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C市,雾气尚未完全散去。
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平稳地行驶在逐渐苏醒的街道上。
栖泽专注地开着车,副驾驶坐着一位神情精悍的枭巢核心队员,保持着沉默的警戒。
后排,于闻姿态闲适地向沈言介绍着:
“枭巢这名字,是枭爷接手后改的。前身是‘龙虎帮’,听着就一股子老旧帮派的土腥气。陈叔——就是以前的大当家陈振东,虎爷,现在退隐享清福了——那会儿打下的底子虽厚,但路子野,规矩旧。枭爷嫌不够劲儿,也不够聪明。”
他笑了笑,指尖轻敲着车窗沿:“枭巢,取他的名字,也取那猛禽的意思。盘踞一方,够凶够悍,听着就让人不敢轻易招惹。但巢穴之内,自有其精密的结构和运转的规矩,不是谁都能窥探和理解的。”
沈言微微颔首:“‘龙虎帮’略有耳闻,‘枭巢’确实符合秦枭给人的感觉。”
“维诺斯酒庄你也知道,那是咱们的门面和大账房。”于闻继续道,“今天带你去看看别的‘买卖’。”
“好。”
车子拐入一条绿树成荫的静谧街道,最终停在一处白墙黛瓦、颇具禅意的建筑前。
匾额上是用苍劲笔法书写的四个大字:静水流深。
“到了,这是总店,也是最重要的情报枢纽之一。”
沈言知道“静水流深”是C市有名的连锁茶馆。
于闻率先下车,引着沈言走入。
内部是精心打造的中式庭院,假山流水,翠竹掩映,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茶香,静谧得仿佛与世隔绝。
穿着素雅棉麻服饰的茶艺师和侍者无声地穿梭其间,见到于闻纷纷停下脚步,恭敬地躬身问候:“闻哥。”
他们的目光掠过沈言时,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尊敬,显然早已接到通知。
于闻一边走,一边低声介绍:“定位是高端茶艺圈,来的不是政商名流,就是手里攥着资源的关键人物。茶叶是好东西,尤其是我们垄断了几条稀有古树茶的渠道,利润丰厚,资金流动也方便。更重要的是……”
于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人在放松喝茶谈事的时候,戒心最低,最容易漏出点有价值的‘东西’。这里的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耳朵灵,脑子活。”
他最后将沈言带入一间临水的私密阁间,推开窗就是潺潺流水和几尾锦鲤。
栖泽默不作声地走到茶海前坐下,烧水、温杯、纳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带着种与他冷冽气质截然相反的沉静专注,竟有种别样的魅力。
两杯橙黄透亮、香气高锐的茶汤被推到于闻和沈言面前。
沈言端起品茗杯,先观其色,再闻其香,最后浅啜一口,任由茶汤在口中稍作停留,感受其韵味。
“桐木关的金骏眉,奇种菜茶原料,传统工艺,做得很透,桂圆汤香明显。好茶,手艺也好。”他客观评价道,语气平静。
于闻眼中欣赏之意更浓:“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个。”
“长夜未央”高端私人会所。
入口极其隐蔽,需要经过多重身份验证甚至虹膜扫描。
内部极尽奢华却毫不张扬,灯光暧昧,服务人员无一不是相貌出众、训练有素,处处透着昂贵的私密感。
“这里嘛,是给那些钱多得不知怎么花,或者有些特殊‘需求’但又极度注重隐私的人准备的。”
于闻的语气轻描淡写,“提供顶级管家服务,从安排一场绝密商务会谈,到弄来拍卖行都见不到的孤品艺术品,或者……帮人‘说服’某个不太合作的商业伙伴——当然,是用完全合法且文明的方式。”
他点到即止,并未深入解释何为“特殊问题解决”和“资源对接”,但沈言已然心领神会。
随后是地下格斗场。
入口伪装成一个大型健身搏击俱乐部,人声鼎沸。
但通过一道隐蔽的暗门向下,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呐喊声混合着汗水和荷尔蒙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巨大的八角笼中,拳手激烈搏斗,拳拳到肉的声音令人牙酸。
四周看台上的人们面色潮红,声嘶力竭地为自己下注的选手呐喊,空气中弥漫着狂热的金钱与暴力气息。
“‘修罗场’。”
于闻的声音在嘈杂中依然清晰,“枭爷当年起家的地方之一,定了这里的铁律,绝对不能出人命。现在是重要的现金来源,也是吸纳好手、展示武力的地方。纯粹,刺激,但我们绝不碰D,也不放贷,抽水足够肥。”
接着,于闻简单介绍了“磐石物流”庞大的运输网络和其“特殊货运”能力,以及那支游走在法律边缘、专接“疑难杂症”、擅长“合法施压”的债务催收与安保咨询队伍。
沈言安静地听着,心中对枭巢的运作模式有了更清晰的轮廓。
最后,于闻提及了“影堂”:“他们是枭爷直管的影子,无处不在,却又无人可见。成员身份是最高机密,可能是你身边的任何人。负责处理最棘手的信息和指令。你进去前后的事,包括徐泽,他们都查得一清二楚。”
夜幕降临,维诺斯酒庄餐厅。
