么软软的小爪子挠了一下,奚桥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尖。
这意思是……要他帮忙?
他以前在游泳馆干过救生员,对于处理抽筋的手法再熟悉不过,通常不过一分钟就能搞定。
可问题是,眼前这位可不是他任何一个游泳馆顾客。
那是辛茸。
他的上司。他的仇人。他的……
总之,任何一种身份都让他浑身不自在。
但话说回来,是他霸占了人家的床,还害得人手肘磕了青。
真要袖手旁观,好像也说不过去。
奚桥认命般叹了口气,抬手抹了把脸,像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最后视死如归地伸手朝辛茸的小腿探去。
指尖即将触碰的刹那——
“你干嘛?!”
辛茸猛地瞪圆眼睛,方才的迷糊一扫而空。
奚桥的手僵在半空,进退维谷。
……是他会错意了?
可这会儿收手反倒显得心虚,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理直气壮地回视过去:“不是抽筋了?”
辛茸梗着脖子,扬起下巴,露出那副惯常的骄矜表情。
“本少爷的脚也是你能随便碰的?给我放开!”
奚桥:“……”
听到这声经典的“本少爷”,他就明白,这小祖宗是真醒了。
辛茸不服气地挣动,结果动一下疼一下,脚趾头都快抽成麻花,气势还没撑满两秒。
脚下一软,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栽进奚桥怀里。
温软的身体贴上来的那一瞬,奚桥下意识伸手稳住了他。
“你、你干什么……谁准你抱我……放、放——唔!”
话没说完,奚桥修长的指节已经精准地按住了他的抽筋处,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捏起来。
辛茸原本张嘴要骂,可才蹦出半个音,脸色忽地一变。
原本拉扯着他脚掌心的疼痛,居然瞬间就有所缓解。
到了嘴边的叱骂顿时失了气势,化作一声憋闷的闷哼,像只气鼓鼓又无处发作的小猫,别别扭扭窝在他怀里,把脸别到一边。
奚桥看着他那副又气又窘、偏还要强撑着凶人的模样,心里莫名觉得好笑。
原来他这位雇主表面上横行霸道、作威作福,可实际上……
也不过是只爱炸毛的纸老虎罢了。
第48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6)
等到奚桥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辛茸慢吞吞挪进浴室洗漱。
冰凉的水流扑在脸上,镜中那双雾气氤氲的眼睛渐渐清明,他的脑子也总算开始重启。
……坏了。
他刚才都干了什么?
就这么任由奚桥对自己动手动脚,连半点反抗都没有?
他的人设呢?!
辛茸含着满嘴牙膏泡沫,在心里给自己开脱:他刚起床,脑子开机总有个过程,发挥失常也情有可原。
可奚桥又是怎么回事?!
昨天还对他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得像条训练有素的大型犬,怎么今天胆子突然就肥了,居然以下犯上摸他脚踝,被他明确拒绝后还不收手。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辛茸脊背一绷,猜测着应该是奚桥回来了。
他迅速酝酿情绪,准备好好大发一场雷霆,挽回他岌岌可危的纨绔人设。
刚出浴室,就见奚桥推了辆餐车走进来。
辛茸立刻打起精神入戏,昂着下巴,傲慢又地从上往下扫了人一眼,然后颐指气使地发问:“干嘛去了?”
“您昨天没吃东西,我让厨房准备了些。”
车上盖着银色圆盖,单看这架势,就知道里面定然是各种精致甜点。
辛茸:“……”
原本憋好的几句怒骂,临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虽然050总怀疑辛茸不吃东西是有自毁倾向,可事实上还真不是。他只是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就没真正感觉到过饿。身体仿佛被什么钝钝地掏空了,所有感官都隔着一层雾。
就当他几乎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饿”的感觉,胃部居然传来一阵久违的痉挛感。
“……”
算了,吃完再骂。
结果银盖一掀,辛茸整个人傻眼了。
松饼呢?
奶油蘑菇汤呢?
舒芙蕾呢?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钵燕麦粥。以及……几个圆滚滚的大馒头。
标准的工人阶级早餐,主打一个量多管饱、朴实无华。
他堂堂一个金尊玉贵的纨绔富少,就配吃这?
辛茸缓缓抬头,目光凉飕飕地剜过去,嗓音压着火气,尾音骄矜不耐地挑起:“你就拿这玩意打发本少爷?”
