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9)
轻飘飘的两个字轰隆一声劈在耳边,震得奚桥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
怀中人将他箍得极紧,像是攥住失而复得的珍宝,生怕稍一松手,就会再度凭空消失。
奚桥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箍住,一时间五感都被封死,手脚僵在半空,连躯干都不再属于自己。
一缕软绵绵的发丝不讲理地扫过下巴,像引线轻点,在电光石火间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知觉。
似有若无的味道蹭进鼻尖,清甜里裹着点浆果香,丝丝缕缕钻进心口。
就在嗅觉回笼的同时,听觉也跟着苏醒,耳边突兀地涌进一道啜泣。
一偏头,就见乐甜那刚止住的眼泪簌簌又掉了下来。
换作平时,他还能敷衍两句安慰人的场面话,可现在自己脑子也乱得一塌糊涂,实在无力招架这位情绪直上直下、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女士。
连基本的表面功夫都顾不上,他眉头一拧,咬牙抽了口气:“又怎么了?”
谁料乐甜哭着哭着竟破涕为笑。
“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没有魅力!”她一边掉眼泪,一边颤着声笑,“原来是男同啊!”
“……”
刚刚回归的知觉又瞬间离家出走,奚桥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机械地重复了一遍:“男同。”
仿佛是在这两个字从自己嘴里蹦出的瞬间,他才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僵直着脖子慢慢低头,视线落在怀里那颗软绒绒的脑袋上。
那人被他抱着,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发丝乱七八糟,整个人像株菟丝草似的将他牢牢缠住。
奚桥的瞳孔骤然紧缩,仿佛怀里抱着的不是个人,而是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他……
他正抱着,一个男同。
不对。
是一个男同,正抱着他。
不管是正着还是反着想,这个念头都令他头皮发麻,踉跄着后退两步,慌不择路撞上茶几,发出一声闷响。
辛茸被他推得身子发晃,整个人往后一仰。
酒劲上头,他反应慢了半拍,隔了好几秒才察觉怀里空了,神情登时一滞,目光空茫地四下环顾:“……老公?”
一旁的乐甜实在看不下去,几次偷瞄奚桥,见这铁石心肠的男人还杵在原地,对眼前梨花带雨的美人无动于衷,气得直接一肘子捅了过去。
“还傻愣着干嘛呢!”她急得直跳脚,一边挤眉弄眼,还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推了他一把,“没听见人家喊你呢!”
奚桥:“……”
他面无表情地斜睨她一眼,脸黑得像锅底,憋了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抠出几个字:“……我不是。”
“你不是他老公?”乐甜这下真愣住了,随即眉毛一挑,语气飞快,“那你刚才在包间里吃什么飞醋?”
“……”
奚桥脸色更难看了,仿佛被人当众揭开底裤,定在原地。
“……我没有。”
此时的乐甜脑子里早就上演完了一整套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狗血爱情大戏,越想越对劲,越想越合理。
怪不得这“贴身助理”能在辛茸面前横成这样,敢情是字面意义上的“贴身”。
再仔细一琢磨,今晚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一定是小两口闹了别扭,辛茸负气跑来酒吧,故意跟人打情骂俏,就等奚桥杀过来吃醋认错,然后顺坡下驴服软和好。
抽丝剥茧到这里,乐甜越想越来劲,眉梢一挑,一锤定音:“不对!他刚才就是在叫你老公!”
奚桥牙关紧绷,强撑着冷脸:“他喝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他怎么不喊我老公?”乐甜立刻怼了回去,声音斩钉截铁,“解释再多都没用,不信你现在过去试试,看他叫不叫你!”
“……”
这提议简直荒谬极了,可鬼使神差地,奚桥竟真绷着脸,硬着头皮往前挪了两步。
脚步僵硬地蹲下身,伸手拍了拍还在地上胡乱摸索的辛茸。
手还没碰实,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便循着他的掌心蹭了过来。
醉意晕染的脸上带着点潮红,眼尾泛着水光,抬头看他时,嘴角扬起一个软绵绵的笑,像是沾了酒气、将化不化的蜜糖,软乎乎黏在心头,甩也甩不掉。
然后,毫无悬念地,直勾勾盯着他喊了一声“老公。”
“你……”心脏像是被什么无声挠了一下,一股麻痒感从脊背蔓延开,奚桥脸上线条一抽,吞吞吐吐地低声问,“知道我是谁吗?”
辛茸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脸上笑意不减,慢吞吞伸出手。
指尖轻轻从他额头划过,顺着眉骨、鼻梁一路下滑,点在他唇角,最后停在那双眼睛上。
铅灰色的眸子冷淡深邃,像是首都星漫长雨季里积着水汽的天,原本应该沉闷无趣、不近人情,让人压抑到窒息,如今却成了他记忆里唯一一抹亮色。
这张脸,他永远都不会忘。
“当然啦。”辛茸笑着道。
奚桥喉结滚了滚,神情微松,正要再问,下一秒就被猝不及防扑了个满怀。
“你是我的老公呀。”
奚桥:“……”
就不该多此一问。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乐甜大腿一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早说你俩是一对,我至于在这儿浪费表情吗!”
沦为这对男同play中的一环固然悲惨,但总比承认自己魅力不足要强。
“……我真的不是,”奚桥一副百口莫辩的架势,咬着牙解释,“我不喜欢男人。”
乐甜眯着眼睛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意味深长地“哈”了一声。
她撇了撇嘴,看他死不松口的样子,若有所思,突然换上一副老谋深算的语气:“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奚桥警觉:“什么?”
“那就是——”乐甜眼珠子一转,故作高深地拖长声调,“辛少暗恋你已久,而你呢,偏偏又是个钢铁直男,他不敢跟你表白,只能偷偷在心里叫‘老公’过过嘴瘾。结果今天酒壮怂人胆,一不小心全撂出来了。”
“……”
这脑洞,不去写小说真屈才了。
奚桥没有接话,只是目光幽深地盯着她。
“你别瞪我啊,我只是合理分析,”乐甜缩了缩脖子,嘴上却不停,“真人真事,我有个gay蜜就这样,当然了,长得没辛少这么水灵标致。他平时嘴上一个劲儿‘我老公我老公’的,我还以为真谈上了,结果对方比电线杆还直,我那gay蜜知道没戏,就只能过过嘴瘾。”
她说着叹了口气:“后来那直男结婚,我gay蜜还去喝喜酒,回来搂着我哭了一整夜,差点寻短见。弯恋直就是慢性自杀,太苦了。”
“慢性,”奚桥嗓子不知为何忽地发紧,“……自杀?”
“可不是嘛,”乐甜一脸怅然,“明知道没结果,还忍不住心存幻想往火坑里跳,这种无望的喜欢,迟早能把人逼疯的。”
奚桥的目光越发阴沉古怪,盯得乐甜头皮发麻,硬生生打了个寒战,结结巴巴扔下一句“我我我我走了总之人就交给你了别闹出什么人命就好我先去忙了”,然后脚底抹油般溜得飞快。
奢华套房终于恢复寂静。
角落里,辛茸大概是折腾累了,缩成小小一团,脑袋歪在一边,软软耷拉着。
奚桥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复杂地望了他许久,最终还是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他的眉心拧着小小的褶皱,脑袋往下一坠一坠的,想打瞌睡却又睡不踏实。奚桥弯下腰,拿起一个抱枕,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托起他的后脑,然后将抱枕塞了进去。
刚抽身的瞬间,那人像是被什么惊到似的,迷蒙的视线聚焦在奚桥脸上时,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张口又是一声软绵绵的:“老公。”
奚桥:“……”
事实证明,人都是有耐受阈值的。
到了今天第五次听到这个称呼,他已经没了最初那种天崩地裂的生理性抗拒感。
他只是静静看着辛茸。
刚才他之所以没回应乐甜的话,并不是因为觉得离谱。
相反,越是回忆跟辛茸相处的点点滴滴,他越是觉得……
并非全无可能。
清醒的时候嚣张跋扈,喜怒无常,动不动就炸毛骂人;睡着了却像个安安静静的小孩,柔软单纯,任人揉圆搓扁。
如果辛茸真如乐甜说的那样,一直暗恋着他……
那很多事的确说得通了。
故意在他面前割伤手指,只肯吃他做的饭,嘴上骂着讨厌,却每次都死乞白赖黏过来,只为博他一个眼神,一句关心。
在他面前所有幼稚的挑衅和看似恶劣的举动,也许全是他拙劣又笨拙的掩饰,小心翼翼地藏着一份见不得光的真情。
尽管奚桥想不明白,像辛茸这样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怎么会看上自己这样一个人……
但事到如今,已不必深究。
毕竟事实胜于雄辩,感情这种事,从来就不讲道理。
只是,眼下有个颇为棘手的问题。
奚桥向来排斥同性恋,这辈子注定回应不了辛茸的感情。
万一哪天辛茸认清现实,心灰意冷之下做出寻短见的傻事来……
奚桥心口一跳,莫名有些发凉。
转念又自我否定:应该……不至于吧。
就那个蹭破点皮都要哼哼唧唧一整天的人,会有那个胆子?
奚桥本就是死过一回的人,知道那滋味有多痛,连他这种受尽了毒打、在泥里摸爬滚打惯了的人都挺不过去,更别说辛茸那娇气的性子。
奚桥低下头,看着眼前那张沉睡中的面孔。
雪白的小脸衬着唇边淡淡血色,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歹平稳起伏,有血有肉,有温度,活生生的。
虽然平日里任性妄为,说话刻薄,性格恶劣得令人头疼……可左思右想,奚桥仍旧觉得,这样的辛茸,还是更适合活着。
不管再作再闹,还是活着更好。
沉默得太久,这时辛茸又开始不安分地往他怀里蹭。奚桥回过神来,下意识按住对方肩膀,往外推了推。
喉结滚动了几下,终于下定决心。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不能让他再沉溺在这种注定无果的幻想里。
于是他开口:“你……像现在这样,多久了?”
辛茸愣了下,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懂。
奚桥深吸一口气。
当初车祸后遗症发作时,是辛茸将他从深渊边缘拽了回来。如今,该轮到他拉辛茸一把,替他掐掉那些不该有的妄念。
同性恋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么恶心别人,要么折磨自己,最后落得一身腥臭。这条路,如果辛茸能不走,最好还是别走。
奚桥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你对别人,也这样吗?还是……只……”
话说到一半,他喉头一哽,咳了一声,别开眼。
“……只对我?”
辛茸仰起头,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记忆闪回到二人分开之前,最后一个同床共枕的夜晚,那句刻骨铭心的情话,仍然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他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只有你,在你之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眼尾缓缓扬起,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下辈子,下下辈子,也只有你。”
奚桥:“……”
看来,当真病得不轻。
“你这样不好,”他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你得明白,有些事……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啊。”
辛茸当然知道。
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一个美梦。
他也清楚地知道,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和他真实地相拥。
可那又怎样?
“就算是假的,就算不可能,”辛茸定定地看着他,指尖抚过那副熟悉的眉眼,“能像现在这样,就足够了。”
他自顾自沉溺在温柔的梦境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眼前的人表情有些古怪,而且并没有如预期中那样回应他。
“你……”辛茸眨了眨眼,心里泛起一阵委屈,不确定地开口,“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吗?”
在一起二十年,哪怕他和景樾已经是法定意义上的伴侣,其实他从未当着景樾的面,真真正正叫过一声“老公”。
他觉得这都怪景樾,每次他刚准备开口,对方都会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笑得又坏又欠,反而让他更叫不出口,话还没出口就脸红心跳,支支吾吾地低头逃开。
新婚燕尔之际,景樾还经常玩笑似的怂恿着他叫,倒也不是真的要听,只是喜欢逗他。
再到辛茸生了病,景樾就不怎么和他开玩笑了。
后来辛茸一直觉得很可惜,没能好好叫他一次。
诚然,在这二十年里,他们已经实现了大多数的心愿。可总是有一些小事,事后回想起来,会变成心头不大不小的遗憾。
于是仗着现在还在梦里,他终于喊出了口。
却没想到,景樾听见后,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高兴。
眼见着对方迟迟没有回应,辛茸的表情一点点黯淡下去,垂着头小声嘀咕:“那我不叫了。”
说着头越埋越低,白净的手指缩在一起,垂在膝上,盯着自己的脚尖。
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奚桥心里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嘴里飞快地蹦出一句:“没有。”
明明下定决心要把话挑明,让辛茸别再执迷不悟,可是心里酝酿好了的一番劝说,在这份绝望、滚烫又执着的情意面前,忽然间变得苍白。
万一人真的心灰意冷寻了短见……那可麻烦了。
于是奚桥深吸一口气,听见自己用滞塞的声音开口。
“你……你想叫就叫,”说着,他别开视线,莫名回避着辛茸的目光,“……没有不喜欢。”
第52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10)
得到奚桥无可奈何的应允后,辛茸这才勉强满意,唇角轻轻牵动一下,却因为力度太微弱,还不足以成为一个真正的笑。
下一秒,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毫无预兆地向前栽去。
奚桥原以为他会砸在自己肩头,已经下意识迎了上去,谁知辛茸的身体软得不受控制,方向全无,直接往一侧歪倒。
奚桥急忙伸臂将人捞住,手心却触到一片灼热。
他眉头一沉,俯身探了探额头,这才察觉不对。
现在的辛茸浑身软得像块破布,抽了骨似的蜷在他臂弯里。原本奚桥还以为他是酒劲上头,脸才会红成那样,可这会儿非但没褪,反倒更红了些,细细密密的汗珠顺着额角滚下来,在光线下晶亮一片。
“你,”奚桥眸色一暗,“你发烧了。”
回应他的只有两声含糊的呜咽,半梦半醒间,也不知道是听见了没有。
奚桥抄起膝弯将人打横抱起,安置到床上,然后叫了送药。
病来如山倒,等药终于送到的时候,辛茸的状况眼见着又糟了几分。
温度计刚抵上腋窝,滚烫的身子就不安分地往他怀里蹭,像是贪凉似的,脸颊贴着他虎口不肯撒手,一只手还虚虚勾住了他食指。
“老公……”带着热气的唇齿间吐出一声呜咽,被病气熏染得几乎拉丝,“我难受……”
奚桥喉结滚了滚,原本想板着脸纠正一句,话到嘴边才想起自己刚才都答应过什么。
……人说话总是要算数的。
更何况已经被叫了那么多声,也不多这一声。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将温度计抽出来,看了眼水银线的位置。
“都烧到四十度了,能不难受?”
