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国机场,私人飞机即将起飞前。
秦枭终于恢复了稳定的通讯,第一时间就给沈言发了条语音信息:“言言,这边事儿了了。航班号LX717,大概今晚九点到。”
他等了一会儿,对方的状态一直显示“输入中”,最后却只回了一个冷冰冰的字:
「好。」
秦枭盯着屏幕,眉头拧起。
这反应不对。
太冷淡了。
他又切到于闻的对话框,发了条消息:「老子要回来了。他怎么样?」
于闻的回信很快弹出来,带着浓浓的同情和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枭爷,自求多福吧。沈律师全知道了。按你吩咐通知他后没几小时,他就推理出全部情况,一下班就直接杀到维诺斯了。」
「我顶不住,全交代了。他当时没说什么,但气压极低。你做好回来哄人的准备吧。」
秦枭:“……”
他烦躁地耙了耙头发,感觉手臂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飞机平稳地飞行在平流层。
宽敞的机舱内,秦枭靠在柔软的航空座椅里,脸色因失血和连日的疲惫显得有些苍白。
栖泽沉默地坐在一旁,再次仔细检查了秦枭左肩上包扎的伤口,确认没有新鲜血液渗出。
然后,他转身从座位旁一个恒温冷箱里取出一支特制的消炎针剂,动作熟练地注射。
“枭哥,睡会儿。”栖泽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带着关切。
“睡不着。”秦枭动了动没受伤的右肩,眉头因细微牵扯到左肩的伤而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老子得想想,回去怎么哄人。”
栖泽沉默了一下,递过一杯温水,给出最朴素的建议:“实话实说。”
沈律师,讲道理。
——
机场VIP通道外。
秦枭早已换上了一身熨帖的高定西装,外面罩着质感精良的黑色长大衣,除了脸色稍显苍白,看起来依旧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商界大佬,仿佛刚从一场成功的商业谈判中归来。
沈言、于闻等人早已在等候。
强子和阿力还有几个心腹小弟一看到秦枭出来,立刻开心地围了上去:“枭哥!!”
秦枭随意地摆摆手示意,目光却越过众人,第一时间就牢牢锁定了站在稍后位置的沈言。
沈言穿着驼色的长款大衣,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冷淡,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看过来。
秦枭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压着的火气。
但更多的,是看到人平安无恙站在这里时,那难以掩饰的、瞬间放松的细微表情。
秦枭心里一软,大步走过去,下意识就想伸手把人抱进怀里。
沈言却在他靠近的瞬间,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恰好避开了他的拥抱。
“回家。”
沈言冷冷地丢下两个字,转身径直走向那辆黑色的宾利慕尚。
强子已经非常有眼力见地小跑过去,提前拉开了后座车门,并自觉地拉开前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秦枭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这是真生气了。
他路过于闻时,于闻只推了推金丝眼镜,向他投来一个混合着“祝你好运”和明显幸灾乐祸的眼神。
于闻则转身,非常自然地揽过安静跟在秦枭身后的栖泽,走向自己那辆拉风的阿斯顿马丁,语气慵懒又带着亲昵:
“阿泽,这次辛苦你了。好久没出这种高强度任务了吧?车上给你备了‘静水流深’新出的抹茶千层和茉莉青提卷,糖度按你口味调的,尝尝看喜不喜欢。”
栖泽看了一眼于闻,顺从地跟着他上了车,狗狗眼里没什么波澜,但微微点了点头:“嗯。”
宾利车内,气压低得吓人。
秦枭像只做错了事、忐忑不安的大型犬,跟着沈言后面上了车,坐在他旁边。
沈言上车后就一直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只留给秦枭一个冷淡疏离的侧影。
秦枭知道,沈言在等他主动坦白。
在等他一个态度。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碰了碰沈言随意放在膝上的手背。
沈言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但没有立刻躲开。
秦枭像是瞬间得到了某种莫大的许可,立刻得寸进尺地将那只微凉而修长的手整个包裹进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里,握得很紧,仿佛怕他跑掉。
“沈言……”秦枭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示弱和刻意压低的沙哑委屈,“老子知道错了。”
沈言终于缓缓转过头,清冷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他脸上,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法庭上陈述事实,听不出任何情绪:
“错哪儿了?”