“您昨天喝了酒,不能吃太油腻。”奚桥语气认真,仿佛真是在为了他着想。
辛茸向来挑食,饭量也小,正餐总是随便应付两口,然后指着各种精致不管饱的甜点狂炫。上个世界景樾就没少为这事念叨他,被他怼过几次后,索性放弃纠正,只能在保证健康的同时变着法子做些能入口的东西。
胸口那团火还没消,一股热腾腾的麦香猝不及防地钻进鼻腔。
辛茸下意识吸了吸鼻子,胃里顿时抽搐得更厉害了。
……可恶。
他咬了咬牙,觉得自己这具身体简直背叛了他。
余光扫过去,只见奚桥正静静站在餐车旁,神情温淡,长指夹着瓷勺,轻轻一吹,才递到他眼前。
“……算了,本少爷大人有大量。”
辛茸冷哼一声,自己舀了一勺送进口中。
温热的燕麦粥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地落进胃里,像是有人轻轻替他揉了一把,从里到外全都暖了。
……好舒服。
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全靠营养剂吊着命,胃却始终是空的。
习惯了那种空洞感之后,这口热粥一下肚,却像是唤醒了他沉睡的感官,让他难得地意识到,原来胃里暖暖的感觉这么舒服。
舌尖带着点急切,他又连着喝了好几勺,动作快得近乎狼狈。
奚桥眉心微蹙,低声提醒:“小心烫。”
辛茸掀起眼皮斜他一眼,眼神明晃晃写着“要你管”,手却诚实地伸向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蓬松的面团在舌尖化开,面香混着热气交织着直钻入胃里,带来一种久违的满足感。
……完蛋了。
他大概真是饿傻了。
正当他整个人沉浸在碳水带来的欢愉里,奚桥的声音突然响起。
“辛少,关于昨天的事……”他语气微紧,“我需要向您解释。”
辛茸叼着半个馒头抬眼:“嗯?”
奚桥垂着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那是他紧张时惯有的小动作。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下,压抑着什么情绪。
“应聘时我隐瞒了一件事,”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我曾经出过一场车祸。”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
辛茸动作一僵。
无需多言,他已经知道奚桥要说什么。
上辈子,奚桥就是死在那场车祸里。
昨天辛茸就怀疑,他这突然的情绪崩溃,十有八九跟那场车祸脱不了干系。
直面自己的死因该有多痛苦,辛茸根本无法想象。
看着眼前的人因为陷入曾经的回忆而紧绷的下颌、颤动的睫毛,他忽然就什么都不想再听下去了。
“行了别说了,”辛茸索性利落地打断,“以后你不用开车了。”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奚桥有这样的心理阴影,他绝不会让他碰方向盘。
虽然他做任务时不怕挑事撩人、煽风点火,但某些底线他还是有的。
比如想拉仇恨值,利用他晕血的毛病,可以。
但利用他前世的阴影,那就是不行。
奚桥听见这话,却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他站在原地,表情几经变幻,良久,哑着嗓子开口。
“昨天是我失职,但我的驾驶技术没问题,驾照也是正轨考的。”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证件,递过去的动作略显仓促。
“如果需要,我可以配合做心理评估,”他咬紧下颌线,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您可能觉得我不再适任这份工作,但我希望您能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证明自己,我……”
嗓音更哑了些:“……我不想失去这份工作。”
辛茸彻底听懵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谁说你要失去这份工作了?”辛茸皱眉,语气满是莫名其妙,“你不开车,难道就没别的活儿给你干了?”
奚桥没能立刻明白这话的含义,整个表情都空白了一瞬,然后迟疑着开口确认:“您的意思是,我不用开车,但也不会被辞退?”
“要不然呢?”辛茸简直要被他问笑了,“你是觉得本少爷连一个司机都请不起吗?”
奚桥喉结动了动,半晌才挤出一句:“谢谢辛少体谅,很抱歉——”
话还没说完,就被辛茸一记凌厉眼刀瞪了回去。
“你到底在抱歉什么啊?
从他刚才左一句“抱歉”右一句“失职”开始,辛茸就已经一头雾水,此刻终于忍不住,眯起眼锁住对方:“我问你,那场车祸,是你的错吗?”
奚桥微怔,陷入回忆。
那天夜里暴雨倾盆,路况无比糟糕,因此他全程小心谨慎,开得很慢。可谁都没料到,一辆失控的卡车会突然从十字路口冲出来。
奚桥垂下眼睫,指尖悄无声息地捻紧衣角,摇了摇头。
辛茸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叹了口气。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主角,和上个世界的果然天差地别。
即便景樾也会自责,但骨子里依旧带着一股傲气。反观奚桥,这个从未被命运眷顾过的人,却习惯性地将一切苦难和过错归咎于自己身上。
“那不就得了?”辛茸的声音不自觉放软,“车祸不是你的错,留下阴影更不是你的错,有什么好解释的?”
“但您还不知道详细经过——”
“我不需要知道,”辛茸认真看着他,神色少有的郑重,“不是所有伤口都要撕开给别人看的。”
“……”
像是被这句话砸中,奚桥愣在原地,久久未动。
虽然他接近辛茸的确别有用心,但一码归一码,作为助理,他一直恪尽职守。昨晚工作时失态,最后还要雇主收拾烂摊子,对他来说就是严重的失职。
所以他认为,他理应给雇主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他没想到,辛茸竟从未想过追究。
反而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
这是奚桥这一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安慰。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哑声开口。
“辛少,谢谢——”
“行了行了,”辛茸看他那副感激涕零、恨不得跪下谢恩的样子,头皮一阵发麻,急忙把话题岔开,“不让你开车,是因为你做的甜点实在太难吃了!”