语气依旧冷淡,手上动作却极轻,扶着他半瘫的身子坐起来,拆开药片包装。
其实早该想到的。
按辛茸平时那套糟蹋自己不要命的生活习惯,能全须全尾活到二十岁,简直已经算是奇迹。
成天光着脚在屋里乱晃,空调开得跟冰窖似的,鼻尖冻得通红也不当回事;昼夜温差那么大,死活不肯多穿件衣服。好心劝两句,还要被他骂个狗血淋头。
喝酒也没个分寸,不病才怪。
纯属自作自受。
现在好了,发高烧不说,还得吃宿醉的苦,看着都替他难受。
“张嘴。”
药片抵到唇边,辛茸却偏头避开,闭着眼不肯配合。
奚桥眉头一拧,语气里染了点不耐:“把药吃了。”
话音刚落,就见那双绯红的眼角啪嗒掉下一滴豆大的泪珠。
奚桥一愣,整个人僵住。
“……你凶我。”辛茸裹在被子里,可怜兮兮地控诉。
“我哪儿凶了?”奚桥沉默几秒,又补了一句,“我就这么说话。”
确实如此。
他的天生嗓音低冷,自带疏离感,唱歌时倒别有一番风味,可一旦正儿八经跟人讲话,冷得跟掉冰窖似的。
早年刚开始做直播那会儿,导播还试图劝他语气柔和点,结果一句话没说完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后来干脆也没人劝了,反正他这张脸往那一杵,嗓子一开,钱就哗哗进账。再到后来出了事故破了相,索性连话都不用说,光靠卖弄身材照样赚钱。
他确实不擅长温柔。
更不擅长哄人。
可眼看着那人眼眶又红了,泪水一颗颗地蓄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他胸口一阵烦躁,手指僵硬地伸过去,磕磕绊绊地揉了揉那颗软软的脑袋。
“……乖。”
努力绷紧声带的肌肉,硬生生挤出一句哄人的腔调。
辛茸却仍不买账,眼里雾气更重。
“……”
奚桥咬牙,像是豁出去了,深吸口气,闭了闭眼,逼自己把那句话出开口。
“……听老公的话。”
这一句出口,辛茸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怔怔地抬起头,长睫还挂着泪珠,湿漉漉地晃动,像是没料到奚桥能说出这种话来。
瞧着他这副呆呆的样子,奚桥心里莫名一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拇指抵住他下巴。
掌心贴上滚烫的脸颊,两人同时颤了颤。
滑滑的,热热的。
奚桥指尖停了片刻,像是觉得不过瘾,又得寸进尺地在那片软肉上轻轻戳了下。
软得……不可思议。
明明瘦得像根竹竿,身上找不出一丝多余的肉,脸颊却又是软乎乎的,像刚出炉的舒芙蕾,一按一个浅浅的小窝,松开又慢慢弹回去。
手感很好。
奚桥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戳了又捏,揉了又按,玩了好一会儿。
直到辛茸终于不满地皱起鼻子,哼哼唧唧地开口抗议:“唔……”
奚桥眼疾手快,趁着他还没出声,果断掐开那两瓣泛着水光的唇,将药片塞了进去。
水杯紧跟着抵到唇边,毫不留情地灌了进去。
辛茸条件反射地一咽,喉结微滚,水珠顺着下巴蜿蜒而下,最后淌进蝴蝶翅膀般的锁骨窝里。
药都下了肚,人还呆愣地微张着嘴,泛红的眼尾衬着湿漉漉的眼神,一副任人摆布的乖顺模样。
奚桥胸口蓦地腾起一阵无名火。
傻不傻?
给什么都咽下去。
要是他喂的不是感冒药,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他怎么办?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奚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站起身,在屋内迅速绕了一圈。果不其然,窗帘褶皱里、壁画装饰后,密密麻麻的针孔摄像头暴露无遗,全都虎视眈眈地对准床头的方向。
虽然对宋鑫的打算早有预料,可当真看到这些龌龊的证据,脊背仍窜上一阵寒意。
正常酒店不可能有这种东西,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也不是哪个无名小卒都能张罗得起的。
宋鑫特意把他安排到这里,说明他早跟这家酒吧通了气。
那些跟辛茸一起来的朋友,一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十有八九也是布局的一环
更别提那个贴上来的兔耳女郎……
看来辛茸身边的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
奚桥立在床边,垂眸望着熟睡的人。
退烧药已经起效,辛茸的呼吸逐渐平稳,毫无防备地陷入昏睡,全然不知暗处蛰伏的危险。
手指不自觉攥紧。
如果今天他晚来半步,如果辛茸真的落入圈套……
他不敢想,辛茸会被推到什么样的境地。
不行。
无论如何,今晚他都得带辛茸离开这里。
奚桥拿起手机,本打算给司机打电话,却在最后一刻心念一转。
如果管家是宋鑫的人,如果自己也差点被宋鑫收编……
那司机呢?
还有多少双眼睛,窥伺着辛茸的一举一动?说不定他的身边早就被渗透得千疮百孔。
现在贸然把人带回去,只会打草惊蛇。宋鑫发现计划落空,辛茸安然无恙,指不定会狗急跳墙,做出更可怕的事来。
思来想去,奚桥咬了咬牙,转头叫了网约车。
接着将人小心地背起,顺着一条与来时截然不同的路线离开了酒吧——
那夜,辛茸做了个梦。
视野漆黑一片,他被裹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看不清对方的脸,鼻尖却萦绕着一股清冽微苦的花香。
是景樾的信息素味道。
忽然间,辛茸想起了这是哪一次。
那时候他在某个偏远星球旅行,贪嘴吃了太多冰淇淋,染上肠胃炎,不算大病,却也折腾得不轻,两人不得不临时取消了原定行程。
整整一天,他窝在床上,难受得缩成一团,任性地乱发脾气,怎么哄都不管用。
最后还是景樾把他抱进怀里,陪着他躺了一整天。
“都怪你,”他当时软绵绵地抱怨,手指有气无力地戳着对方胸口,“看着我吃那么多,也不拦着点。”
紧贴着的胸膛传来细微震动,男人低低的笑意在耳畔散开,带着几分无奈:“我拦得住吗?”
“……你什么意思!”辛茸当场炸毛,圆溜溜的眼睛瞪过去,“嫌我脾气差?”
“我哪敢,”景樾失笑,低头在他额头上落下个吻,“是我错了,好不好。”
辛茸哼了一声,这才心满意足地往他怀里钻了钻,鼻息蹭着他的颈窝:“这还差不多。”
耳边又是一声宠溺的轻笑。
之后便是漫长的静谧。谁都没再说话,只有两人心跳的声音,在贴合的肌肤间轻轻共鸣,平稳而温暖。
直到那人轻声唤他:“茸茸。”
辛茸的心口蓦地一颤。
他一向很喜欢景樾这么叫他。
总觉得这两个字一出口,就能将男人原本清冷淡漠的嗓音染上一层温柔暖意,让他很是眷恋。
可不知怎么的,如今这一声落在耳里,却让他心跳不受制地快了起来,没来由地发慌。
他下意识地别过头,不想回应。
“茸茸?”
又是一声。
辛茸的心跳更乱了。
察觉到他的逃避,景樾叹了口气,像是早知道会这样,索性没有等他回应,径自继续道:“我不在,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
“别不吃东西,也别乱吃东西,不要让自己生病。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怀里的少年一把捂住耳朵,赌气似的紧闭双眼,不想听他多说一个字。
景樾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自己。
可辛茸倔得很,死死低着头,任他怎么引导都不肯抬眼。
景樾向来拿他没辙,也甘愿宠着他,惯着他,可这次,却不得不做那个残忍的人。
“我该走了。”
辛茸依旧沉默,不看他,也不说话。
景樾试着抽回手臂,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攥得死紧。
“茸茸。”
那只手又收紧了些,指节微微发颤,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挽留。
“茸茸,别这样。”景樾放轻了声音哄他,“你知道的,我……不是真的。”
辛茸猛地摇头,发丝蹭过景樾的下巴。
景樾低下头,叹息般的气息拂过他耳畔。
“是时候往前走了。”
不要。
辛茸在心里嘶声呐喊,可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能更用力地攥紧那片衣角。
不要走。
好不容易能在梦里见到你一次,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
可梦境已经开始坍塌,怀里的温度一点点抽离,像潮水褪去,什么都留不下。
惊醒时,他的脸上还挂着冰凉的泪痕。
耳畔还残留着一个声音,似真似幻:“不走。”
紧接着,是落在肩上的轻拍。
“不丢下你。”
是他吗?
辛茸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听见了?
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紧了身边的人,脸埋进对方胸膛,放肆地哭出声来。
宽大的手掌覆上背脊,一下一下安抚着,将他从崩溃边缘稳稳拉回。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力道,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梦里。
“……辛少?”
就在这时,两个字却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辛茸猛地睁开了眼,正对上奚桥紧蹙的眉头。
他手里还拎着一条濡湿的毛巾,那双铅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沉沉的忧虑。
辛茸的目光不经意往下一扫,对方胸前的衣料早已被自己的泪水浸透。
……太像了。
也许是高烧让人神志不清,他盯着那双眼睛,只觉得与梦里人的影子重合得几乎分不清楚,相似得叫人不安。
可再像也不是他。
那个人,从不会叫他“辛少”。
仿佛如梦初醒,被人重重扯回现实,辛茸触电般推开奚桥,动作急得像在避蛇蝎。
情急当中,手肘磕上了放在床头柜上的玻璃杯。
哗啦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在房间里炸开。
第53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11)
奚桥没料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他愣愣盯着满地碎片,刚要弯腰去捡,却见辛茸从床上一骨碌爬下来,心里一跳,连忙伸手去拦。
“别——”
结果还是慢了一步。
眼睁睁看着他赤着脚,毫无知觉地踩了上去。
玻璃碴子瞬间扎进脚底,尖锐的刺痛袭来,辛茸身子一颤,脸色顿时扭曲,脚步也跟着僵住。
奚桥脸色当场沉下,几步冲过去,一把扣住他肩膀,反手将人压回床上。掌心触到那双沾着碎玻璃的脚,声音里藏着压不住的怒火。
“你是瞎了吗,满地的玻璃看不见?”
“……”
辛茸被他这没大没小的口气激得火气直冲脑门,刚想炸毛,抬眼一扫四周,这才发现周围的环境很陌生。
既不是昨晚那间套房,也不是宋宅。
主角这是把自己弄哪儿来了?
冷汗唰地涌上后背,一个危险的念头倏然闪过。
他该不会是……想提前对自己动手吧?
虽然早就知道死在主角手上是自己的命数,可真到了这一步,求生欲还是本能地占了上风。
辛茸来不及多想,一个翻身就要往床下溜,结果脚还没碰到地,整个人就被打横捞了起来。
“放我下来!”辛茸气急败坏,手脚并用地挣扎乱蹬。
奚桥咬牙切齿,额角青筋直跳,黑着脸不吭声,拎着人就往洗手间走,二话不说把他按在洗手台边。
“这什么地方,我不要待在这里!”
“……别乱动。”
“放开我!你谁啊你,凭什么管我——”
“凭我是你老——”
奚桥也是被他气得脑子发热,直接脱口而出,眼看辛茸一脸茫然,话到嘴边还是刹了车。
硬是把没说出口那个“公”字咽了下去。
看来,这祖宗已经把昨晚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他守了这小祖宗一整夜,毛巾是他换的,被子是他盖的,还被他睡梦里一口一个“老公”不带停的。
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撒手,对他动手动脚,都不知道占了他多少便宜。
结果这一觉醒来,翻脸比翻书还快。
早知道,就该让他继续烧着。
虽然烧迷糊了的辛茸确实黏人得要命,但怎么都比现在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子顺眼多了。
一时间,奚桥恨不得直接把昨晚的事一桩桩抖出来,让辛茸知道他是如何死乞白赖黏着自己撒娇,以及他那点藏藏掖掖的肮脏心思,早已被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太了解辛茸的性子。
真要当面捅破,怕不是要羞愤到跳脚?
更别说,乐甜的话还在他耳边萦绕。
“弯恋直,很容易走极端的。”
万一把他逼急了,闹出点什么寻死觅活的幺蛾子来……
……算了。
奚桥咬着后槽牙,终归把心里的火气压了下去。
就当给他留点脸面。
没想到他这点委曲求全的忍让,反倒成了某些人蹬鼻子上脸的资本。
“怎么不说了?刚才不是挺横的?”只见那人当即脖颈一扬,下巴抬得老高,骄矜的模样像只开屏的孔雀,“别忘了,你不过是我一个小助理,拿我发的工资,吃我的饭,还敢给我摆脸色?”
奚桥:“……”
下一秒,辛茸只觉脚踝一紧,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牢牢攥住了他纤细的脚腕。
“喂!!!你干嘛!!!”
辛茸瞪大眼睛,在空中手忙脚乱瞎扑腾,可那人单手就将他按得动弹不得。别说是逃,就连挪一下窝都做不到。
脚,本就是最私密敏感的地方,此刻却被人赤裸裸地抓在手里,生理上的不适与心理上的羞耻齐刷刷涌上来。
可他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还能怎么办?
辛茸脸刷地红透,索性破罐子破摔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任人宰割的模样。
直到那粗粝的指腹划过脚心,他猛地一颤,睁开眼睛。
“你轻点!”眸子里满是愠怒,“疼!”
奚桥看了他一眼,神色略显微妙。
……太娇气了。
寻常人的脚久经磨损,多多少少要起茧,怎么可能这么怕疼?
他腹诽归腹诽,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那双脚上。
白得近乎透光,如同上好的温润美玉,脚背薄得能看见淡青血管,别说茧子,连一丝沾过地气的痕迹都没有,比很多人的手还细腻。
也难怪碰一下就喊疼。
无奈之下,奚桥只好放轻了力道,又从一旁架子上取下毛巾,沾了水拧干。
高大的身躯半跪下来,低头,一点点把他脚底的玻璃碎渣擦掉,又细细清理了脚趾缝。
“还疼吗?”
擦完,奚桥抬头,认真问。
“……”
辛茸抿着唇,没有说话。
其实还是有点疼的。
但他又不是傻,不至于看不出,奚桥已经尽量放轻了力气。
更何况,刚才那点工夫也足够让他冷静下来,慢慢意识到自己现在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窗外市井喧哗,人声鼎沸,椅子上搭着件洗得发白的T恤,桌边斜靠着一个旧旧的吉他琴盒,屋里陈设简简单单,却收拾得干净利落,带着点拮据又不失烟火气的生活痕迹。
不出意外,这里就是奚桥在成为他助理之前居住的地方。
而现在正裹在他脚上这条毛巾,是整个浴室唯一一条,原本折叠整齐地挂在镜子前的架子上,八成是他平时用来洗脸的。
现在……却拿来给自己擦脚。
这个认知让辛茸心头莫名泛起一丝异样的滋味。
要说震惊也不至于,毕竟平日里他对奚桥的压榨剥削,哪一桩不比这更过分?用他区区一条毛巾又算得了什么。
但偏偏就是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看着奚桥如此自然地给自己擦脚……
心口却没来由地发软,又生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
就连他这种向来没心没肺的性子,面对这样一张老实安静、连半句怨言都没有的脸,也实在狠不下心说不出什么难听话来。
更何况,这伤说到底,还是辛茸自己作出来的。
他那时刚醒,脑子一片浆糊,睁眼却没见到他想见到的人,心头翻涌起被欺骗的愤怒,又找不到宣泄口,于是只好将满腔的无名火都撒在了这个最顺手的出气筒身上。
冷静下来,多少也有些……过意不去。
当然了,辛茸这通复杂深刻的心理活动,奚桥并不知情。对于辛茸没回答他的问题这件事,他也见怪不怪,只要没破口大骂,就说明不算太疼。
于是他照旧低着头,捏着那只白生生的脚丫,小心翼翼地将嵌进皮肉的玻璃碎片一一取出。
直到那双动来动去犹豫许久的嘴唇里终于挤出一句:“……对不起。”
指尖一顿,奚桥猛地抬头,怀疑自己幻听了:“什么?”
