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太子听着他冷淡的声线,跟了上去,更觉得疑惑。
晚课后,太子看着颜奕辰批注奏章的侧影,终是忍不住开口,想问个究竟。
他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夫子,您近日似是总有烦忧?孤见您气色不佳,夜里案头的烛火也亮得格外久。”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书卷,声音放得更轻。
“而且……白日在存放旧档的衙署附近,您看到将军夫人时,神色似乎……格外凝重。是孤看错了,还是……她当真与您此番烦心的事有关?”
颜奕辰执笔的手微顿,墨滴在奏章上晕开个小团。
没想到太子如此敏锐,但这事牵扯甚广,颜奕辰也不可能透露师父旧案,只能先瞒着太子。
再抬眸时,他眼底的波澜已压下去大半,只余惯常的清冷:“劳殿下挂心,臣无事。”
他将笔搁在笔山上,指尖轻轻叩着案面,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寻常事。
“至于将军夫人,不过是见她一个内宅妇人,竟出现在存放旧档的衙署附近,与市井之人交接,于礼不合,故而觉得意外罢了。”
太子却微微蹙眉。
他分明记得,当时颜奕辰的目光落在那竹牌上时,锐利得像要穿透什么,绝非仅仅意外二字能解释。
那眼神里藏着审视、探究,甚至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绝不是“于礼不合”这等轻描淡写的理由能涵盖的。
这是一件再奇怪不过的事情。
夫子为人持重,对各事欲望淡薄,鲜少能有引起他情绪波动的情况。
如今对着一个内宅妇人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情绪,怕是有什么十分要紧的缘由。
“孤不信夫子方才说的话,但夫子有需要可随时找孤。若夫子不愿说,孤也不问便是。”
太子望着颜奕辰,神情真诚温和。
颜奕辰沉默片刻,终是移开目光,重新拿起笔:“天色晚了,殿下早些歇息吧。”
太子起身行礼,退出书房时,回头望了一眼。
烛火下,颜奕辰的侧影依旧挺拔如松,只是那紧抿的唇线,比往日更冷了几分。
等太子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颜奕辰才缓缓放下手中的笔。
他情绪很少外露。
这回连太子都看出了端倪,可见今天的自己有多么失态,可事关宁无双,他便不可能冷静下来。
那楚氏手中所持木牌,分明是北境锐士独有的标记,除了军中核心人物,几乎无人知晓。
还有那老者……
前些日子他去查临州的资料,也见过此人,问过后没有嫌疑,便不管了。
如今看来,却绝非这么简单。
颜奕辰眼底寒意翻涌,意识到这楚氏一定有问题。
一个深居将军府的内宅妇人,怎会持有这种东西?
她出现在存放旧档的衙署附近,面见了牵涉到临州一事的老人,手中还握着北境旧部的信物……
这绝不是巧合。
将军府近来翻查陈年旧物,她又在此时涉足与北境相关的线索,难道萧玉绝果真在调查当年的案子?
还是说,这一切根本就是她自己的主意?
一个念头在他心头升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她接近萧玉绝,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借着将军府的势力,翻查旧案,试图掩盖什么,或是想从中攫取什么?
毕竟,当年师父的旧案牵连甚广,不知道多少人觊觎着其中的隐秘。
而萧玉绝也是当年师父最信任的小徒弟。
颜奕辰闭上眼,强行压下心头的波澜。
不管她是谁,怀着什么目的,只要敢碰师父的旧案,敢搅扰这潭浑水,他都不会放过。
次日。
晨课后,太子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对着一幅泛黄的《寒江独钓图》发愁。
他近来急着关心夫子,竟然懈怠了父皇的生辰礼,去年花高价寻来的名家绝迹,竟然出现了问题。
“边角受潮,起了霉斑,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找了几个宫中画匠,都束手无策,正焦急着,身边的侍从大胆提议道:“殿下不如向太傅大人请教一二?素来听说太傅爱画,极擅丹青,兴许是有补救的办法。”
这主意好。
太子眼神一亮,正好撞见颜奕辰走进来,连忙捧着画走过去,语气恳切。
“夫子,您瞧这幅画还有救吗?再过段时日便是父皇寿辰,我想修复完好当作贺礼,可宫中几个画匠都说霉斑渗得太深,不敢下手。”
颜奕辰接过画轴,指尖拂过受潮的边角,端详片刻。
“是前朝的真迹,可惜保存不当,”他抬眸看向太子,“墨韵斋的老掌柜修复古画是一绝,尤其擅长处理这类受潮的绢本,当年曾为宫中修复过《千里江山图》残卷。”
太傅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太子松了口气,换上笑颜。
“那太好了!只是听说墨韵斋从不接生客的活,孤这身份也不便亲自去……”
“殿下放心,”颜奕辰将画轴卷好,“臣今日恰好要出宫办些事,顺路替殿下跑一趟便是。”
颜奕辰微微点头,把刚收来的画轴递给随从:“仔细收着。”
他转身时,指尖在袖中轻轻碰了碰那只木盒,里面也放着一幅画,他珍藏了十二年。
因常年搁在暗柜里不见光,画边早被潮气浸得发脆,边角也磨出了毛边。这次顺路带来交给老掌柜,倒省得日后再特意跑一趟。
墨韵斋开在闹市里,门脸看着平平无奇,里头却用厚墙隔了街声,案头燃着的檀香慢悠悠散着气,一脚踏进去,外头的车马喧嚷就像被挡在了另一个世界,让人心里先静了半截。
颜奕辰熟门熟路往里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对随从沉声道:“在外面等着。没我的话,谁也不许进来。”
这幅画容不得有半分的闪失,他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也不想被任何人窥探到。
随从们连忙应下,垂手立在阶下,连大气都不敢多喘。
内堂里,老掌柜正端着个青花小碗喂猫,碗里是刚拌好的鱼饭。
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颜奕辰,忙放下碗直起身,拱手笑道:“太傅怎么来了?可是稀客。”
颜奕辰略一点头,算是回礼。
“太子殿下有幅《寒江独钓图》,边角受了潮,起了些霉斑。他托我来问问,能不能修复妥当。这是给陛下备的寿礼,得赶在寿辰前弄好。”
皇家的物件,向来半点怠慢不得。
老掌柜连忙接过随从递来的锦盒,打开时动作都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