说着,他扬扬下巴,神气活现,一副作威作福的小少爷派头。
“你得把时间都拿去学烘焙,懂了吗?从今天开始,一式一式地给我学,学会了就做给我吃,天天都不许重样,听到了吗?”
奚桥怔忡片刻,眼底泛起一点浅浅的涟漪:“……听到了。”
“愣着干嘛?”辛茸嫌弃地挥挥手,“出去,别妨碍本少爷补觉。”
奚桥刚转身,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
“哎,等等。”
一回头,只见辛茸已经盘腿坐直,目光不似平日那般吊儿郎当,反而带着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的……关切。
“以后跟人说话,要直视别人的眼睛。”辛茸盯着他,目光认真,“不然别人会觉得你好欺负,知道了吗?”
奚桥怔住,像是猝不及防被人戳中软肋。
他没料到,辛茸竟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他确实害怕跟人对视,自打前世毁容开始,每次别人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他都会下意识地觉得,他们在注视着他脸上的疤痕。
尽管现在他的脸完好无损,尽管他一次次提醒自己,上辈子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可那种深植在骨子里的阴影,早就像钉子一样钉在他心里,拔不出来。
他低声应了句:“知道了。”
“那你干嘛还不看我眼睛?”
奚桥只得逼着自己抬头,再一次,重新对上辛茸的视线。
那双眼睛漆黑透亮,认真盯过来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自带几分天生骄矜的傲气。
奚桥内心很古怪,视线像是被什么钉住,莫名想要挪开却又舍不得,心里隐约知道,这一切跟毁容没有任何关系。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前一秒,辛茸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他,点了点头,懒洋洋开口:“这还差不多嘛。”
然后顺手一挥,摆出一副赶人架势:“滚吧。”
虽然两个世界的主角是完全不同的人设,但有一点却被系统贯彻得很好,那就是主角总是好看得跟其他人不是一个图层。
辛茸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个念头。
这么张脸,要是总这么阴森森地低头蔫巴着,万一哪天长蘑菇了……
那也太暴殄天物了——
将奚桥打发走后,辛茸调出任务面板。
主线任务昨天就已经解锁,他一时没空看,便拖到了现在。
剧本刚翻了两页,他的眉心便皱了起来。
“小煤球,只有这些吗?”
相比上个世界的剧本,这次的简直简洁得可怜。
050解释道:“宿主,每个世界的剧本都会根据任务模式动态调整。上个世界需要你主动作死,自然要给足背景资料。但这次主角自带重生金手指,你只需要配合他的复仇计划就行啦。知道得越少,演得才越真,不是嘛?”
“……”
行吧,系统说什么都对。
辛茸懒得争论,将新到手的剧本与前世的已知剧情对照。
前世的剧情大纲里,辛茸被赶出宋家的原因写得含糊其辞,毕竟前世他跟主角压根没见过面。可重生之后,动因就不同了。
他是被宋鑫和奚桥里应外合,设局陷害踹出家门的。
看来,这就是奚桥复仇大计的第一步。
而辛茸的第一个任务也由此浮出水面,那就是配合促成这场好戏。
细分下来,这个任务可拆分成两个剧情点。
第一步,是要推动奚桥投靠宋鑫。
第二步,才是被人设计踹出宋家。
在050看来,任务的难点都集中在第一步。
按照剧本,辛茸需要在一场家庭聚会上当众羞辱奚桥,恰好被路过的宋鑫撞见,顺势捡个便宜,把奚桥收作自己的眼线。
这就要求辛茸拿捏好那副仗势凌人、嚣张纨绔的劲头,逼得奚桥心灰意冷,主动投奔宋鑫。
对此,050打从心底就不怎么有信心。
上个世界辛茸就因为人设分低拉了后腿,这个世界虽说开局不错,但最近这两天,050又隐隐有种熟悉的、不妙的脱轨感。
相比之下,第二步就简单多了。
在宋鑫的设计之下,辛茸被奚桥骗到一家布好针孔摄像头的酒吧,被拍下不雅视频,叔叔宋明泰藉此发难,把他扫地出门。
辛茸要做的就是按时出现在酒吧,等着出事就行。
“怎么样?”等把任务流程捋顺了,050兴冲冲地总结,“我就说比上个世界简单多了吧!”
辛茸静静盯着面板,过了好半晌,才慢悠悠吐出一句:“确实简单。”
“那咱们就开始准备——”
“但这个我做不了。”辛茸慢条斯理地打断。
050一愣:“什么?”