“你听见了,”辛茸耳尖一红,别过脸去,“刚才……我态度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
奚桥怔了一下,见了鬼似的盯了他两秒。
辛茸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立刻强撑着补了一句:“但你也不能得寸进尺啊!我现在是病人,情绪不稳定是很正常的,你得体谅我!”
奚桥:“……”
说实话,自打知道这小祖宗对自己那点欲说还休的心思,他就很难正经地跟他生什么气了。
毕竟,人一旦特别喜欢另一个人,就容易患得患失,情绪起伏不定。
都是人之常情。
奚桥不是不能理解,也不是不能包容。
现在听着辛茸一本正经道歉,反倒是有点新鲜。
一丝闷软的情绪往心尖上冒,最后化作一声轻笑,从嗓子眼儿里滚出来。奚桥没说什么,确认所有玻璃渣都清理干净后,将人重新抱回床上。
可能是因为身体还虚着,辛茸难得没跟他作妖,只顺着他的动作安稳躺好,那双眼睛还滴溜溜转个不停,在屋里来回打量。
“这是你家?”
“嗯,”奚桥应了声,又怕他多想,补了句,“离得近,就先带您回这儿。”
至于为什么没把人送回宋宅,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
司机是不是宋鑫的人,这事他还没查清楚,现在贸然断言也只会徒增辛茸的恐慌。
好在辛茸听了也没多问,只是眼睛一转,笑了笑:“挺不错的嘛。”
奚桥微微一怔:“您觉得……不错?”
“当然了,”辛茸理所当然地说,“比宋宅强多了,那地方跟墓园似的,闷死个人了。”
说着,目光又在屋里转了转。
地方不大,陈设简单,墙角的漆面已泛黄起皮,家具也都老旧,但到处都打扫得很干净,一看就知道,这房子的主人很勤快。
最重要的是,这里像极了他曾经跟景樾在首都星一起住过的那个公寓。
老实说,奚桥是真没想到,会从辛茸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
这小少爷向来养尊处优,挑剔得很。他原以为人一醒,十有八九得嫌弃这地方寒酸破烂,没想到竟破天荒地没一句抱怨。
他没多说什么,转身去厨房倒水,再回来时,就见辛茸已经乖乖张开嘴,像只等着投喂的小雏鸟,连水带药利索地咽了下去。
奚桥帮他扶正枕头,拉上窗帘,正打算往阳台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叫喊。
“你要去哪儿啊?”
一回头,就见被窝里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眼巴巴盯着他。
奚桥淡淡回答:“您要睡觉,我出去待着。”
辛茸:“……”
他这才想起,之前在宋宅,他曾经一时兴起定过一套荒唐规矩。
什么睡觉时奚桥必须待在十米开外啊,不能离得太近但也不能走得太远啊,既要随叫随到,又不能让他有被监视的压迫感……
归根到底,不过是为了折腾他而瞎编的。
没想到这人居然一直把这破规矩记在心里,连回了自己家里都要时刻谨守。
不知道是突如其来的良心发现,还是生病时候人难免缺乏安全感,总之辛茸现在很不想一个人待着。
但这话他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佯装出生气的样子。
“可我是病人啊,”辛茸把嘴一撇,“你就这么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奚桥:“……”
这下他还真接不上话了。
辛茸目光一转,往桌边一瞄:“给我弹首曲子呗。”
奚桥顺着他视线望过去,看见那把已经落灰许久的吉他,神色顿了顿。
自从重生之后,他就有意识地再没碰过那东西。
“怎么?”辛茸故意拖长音调,“不愿意啊?”
奚桥没说话,走过去,伸手拂去琴盒上的灰尘,拎着吉他回到床边坐下。
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动琴弦,一串悠扬柔和的旋律流泻而出。
药效渐渐上来,辛茸靠在枕头上,耳边是温柔的琴声,眼皮逐渐发沉,没撑多久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由于还发着烧,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意识浮浮沉沉,一会儿皱眉翻身,一会儿含糊梦呓,现实和梦境的边界越来越模糊。梦里是一个人,睁眼又是另一个人,恍惚间竟分不清谁是谁。
但不管梦里梦外,身边总有人守着。
要么低低叹气,替他掖好被角;要么抱着吉他,坐在床边,哼着没词的小曲儿。
直到这一次,辛茸冷不防睁开眼,却发现身边却是空的。
心头涌起一股没来由的不安,他翻身坐起,惶惶四顾。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动静,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
辛茸掀开被子,起身悄声摸到门边。
透过门缝,只见奚桥正撑着门框,把什么人挡在门外。
“到底是藏了谁,连个门都不让进?”
说话的人被奚桥挡得严严实实,看不见模样,但听声音是个中年女声。
“没有,”奚桥的声音不自然地凝滞了一下,“妈,今天真的不方便,改天再说吧。”
妈?
所以这个人,是奚桥的母亲。
不对。
准确来说,是养母。
辛茸看过剧本,记得这个女人叫周香梅。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接触奚桥的家人。他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门外陷入短暂的沉默,周香梅重重叹了口气,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不是不让你谈朋友,你过得好,我们当然高兴,”说到这里,周香梅声音哽了哽,“可小望还在准备出道,你爸又是那个样子,家里实在是……”
“我知道,”奚桥声音很轻,“您放心,我答应过您,不会谈朋友的。”
“谈朋友”……
不知道是这太过淳朴的用词,还是板正得像跟家长承诺不会早恋的口吻,莫名其妙就戳中了辛茸的笑点。
然后就真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门口的声音顿时一静。
下一秒,两道目光齐刷刷投过来。
第54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12)
周香梅这回上门连声招呼都没打。
倒不是来不及,而是她早就习惯,去奚桥家,是不用提前打招呼的。
以往他们一家子登门,哪怕赶上奚桥忙得脚不沾地,一个电话过去,人也得立马就赶回来张罗饭菜,所以这次他也就理所当然地直接来了。
结果竟被挡在了门外。
这事要搁奚桥身上属实反常,周香梅先是半打趣半试探,问他是不是金屋藏娇了。
奚桥一噎,嘴唇动了动,半天才憋出一句干巴巴的否认,结果后脚辛茸就从屋里冒了出来。
而且还真挺……娇。
昨天从酒吧回来后,辛茸满身的酒气,奚桥怕他睡得不舒服,自作主张给人换了身衣服。
睡衣这么讲究的东西他家自然是没有的,平日在家里都是随手捞件旧衣服凑合,睡觉大多数时候更是直接一脱了事。
好不容易才翻箱倒柜扒出一件季末清仓买的修身T恤,连吊牌都还吊着,再配条短裤就给人套上。
谁知两人个头差得离谱,那件T恤套在辛茸身上,直接成了宽松款,衣摆盖住半截短裤,乍一看跟没穿裤子似的。
两条白得晃眼的腿从衣摆下探出来,再往上,是泛着潮红的脸颊,眼尾微微上翘,神情倦懒,整个人软绵绵靠在门框上,一副刚被人揉捏过的样子。
画面冲击力太强,一眼扫过去,奚桥耳膜突突直跳。
就在这时,周香梅迟疑着瞟了他一眼:“这位是……?”
奚桥嗓子发紧,半天也没组织好语言。
他刚跟周香梅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不谈朋友,一转眼就被人撞到……这么一幕。
内心正焦头正烂额着,辛茸却已经笑吟吟上前两步。
“阿姨好,我是奚桥的朋友。”
“哎哟,是小桥的朋友啊,”周香梅脸上的狐疑瞬间化作热情的笑容,转头佯怒地瞪了奚桥一眼,“你看看你,朋友来了也不让妈认识一下,害我瞎操心,还以为你屋里藏了个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呢。”
奚桥:“……”
直到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紧张,纯属莫名其妙。
他跟辛茸,都是男的。
在周香梅眼里,两个大男人,再亲密也不过是哥们留宿,哪会想到别的地方去?自己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倒显得多余又此地无银。
多半是被乐甜那一口一个“男同”洗脑了。
整天男同来男同去的。
哪来那么多男同?反正他不是。
很快,辛茸就和周香梅聊得热络,没什么正经话题,东一句西一句,气氛却意外地融洽。
趁着这会儿功夫,奚桥转身进了厨房,简单地备了几道菜。
辛茸从昨晚回来就没进食,又喝了那么多酒,胃里怕是早就空空如也。他翻出家里现成的食材,三下五除二做了三菜一汤,都是清淡好消化的家常菜。
饭菜端上桌,周香梅也顺理成章留了下来。
奚桥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时间。
就算辛茸真和谁在酒吧一夜笙歌,这会儿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所以他们现在回去,应该不会在第一时间引起宋鑫的怀疑。
于是饭后他便开口,说要送辛茸回去。一来确实该走了,二来也是想早点把周香梅支开。
收拾完碗筷,奚桥转身进了厨房洗碗。
水声哗啦哗啦,身后却跟来一阵细碎脚步。
回头一看,是周香梅。
“妈。”奚桥叫了一声,手上洗碗的动作没停。
“小桥,”周香梅在他旁边站定,欲言又止,“你那个朋友……是做什么的啊?”
奚桥手上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搓着碗:“没做什么,还在上学。”
“我就是看他有点眼熟,”周香梅眼睛一眯,忙不迭接上,“哎,他是不是就是那个女明星的儿子啊?以前上过亲子综艺的那个,跟那个宋氏娱乐大老板一起的那个……”
奚桥的动作明显慢了半拍,片刻才抬头看她一眼,语气含糊:“可能吧。”
“哎哟哟哟,可让我碰着个明星了!”周香梅一听,可来劲了,“我就说嘛,哪来这么漂亮的小伙子,电视上都没见过这么标志的!等回头啊,我可得跟你爸还有小望好好说说……”
“别!”
奚桥猛地抬头,声音大得连自己都惊了一下。
周香梅愣住,脸上还挂着半截笑。
他这才意识到失态,心口咚咚跳了两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口那点来路不明的烦躁,声音尽量放轻:“妈,您别跟爸提。”
自从重生之后,他一直刻意避开奚永年,就算打钱给周香梅和奚望,就连给周香梅和奚望打钱,都会再三叮嘱别让奚永年知道。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要是奚永年真的知道了辛茸,又能干什么。
但直觉告诉他,要是让那个赌鬼知道自己身边有个富家少爷,肯定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也不管认不认识,先敲一笔再说。
周香梅愣了一瞬,旋即堆起讨好的笑:“哎哟,好好好,妈不说。妈嘴严得很。就跟小望悄悄提一嘴,绝不往外传。”
她眼珠一转,又试探道:“不过,你这朋友既然是宋氏娱乐的公子哥,那能不能……咳,帮咱小望牵个线什么的?”
奚桥皱眉:“他不是签了公司?”
话音一落,周香梅脸上登时闪过一丝尴尬。
当初奚望签的是一家打着童星养成旗号的经纪公司,几年下来培训费一笔接一笔砸进去,水花倒是没见着半点。每次问起来,公司那边就推三阻四,说什么“在等待厚积薄发的最佳时机”。
奚桥早就觉得不靠谱,也劝过好几回,结果被奚永年和周香梅一通数落,说他就是舍不得砸钱。
他倒也懒得争。
如今眼见着越来越不对劲,周香梅却还嘴硬,拐着弯道:“总得做好两手准备嘛。小望天天跟我抱怨,说练舞辛苦。那个宋氏娱乐不是能出唱片嘛?要是能签上,给他出个什么歌,那可不轻松多了?”
奚桥的手在水流下微微发僵。
当年他们拒绝送他去音乐学院,把钱全留给弟弟学跳舞时,说的也是类似的话:“唱歌有什么好学的,是个人都能哼哼两句,跳舞才要真功夫。”
现在奚望吃不了练舞的苦,周香梅却还是看不起搞音乐的。
“你可得帮帮小望啊,”周香梅还在絮叨,“他们当那个什么……爱豆的,吃的都是青春饭。他这年纪,真耽误不起了。”
“我再看看。”奚桥语气生硬,直接打断。
周香梅见好就收。她太了解这个养子了——对奚永年或许还能硬气,但对她和奚望,最后总会心软。
“就知道你最疼弟弟了,”周香梅顺势扯开话题,神色渐渐变得局促起来,手指在衣服上搓了搓,“对了,那个……你是不是,有阵子没往家里打生活费了啊?”
奚桥皱眉:“上次打的用完了?”
周香梅脸色一闪,勉强笑着:“你也知道,小望训练忙,开销大。”
“训练忙,不更该没时间花钱?”
他嗓音冷淡,轻飘飘一句话,像刀子一样把这蹩脚的借口剖了个干净。
水珠顺着他的指节滴落,在洗碗池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奚桥是没机会读大学,但也不是傻子。
正常学生,每天老老实实吃食堂,能花多少钱?好好在学校待着,哪至于三天两头伸手要钱。
“小望身边同学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周香梅讪讪地打圆场,“吃穿用度总得跟得上,要是出去聚个餐拿不出钱,多丢人啊……”
奚桥闭了闭眼睛,昨晚为照顾辛茸熬了一夜,积压下来的疲意此刻都一股脑涌了上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行,晚点转您。”
周香梅脸上立刻堆起笑,刚要说什么,奚桥却慢悠悠补了一句:“但只能用在你和小望身上。”
“肯定肯定!”周香梅连忙点头,答应得飞快,“妈保证,绝不让他拿一分钱。”
奚桥甚至没点名“他”是谁,周香梅却应得如此快,可见这种事,她已经干过不知道多少回。
他安静地盯着养母,直到对方在他视线下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说到底,周香梅这趟来,本就是为了帮奚永年要钱的。
那赌鬼精明得很,知道现在奚桥翅膀硬了,越来越不服自己管教,索性把张口要钱的差事推给周香梅来。
面对周香梅,奚桥确实很难狠得下心。
眼看目的达成,周香梅反倒不安起来。她局促地站在厨房门口,生怕节外生枝。
“快入冬了,”忽然,奚桥轻声说,“买件新衣服吧。”
周香梅一怔,像是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呆了好几秒才讷讷应声:“好……好。”
她转身走出厨房,刚走到门口,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惊叫一声:“哎呀,你回来啦?”
奚桥抬头,这才看到辛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站在厨房门口。他微微皱眉,可还没来得及跟辛茸说上句话,周香梅已经热情地迎了上去,满脸见到大明星的惊喜模样,甚至还想讨个签名。
辛茸却冷淡地侧身避开,眼神疏离得和刚才判若两人。
周香梅识趣,见对方兴致缺缺,立马收了声。
钱到手,她这趟也算功成身退,赶紧提着包走告辞。
厨房里重归寂静。
奚桥继续埋头洗碗,却感觉有道身影一直杵在门口。
他停下动作,抬头:“回来了?”