秦枭态度诚恳:“不该瞒着你。”
“还有呢?”沈言追问,目光锐利。
“不该……冒险?”秦枭试探着说,眼神飘忽了一下。
“还有呢?”沈言不依不饶,语气依旧平稳。
秦枭:“……”
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个被推上被告席的犯人,而对方律师手握全部证据,步步紧逼。
他看着沈言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终于彻底败下阵来,肩膀垮了下去,这个动作不经意扯动了左臂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让他忍不住(故意)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沈言的眉头瞬间蹙紧,一直强装的冷静面具出现裂痕,身体下意识地倾向他,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开车的强子看了一眼后视镜,也紧张了起来。
秦枭立刻顺杆爬,把脑袋往沈言那边凑了凑,声音放得更低,还染上了一点沙哑的疲惫:
“嗯……中了一枪……伤口有点疼……老婆,回去再审行不行?老子保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以后遇到什么事,一定第一时间跟你汇报,跟你商量~”
沈言盯着他苍白的脸看了几秒,似乎是在判断他话里后半句的真伪和伤势的严重程度。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终于放下了某种坚持,对着前座沉声道:
“强子,改道市协和医院,找顾允堂医生。”
“好嘞,沈哥!”强子立刻应声,方向盘一打,驶向了另一条路。
秦枭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关算是过去了一大半。
他得寸进尺地将脑袋靠在沈言肩上,闭上眼睛,低声嘟囔:“还是老婆心疼我……”
沈言任由他靠着,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只是那紧绷的侧脸线条,悄然柔和了许多。
车子很快抵达医院。
沈言早已提前联系好了顾允堂。
即使是下班时间,被沈言一个电话叫来的顾允堂也没有丝毫怨言,依旧是那副冷静专业的模样。
“跟我来处置室。”顾允堂言简意赅。
在处置室里,顾允堂亲自上手,秦枭脱掉衬衫西装,露出了栖泽包扎的伤口以及周围大片的青紫肿胀。
顾允堂检查了一下栖泽的处理,点了点头:“应急处理得很专业,避免了感染和大量失血。”
然后,他看向秦枭:“子弹取出来了?没打中主要血管和神经,但撕裂伤不轻,局部有淤血,需要重新清创上药,打破伤风,并且用上抗生素。需要拍个片子再看一下有无细微骨裂。”
他的动作比栖泽更熟练精准,清创、上药、重新包扎,整个过程快而稳,但用的消毒药水刺激性强,饶是秦枭也绷紧了肌肉,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手里抓着沈言的手不放。
沈言一直站在一旁,紧紧盯着顾允堂的每一个动作,嘴唇抿得发白,比自己受伤还要紧张。
等一切处理完毕,顾允堂开了药单,交代注意事项:
“近期这只手臂不要负重,避免剧烈活动,按时吃药,三天后回来复查。”
沈言认真地一一记下,再三道谢:“这么晚麻烦你了,顾医生。”
顾允堂摆摆手,目光在秦枭和沈言之间扫了一下,难得地多说了句:“看好他。”
走出医院,夜风带着凉意。
秦枭再次想去牵沈言的手:“回家。”
沈言的声音依旧有些清冷,但已然缓和了许多:
“秦枭,你答应我的,坦白从宽。今晚,你必须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给我交代清楚。”
秦枭握紧了他的手,郑重承诺:“好,回家老子什么都告诉你。以后……再也不瞒你了。”
不久后,城市的另一隅,霓虹闪烁。
“Elysium”酒吧的招牌在夜色中散发着低调而奢华的光芒。
这家以希腊神话中净土命名的酒吧,以其卓越的藏酒、静谧的氛围和对客人隐私的绝对保护而闻名于小众圈子。
顾允堂换下了那一身象征职责与冷静的白大褂,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高领羊绒衫和休闲长裤,独自坐在他惯常的、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卡座里。