辛茸抬手,点了点面板。
050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屏幕上那行字写着:【与酒吧安排的对象调情互动,被针孔摄像头拍摄留证。】
“啊这……宿主是不习惯演这种风流戏码吧?别担心,我这里有现成的《纨绔必修课》《海王话术大全》《如何扮演花心大萝卜》,您到时候只要照着说就行——”
“不是。”辛茸再次打断。
他的目光落在床边那棵小树上,神情微微发怔,唇角带出一点淡淡的笑意,却苦涩得厉害。
过了好半晌,他低笑一声,抬眼望向050。
“他心思那么重,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第49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7)
050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辛茸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直到顺着他的视线,看见那棵孤零零杵在阳台门边的小树。
它叹了口气,试探着叫了一声:“宿主……”
黑翅轻颤,碰了碰辛茸的肩膀。
当初它在服务大厅里,刚刚和脱离第一个世界的宿主重逢时,就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对,于是还特意提醒过他。
虽说欺骗感情是任务者的惯用伎俩,广受推崇,可一旦假戏真做动了真情,在系统眼里便是大忌。
上个世界,辛茸能全身而退已是侥幸。如今换了个世界,如果还对那人念念不忘,一旦顺藤摸瓜,被追溯到上个世界的异常数据……
要是情节严重,甚至可能被直接抹杀。
可看着辛茸这副失魂落魄、神色空茫的模样,050到底还是心软了。
于是松口答应,要是宿主实在没法完成任务,就动用黑科技手段,为他伪造一份不雅录像拿去交差,辛茸这才点头应允。
九点不到,宋宅的日头已经毒得能烤化人。
奚桥照旧依着辛茸的吩咐,把小樾搬到户外晒太阳,结果不过一会儿,叶片边缘就枯得蜷了起来,他只得抄起花盆往回走。
路过正厅时,里头人声鼎沸,热闹得反常。他随口问了两句,才知道今天是宋老爷子九十大寿,宋宅上下都得赴宴。
听到这话,奚桥眉头微微一皱。
既然是全员出席,为什么一直不见辛茸有动静?
他带着疑虑上了楼,刚拐进二楼走廊,就听见一声凌厉倔强的嗓音,从半掩着的房门里传出来。
“我不要。”
奚桥脚步一顿,朝门缝看了过去。
只见辛茸蜷在床角,双臂环膝,而他的叔叔宋明泰脸色铁青,正双手抱胸俯视着他。
“今天是你爷爷大寿,你不出席成什么样子!”
少年扯了扯嘴角,眼底浮起一丝讥诮:“去年我去了,结果呢?我只怕他见了我,熬不到下一个大寿。”
“你——!”宋明泰深吸一口气,额角青筋直跳,“阿茸,你到底在犟什么?这些年我们宋家待你也不薄吧?不计前嫌把你接回来,好吃好喝供着,你还想怎样?!”
辛茸笑了一声。
不是演的,而是发自肺腑地觉得可笑。
原主的母亲辛念巧,当年是多少人捧在手心的国民女神,而他宋明裕不过是个靠脸吃饭的奶油小生,要不是搭了和辛念巧那部定情作的热度,怕是连十八线都挤不进去。
不计前嫌?真不知道该谁嫌弃谁。
门口,奚桥静静站着,低头拨着花盆里的枝叶。
目光扫过屋内,正好撞见宋明泰气得脸都扭曲,骂骂咧咧甩门而出。
可就在迈出门槛的那一瞬,那张暴怒的脸骤然变了神色,嘴角冷不丁勾出一抹志得意满、恶意昭然的笑意。
短短一瞬,却被奚桥尽收眼底。
四目相对的瞬间,宋明泰明显一怔,笑容僵在脸上。
奚桥神色未动,略一颔首,抱着花盆径直越过他走进屋里。
辛茸还窝在床角,蜷成一团,整个人蔫蔫的,连他走近都没个反应。
平日里那双骄纵明艳的眼睛此刻也低垂着,眼尾也委屈地泛着红,得人心头发涩。
奚桥抿了抿唇,把小樾放在床头。
他早知道辛茸是个骄纵惯了的小少爷,脾气坏,性子横,天底下什么都得围着他转。只是平时再怎么对他胡闹撒泼,他这个做助理的,也总是照单全收,从未真让他吃过瘪。
可宋明泰不惯着他那一套。
奚桥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厨房。
床上,辛茸还维持着那副可怜兮兮的姿势,眼眶里还蓄着要落不落的泪珠。
现如今,他的演技早练得炉火纯青,演起这点楚楚可怜的神态可以说是信手拈来,演得久了,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他正入戏,耳边传来一声轻响,一抬头便看见床头柜上多出一盘曲奇,黄油香气夹着浓郁奶香,热乎乎的甜意直往鼻尖扑。
辛茸鼻翼微动,视线顺着盘子往上,对上奚桥那张淡漠疏离的脸。人站在旁边,还是一如既往的毕恭毕敬。
辛茸眼睛还红着,故意板起小脸:“干嘛?”
声音闷闷的,透着点没压下去的哭腔,像是刚被人欺负完,露着肚皮指望人来哄。
奚桥说:“早上刚烤的,您尝尝。”
辛茸哼了一声,神情嫌弃得不行:“一看就不好吃。”
奚桥神色不动,捻起一块,递到他唇边。
辛茸原本绷着脸,想撑到底,最后还是没忍住,啊呜一口叼住。
见他腮帮子鼓鼓地嚼着,奚桥才淡声问:“真不去寿宴?”