辛茸点点头,两人目光相接。
奚桥洗完最后一个碗,甩干手上的水珠:“走吧。”
这次他依旧给辛茸叫的网约车,似乎完全忘了小少爷有专职司机这回事。
只不过,现在辛茸也无心纠结这些细枝末节。
车子刚开出去没多久,他就单刀直入:“刚才那个人是你妈?”
冷不丁的一句,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让奚桥不由一怔,下意识点了点头。
“她来干什么的?”
这问题来得过于突兀,奚桥一时语塞。
哪怕辛茸是他上司,哪怕对方对他行踪有知情权,但周香梅终究是他养母,论亲疏远近,哪里轮得到辛茸来质问?
可他抬眼望去,辛茸就这么理直气壮地瞪着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质问有何不妥。当一个人不讲理到这种地步,反倒让人连指责都不知从何说起。
奚桥只得如实道:“她来看我。”
“少糊弄我,”辛茸冷笑一声,从厨房门口憋到现在的火气终于爆发,“她就是来找你要钱的。”
“……没糊弄你。”
他这话确实没撒谎,毕竟他从没想过跟谁解释自己的家事。
更没想过……有人会关心。
“你给了吗?”辛茸不依不饶地追问。
奚桥沉默了一下。
钱确实还没转,但已经答应了。
“她都那样对你了!”辛茸突然拔高音量,“开口闭口全是‘小望、小望’,只关心亲儿子的前途,只想让亲儿子出道,对你呢?连结不结婚都要管你,你还给她钱?”
“……”
奚桥扭过头,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喉结微微滚动。
他从未想过,会有人为这种事替他打抱不平。
这种感觉格外陌生,像是多年麻木的神经,被人猝不及防扎了一针,让他很是不安。
可与此同时,又像是有什么沉寂太久的东西,被唤醒了。
“可能因为,我是捡来的吧。”
良久,他才轻声开口。
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叙述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旧事,一个早就刻在骨血里的事实。
害怕辛茸听不明白,奚桥又补充:“弟弟是亲生的。”
“那又怎样?”辛茸怒火更甚,“你的出身是你能选的吗?她养了你,难道就能这样糟蹋你?”
“……”
奚桥怔住了,喉结微动,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老实说,他并不知道辛茸这火气从何而来。
可看着眼前这人气得不行的样子,他的心就那么莫名地软了下来。
犹豫片刻,他伸出手,想拍一拍他的肩膀安抚:“别气了。”
结果被小少爷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开,满脸写着不领情。
“我错了。”奚桥试着更诚恳些。
“然后呢?”辛茸这才斜睨他一眼,“错了,知道怎么改吗?”
奚桥沉吟半秒:“……怎么改?”
辛茸磨了磨后槽牙,一字一顿道:“你这次不准给她打钱。”
“……”
奚桥唇角微抿,眼底闪过一丝犹豫。辛茸一看他这表情,又要发作,他这才连忙低声松口:“好,不打。”
“这还差不多,”辛茸这才稍稍消气,紧接着又补上一句,“不光这一次,以后也不行,不能再让人这么欺负你。”
奚桥:“……”
车厢里静了几秒,他忽然挑眉,轻笑了一声。
“那您呢?”
辛茸一愣,眨巴了下眼睛,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毕竟,这世上最爱欺负奚桥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我当然不一样。”小少爷一脸骄矜,哼哼扬起下巴,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
拜托,他可是宿主诶!
兢兢业业当反派,处心积虑刁难打压主角,上蹿下跳挖坑使绊,不就是为了等哪天主角绝地反击、逆天改命,一步步踩着他的尸体扶摇直上、登顶巅峰吗?
结果现在居然有其他人敢欺负奚桥。
不是正大光明抢他饭碗吗?
这他能忍?
当他这个职业炮灰是死的?
辛茸狠狠哼了声,转过头,认真盯着奚桥。
“你给我听好了,只有我能欺负你,”语气蛮横,神色嚣张,像是在宣誓主权,字字掷地有声,“别人想都别想!”
第55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13)
话音一落,辛茸眉梢一扬,像是干了件天大的快事似的,得意洋洋地将目光抛向窗外。
车厢内一片寂静。
奚桥望着他毛茸茸的后脑勺,半晌,忍不住摇头失笑。
世上竟有人能霸道得如此理直气壮。
……也算是开了眼了。
心头那点无奈还没散尽,唇角却已不受控地翘起,仿佛有只无形的手,轻轻解开了他心口缠绕多时的结。
或许直到这一刻奚桥才意识到,今天跟周香梅见的这一面,其实是让他有些低落的。
虽然早已习惯了她那副态度……但习惯,从来不代表就不会难过。
反倒是眼前这家伙,一通胡搅蛮缠,像阵毫无章法的夜风,呼啦啦刮过心尖,竟把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那片乌云给吹散了。
奚桥扭头,看见身旁那人正不安分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
鬼使神差地,他抬起手,揉了揉那颗乱糟糟的脑袋,又顺手把那撮翘起的呆毛按了下去。
“……笨。”
声音很轻,像是一声叹息。
掌心下的身躯却骤然僵住,神情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对上那双圆睁的眼睛时,奚桥这才怔怔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
他竟然胆大包天地……揉了雇主的脑袋。
还大逆不道地质疑了人家的智商。
他喉结一动,连忙收回手:“抱歉。”
指尖还未撤离,却被一只颤抖的手钳住手腕。
“你……”
辛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那语气,那动作。
那一瞬间流露出的熟稔和亲昵……
这一切,都太像了。
像得他心脏骤然收紧,几乎要跳出胸腔。
会不会……
心头的猜想愈演愈烈,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呼之欲出,可不等他来得及细想,一阵手机铃声响起,突兀地划破凝滞的空气。
“大少爷,”管家拘谨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您到哪儿了?”
“正在回来的路上,”辛茸漫不经心地应着,“怎么?”
“您、您快些回来吧。二先生来了,说是要跟您谈谈……昨天的事。”
电话刚挂,奚桥立刻皱起眉问:“怎么了?”
辛茸没答,只是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看来,好戏要开始了。
宋鑫的动作比他预想中还快,才一晚上,就迫不及待地把他在酒吧的风流韵事捅到了宋明泰那儿。
按照剧本,接下来的戏码便是宋明泰上门兴师问罪,人赃俱获,顺理成章把他赶出宋宅。
第一个任务的第二个剧情节点,马上就要达成了。
这次的任务原本不算难,唯一的变数,就是那段不雅录像。
昨晚在酒吧,为了应付那群狐朋狗友,他不得不配合地喝了陪酒女递过来的酒,和她调笑几句。
那已经是他的极限。再进一步的事情……他实在是做不到了。
所幸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只是个炮灰,许多细节并不影响主线推进。昨晚究竟有没有真枪实弹和人风流一夜,并不在剧情判定范围内。
真正重要的,是得给宋鑫留下足以让他被逐出家门的铁证。
“小煤球,”辛茸在脑海中唤道,“录像都准备好了吧?”
“当然了!”050欢快地蹦出来,黑不溜秋的小翅膀扑棱扑棱,“宿主你放心,昨晚离开酒吧前,我就把针孔摄像头的画面替换好了!这回用的可是最新一代换脸技术,模型经过了上百部小电影数据的训练,保证连喘息声都惟妙惟肖!”
每次一提到这类黑科技,050都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似的,这时又眉飞色舞地发出邀请:“要不,我先放给你看看,你——”
“停停停!”光是脑补了一下自己脸出现在那种画面里,辛茸就觉得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强撑出一个礼貌的假笑,“不用了,你们的技术,我是信得过的。”
看来,一切准备就绪。
车子抵达宋宅,一路进去,辛茸便感觉到四周人心浮动。
无数道窥探的视线从四面八方黏上来,又在与他目光相接时的刹那,仓皇地缩回去。
佣人、护卫、园丁,个个低垂着头,眼神躲闪,装作若无其事,其实早已心照不宣。
整个宅子显然都收到了风声,等着看他的好戏。
辛茸不疾不徐地往前走,忽然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身侧的奚桥立刻绷直脊背,似乎对他的动静格外敏感,一个箭步跨到他面前。
“怎么了?”
辛茸怔了怔,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没事啊,就是……”他眨了眨眼,扯出个笑,“就是突然想起来,小樾今天还没浇水。”
奚桥:“……”
他喉头一哽,胸口那点说不清的情绪翻涌得更加厉害。半晌,低声应了句:“我一会儿去。”
只可惜,宋明泰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两人刚走到主宅门前,就被秘书皮笑肉不笑地截住,径直引向偏厅方向。
那架势,简直像是生怕辛茸再多呆一秒,就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坏了他们这场精心筹谋的局。
他们被领去的地方是宋宅偏厅顶楼的家规堂。
宋家算不得什么百年望族,可宋老爷子偏爱附庸风雅,硬生生折腾出这么个复古玩意儿,专门用来规训惩戒不听话的小辈。
空荡荡的四壁,冷硬的书架,逼仄压抑,像个小型刑堂。宋家小辈犯了错事,被关进这种可怕森严的地方,不用训就吓得屁滚尿流。
不过像今天这样,拿来训诫成年人,倒是头一遭。
根据人设,辛茸从小就是这地方的常客,对这熟得不能再熟。
奚桥却是头一回来。
越往里走,脚步越发沉重。
从金碧辉煌的主宅到森冷昏暗的偏厅,仿佛亲眼见证宋家表面光鲜的外壳被一层层剥落,露出内里龌龊丑陋、见不得光的真容。
推门而入,宋明泰端坐主位,目光沉冷,不怒自威。
宋鑫恭恭敬敬站在他身侧,像条训得极好的狗。见到奚桥时,他眸光轻挑,朝他使了个眼色。
奚桥眼底一暗,目光扫过屋内众人。
大多是宋明泰带来的生面孔,还有几个虎背熊腰的打手,空气里弥漫着说不出的压迫感。
目光落在某个熟悉身影上时,他的瞳孔倏然紧缩。
是辛茸新聘的专职司机。
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
果然。
昨天他就猜到了司机有问题,特意避开他叫了网约车,还带着辛茸从酒吧后门走。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他们的行踪,就已被汇报得明明白白。
“阿茸,”就在这时,宋明泰缓声开口,“我早就提醒过你,宋氏娱乐刚出事,这个节骨眼上,我们每个人都要谨言慎行。”
辛茸下巴一扬,语气里夹枪带棍:“您说得对,是我记性不好,毕竟跟人签阴阳合同这事不是我做的,我确实记不太牢。”
宋明泰脸色瞬间铁青,像是当众被人甩了个耳光,胸膛起伏,强压怒火:“公司经营确实与你无关。但你是公众人物,一举一动都在镜头底下,也要注意点影响。”
“多谢提醒,”辛茸不咸不淡地笑了笑,“当年五岁的我,确实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自愿决定参加节目的。”
宋明泰额角一抽了,一掌拍在桌上:“辛茸,你别不识抬举!知不知道你昨晚在酒吧做的好事,给我们惹了多大麻烦!”
这话一出口,辛茸反而大大地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
终于不装了!
宋明泰这人最擅长虚与委蛇,听他那一堆弯弯绕绕,辛茸每次都觉得脑仁疼。现在被自己激了两句,果然沉不住气直奔主题,下一句就直接亮了底牌。
“你昨晚跟人厮混,被人偷拍了个一清二楚!现在对方拿着东西上门敲诈,真要捅出去,整个宋家都得跟着你丢脸!!”
听见这番话,奚桥眉心一皱,眼神不动声色扫过宋鑫,脑子飞快转着。
这多少让他有些意外。
毕竟昨晚辛茸和乐甜在套房里不过打了会儿牌,什么都没发生。
没想到,宋鑫竟还将宝押在针孔摄像头上。
……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辛茸此时却已恢复了一贯的吊儿郎当,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嘴角一撇,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是啊,我就是去了酒吧,你情我愿的事,有什么问题?”
他演得起劲,正要再添把火,忽然感觉掌心被轻轻捏了一下。
一抬头,对上奚桥担忧的目光,见他摇了摇头。
这个意思似乎是……想让自己收敛点?
辛茸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消化清楚,宋明泰森然低沉的声音就砸了过来。
“既然你冥顽不灵,那就别怪我这个做二叔的心狠。你在学校表现差劲,现在又去那种地方鬼混,给公司和家族抹黑。”
“你父亲还在医院躺着,现如今公司由我代管,我有责任替他管教你,”说着,宋明泰语气骤冷,仿佛做出什么重大决断:“既然你过惯了好日子,越来越不懂规矩,那就从今天起,那就搬出宋宅,好好体验一下普通人的生活。”
辛茸听完,努力抑制着不停上扬的嘴角。
这进展比预想的还顺利。
连录像都不用看,就能顺利被扫地出门?
他迫不及待调出系统面板,静静地等待进度条亮起,已经开始盘算任务完成后去哪潇洒,当即扬声应道:“行,那我就恭敬不如从——”
谁料旁边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打断了他的兴致。
“等等。”
满室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
先前宋明泰和辛茸二人交锋,整个家规堂鸦雀无声,连宋鑫都不敢贸然插嘴。
谁也没想到,打破沉默的竟是辛茸身边那个不起眼的助理。
辛茸也愣住了,侧头看去,就见奚桥长身而立,神情冷静,铅灰色的眸底翻涌着某种晦暗不明的情绪。
“既然您说,有人拿视频敲诈您,”奚桥不紧不慢,字字分明,“那总得拿出真凭实据。”
辛茸眨了眨眼,完全跟不上主角的节奏。
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当然知道,奚桥设计他去酒吧,就是为了帮宋鑫拍下那盘不雅录像。
可眼下宋明泰明明都已经把他扫地出门了,而他也顺水推舟,答应得很爽快。
虽然录像还没派上用场,可事情也已如奚桥所愿。这人怎么反倒较起真来了?
宋鑫眯了眯眼,似乎恍悟过来什么,嘴角勾起一抹隐秘的弧度。
“说得有道理,”他假惺惺地笑着接口,语气滴水不漏,“二叔,不如把证据亮出来,也好让大家心服口服。”
话音落定,他朝手下打了个手势。
下一秒,背后的投影幕布缓缓亮起,昏暗的酒吧套房画面瞬间占满整面墙。
包厢昏黄的灯光下,二人身影暧昧交叠。虽然画质略显模糊,但仍能清晰分辨出,其中一人就是辛茸。
“这是人家提前设好的针孔摄像头,显然是早有预谋,就等着你上套,把我们整个家族都拖下水,”宋鑫一脸痛心疾首,“哥,你也太不小心了。
辛茸神情淡漠,视线随意地在屏幕上扫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能不能快点完事?
他是真不想演了。
而此刻,奚桥却死死盯着那块屏幕,指节不觉间攥得泛白。
怎么会这样?
画面里那两个交缠的人,确实是辛茸和乐甜。而他们在做的事……也显然不是打扑克那么单纯。
难道,乐甜对他说了谎了?