丰盛的晚餐已经备好。于闻、沈言、栖泽三人落座,孟叔在一旁细心侍候,适时为几人的酒杯添上殷红的酒液。
于闻举止优雅地用餐,笑着对沈言说:“像酒庄、茶馆、会所这些生意,才是我负责的领域。那些打打杀杀、跑运输、催债的糙活,都是枭爷管,他镇得住。我可不擅长。”
沈言慢慢咀嚼着食物,脑海中飞速整合着一天的所见所闻。
铁腕的秩序下是精密的利益捆绑;
去中心化却高效运转的精英管理;
秦枭那种破坏旧规则、凭实力碾压扩张的霸道作风和在监狱时一致;
以及那清晰的红线——不碰D,不涉命,竭力用合法外衣包裹灰色地带。
这一切都让他对秦枭的认知更深了一层。
这不仅是个暴戾的囚徒,更是一个极具危险魅力、深谙生存之道的黑暗王者。
也难怪林隼会感到致命威胁,不惜用栽赃这种最恶毒的方式也要将他清除。
“我觉得,”沈言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声音平静无波,“你和秦枭的组合很有意思,像暴君跟宰相。”
于闻挑眉,眼中闪过极大的兴趣,身体微微前倾:“哦?暴君与宰相?这个说法有趣,展开说说?”
连一直默默埋头吃饭的栖泽也停下了动作,看向沈言。
“秦枭是那个开疆拓土、以绝对武力和威慑定鼎乾坤的‘暴君’。”
沈言缓缓道,“他拥有粉碎障碍的力量和魄力,能打破僵局,镇压所有不服,用最直接的方式建立秩序。但他需要有人在他身后,将他打下的‘江山’转化为持久的、可运行的体制和实实在在的利益。”
他的目光转向于闻:“而你,就是那个‘宰相’。你精于算计,擅长运营和布局,能在一团乱麻中理出脉络,编织复杂的关系网,用规则和利益将各方势力捆绑在一起。你将他的武力威慑转化为可操作、可持续的权力和财富,为他补全所有他不耐烦或不屑于处理的精细环节。”
“你们彼此的能力维度截然不同,却又完美互补,缺一不可。没有他的‘力’,你的‘谋’失去根基,如同空中楼阁;没有你的‘谋’,他的‘力’难以长久,易沦为昙花一现的破坏。暴戾与精明,破坏与构建,威慑与利益……你们是一体两面,共同撑起了‘枭巢’这座精密而强大的巢穴。”
一番话落下,餐厅里安静了一瞬。
于闻眼中爆发出极为明亮的光彩,他抚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由衷的欣赏和一丝惊叹:
“妙!妙啊!沈律师,你这双眼真是……毒辣!一天,就看了这么一天,居然比跟了我们七八年的老兄弟,甚至是跟我们斗了这么多年的林隼看得还透!这‘暴君宰相论’,真是绝了!”
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栖泽和一旁静默的孟叔,看沈言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清晰的惊讶。
他们老大叼回窝里的,真的是个很厉害的角色。
于闻笑着举起酒杯,殷红的酒液在灯光下荡漾:“来!为了沈律师这番洞若观火的‘暴君宰相论’——cheers!”
沈言栖泽举杯,水晶杯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
秦枭翘着二郎腿,见赵天雄脸色惨白、汗如雨下,眼神涣散地瘫在椅子上,一副天塌地陷、举棋不定的懦弱怂包样,耐心彻底告罄。
他烦躁地打了个响指,声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几乎就在响指落下的瞬间,顾允堂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不算厚但看起来分量十足的文件袋。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冷静到近乎漠然的表情,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赵天雄,没有任何波澜。
赵天雄如同见了鬼,眼睛猛地瞪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本该是“自己人”的狱医,又猛地看向秦枭,声音因极度震惊而变调:“你……你和秦枭是一伙的?!顾医生,你……你怎么会……”
顾允堂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无波:“赵典狱长,我隶属于省厅刑侦总队特别调查组,奉命调查东区监狱涉嫌参与跨省器官贩卖及腐败案件。目前,我与秦枭先生属于临时情报合作关系。”
他言简意赅,直接撕开了赵天雄最后的侥幸。
随即,他将文件袋里的东西抽出——几张关键的交易记录照片、几份带有赵天雄签名或指纹的模糊但能辨认的审批文件复印件、以及几张不堪入目的运输中转现场偷拍照……
这些证据如同冰冷的铁锤,一记记砸在赵天雄紧绷的神经上。
顾允堂的声音冷静地在一旁解说,每一条证据都精准地指向赵天雄无法抵赖的罪行。
赵天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都被抽干。
他完了,彻底完了。
不仅仅是林隼和副市长那边的威胁,如今连他自以为隐藏最深的、足以让他掉脑袋的勾当,也早已被警方摸得一清二楚!