“那种恶心地方,我才不去。”辛茸头也不抬,含混嘟囔。
“……”
奚桥心中无奈。
宋明泰那点小算盘,简直写在脸上。
刚才出门时脸上那抹得逞的笑意,摆明是巴不得这小祖宗继续作天作地。闹得越难看,才越容易落人口实,到时候扫地出门才名正言顺。
偏偏这傻子半点看不出其中关窍,活像个炮仗,一点就炸。
“其实去了也没什么,”奚桥声音平淡,像是不经意地一提,“就当是去蹭顿饭。”
辛茸啃曲奇的动作一顿,湿漉漉的眼睛瞪过来。
下一秒,啪地把曲奇扔回盘子里:“你就拿这种玩意儿来毒害本少爷。”
说完还不忘夸张地“呸呸”两声。
奚桥半点不动气,神色如常,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点作妖,只问:“是哪里不合口味?”
“哪、里、都、不、合!”辛茸一字一顿地咬着音节,纤长的脖颈扬起倨傲的弧度,摆出盛气凌人、张牙舞爪的架势,“有闲心管东管西,不如想想怎么把本少爷伺候舒服了!”
奚桥闭了闭眼。
……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就这臭脾气,要是真被赶出宋家,怕是连顿剩饭都讨不着。
真是无可救药。
奚桥懒得再费口舌,俯身去端那盘曲奇。指尖刚碰到瓷盘边缘,衣摆突然一紧。
低头一看,只见两根手指捏着他的衣角。
“你干嘛去?”
辛茸嗓音还带着点鼻音,语气凶巴巴,却没什么杀伤力。
奚桥语气平静:“您不喜欢,我拿去处理掉。”
辛茸嘴角动了动,脸色扭捏了半天,最终哼哼唧唧别开脸。
“不用了,你把这个给宋鑫送过去。”憋了老半天,不情不愿地挤出一句,“本少爷看不上的东西,给他吃刚刚好。”
奚桥:“……”
还作呢。
面上却镇定如常:“……好。”
“知道他在哪儿吗?”辛茸抱着手臂,趾高气扬地追问。
奚桥摇头。
“就在高尔夫球场,”辛茸继续颐指气使,“五分钟内必须送到,迟一秒都不行。”
奚桥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远,直到彻底听不见了,辛茸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调出系统面板。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神情颇为自得:“小煤球,我刚刚演得怎么样?”
050欢快道:“不错!非常不讲理,气势十足,标准混账小少爷作风!”
辛茸长舒一口气。
很好。
接下来,就看主角上不上道了。
他垂眸看向面板,第一项任务下列着两个剧情点,前方是两个灰色小方框。
只要亮起,便意味着剧情点顺利达成。
第一个剧情点,正是今晚的寿宴。
按照剧本,辛茸拒不赴宴的态度彻底惹怒了宋明泰,也让奚桥认清他愚蠢任性的本性,顺势摸清辛茸在宋家岌岌可危的地位,然后开始寻找突破口。
刚才那通胡闹,全是辛茸精心设计的表演。
不过,光是作还不够。
借着送曲奇的由头,把奚桥支去高尔夫球场,才是计划的关键。
此刻宋鑫正在召见辛茸的贴身管家,只要奚桥撞见这场密谈,就会发现那管家其实是宋鑫安插在辛茸身边的眼线。
到时候奚桥自会顺势投诚,与宋鑫里应外合,这局就成了。
辛茸盯着面板,等着剧情进展。
等得无聊,低头一瞥,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那块曲奇。
刚才演得太起劲,连味道都忘了尝。
刚把饼干送到唇边,面板突然“叮”的一声,亮了。
第一个剧情点,达成。
与此同时,他慢悠悠咬下一口,浓郁的黄油香在舌尖化开。
“还不赖。”辛茸轻声呢喃,眼底漾起一丝难得的欣慰。
比他预想的,要争气那么一点点——
从高尔夫球场回来后,奚桥心里一直堵着团说不清的郁结。
在宋宅蛰伏这么久,忍气吞声地伺候着那个骄纵小少爷,为的就是抓住辛茸最脆弱的软肋,然后一刀毙命。
现在复仇的机会送上门来,反倒让他恍惚。
刚才送饼干时,他远远看见宋鑫在和人说话,原本打算放下点心就走,凑近了才发现,那人竟是辛茸的管家。
树影婆娑间,两人的对话传入耳中。
管家正事无巨细地汇报着辛茸的一举一动,把他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和谁说了话,交代得明明白白。
正愣神间,那边两双视线齐刷刷扫了过来。
三人对视,皆是一怔。
奚桥下意识想走,却被宋鑫笑着唤住,轻飘飘地抛出橄榄枝。
管家毕竟年纪大了,和辛茸有代沟,无法深交。于是宋鑫才盯准了奚桥,问他愿不愿意入伙。
一旁的管家也跟着起哄,顺口提了句奚桥爱唱歌,宋鑫便顺水推舟许下承诺,说只要事成,奚桥不仅能在宋宅稳住脚跟,还能圆他的音乐梦。
有人替他出手复仇,还有梦寐以求的舞台,一切都按照奚桥想要的方向走。
他咬了咬牙,逼自己把那点多余的恻隐生生压下去。心一横,退门而入。
屋内一如他离开时的模样,辛茸仍然缩在床上,见他进来,立刻皱着眉头抱怨:“烦死了,满屋子的人叽叽喳喳,吵得我头疼。”
奚桥站在原地没动,耳边却回荡着刚才宋鑫交代他的话。
“晚上辛茸肯定会闹着要出去,你要做的事很简单,把这家酒吧推给他。”
他下意识问:“然后呢?”