那晚在包间里,他们真的——
这个想法刚冒出头,便被他用力压下。
不可能。
辛茸不会的。
他就是知道。
那天夜里,辛茸醉眼朦胧扑进他怀里,一遍遍黏黏糊糊地喊他“老公”……那种依赖和真情,绝对作不得假。
就在他情绪翻涌之际,画面一角,忽然闪过一个不起眼的细节。
两人纠缠的床头,摆着一个闹钟。
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三十。
奚桥心头一凛。
他清清楚楚记得,那天晚上十点刚过,他就带辛茸回了家。十一点半的时候,那人早就在他怀里缩成一团。
一切顿时明了。
这个视频,是伪造的。
随着画面愈发不堪入目,宋明泰终于抬手示意:“够了,关掉。”
紧接着,冷脸看向辛茸:“阿茸,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辛茸身上。
奚桥也看了过去。
他没想到宋鑫竟然狗急跳墙到这个地步。计划失败就连夜捣鼓出一段假视频,想强行泼脏水。
这手段简直拙劣得可笑。就算他有本事把整个酒吧全收买了,奚桥手上还握着网约车订单。他住的那个小区虽然破旧,但也安装了监控摄像头。
可以证明辛茸清白的证据数不胜数。就连奚桥自己,也是辛茸的人证。
只要辛茸不认,他们立刻就能反击,甚至直接反转全场。
奚桥已经在内心预演证据链呈现的流程,可下一秒,却见辛茸抬起眼睛,唇角挂着点吊儿郎当的坏笑,慢悠悠吐出三个字:“说什么?”
他斜睨着宋明泰,嘴角的坏笑愈加肆意,语气半挑衅半玩味,连一点想要否认的意思都没有:“不就是上个床,至于这么大惊小怪?要不下次打个招呼,我直播给你看?保准比录像更带劲。”
“你——!”
宋明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被他气得浑身发抖。
“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去收拾行李了,”辛茸随手掸了掸衣角,伸着懒腰轻飘飘道,“还得回去给我家小樾浇水呢。”
说完,他转身扬长而去,步伐轻快嚣张,把满屋子瞠目结舌的人甩在身后。
第56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14)
小樾近来长势喜人。
自打多了个贴身助理,辛茸便很少亲自伺弄花草,将这差事甩给了奚桥。一来顺带刷点仇恨值,二来图省事,毕竟这个小助理手脚的确麻利,堪称一举两得。
也不知是奚桥照料得太细致,还是那批空运来的露水确有奇效,小樾的枝叶近日格外水灵。
辛茸随手掐下一片新叶,凑近鼻尖嗅闻,清冽的草木香气扑鼻而来,生机勃勃。
是很健康的味道。
于是他将叶子含进嘴里,嚼了一下。
又嚼了一下。
正嚼得起劲,耳畔倏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叹息。
辛茸心头一突,蓦然回头,只见奚桥不知何时已立在身后,脸色阴云密布,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杵在那儿。
辛茸嘴角还叼着半片树叶,当场尬住。
……这人走路怎么没声的?
说来他这嚼树叶的癖好,上个世界就没少被念叨。
起初他真不觉得有何不妥——蔬菜沙拉能吃,树叶怎么就不行?后来才明白,在常人眼里,这约等于穷得揭不开锅。
难怪每次被景樾撞见,对方总拧着眉头,满眼忧色。
所以他就不嚼了。
今天难得破戒,结果被主角撞个正着。
辛茸慢条斯理取出嘴里的半截叶子,随手折成两段,递了过去:“来一口?”
“……”
“这个是树叶,”他语气真挚,“好吃的。”
对方依旧面无表情,视线像钉子似的钉在他脸上。
气氛有点凝滞。
辛茸讪讪收手,秉持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泰然自若地将叶片重新叼回唇间。
“那我就自己吃啦,你要是想吃可以——”
“为什么不说?”奚桥忽然开口,声音低哑。
辛茸稍稍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奚桥今天这状态有多不对劲。不仅擅自推开他紧闭的门,到现在都连声招呼都不打,和平日温顺恭敬的模样判若两人。
走神间,又听见他丢出一句:“录像是伪造的,你为什么不说?”
辛茸:“……”
说实话,他是真不明白。
任务明明已经完成,他也被扫地出门,这人怎么还死咬着那段录像不放?
内心翻江倒海,面上却仍尽职尽责地维持人设。
“怎么?”辛茸唇角微扬,“那段录像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奚桥没接话,沉着脸一步步逼近。
辛茸原本半躺在摇椅里,此时被迫仰视对方,本就悬殊的身高差更是雪上加霜。他悻悻站直身子,妄图挽回气势。
“怎么就假了?”梗着脖子,语气强硬,“你是觉得我没那能耐?”
奚桥指节攥得发白,唇线紧绷成一条直线,从牙缝里挤出:“那天晚上,我把你带回家,十点多你就在我房里,你还——”
……还搂着他脖子,叫了一夜的“老公”。
声音又甜又腻,到现在还时不时在他耳边回响。
结果这家伙倒好,像是完全忘了那夜的事。
如今任凭别人怎么编排,随便个谎言都敢往他身上扣,都连句解释都不肯说。
辛茸懒洋洋掀起眼皮:“原来就是你坏了我好事。”
“……”
不知道怎么的,这句话瞬间点燃了奚桥最后一丝理智。
他脸色一沉,顾不上什么尊卑礼节,直接闯入辛茸的安全距离,胸膛剧烈地起伏。
眼看着那人还是那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奚桥恨不得撬开这家伙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浆糊。
他到底知不知道,就他那副生活不能自理的德性,一旦脱离家族庇护,会落到什么下场?
怎么就能任性到这种地步……
他强压着满腔怒火:“把视频送去技术鉴定,很容易就能查出真假。”
辛茸眉梢微挑,心里竟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欣慰。
哟,土包子长进了。
还知道技术鉴定了。
正打算调笑两句,却见奚桥又掏出手机:“这是那天的叫车记录,也能作证。”
辛茸盯着屏幕看了片刻,一抬眼对上奚桥无比固执的目光。
心头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他该不会是,愧疚了吧?
想想倒也合理。毕竟这人两辈子都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实人,第一次背后耍阴招,事后良心不安想弥补一二,也不算奇怪。
但辛茸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
在这个世界耗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完成第一个任务,连口气都没喘顺,哪能让他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必须快刀斩乱麻,把他那点愧疚的苗头彻底掐灭。
“怎么?”辛茸拖长声调,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怕我走了,你也得卷铺盖滚出豪宅?”
奚桥神情一怔:“什么?”
辛茸见状,乘胜追击。
“你给我记清楚了,”他嗤笑出声,“不管你赖在这儿待多久,也改变不了你的身份。你在我身边,就永远是我的人,别妄想攀高枝变成宋宅的一份子,听明白了吗?”
字字诛心,句句带刺。
奚桥嘴角微动,最终垂下眼帘:“……明白。”
辛茸这才满意,挥挥手:“行了滚吧,别在这碍眼。”
将人打发走后,辛茸重新瘫回摇椅,咬着树叶在脑海里问:“小煤球,刚才我表现怎么样?”
050立刻开启宿主全肯定模式:“太完美了!趾高气扬、尖酸刻薄,简直就是恶毒炮灰本灰!”
辛茸嘿嘿一笑,忽然想起什么,调出系统面板。
自从解锁第一个任务后,他已经很久没关注过仇恨值的变化,心想刚才那番羞辱,怎么也该涨点吧?
结果……
仪表盘纹丝不动。
辛茸:“……”
好心情瞬间灰飞烟灭,他忿忿然咬碎树叶,啪地关掉面板。
这人是天选受气包体质吗?
都被欺负到这份上了还无动于衷?
真是没救了!——
另一边,奚桥的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始终想不通,那个平日里牙尖嘴利、寸步不让的小少爷,为什么偏偏在最该反击的时候选择沉默,心甘情愿吞下这份委屈。
明明知道背后有人在使绊子,却要用最笨拙、最吃亏的方式应对。
明明可以争口气,证明给宋明泰看,自己并不是那么废物。
明明可以为自己谋个更好的前程。
满腔质问在喉间翻涌,却在辛茸那句“你永远只能是我的人”落地时,尽数哽在喉头。
本该被他蛮横无理的态度激怒,偏偏那一瞬,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钝钝地攥了一把。
更诡异的是,他竟然懂了小少爷这番张牙舞爪背后的意思。
被撵出宋家,对他来说或许真是解脱,毕竟所有人都盼着他早点滚蛋。
而现如今,他身边能依靠的,就只剩奚桥一个。
所以他才会用这种近乎幼稚的方式,将他捆在身边。
将所有的脆弱和不安,都包装成伤人的毒刺。
说到底……还是太离不开他了。
意识到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时,奚桥心头五味杂陈。
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只知道这份沉甸甸的依赖……他终究狠不下心去辜负。
傍晚时分,辛茸开始收拾行李。
宋明泰给了他一周期限,他却一分钟也不愿多待。
宋鑫例行公事地问他需要什么,原本只是句场面话,结果辛茸大言不惭,说他要辆很大很大的车,能装下他所有东西。
听他这口气,宋鑫还以为他要搬空宋宅,抱着送佛送到西的心态,不仅调来房车,还叫来了一整支搬家队伍。
结果到了现场,所有人都傻了眼。
辛茸拎着空空如也的行李箱缓步下楼。
那些价值连城的瓶瓶罐罐、古董首饰,他一个没带。要来那辆“很大很大的车”,不过是为了装下他的小树。
如果非得说,还带走了别的什么……
大概,就只有奚桥了。
在这豪宅混迹半生,临行时却孑然一身,毫无留恋。唯一带走的,不过是一棵树。
还有一个人。
……而那个人,就是自己。
这个古怪的念头一闪而过,奚桥心口又是一阵难言的酸胀。
趁着辛茸在前头指挥搬家队,宋鑫凑过来搭上他的肩,本想和他分享喜悦,却见他神色不对,立刻转换语气,佯作关切:“怎么,我哥又骂你了?”
奚桥没说话,也没否认。
毕竟,要说他这一肚子憋闷是因辛茸而起,倒也不算错。
宋鑫凑得更近:“本来想把你留下来,但他一肚子坏水,咱们还不能掉以轻心。你先跟着他,盯紧点,别让他搞什么幺蛾子。”
说着又不忘画大饼:“事成后我把你调回来,全力支持你做音乐。”
奚桥望着宋鑫那张算计满满的脸,眸光渐冷。
他比谁都清楚,现在的辛茸根本无意争斗。
即便手握证据又如何?宋家这场博弈,从来不是靠真凭实据。
除非辛茸自己愿意入局,否则他一个外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徒劳。
还不到时候。
沉默片刻,奚桥敛去眼中寒意,恭敬应道:“宋总放心,我会盯紧他。”——
早些年城市扩建,农村并进城镇,新旧城区隔河相望,一座桥横跨两岸,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的分界。
奚桥坐在车里,看着窗外景色一点点褪去浮华,从繁华变得老旧,也从陌生变得熟悉。
直到某个瞬间,他才察觉出不对劲。
出发前他并没问目的地,原想着再怎么落魄,这小少爷也该有几处房产傍身,再不济也有狐朋狗友收留,不至于真的流落街头。
可偏偏这一路越开越眼熟。
再抬头时,竟停在了他家老社区的巷子口。
奚桥一愣,猛地扭头,就见辛茸轻巧地跳下车。
“愣着干嘛?”背篓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辛茸就这么叉着腰站在马路牙子上冲他招手,“快帮我搬小樾下车啊!”
这片小区依山而建,路窄坡陡,又赶上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着雨,车根本没法开上去。
房车扬长而去后,巷口只剩他们两人一树,孤零零杵在原地。
奚桥难以置信地盯着辛茸,却见对方眨巴着眼睛,眼底盛满期待的光芒。
“走啊,”他歪着脑袋,软绵绵开口,“你不给我带路吗?”
奚桥:“……”
“辛少,”他喉结滚动,强撑着最后一丝职业操守,“您离家之前,有没有考虑过以后?”
“考虑过啊。”辛茸理所当然地点头。
奚桥刚松了半口气,心想他或许只想暂时歇脚,不料紧接着就听见他用那种天真到令人牙痒的声音补了一句:“我以后就住你家里啦。”
奚桥脸色倏然一沉。
看着对方脸上清澈的愚蠢,心底压抑的火气顿时窜了上来。
他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一点打算都没有。
这人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旧小区本是旧工厂改造,当年奚桥参与过修建,于是用折扣价买了套便宜房子,图的就是将来能有个养老的地方。
虽说基础设施齐全,可怎么也不是辛茸能住的地方。
更别提……指不定哪天奚永年就带人堵上门来找麻烦。
念头转到这,奚桥终于咬了咬牙,憋出一句:“……这不合适。”
辛茸没料到他真会拒绝,眼睛闪烁了下,流露出一瞬的受伤,然后,全神贯注、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一秒,两秒。
对方还是那副油盐不进、铁石心肠的模样。
辛茸内心一沉。
哇塞。
真不让住啊?
未免太绝情了吧!
胜负欲蹭蹭冒头,辛茸把心一横。他就不信了!
“好吧,”他语气一垮,小嘴一撇,委屈巴巴道,“那我就不住了吧。”
奚桥终于松了口气,刚要说话,就见辛茸又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
“可我就是……担心小樾。”
奚桥额角猛地跳了跳,深吸一口气,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那棵破树?
就不能多为自己想一想?
“它怎么了?”奚桥压着火气,语气已然不耐。
“我是想着,反正我个头也不大,哪儿都能睡,”辛茸低着脑袋,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刚刚过桥的时候,我瞧见好几个桥洞,其实我睡桥洞也可以的,真的没关系。”
说着偷偷抬眼,瞳仁里水光潋滟。
“虽然桥洞又潮又冷,还有很大的老鼠……”鼻尖一抽,努力挤出一个坚强又脆弱的笑容,“但我不怕的,只要晚上别睡太熟,应该就不会被大老鼠吃掉吧……”
“……”
奚桥听得脑仁发疼。
“可是小樾哪受得了那个啊,”辛茸慢慢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叶片,“它得晒太阳的。”
说到最后,他仰起脸,冲奚桥露出个讨好卑微、满怀期盼的笑。
“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好小樾呢?”
第57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15)
要抵达奚桥居住的那栋单元楼,得先爬上一段蜿蜒的山路,中途还有一截陡坡。
走到半山腰,雨下得越来越大,密密麻麻砸下来。
辛茸头一回来是被网约车直接送到门口,离开又走了另一条道,哪知道这条山路能这么要命?也不知是原主身体实在差劲,还是雨天路滑难行,他才走了几步,浑身骨头就跟要散架似的。
反观前面的奚桥,抱着一盆树都健步如飞。
辛茸在后头气喘吁吁,软着嗓子喊:“你等等我啊!”
奚桥脚步一顿,回头瞥了他一眼,铅灰色的眼眸淡得跟雨雾融成一片。
辛茸踉跄着追了几步,气息虚浮地认了怂:“走、走不动了……这鞋太磨脚了。”
奚桥的视线落在他脚上,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忍住,凉飕飕丢出一句:“您搬家穿皮鞋?”