秦枭看着他这副魂飞魄散的德行,冷哼一声,身体前倾,巨大的压迫感再次笼罩下来:“路,我们已经给你指得明明白白了。戴罪立功,指认林隼和那条更大的鱼,把你帮他们干的、还有你自己干的那些烂事全吐干净!这是你唯一能给自己、给你家里人挣条活路的机会!”
顾允堂补充道:“你的配合程度,将直接决定未来在法庭上,我们能为你争取到的量刑建议,以及对你家人采取保护措施的等级。”
内部是秦枭如同实质的死亡威胁和其掌控监狱的庞大势力,外部是警方通过顾允堂展示的铁证和给出的唯一生路。
赵天雄的心理防线在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求生欲面前彻底崩塌。
他脑袋耷拉下去,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尽的绝望和屈服:
“我……我答应……我说……我什么都说了……求你们……一定……一定保住我家人……”
他最终在认罪协议上签下了名字,并按下了手印。
这份由昔日东区监狱最高管理者、林隼和副市长利益链条上的重要一环——赵天雄提供的证词,成为了击碎林隼罪恶王国最坚硬外壳的一柄重锤,也为秦枭的彻底清白和最终出狱,补上了最关键、最有力的一块拼图。
——
维诺斯,沈言卧房。
夜色已深,露台的门开着,微凉的晚风拂动轻柔的纱帘,带来远处葡萄园的清新气息。
沈言洗漱完毕,穿着舒适的丝质睡衣,坐在柔软的大床上。
白日的奔波与信息冲击渐渐沉淀下来,一种莫名的空落感却在寂静和酒精的余韵中悄然滋生。
他今天确实喝了一点于闻极力推荐的一款庄园私藏红酒,口感醇厚,后劲绵长。
此刻,酒意微微上头,并不难受,只是让思维变得有些迟缓,平日里被理智牢牢压制的某些情绪,如同挣脱了牢笼的幼兽,开始不安分地探头。
他想到了那个人。
想到他暴戾的眉眼,霸道的语气,偶尔流露的、只对他才有的笨拙温柔…… 想到他为自己做的一切……
思念来得猝不及防,汹涌得让他几乎措手不及。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拿起了旁边床头柜上那枚微型通讯器,指尖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按下了通话键。
东区监狱,101监室。
秦枭刚带着一身戾气和解决完赵天雄的疲惫躺下,通讯器突然震动起来。
通常只有他主动联系外界。
他猛地坐起,看清来电频道时,眼眸中是难以置信的惊喜——是沈言!
他立刻接通:“沈言?”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这是他本能的第一反应。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沈言的声音,带着点慵懒的鼻音:“没事。”
秦枭的心放下一半,但疑惑更甚:“那怎么突然打过来?是不是想死老子了?想的睡不着?”
他原本只是习惯性地逗弄,甚至做好了被沈言冷声反驳“少自作多情”的准备。
“嗯。”
秦枭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居然就这么……承认了?
这是沈言?
“……什么?”秦枭喉咙发干,声音哑了几分。
那头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放纵了自己。语气比平时软,语调慢吞吞的: “我说,我好像……有点想你了,秦枭。”
他顿了顿,似乎思考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醉酒后特有的憨直关切:“你在里面……还好吗?”
秦枭呼吸一窒,喉结重重滚了一下。
“就特么有点想?老子可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想你!想得骨头缝都疼!”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惯有的嚣张和自信,带着安抚:“至于里面?好得很!老子在哪都是爷!如鱼得水!你用不着瞎操心。”
他绝口不提赵天雄的屡次下手。
没必要。
他的小律师在外面运筹帷幄已经够累了,这些肮脏的糟心事,他来处理就好。
秦枭试图转移话题,声音放缓了些: “听狐狸说,今天他带你逛了逛?”
“嗯……”沈言乖乖应声,像是认真回想了一下,然后开始慢悠悠地评价,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欣赏:
“于闻很厉害……那些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静水流深的茶很好喝,格斗场……虽然吵,但很有秩序。你的‘枭巢’……很好。”
听到沈言夸他的“江山”,秦枭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得意又满足。
他仿佛能看到沈言此刻认真评价的模样,心里痒得厉害,忍不住带着十足的痞气和试探:
“老子打下的这点江山,沈律师还看得上眼不?够不够格……当你的聘礼?”
通讯器那头安静了几秒,只能听到沈言略微加重的呼吸声。
就在秦枭以为他害羞了要骂人时,沈言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轻,却像羽毛一样精准地搔在秦枭心尖上:
“我……又不差钱……”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声音更小了,几乎像呢喃,却清晰无比:
“……但人还是要的。”
“……操?!”
这他妈是谁教的?!啊?!
又乖又软还会撩?!这他妈谁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