宋鑫慢悠悠地勾了个笑,唇角的恶劣毫不掩饰:“然后啊,就等着他自己往火坑里跳。”
思绪回笼,奚桥看着眼前阴郁不乐的雇主,开口试探:“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辛茸把脸埋在抱枕里,抽了抽鼻子,闷声闷气地追问:“去哪儿?”
“酒吧?”奚桥顺势说出口。
“那你帮我挑一家,”辛茸在床上翻了个身,两只腿在空中晃悠,撇嘴道,“别去老地方,腻了。”
奚桥点头,掏出手机,点开那个宋鑫早就发来的地址,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发送。
他原本以为辛茸会问一句他为什么选这家,哪怕是一句轻微的质疑也好,可少年只是随意瞥了一眼,指尖轻轻一戳,便将地址转发给了那群酒肉朋友。
奚桥的指尖顿了一下,忍不住开口:“您……不先了解一下这家?”
辛茸闻言,抬起头。
他牢牢记着人设,他扮演的是个又蠢又作的炮灰小少爷,就算眼前是火坑,也得欢天喜地往里跳。于是他笑了,笑得明媚灿烂。
“不用,”他歪着脑袋,目光明晃晃落在奚桥脸上,“你选的,我当然放心。”
眼神清澈得能一眼望到底,透出毫无防备的天真,让奚桥一时有些愣神。
像是有一片细针密密匝匝地落在心口,泛起一阵连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酸胀。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低下头,避开了那道毫无保留的信任目光。
第50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8)
酒吧坐落在闹市,地方一到便是灯红酒绿、人声鼎沸,和宋宅的清幽森严宛如两重天。
辛茸果然说到做到,自从会馆那夜后,专门另请了司机,再没让奚桥碰过方向盘。
奚桥坐在副驾,目光沉沉地落在车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上。
酒吧招牌在夜色里吞吐着缭乱艳光,霓虹灯管弯折出男女交颈的剪影,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辛茸的“朋友”分好几类。一类几乎只活跃在朋友圈,凡是喝酒唱歌泡夜店,必定第一个蹿出来凑热闹,和他打得火热,却从不深交。另一类是圈子相当、门第相配的旧识,自幼玩到大,彼此底细一清二楚。
今晚的剧情点是要在酒吧被偷拍,自然不能人多眼杂,因此辛茸只约了三五个最亲近的出来。
奚桥没跟进去,目送雇主的身影隐入迷离灯火间,转身回到车里。
夜风裹挟着燥热,从半开的车窗猎猎灌入,刮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原本他还不清楚宋鑫打的什么算盘,直到看见这家酒吧的门脸,心下便已了然。
这段时间在宋家耳濡目染,他大致摸清了辛茸如今的处境。
宋家上下恨不得把他踢出家门,奈何那档亲子综艺里辛茸的天使形象太过深入人心,纵使后续绯闻劣迹不断,观众滤镜依旧牢不可破。
宋家靠着娱乐产业起家,失了舆论便等于自断根基,硬碰硬是万万不敢的。
要赶走辛茸,就得先毁了他在大众心中纯真的假面。
所以宋鑫才想了这一招。
恶人自有恶人磨,像辛茸这种人,要真翻车现形,也算是罪有应得。
奚桥靠在车椅上,脑子却突兀地冒出个念头——
等辛茸知道真相,会怎么样?
这段时间,那小少爷对他的依赖几乎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最初是蹭破点皮就哼哼唧唧跑来撒娇,再到现在理直气壮使唤他做饭。
今晚这酒吧,也是他一开口推荐,那人便乖乖点头应下,毫无设防地咬了钩。
对他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如果辛茸知道,自己每一次言听计从、忍气吞声,背后全藏着算计,就连一开始接近他也只是为了伺机复仇,甚至还和宋家那帮人暗地里合谋坑害他……
那家伙……
会哭的吧?