辛茸:“……”
低头一看,脚上那双板正的皮鞋早被雨水泡得发胀发皱,后跟磨出的水泡正火辣辣地疼。
自打穿来这个世界,他几乎足不出户,哪知道这鞋子能磨成这样。
辛茸嘴角抽了抽,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发现这回确实是他自作孽不可活,实在找不到理由甩锅到奚桥身上,只能一瘸一拐继续往前挪。
他明显能感觉到,早些时候自己那通戏瘾大发,已经把奚桥的心情搞得极差。
以前他仗着任务对奚桥颐指气使,逼他干这干那时,都没见他露出如此……怪异的表情。
不是单纯的生气,倒像是羞辱、震惊、憋屈一股脑全混在一块,最终被他硬生生摁下去,认命一样答应了他鸠占鹊巢的无理要求。
这时候,奚桥沉着脸盯了他几秒,又仰头扫了眼越下越急的雨,胸口轻轻起伏一下,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把人拖到一处残破的屋檐下。
“在这儿待着。”
丢下这句话,抱着树转身冲进了雨里。
辛茸愣在原地,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
这人,就这么走了?
就这么把他……扔下了?!
“喂!!!”
他冲着雨幕大喊,嗓子里透着掩不住的委屈。
回应他的,只有哗啦啦的雨声。
辛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股被抛弃的可怜劲从心底涌出来。
伤心之余,他蹲下身子,愤愤地揪了一把路边的狗尾巴草,草叶被雨水打得蔫蔫的,软趴趴垂在他指尖。
050适时冒头:“宿主,要不……我给你兑换双鞋吧?”
辛茸咬牙:“不要!”
这口气,他就是咽不下去。
虽然穿错鞋是他自己的锅,但奚桥也太不讲人情味了吧?再怎么说,他也是主人,总得尽尽地主之谊的吧?
好吧……虽然的确是他死皮赖脸要住进来的,但来了就是客啊,哪有半路把人扔下的?!
他越想越气,正打算再薅几根狗尾巴草泄愤,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辛茸微微抬眼,一双人字拖赫然出现在眼前。
奚桥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淡淡,眼底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无奈,像是看个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辛茸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摆明了不想理他。
奚桥也不多废话,伸脚把拖鞋踢到他面前。
“换上。”
辛茸低头一瞥,顿时皱起鼻子。
那拖鞋灰扑扑的,一看就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的破烂,估摸着岁数比他还大。
“才不要,”他嫌恶地往后一缩,“谁要穿这个,脏死了。”
奚桥叹气:“不穿,您打算怎么走?”
“那我就不走了!”辛茸直接开赖,委屈巴巴蹲着不动,“反正你早就想甩掉我了,等雨一停我就去睡桥洞,谁也不碍着谁……”
说着,还可怜巴巴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050在一旁看着,已经分不清自家宿主这到底是真委屈,还是演上头了,只听见他鼻尖一酸,自顾自嘟囔:“你得好好对我的小樾,不许欺负他……”
语气带着一股临终托孤的哀怨。
结果话还没说完,手上忽然被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裹住。
下一秒,一把伞硬生生塞进了他手里。
“自己撑。”
辛茸整个人都傻了,愣愣看着伞,又不可置信地瞪向奚桥:“你使唤我?!”
这这这,这个小助理……居然敢让他亲自撑伞?
真是反了他了!
奚桥一副理所当然:“我没手。”
辛茸顺着他的话,看向他空荡荡的两只手掌,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你明明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你是不是当我瞎——唔!”
一句话还没说完,脚下一空,整个人像只小鸡仔一样被轻轻一提,直接拎进了怀里。
动作太突然,辛茸一时竟忘了挣扎,直到奚桥将他稳稳抱住,从很近的角度盯着他,波澜不惊地道了句:“现在有东西了。”
辛茸就这么被抱在怀里,大摇大摆地往前走,羞愤得耳尖都红了。
“你说谁是东西?我才不是东——”
话说到一半就意识到不对,声音弱了下去。
余光瞥见奚桥的嘴角似乎极轻地扬了一下,转瞬即逝,却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
“你笑我!”辛茸气得两眼浑圆。
“……没有。”
“你就是在笑我!”
他在奚桥怀里扑腾个不停,结果被一大手按住后脑勺,耳畔落下一道低沉无奈的嗓音:“别乱动。”
雨势未歇,山路泥泞。辛茸就这么被人毫无尊严地横抱着,手里还傻愣愣撑着把伞,越来越后悔那时候死乞白赖非要住进来了。
怎么感觉自从离开宋宅,他就像是从自己的地盘跌进了奚桥的领地,而这个男人就这么在不知不觉间攥住了他点什么……
这种莫名其妙被掌控的滋味,真是太让人憋屈了!
等走到住宅区,视野豁然开朗,一排排老旧居民楼映进视线,晾衣绳上的衬衫在风里轻晃,小卖部飘出油炸丸子的香气,理发店门口的转筒缓缓转动……
辛茸的心情,也像拨开了雨云,跟着亮堂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执意要住进来的初衷。
这里太像他上个世界住过的那个地方了。
第一次来时他就盘算着,一定要把小樾带来看看,沾沾这股热腾腾的人间烟火气。
他知道,小樾肯定会喜欢。
等走到平地,奚桥才把他放下。
“在这等着。”
辛茸哪肯听话,像个小尾巴似的哒哒哒跟过去,钻进街角小卖部。
只见奚桥熟门熟路地从里屋抱出一棵树,看样子刚才扔下自己,他就是来安置树的,还顺便给他拿了拖鞋和伞。
……行吧。勉强算他有点良心。
辛茸正打算往里凑,脚还没迈进去,奚桥就脸色一沉:“别进来。”
辛茸一愣,歪着脑袋:“怎么啦?”
奚桥脸色一板:“屋里有条大恶狗,见人就咬,你别——”
可话音还没落,一条狗已经从门口探出脑袋。
这条看门狗在街坊邻里是出了名的穷凶极恶,除非是在这里住上个一年半载,才能跟他混个脸熟,否则路过都会被冲着狂吠两声。
奚桥下意识上前,正想挡到他前面,结果辛茸直接两腿一撒扑了上去,拦都拦不住。
而那只平时逢人就咬的恶犬,此时竟也蹲在他面前,疯狂地摇尾巴,亲昵得跟失散多年的亲人重逢似的。
奚桥:“……”
“你们,”他声音发紧,一时不知道怎么措辞,哽了哽,“……认识?”
辛茸头也不抬,手法娴熟地给狗挠痒痒:“啊,昨天见过了呀。”
昨天?
他昨天在这附近溜达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一小时。
这就跟狗混熟了?
看着那狗被挠得舒服得直眯眼,一个劲儿往辛茸腿上蹭,奚桥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这家伙什么体质?
这么招狗喜欢?
“对了,”辛茸忽然抬头,水润润的眼睛望过来,手一停,狗立马恋恋不舍地呜咽一声,他只好无奈继续挠,“你刚才说的恶狗呢?在哪儿呢?”
奚桥沉默两秒,最终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没事了。”
接下来的路终于好走,辛茸也不用再被抱着,蹦蹦跳跳跟在后头。
一路上,奚桥才算是彻底领教到了,辛茸这体质可能不仅仅是招狗喜欢。
就凭那天在社区短短溜达的工夫,跟他打招呼的街坊邻里,比奚桥在这住了好几年的都多。
面馆老板娘远远一见,笑着招手:“哎呦,回来了啊?”
“嗯,阿姨好!”辛茸笑得眉眼弯弯。
“上次走那么快,还没来得及请你吃碗面呢!”
“嘿嘿,这次我会多待一阵子啦!”
那熟稔的语气,说得跟他在这儿住了十几年似的。
等到了单元楼楼下,辛茸怀里已经堆满了邻居塞来的各种心意。几个小贩随手丢给他的水果蔬菜,还有一条刚杀好的鱼,甚至还有路边摊都给他塞了好几大袋辣条。
辛茸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里的战利品:“晚饭有着落啦。”
奚桥:“……”
他心情复杂,正琢磨着说点什么,便听辛茸轻轻“哎呀”一声,紧接着嘶地抽了口凉气。
一转头,就见那人皱着眉,捏着手指,指尖一抹鲜红。
楼下那盏灯坏了许多年了,辛茸摸黑走路时下意识去扶栏杆,结果那破旧的铁杆早锈得七零八落,一块突出的铁皮直接划破了他指尖,细细一道血丝很快渗出来。
奚桥脸色当场就变了,二话不说拽着他往楼上走,一进门就翻箱倒柜找碘伏和酒精。
“明明有的……”他低声自语,动作越来越急。
辛茸看他急成那样,反倒先笑了,晃晃手:“别找啦,没事的。”
“灯坏了很久了,扶手也破,大家都习惯了,所以没人修。”
“真的没事啦。”辛茸又说了一遍
奚桥却仍然绷着脸,眉头紧锁:“我应该提醒你的。”
“你别这样行不行啊,”辛茸也皱起眉,“都说了没事了。”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怔了怔。
明明一向最爱对奚桥发脾气,动不动就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可眼下看着他就因为自己受了点小伤便自责得跟丢了魂一样,第一反应却是想安慰他,想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
也许是因为,奚桥一旦觉得自己错了的时候,那种神色……实在太重了。
就好像他错的不只是眼前这件事。
就好像他的一生,整个人,从骨子到灵魂,都是一个错误。
辛茸不忍看见他这样,更不愿意成为让他露出这种神色的那个人。
他认真收敛了表情,耐着性子说:“是我自己不小心,周围太黑了,我没多想下意识去摸扶手了。灯坏了不是你的错,扶手生锈也不是你的错,你自责什么?”
奚桥沉默着没应声。
他很清楚,让辛茸住进这个破地方,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才来第一天,就让人手上破了皮。
他到底要怎么在这地方生活下去?
而那边,辛茸早就把这茬抛到脑后,兴致勃勃在屋里转来转去,开始替小樾物色落脚点。
这地方,他是真心喜欢的。
虽然现在他已经被赶出家门,可宋鑫的算盘显然还没打完。不让他彻底翻不了身,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按照原剧情,奚桥一定会再度和宋鑫联手,给他致命一击。
不过,那都是新任务触发以后的事了。
在这之前,他得好好享受一下这来之不易的假日时光。
很快,辛茸便和这片街坊邻居打成一片,跟楼下遛弯的大爷唠嗑,替菜摊阿姨看摊,跟包子铺大叔一块儿吆喝叫卖。
饭也不用自己做,东家蹭碗面,西家喝碗汤,顺便撸撸狗,晒晒太阳,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这天是周末,辛茸撸完狗,晒了会儿太阳,又帮大叔卖掉最后一屉包子,顺道捎上自己的午饭,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我回来啦!”门一推开,一大袋包子往桌上一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你不用给我做饭了,我带了好多包子——”
屋里静悄悄的。
辛茸一愣,四处张望。
奇怪。
人呢?
正打算满屋找人,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动静。
转头一看,只见沙发上赫然坐着一个女生,嘴被胶带封得严严实实,手脚绑得像个五花大绑的大闸蟹,正一脸惊恐地瞪着他。
辛茸差点以为自己走错门,误入了什么凶案现场。
定了定神,再三确认这确实是奚桥家,才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盯着女生那张哭花了妆的脸看了好半天,忽然灵光一闪,脑门一拍——
这不就是那晚在酒吧那个兔耳女郎吗?
叫什么来着……乐甜?
他赶紧三两下给人松了绑。
封条一揭开,乐甜立马扑过来抱住他胳膊,声音发抖:“辛少!我错了,饶了我吧,别、别杀我!我、我真的是被逼的,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
辛茸一头雾水:“你先别急,谁要杀你?”
“他、他是个疯子,我、我惹不起!辛少,我求您,别让他杀我——”
“等会儿!”辛茸眉头皱成一团,“你到底在说谁啊?”
“就是——”
乐甜正哆嗦着准备开口,忽然像是看到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瞳孔骤然一缩,浑身一抖,死死盯着他身后,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辛茸下意识回头。
只见厨房门口,奚桥正静静站在那里,手里拎着把菜刀,刀刃泛着森冷的寒光。
他慢悠悠走过来,菜刀往茶几上一拍,轻轻坐下。
“你刚才说,”微微俯身,语气平静,却让人背脊发凉,“谁是疯子?”
第58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16)
乐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多久就将那天的事倒了个干净。
“我、我就答应陪个酒,”她抽抽噎噎地抹眼泪,“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辛茸安静听着,余光却不自觉地往奚桥那边飘。
眼前的男人还是那副一贯不苟言笑的模样,可不知怎的,周身气场却变了个彻底。
平时他太安静,哪怕五官凌厉,身形出挑,也因为那股闷着的沉寂气息,让人不敢随便靠近,连正眼都不敢多看一眼,久而久之便隐形在人群里。
可现在的奚桥眉眼淡漠,神色森然,径直把菜刀往桌上一撂,就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杀伤力。
辛茸不由愣神。
这还是那个总跟在他身后唯唯诺诺、忍气吞声的小助理吗?
乐甜断断续续地交代,说她只负责把辛茸哄进房间,对摄像头的事全然不知。
“但你见过宋鑫。”奚桥冷声截断。
“他、他是来过店里,”乐甜一哆嗦,“可我没跟他说过话,这事儿也不是他指使的。”
“没见过对方?”奚桥声音一沉。
乐甜神色闪了闪,欲言又止,只见奚桥手指一动,刀锋轻轻晃了下,寒芒一闪,立刻吓得她一哆嗦,赶紧抖露:“见过!宋少来的时候打过照面!但我发誓真的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奚桥神色一凛,沉声命令:“现在跟我去认人。”
乐甜求助似的望向辛茸,目光扫过桌上明晃晃的菜刀时,眼泪顿时落得更凶了。
辛茸叹了口气,起身,伸手去够桌上的刀。
奚桥神经一绷:“你干什么?”
“收起来啊,”辛茸手停在半空,一脸讪笑,“这么放着多危险啊。”
奚桥指节收紧,刀柄在他掌心里咯吱一响,眼神阴恻恻的,活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辛茸后颈一凉,心里直犯嘀咕。
一把菜刀而已,至于护成这样?
奚桥绷紧下颌,脑海里却止不住闪过这笨蛋总是把自己弄得满手伤痕的样子。
……这刀,确实不能让他碰。
最终他低声道:“你别动,我来。”
说完拎起刀,转身进了厨房。
趁着空当,辛茸俯身,轻声对乐甜道:“别哭了。”
他语气尽量放软,可女孩还是抽噎个不停,一边哭一边道歉。
“对、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说给我一笔钱,我就不用陪酒了……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没用,可我……”
“行了,”辛茸打断她,“我都明白,不怪你。”
乐甜怔怔抬头,泪眼朦胧,像是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辛茸点了下头。
“可我把你害得这么惨……”
辛茸一顿,不知道怎么解释。
乐甜确实害了他,但说来也怪,他竟然生不起多少恨意。
大概因为,从始至终,他就没把这个世界当真。
作为炮灰,被人算计本就是剧本里安排好的一部分,至于谁动的手、图什么,根本不重要。
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就像隔着一层纱。喜怒哀乐都像戏台上的表演,真假虚实都落不到心口。
可此刻乐甜眼中的惶恐、愧疚,以及那点想拼命爬出泥潭的挣扎,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无法共情的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却是实打实的人生。
既然都是棋子,又何必互相为难?