一杯加了冰球的单一麦芽威士忌放在面前,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
他需要这片刻的绝对安静,来溶解一天高强度手术积攒下的疲惫与紧绷。
就在他沉浸在难得的静谧中时,一个与酒吧格调既冲突又奇异地融合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范围。
吧台边,周砚正兴致勃勃地和调酒师讨论着一款新出的特调。
他那头微卷的栗色头发、湛蓝的眼睛和混血立体的五官,加上一身价格不菲的休闲潮牌,让他像一颗自发光的星星,吸引着周遭或明或暗的目光。
他似乎对这种关注习以为常,笑容阳光,毫不设防。
他的视线扫过酒吧,很快就被角落里的顾允堂吸引了。
那个人独自坐着,周身仿佛自带一个透明的屏障,将酒吧里舒缓的音乐和低语都隔绝在外,一种冷感又格外吸引人的矛盾气质。
周砚几乎是立刻认出了他——前几天的那个酷医生。
他眼睛一亮,几乎是凭着本能端着自己的酒杯就走了过去。
“Hey! Dr. Gu! 这么巧?你也喜欢来这里?”
周砚的声音打破了顾允堂周围的安静结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和自来熟,“一个人喝酒多闷啊,看来你和我一样,都需要个酒伴?”
顾允堂睁开眼,看清来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并不习惯工作之外的社交,尤其是不请自来的打扰。
“我喜欢安静。”
这已经是近乎直白的逐客令了。
但周砚的神经线条显然异于常人。
就着顾允堂的话,看向他那杯威士忌一脸赞同:“这里环境确实很安静~哇哦,Laphroaig,很烈的选择。看来你今天过得……很需要它来放松?”
顾允堂没回答,只是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意思很明显:请不要打扰我喝酒。
周砚却仿佛接收到了继续聊天的信号,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中文夹杂着英文,语调活泼:
“我超喜欢这里的气氛,和我妈妈很像……我妈妈是跳古典舞的,华国人,特别厉害,拿过很多国际大奖!我爸是澳洲人。所以我们家每年春节都会回来,我觉得华国文化真的太迷人了!”
顾允堂只是听着,偶尔极淡地“嗯”一声,算是回应。
周砚见他回应,说得更起劲了,开始吐槽自己学中文和在国内遇到的趣事:
“我刚学中文那会儿可惨了,老被留学的朋友骗。他们跟我说什么‘华国有句老话,一山不容二虎,二山得六。’我愣是想了半天,这数学和逻辑不对啊?差点就怀疑我自己中文听力了……”
他边说边比划,表情丰富,自己先乐得不行。
“后来我就学聪明了!不对,是学‘坏’了!”
他狡黠地眨眨眼,“我现在见到华国人,就先问‘How are you?’,你猜怎么着?十个人里有九个半都会回答‘I''m fihank you. And you?’ 简直像条件反射!太有意思了!”
周砚又说了些被自己的华国好友坑的往事。
比如被骗去爬华山,说不爬华山不算男人。
去B市喝豆汁。
去H市吃不东湖醋鱼。
顾允堂听着他这些傻气又带着点天真的抱怨,看着他那张笑得毫无阴霾的脸,像极了某种认定全世界都是好人的大型金毛犬。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唇角几不可察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虽然很快恢复原状,但周砚捕捉到了。
这让周砚更受鼓舞。
也许是酒精放松了神经,也许是眼前的年轻人确实有种让人讨厌不起来的能量。
周砚的话匣子彻底打开,话题也不知怎的转到了生死之上。
他语气稍微沉淀了些,带着点感慨:
“不过说真的,能在这里喝酒聊天,已经是幸运了。大概一年前吧,我代表大学划艇队来华国比赛,结束后出了严重车祸,差点就死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肋下某个位置,仿佛那里还残留着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