他那么娇气,肯定会的。
奚桥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恢复清醒,转念想道:哭就哭吧。
只要别当着他的面哭就行。
他最烦辛茸那副模样,明明骨子里恶劣透顶,却总能装出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可烦归烦,每次见到他眼眶泛红,心口就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剜了一下。
奚桥推开车门,大步跨出去,站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来回踱步。鞋底碾过枯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酒吧门口霓虹闪烁,人影绰绰,男男女女衣衫不整,没一个正经模样,偶尔还有几个满身纹身的混混晃荡而过,眼神不善地扫视四周。
太乱了。
辛茸一个人在里面。
万一出了什么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奚桥的呼吸骤然发紧,心口莫名一阵发乱。
他咬牙,在原地踟蹰几秒,终究还是转身朝酒吧走去。
……就当是去确认计划进展。
包间是他亲自定的,门牌号记得清清楚楚。
推门的瞬间,酒气和烟味混作一股呛人的浊浪,铺天盖地涌了过来。
灯光昏暗,辛茸正窝在沙发中央,整个人松垮垮地陷进软垫里,东倒西歪,软得像没骨头。衬衫领口大敞,锁骨泛着酒后的潮红,酒渍在衬衫上洇开大片水痕,湿发黏在颈侧,整个人散着一种过分迷乱的气息。
身边一位兔耳女仆装的女士正一杯接一杯给他递酒,而他来者不拒,勾着手指仰头就灌,仿佛不管什么东西,都能轻易进他的嘴。
奚桥眼神一黯,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阴影笼下来的瞬间,辛茸迷蒙地抬眼。看清来人后,倏地咧嘴一笑。
“你来啦——”
然后扭过头,冲满屋人胡乱比划:“跟、跟你们说,这是我家助理,叫……叫……”
话到一半突然卡壳,歪着头困惑地眨眨眼:“唔……你叫什么来着?”
奚桥:“……”
亏得他在外面担心得要命,这人倒好,浪得连他是谁都忘了。
见他不说话,辛茸也不恼,晃着酒杯傻笑:“小助理,要、要不要一起来喝?”
奚桥的目光直直落在他唇角那点残酒上,喉结上下滚了滚,冰冷的目光扫过屋子里所有人:“你们给他灌了多少?”
满屋子的人尽皆一愣,没料到区区一个助理也敢上来发难。有个男的上下打量他一眼,嗤笑着啧了声:“哟,辛少,你家这小助理管得挺宽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爹呢。”
奚桥懒得废话,直接伸手去拽辛茸的手腕。结果那人硬是像条滑不溜手的鱼,身子一扭就从他掌心挣脱出去,气鼓鼓地瞪他:“你干嘛啊!”
“你喝多了。”
“你管我……”
辛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刚迈出一步腿就软了,身子一歪朝旁边栽去。
奚桥刚要扶,那兔耳女郎,那兔耳女郎却更快一步,立刻贴上前去:“辛少当心。”
“小月……”辛茸醉眼朦胧地冲她笑,转头又得意地朝奚桥扬下巴,“看到没,小助理,你被解雇了。我有新助理了,人家才不会像你这么讨厌。”
奚桥眼底暗潮翻涌,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跟我走。”
“走去哪儿啊?”辛茸抬手推他,“不是你让我来的吗?现在你又要我走,你以为你是谁,我什么都要听你的?”
奚桥哑然,眼睁睁看着辛茸朝那兔耳女郎勾了勾手指。
“走,小月,咱们换个地方,别理他。”
看着两人歪歪扭扭往外走的身影,奚桥胸口像被重锤击中,缓了几秒才想起往前追,猛地拉住辛茸,却对上对方诧异又带着嘲讽的眼神:“怎么,你也想一起?”
奚桥指尖一颤,手上的力气不自觉松了,脚步也跟着迟疑了一拍。
等他再冲出去,外头早没了人影。
转身回到包间,刚才还闹哄哄的一屋子人,现在突然散得干干净净。
奚桥站在满地狼藉中央,掏出手机拨通宋鑫的电话。
“情况怎么样?”
电话刚接通,宋鑫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喉结滚了几下,奚桥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他跟人走了。”
“哦?”宋鑫顿了顿,“跟谁?”
奚桥动了动唇:“……一个女人。”
电话那头静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听你这语气,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大喘气吓我一跳,”宋鑫语气舒畅,“行了,你的任务完成了。”
奚桥死死咬牙,胸腔像被灼烧般发烫:“……不用去找他?”
“找他干什么?”宋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还想去旁观?”
奚桥捏紧手机,指节泛出凌厉的青白。
宋鑫又道:“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中。我早说过,这种人,自己就会往火坑里跳。”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他下意识攥紧拳头,将指甲刺进肉里,靠这点疼痛强行稳住自己。
他听见自己涩声问:“他平时……一直这样?”
“不然呢?”宋鑫笑了,语气带着几分不屑:“正经人能这么容易上钩?”