这时,厨房门口传来一道冷淡的招呼:“吃饭。”
辛茸回过神,冲乐甜使了个眼色:“一起吧。”
乐甜缩着肩膀挪到餐桌边,显然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来。
奚桥冷眼扫过去,在辛茸恳求的眼神下,终于才默许她上桌。
饭桌上气压低得吓人。奚桥全程绷着脸,吓得乐甜扒饭的手都在抖。
虽然辛茸带了包子回来,他还是照例做了三菜一汤。
“味道怎么样?”他突然开口。
辛茸一愣,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氛围下问这个,被这低气压震得有点发怵,干巴巴地回了句:“挺好的。”
奚桥没再追问,转而扔下一句:“吃完饭回宋宅。”
辛茸筷子一顿:“回去干嘛?”
“监控调到了,人证物证都齐全,足以证明视频是伪造的,”奚桥锐利的目光扫过乐甜,“你也一起去,需要你的时候就开口。”
辛茸头皮一麻,险些没忍住扶额:“没、没必要吧。”
奚桥脸色顿时阴了几分,语气恭敬却不容反驳:“吃完饭先休息,晚点出发。”
辛茸还想挣扎:“真的不用,别难为她——”
谁知乐甜突然抬头,语气出奇地坚定:“没事,我愿意的。”
辛茸:“……?”
“辛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乐甜满脸认真,眼圈还红着,话却说得斩钉截铁,“但我做错事就得负责,你对我这么好,我更不该逃了。”
辛茸:“……”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本想着任务结束总算能歇口气,谁知道这破事一桩接一桩,没完没了。
他只觉得脑壳嗡嗡作响,满肚子憋屈无处发泄。
饭后,奚桥默默进厨房收拾碗筷。辛茸跟过去,倚着门框,好声跟他商量:“要不算了吧?放她走了得了。”
“她是人证,”奚桥头都没抬,语气硬得不带转圜,“回宋宅之前,她哪儿都不能去。”
“你这……”辛茸忍不住扶额,“你知道你这叫绑架吗?”
“所以?”奚桥这才抬起眼,眸色阴沉,极力压着一腔火气,“您就打算任由他们泼脏水?”
辛茸张了张嘴,突然想起在前世的剧情里,被逼到绝境的奚桥,也曾经绑架拷问他的助理。
早该料到,这人表面老实,干起违法乱纪的勾当来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属于是传统艺能了。
整个下午,奚桥不知在屋里忙活什么,也不说话。辛茸本来想像往常一样嘴欠几句,结果这会儿莫名有点怵,愣是没敢招惹他。
好在他倒是没再把乐甜绑回去。辛茸悄摸凑过去,低声劝她:“你要走就趁现在,我不会拦你的。”
谁知乐甜却摇了摇头。
“他肯定会把我抓回来的,而且……”她顿了顿,眼神微微飘了下,“这里挺好的。”
“你不想回家?”
乐甜反问:“辛少你不也不想回去?”
辛茸被噎住。
她继续慢悠悠开口:“其实他说得对。那天我们什么都没发生,你为什么不把话讲清楚呢?”
辛茸:“……”
这姑娘怎么还帮绑匪说起话来了?
他多少有些无语,又无法解释,干脆一甩手,转头回房。
最近这段时间神经一直绷着,昼夜颠倒,终于熬到个周末,睡了个天昏地暗。再睁眼,外头天已经擦黑。
客厅里空荡荡的,静得有点过分。
辛茸心里一沉,以为乐甜跑了,想了想还是得告诉奚桥一声,便去敲了敲隔壁房门。
谁知开门的正是乐甜本人。
辛茸一愣:“奚桥呢?”
乐甜一脸茫然地摇头:“他说让我睡这儿,自己就出去了。”
辛茸怔住。
自打他搬进来,奚桥就顺理成章地把主卧让了出来,转而去睡侧卧。
他原以为奚桥这一下午是在打扫卫生,现在想来,是在给乐甜腾房间?
可他人又去哪儿了?
这会儿天都黑透了,辛茸寻思着奚桥大概率不会走远,索性下楼找找。
刚转过楼梯口,就瞧见奚桥蹲在楼梯间。
听见动静,他抬眼瞥过来:“醒了?”
辛茸走近几步,发现他手里拿着油漆刷,旁边是半桶油漆。
“饿不饿?”奚桥先开口。
“中午吃撑了。”
辛茸刚睡醒,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慢吞吞走过去,却被一把拉住。
“别动,漆还没干。”
辛茸低头,这才注意到扶手上泛着未干的油漆,空气里也隐隐弥漫着漆味。
“你在补扶手?”他问。
奚桥“嗯”了一声。
“自己补?”
奚桥扫了他一眼,没吭声,算是默认。
辛茸眨眨眼:“不能让物业来修?”
奚桥说得理所当然,头也不抬:“要等很久。”
辛茸本想顺着问一句,是不是因为上次自己手划了口子,所以才着急着要补,可一抬眼,又对上奚桥那张看不出半点情绪的脸,一时也找不到问出口的理由,话在喉咙里转了个圈,还是咽了回去。
他咂了咂嘴,在旁边那张旧木椅上坐下。
老社区的夜晚本该麻将声、电视声此起彼伏,但奚桥住的这栋单元楼入住率不高,白天都鲜有人影,夜晚更是冷清。
正如奚桥所说,不过是个养老的落脚地,一旦有更好的去处,谁都不愿多留。
天色彻底暗下去,夜空意外地清透,圆月挂在半空,像极了辛茸曾经居住过的首都星下城区。
可他心里又清楚地知道,这里和下城区,根本不在同一个星球上。
辛茸随口找了个话题,打破沉默:“你就这么放心让乐甜在屋里?不怕她溜了?”
奚桥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辛茸顺着声音看过去,屏幕上亮着一个名字——奚望。
电话只响了两声便被挂断。
夜风卷着淡淡的漆味拂过,辛茸歪着脑袋看天,忽然觉得,这里的月光和下城区的相比,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哪怕是不同的世界,夜空始终是一个模样。
“她不会跑。”
耳边忽然响起的声音,把辛茸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辛茸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乐甜?”
“嗯,”奚桥擦了擦手上的油漆,“她继父经常打她。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宁愿跟个陌生人走,也不肯待在那儿。”
辛茸心头一紧。
原来如此。
表面上是绑人作证,实际上,是给了那姑娘一个能喘口气的地方。
“在这儿,比在家安全。”奚桥淡淡说。
辛茸没接话。
他手里拿到的剧本里并没怎么细写过奚桥的养父母,但有些东西不用写,他也能看得出来。
这时,手机又响了一声,还是奚望。
奚桥盯着屏幕看了好几秒,指腹轻轻一滑挂断,顺手调成静音。
辛茸支着手肘凑过去:“你弟弟?”
奚桥点头。
“怎么不接?”
奚桥抬眼看他,神情一本正经:“您说过不能。”
辛茸这才想起自己之前下过命令,轻哼一声:“别污蔑我,我是说不能打钱,又不是不让你接电话。”
又问:“他比你小几岁?”
“两岁,”奚桥顿了顿,又补了句,“从我到家的时间算起。”
辛茸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捡来的孩子,哪知道确切几岁?
“奚望……”辛茸若有所思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倒是挺会取。”
“嗯,”奚桥语气平淡,垂了垂眸,“很好的名字。”
辛茸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奚桥侧头瞥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您不这样想?”
“训练了这么多年也没出道,听着就没啥指望,”辛茸嗤笑,“果然名字别太满,容易适得其反。”
身边传来一声低低的笑。
“奚桥就挺好的,”辛茸望着星空,漫不经心地说,“响亮,好记,寓意也不赖。”
奚桥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桥上捡的。”
“啊?”辛茸没反应过来。
“所以叫奚桥,”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就是我们来时那座桥。”
这是剧本里没有的内容,现在由主角亲口说出来,猝不及防砸在他耳朵里。
辛茸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沉默了几秒,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那桥正对着新城区,人来人往,你亲生父母肯定也是想让你被有钱人捡走吧。”
奚桥望向远处的路灯,目光落在虚空。
“他们把我放在桥中央。”
夜色沉沉,月光落进他眼里,淡漠得像一潭死水,冷冽而平静。
“车多,看不见我,就能直接碾过去。”
第59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17)
路灯昏黄的光晕洒在地上,将二人并肩而坐的影子拖得很长。
辛茸喉头一阵发紧。
听见奚桥用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气,说出如此让人头皮发麻的话,连他这样向来不依不饶、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一时哑然。
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挤出声音:“你怎么知道的?”
奚桥微微一顿。
“你那时候才多大,”辛茸补了句,“怎么会知道父母为什么把你扔桥上呢?”
夜风卷着枯叶扫过地面,发出簌簌轻响。
奚桥静静望着他,眼底浮起些许疑惑,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养父母说的,”沉默片刻后,他开口,“是他们捡的我。”
辛茸脸色霎时沉了几分,眼底压着的一簇火苗腾地窜了上来。
“他们这么跟你说的?”
“……”
脑海里有根弦啪地一声绷断,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们说的你就信?难道他们跟你亲生父母核实过吗?”
奚桥怔住了,显然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其实他并不理解辛茸为什么这么激动。这种逼着人翻旧账撕旧疤的做法,甚至称得上冒犯。但奇怪的是,他却并不生气。
胸口像泡了水的海绵,被人狠狠一攥,酸胀的苦水就这样漫了出来,闷得喉头发涩。
他鬼使神差地顺着说了下去。
“他们说,那天我被放在桥中央,”语气平静得像在复述一桩早就尘埃落定、无人过问的旧事,“他们路过看见,就把我抱回去。”
辛茸盯着他看了很久。
指甲悄无声息地掐进掌心,火气憋在胸腔里直打转。
“他们是不是整天跟你说,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其实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气那对夫妇,还是气眼前这个榆木脑袋。
怎么会有人如此心安理得地把这种话,一遍遍灌进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耳朵里,让他背着这么沉重的债长大?
一下子,许多过去想不通的事都找到了答案。
难怪奚桥对于一切总是逆来顺受,别人把他踩在泥里他也不吭声。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亲生父母巴不得他死,而这世上唯一肯收留他的人,却日复一日地提醒他:“你能活着,都是我们赏的。”
辛茸越想心里越窝火,一扭头,看着奚桥那张总是波澜不惊、把情绪藏得很深的脸,猛吸一口气。努力收敛起情绪,语气无比认真。
“既然没人见过你亲生父母,凭什么你就要信他们说的?说不定……说不定他们其实很舍不得你,盼着你能被哪个好人家捡走呢?”
奚桥怔了怔,这辈子头一次听见这种话。
自记事起,他就是那个被捡回家的孩子,寄人篱下惯了,能有口饭吃、有个栖身之处就已经谢天谢地。至于其他,他从没敢问过。
目光缓缓垂下,落进无尽夜色里。
“我不知道,”良久,他轻声开口,“但没有他们,我的确活不到现在。”
“那又怎样?”辛茸声调陡然一拔,火气噌一下冒上来,“你又没求着他们捡你!说不定要是当初他们不捡,后头还有别的人捡呢!”
他越说越来劲:“要我说,没有他们,说不定你早就被有钱人捡回去当大少爷了!”
“……”
奚桥唇角动了动。
“我说是就是!”辛茸理直气壮瞪他。
这一通胡搅蛮缠,倒真把奚桥说愣了。他沉默了半晌,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淡笑。
结果这一笑直接把辛茸点炸了。
“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奚桥低头看他。
只见少年气势汹汹,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溜圆,那张总是叭叭个不停的嘴此刻抿成一条线。
“没有,”奚桥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像在哄人,“您说得很对。”
辛茸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暂时收起了爪子。
闹了一通,奚桥心头积压的郁气倒散了些。但该问的事,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夜风再起,吹动路边树影婆娑。
奚桥忽然开口:“那您呢?”
辛茸正伸着懒腰,动作一顿,偏过头去,就见奚桥一双眼静静落在他身上
“啊?”
“为什么不肯回宋宅?”
“……”
辛茸被他问得一噎。
这人怎么还惦记着这茬?
“没意思啊,”他只好装作满不在乎,“整天勾心斗角的,烦都烦死了。”
可奚桥仍然盯着他看,眉头微蹙,神情凝重,那眼神看得他越发心虚,嘴角往下撇了撇:“干嘛,这么想赶我走啊?”
“不是。”
奚桥叹了口气,刚要解释,辛茸却抢在他前头一口断了话茬。
“行了行了,不是谁都喜欢待在那种阴森宅子里,反正我不回,我就赖在你这儿了,你甩不掉我的。”
说完还冲他龇了龇牙,一副拽拽的小无赖模样。
“……”
其实奚桥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辛茸在这破旧的老社区里,过得比在宋宅自在百倍。
可问题是……
从小被捧在手心的小少爷,怎么能窝在这种地方?
更别提现在宋明裕命悬一线,宋家那堆豺狼虎豹早就盯上了这位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遗产争斗一触即发,要是他不肯长点心,早晚会被人连骨头带肉,啃得干干净净。倘若以后真的净身出户,他又该怎么办?
正出神着,墙角一阵窸窸窣窣,一只肥头大耳的流浪猫晃晃悠悠窜出来。
辛茸眼睛一亮,像是看见了老朋友,立刻蹲下去打招呼。
那猫也不怕生,尾巴一甩,径直扑到他腿上打呼噜,舒服得四仰八叉。
四周的空气也随着猫的呼噜声,渐渐沉静下来。
奚桥攥紧的拳头微微颤了下,喉结上下滚动,终于艰难开口。
“辛少,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您。”
“嗯?”辛茸正惬意地顺着猫毛,头也不抬,“什么啊?”
“那天您去的酒吧,其实是我——”
话没说完,辛茸动作一顿,整个人瞬间绷紧,飞快俯身过去,一把捂住了奚桥的嘴。
腿上的猫吓得炸毛跳开,四脚朝天翻在地上,辛茸却顾不得安抚,死死盯着奚桥,掌心紧贴着对方的嘴唇。
从奚桥眼底那抹愧疚的神色中,他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他想坦白,想认罪,想把当初设计他去酒吧、与宋鑫暗中勾结的事,一股脑全抖出来。但一旦他说出口,剧情就有偏离轨道的可能。
更别说,要是那些愧疚在奚桥心里生根发芽,侵蚀了他的意志,动摇了他的复仇决心,后果更是无法估量。
所以辛茸完全是下意识地阻止了他。
等回过神来,却见奚桥瞳孔微张,神情像被雷劈了似的僵在原地,表情复杂得一言难尽,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扑得太近,动作也亲密得……过了界。
辛茸悻悻收回手,顺势摸了下鼻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但奚桥脸上的表情仍旧古怪。
他就这么直勾勾盯着自己,眼神里乱七八糟的情绪搅成一团,像震惊,像羞愤,像狼狈……还有点难以言喻的情绪混杂其间。
不过……
辛茸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好歹是让他闭嘴了。
只是紧接着,他又忍不住心累。
这主角,也太实心眼了。
刚动了点害人的念头就愧疚得要自首,这以后可怎么混?
辛茸仰头望天,随口感叹:“哇,好多星星。”
这片老城区临近城郊,夜空比市中心透亮许多,星星点点,密密匝匝地铺满整片天幕。
他望着头顶的星海,轻飘飘丢出一句:“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轨迹,不是吗?”
说完,他侧眸瞥了奚桥一眼。
奚桥没吭声。
“所以啊,”辛茸收回目光,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底映着漫天星辉,“你觉得对的事就去做。别太在意别人怎么看,你又不欠谁的。哪怕有私心也没关系,对得起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奚桥心头一震。
他忽然明白了。
辛茸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设局引他去酒吧,知道他藏在心底的愧疚,知道他没说出口的坦白。
可他非但没有拆穿,还反过来拐着弯安慰自己。甚至是……鼓励自己。
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憋得发闷,理不清道不明,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肩头忽然一沉。
辛茸靠了过来,脑袋歪歪斜斜地倒在他怀里,整个人软绵绵地贴着他手臂,像只酣睡的小动物,毫无防备。
月色落在他侧脸,镀上淡淡的一层柔光,让那张脸愈发像是上好的温瓷,脆弱得一碰就碎,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
奚桥心头莫名发软,终是叹了口气,俯身将人打横抱起,一步步往家走。
走到门口刚要掏钥匙,怀里的人动了动。
像是怕掉下去似的,往他怀里缩了缩,低低唤了声:“老公……”
带着点困倦的呢喃,叫得奚桥手一抖,钥匙差点掉地上。
没有得到回应,怀里的人像是委屈了,原本软绵绵的呼唤变成小心翼翼的试探:“……老公?”
奚桥盯着他,喉结滚了滚,半晌,咬着牙低声应了句:“嗯。”
怕他没听清,又闷声补了一句:“我在。”
似乎是听见了这声回应,怀里的人耳尖动了动,下一秒,得寸进尺地往他颈窝蹭了蹭,慢悠悠伸手勾住他脖子,整个人彻底赖进他怀里。
呼吸绵长,睡得死沉,像是天塌下来都不会醒。
奚桥低头看着,不禁失笑。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天才睡了一下午,这会儿又能睡成这副德行。
说来也怪,以前在宋宅时,这位小少爷脾气大得跟炮仗似的,一不顺心就能炸个天翻地覆。可在他这破房子里,哪怕床板硬得硌人,枕头塌得没形,也从没听他抱怨过半句。
还是说……
只要在自己身边,他就会安心?
这个念头忽然冒头,像是一团丝线,无声无息地缠上心间,有点酸,又有点发热,叫人说不出滋味。
他把人放回床上,刚要抽开手,手腕却被一根细细的指尖勾住。
“听话,”奚桥叹了口气,“把鞋脱了。”
床上的人纹丝不动。
奚桥拿他没辙,只能弯腰替他脱了鞋袜,把人裹进被窝,掖好被角。
辛茸含糊咕哝了几声,声音黏糊糊的听不真切,但奚桥已经不需要听清,就知道他在说什么。
“不走,”他在床边坐下,声音低柔,“睡吧。”
本来今晚房间让给了乐甜,他打算去沙发凑合,可看着辛茸还攥着他指尖,死活不肯松手,便索性留下来守着。
视线落在那只手上。
就在刚才,这只手温温热热地捂住他的嘴,又飞快缩回去。
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奚桥缓缓俯下身,单膝跪在床沿,拉起他的掌心,贴近鼻尖,闻到只属于辛茸的味道。
带着点汗意,湿湿的,却莫名香甜。
他闭上眼,鼻尖蹭过每一节指骨,描摹每一道掌纹。
不够。
远远不够。
于是干裂的唇代替了鼻尖,战战兢兢地覆上去。
前世他死在去见辛茸的路上,至死未能如愿。如今重活一世,那只曾沾染他鲜血的手,此刻毫无防备地贴在他唇边。薄皮下的血管淡淡浮现,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裂。
复仇本应是易如反掌的事。
可他却像个在荒漠中跋涉太久的旅人,终于寻到绿洲,这一刻,只想贪婪地汲饮这泓甘泉。
逼仄昏暗的房间里,奚桥跪在床边,唇瓣贴着掌心,像是对待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不敢捏,不敢握,只用嘴唇轻轻摩挲。
虔诚、克制,仿佛朝圣的信徒,又像向命运俯首的俘虏。
第60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18)
第二个主线任务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辛茸心血来潮,风风火火杀进附近最大的家具城,扫荡了一车精致摆件,打算把奚桥那个寒酸的小破窝改造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花钱还是一如既往大手大脚,全然忘了自己早已不是宋家那个挥金如土的小少爷。
奚桥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这副不知收敛的做派,眉头越皱越紧,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忍不住出声劝阻。
结果被他一句“又没花你的钱”怼了回去。
导购见他出手如此阔绰,以为遇上个财神爷,热情得几乎要贴上脸去,直到结账时,刷卡机冷冰冰弹出一句:“卡已冻结。”
辛茸时常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悲欢喜乐感知迟钝,但此刻的尴尬……却真切得令人窒息。
他正准备灰头土脸地把东西一件件放回去,奚桥突然伸手挡在前头。
“我来。”
于是这场浩浩荡荡的扫货,最终由他的倒霉助理买了单。
前一秒还信誓旦旦说不花他的钱,结果转头就啪啪打脸,就算是脸皮厚如辛茸,这会儿也有点挂不住,回家一路别别扭扭,憋闷着不吭声。
刚进家门,050欢脱的电子音在脑内炸响:“宿主快看,新剧情提示来了!”
任务面板就在这时弹出。
按照原剧情,现在距离他被赶出宋宅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宋明泰那边已经开始着手收网,冻结了他名下所有信用卡,彻底断了他的财路。
辛茸向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银行卡余额常年挂零,这下没了信用卡续命,是真正的穷得叮当响。
不过,毕竟是豪门出身,保命的底牌还是有的。
为了鼓励子女自食其力,他那位不省人事的父亲宋明裕早在昏迷前,就特意给每个孩子留了笔创业资金,存放在家族信托里。
这笔钱数额惊人,就算辛茸这种花钱如流水的主,也足够他再挥霍好几年。
只是,这笔钱并非想领就能领,必须先提交一份像模像样的商业计划书,由家庭律师审核通过才可以动用。
原剧情里,前世的辛茸正是为了这笔钱,才假模假样成立了那家MCN公司。
可他本人哪有那份创业的心思?计划书直接扔给助理代写,自己只管当个甩手掌柜,拿钱吃喝玩乐。
哦对,顺带还把主角坑得声名狼藉,道心破碎。
现在一切重头再来,只是他那位助理换成了奚桥本人。
于是刚回来不久,辛茸就瘫在沙发上,郑重其事地宣布,他要开一家公司。
奚桥正低头拆着他那堆花里胡哨的小摆件,闻言动作微顿,抬头看他一眼。
“您确定?”语气平静,面上不显喜怒,只有喉结微微滚动了下,“创业没那么简单。”
辛茸懒洋洋一摆手,姿态嚣张得很:“有什么难的?不就挖几个潜力主播砸点钱,剩下的交给他们玩就行。”
说着,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在吗?”
奚桥没接话,只是静静盯着他。
这段日子平静得近乎温馨,几乎让他忘了前世那个血淋淋的结局。
而辛茸轻飘飘一句话,却将他无情地拉回了现实。
正是这家公司,曾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害得他前途葬送,梦想尽毁,最后连命都搭了进去。
命运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奚桥下意识捏紧掌心,指节发白。
而此时望着主角那副隐忍到极致的模样,辛茸心头窜起一股兴奋,迅速调出仇恨值仪表盘。
成立公司不过是任务的前置剧情。按照流程,要想解锁第二个任务详情,仍然需要先刷够仇恨值。这次的门槛是60。
虽然这段时间没有任务可做,但辛茸也没闲着,见缝插针地作妖,就盼着能多薅点仇恨值。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主角这仇恨值是越来越难刷了。
一开始他还想用老套路,故意划点小伤口,结果这人压根不给他机会。
家里所有尖锐物品不翼而飞,连他想给小樾修剪枝叶,都能被奚桥眼疾手快地拦下。
屡战屡败,辛茸只能变着花样折腾,可仪表盘的数值愣是纹丝不动。
他不死心地回忆着自己干过的每一桩破事,哪一样不够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如今更是当着的面,堂而皇之成立了这家曾把他拖进地狱的公司,亲手点燃前世悲剧的导火索。
他心想,这一刀总该够狠了吧?
仇恨值总该蹭蹭往上窜了吧?
辛茸暗搓搓摩拳擦掌,屏住呼吸,眼巴巴地盯着仪表盘。
只见指针剧烈颤动,眼看就要冲破刻度,下一秒却啪地弹了回去。
稳稳停在30。
“小煤球!”辛茸不甘心地瞪着面板,恨不得用眼神把数值硬撬上去,“你们这仪器不会是坏了吧?”
050立刻跳了出来,义正言辞道:“宿主放心!本系统采用最先进技术,精准可靠,童叟无欺,从不出错!”
辛茸:“……”
好在任务时限还算宽裕,毕竟开公司不是拍拍脑袋就能搞定的事,光是商业计划书就能磨掉好长一段时间。信托账户的钱也不是说取就能取,先批一笔启动资金,后续想继续动用,还得按进度完成阶段性目标。
辛茸当然没那工夫亲力亲为,继续兢兢业业扮演他的草包纨绔,理所当然把所有活儿全甩给奚桥。
反正这阵子奚桥顶着他的身份去上学,商科知识也学了不少,偶尔还会旁敲侧击地劝他,如果真想长期经营公司,不如抽空去听听课。
结果自然是被辛茸一个眼刀扫回去。
终于,在奚桥的全权操办下,计划书顺利通过律师审核,第一笔启动资金也正式拨付到账。辛茸的MCN公司,终于挂牌成立。
接下来就是招兵买马。
说来也简单,无非是签下一堆潜力小网红,砸钱签人,推流孵化,合作分成。
以辛茸娱乐圈世家的出身,本该是手到擒来的事。
可如今宋明泰把他压得死死的,家族资源一刀切断,连个能打电话求人的人脉都没给他剩下,一切只能靠自己从头开始。
辛茸索性从身边人下手,第一个就盯上了乐甜。
这姑娘本就爱看直播,再加上酒吧那晚的事后对他一直心存愧疚,爽快答应入伙。既能自己开播,又能帮忙物色新人,倒是两全其美。
于是辛茸的日常就变成了窝在沙发上,一边咔嚓咔嚓嚼着奚桥烘烤的薯片,一边对着手机屏幕指指点点。
一天下午,他照例划拉着平板,耳边全是带货主播叭叭叭叫卖的声音,正刷得心烦,想关掉APP,一个可疑的肉色画面突然跳了出来。
镜头里的男人光着上身,腹肌泛着涂抹过精油的反光,正对着镜头做出一系列令人窒息的油腻动作。
辛茸倒吸一口冷气,指尖正要飞速划走,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鼻音。
奚桥不知何时站在沙发背后,那张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眉头紧紧拧起,鼻翼翕动,嫌恶几乎凝成实质。
辛茸眯了眯眼,警觉起来。
换作旁人,这点微妙神情或许不算什么。但对奚桥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来说,能露出如此明显的反感,说明已经厌恶到了极点。
前世剧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辛茸忽然福至心灵。
“慢着,”他故意咂了咂嘴,眼底弥漫起促狭的笑意,“这个不错啊。”
乐甜凑过来,只瞄了一眼就点头:“哦,现在做这种擦边内容来钱最快了,连脸都不用露,扭几下就行,香得很。”
辛茸余光瞟向奚桥。
只见那人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他又瞥了一眼仪表盘。
指针轻轻一颤,往上蹿了一小格。
果然。
前世他为了赚钱,把本想当歌手的奚桥逼去带货,等到对方毁容后更是变本加厉,强迫对方做擦边直播。虽然没要他的命,却碾碎了他的尊严和梦想,比一刀毙命更残忍。
那段被逼做擦边主播的经历,也成了奚桥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辛茸眼睛一亮。
突破口这不就来了?
“就他了。”他含混地说着,顺手又往嘴里丢了片薯片。
奚桥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下意识要握拳却强忍住,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您喜欢这样的?”
辛茸支着下巴,慢悠悠道:“身材好,观众爱看就行,没听甜甜说吗,来钱快啊!”
“身材好?”奚桥虚起眼睛,不置可否地嗤了一声,“都是靠滤镜和打光堆出来的,您看不出来?”
“是吗?”
其实辛茸压根没仔细看,纯粹是为了演戏信口胡说,那油腻肌肉加上做作表情,看一眼他都嫌脏眼睛。
别说是这种下三滥的货色,就算是这个世界公认的顶级帅哥,在他眼里也不过如此。
反正……
都比不上他。
“谁?”
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他的神游。
辛茸抬头,对上奚桥疑惑探究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可事实就是这样。
他又不是没见识过什么是真正的好身材。
SSS级Alpha那种天生优越、流畅紧实、兼具力量与美感的肌肉线条,哪是这些半吊子小鸡仔能比的?
只可惜这个世界没有ABO设定,就算说了奚桥也不会懂,所以他也懒得多费口舌。
“管他的呢,”辛茸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镜头前谁知道真假,有人买单就行。明天再多找几个类似的来,我要好好挑挑。”
说完,拍拍掌心沾着的薯片碎屑,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人。
人刚走没多久,乐甜就像嗅到八卦味似的蹭过来,故作惋惜地啧了一声:“啧,看来有的人要失宠了。”
“……”
“不过辛少这也太不讲究了,”见奚桥不接茬,乐甜故意拖长声调,“当着你的面夸别的男人,就不怕你吃醋啊?”
“……”
奚桥刚抬起眼,乐甜脑门一拍,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对,差点忘了,你可是直男。”
奚桥的眼神倏然一冷,杀气腾腾地瞪她一眼。
乐甜打了个激灵,立刻举手投降:“行行行,我就开个玩笑。”
跟这人相处久了,她也多少有些摸清了这位前绑匪的脾气。冷是冷了点,但骨子里不坏。毕竟哪个真正心狠手辣的人会把房间让给人质住?也正是因此,跟他说话也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乐甜干笑着后退两步,临走前还不忘贼兮兮地补刀:“要我说,你还不如趁机给辛少物色几个帅哥。等他哪天移情别恋,你不就自由了?”
说完人就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工作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奚桥一个人。
他的指尖还停留在平板上,屏幕里一张张修图过度、姿势做作的肌肉男照片闪着油光,晃得他眼睛生疼。
刚才陪着辛茸挑主播的时候,他的思绪总是不自觉飘回前世,忍不住想,当初辛茸决定签下自己时,是不是也像今天这样,坐在沙发上随手一指:“就他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改写他的一生。
重来一世,他拼命想避开上辈子那条烂路,于是连直播账号都不敢注册,生怕再重蹈覆辙。
但是——
奚桥的眼神一点点暗了下去。
就算他这辈子再也不碰直播……
那也不代表辛茸就能看上那种搔首弄姿的货色!
奚桥低头盯着平板屏幕,耳畔冷不丁回响起乐甜的话。
移情……别恋?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