“……”
奚桥无言以对。
电话那头,宋鑫终于察觉到他异样的沉默,猜想他是有所动摇,心想倒也正常,老实人头一回做这种事,总归要经历一些心理建设。
他也不急,软下声音好言相劝:“要不是他自己品行不端,咱们也不至于出此下策。现在宋家的局势你也清楚,选好了队伍,以后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听筒那端还在说着什么,奚桥却已经听不进去了。
挂断电话后,他在原地怔怔杵了一会儿。
胸腔里像是空了一块,偏偏又被什么闷堵着,压得他喘不过气。
明明一切都在按计划推进,心里却并没有生出想象中的畅快。
反而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居然蠢到以为辛茸是干净的,忘了他前世曾对他做过什么样丧尽天良的事。
就因为某个瞬间,他曾经认真看着自己说的那句“不是你的错”,鬼迷心窍地忽略了他身上所有骄纵任性的、目中无人的证据,自欺欺人地以为他是个好人。
奚桥嘴角扯出个自嘲的弧度,目光落在桌上没喝完的半瓶酒上。
前世的他烟酒不沾,最是爱惜他那副嗓子,此刻却伸手拎起来,仰头灌了一口。
酒液顺喉烧灼而下,辣得他直咳,嗓子火烧火燎。
果然,还是喝不惯。
他缓缓滑坐在地,酒瓶从无力的手中滚落,在厚重的地毯上闷响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怯生生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门缝里探出个脑袋,是刚才那个兔耳女郎。见他抬头,立马受惊似的缩了缩脖子。
“请、请问你是辛少的助理嘛?他好像……不太对劲……”
奚桥心头一跳,霍然起身。
跟着兔女郎一路七拐八绕,他才发现这酒吧竟然别有洞天,另藏着一处隐秘消费区。怪不得刚才追出去时,一转眼就跟丢了人。
绕过一片昏暗蜿蜒的长廊,推开一扇门,入目是一间奢华套房。灯光暖昧,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的味道。
“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兔女郎讪讪地绞着手指,声音渐渐弱下去,“刚才还好好打着牌呢,忽然就这样了,我问他,他也不肯说话。”
奚桥视线越过她,落在床边。
辛茸抱着膝盖,脑袋埋得低低的,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
看起来的确……比平时更委屈些。
奚桥眉目一沉,后知后觉地捉住了话里的重点:“……打牌?”
兔女郎脸上浮起一丝复杂的神色:“这是辛少自己要求的,我也没办法。”
奚桥目光扫了一圈,果然在茶几上看到一副散乱的扑克,牌面横七竖八,明显是刚动过的痕迹。
“喝酒那会儿他还好好的,我还以为他挺喜欢我呢,结果一进来就拉着我打牌,碰都不碰我一下,”兔女郎自顾自嘀咕,越说越沮丧,“肯定是我魅力不够。”
奚桥:“……”
见她眼圈都红了,几乎要掉眼泪,奚桥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虽说他对这份职业不甚认同,可好歹是靠自己手脚挣钱。
他正绞尽脑汁斟酌措辞,却见她试探着走到床边,伸手去扶辛茸。
“辛少,你助理来了,你要不要——”
辛茸像触电似的,直接把她的手拍开。
“你看,他不让我碰他!”兔女郎扭头,红着眼对奚桥告状,“果然是很嫌弃我。”
“……不是,”对于如何在这种场景下安慰他人,奚桥自觉毫无经验,只能硬着头皮蹦出一句,“你,很有魅力,小月。”
“我不叫小月!”她鼻子一酸,咬着唇小声哽咽,“是他非要这么叫我的!我叫乐甜!甜甜!”
然后,这位乐甜女士就当着他的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奚桥:“……”
突如其来的闹剧让他额角发疼,可胸口那股郁结了许久的烦闷,如今竟然拨散了几分。
他俯身蹲下,弯腰看着蜷在床沿的一团人。
平日里一副张牙舞爪的派头,结果竟然这么纯情,开个房就只为了打牌?
奚桥心底莫名觉得好笑,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丝弧度,语气仍旧淡淡:“抬手。”
辛茸原本紧绷着,听见这声音,浑身一颤,抬起头来。
醉意氤氲下,那双眼水光潋滟,迷迷瞪瞪地盯着他,像是隔着一层虚影在辨认着什么。
“是你吗?”
嗓音发哑,却很轻,仿佛怕某一个字说重了,这场梦就会瞬间破碎。
奚桥怔了下,眉头轻蹙:“……谁?”
辛茸却不吭声了,只是痴痴地望着他。那双眼睛里盛着太多情绪,沸腾得几乎要满溢出来。
奚桥从没被人这样注视过,心口莫名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酥酥麻麻的,却谈不上难受,倒像是……哪里在发热。
他下意识移开目光,抬手掩着嘴,轻咳一声:“你——”
话音未落,就见辛茸一下子扑进怀里,双臂猝不及防地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身上。
奚桥身子一僵,大脑短暂宕机,一时间竟忘了如何将人推开。
下一秒,呓语似的两个字伴着酒气和吐息,湿漉漉喷洒在他颈侧,绵软的声音里满是令人心疼的哭腔。
“……老公。”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