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为我发疯,全京城跪迎白月光》 第一章 你一个庶女,也配? 刺耳的唢呐声将宁无双从黑暗中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入目是大红色的盖头,四肢百骸传来剧痛。 低头看去,她此刻手足脱臼,歪歪扭扭瘫在车厢,身上穿着大红嫁衣。 这是哪儿?她不是战死了吗? 就在宁无双惊疑不定之时,一阵剧痛突然袭来,无数陌生的记忆像钉子一样刺入脑海。 她,竟然重生了。 成了京城安阳侯府的大小姐……楚知夏。 楚知夏身为嫡女,幼年时和平南王世子李云泽指腹为婚,未来一片光明。 但她庶出的妹妹楚念秋嫉妒她未来夫婿位高权重,便私下勾引李云泽,两人勾搭成奸。 不过由于楚念秋庶女的身份,这对奸夫淫妇并不相配,于是李云泽劝说楚明远将正妻柳氏贬为妾室,而楚念秋的生母赵氏则提为正妻。 一手偷梁换柱,原主和庶妹被调换了婚约。 为了逼原主就范,其父楚明远还命人将她关在宗祠,每日鞭打,皮开肉绽! 原主不堪折磨,痛哭一场,企图以死逼迫父亲妥协。 但她高估了自己在父亲心中地位,对方毫不在意她的死活,令人将掰断了她的四肢! 这可是他的亲生女儿! 真是畜牲心肠! 理清楚原主的过去和现在的处境,宁无双并不觉得愤怒,反而……哑然失笑。 前世,她以女儿身戎马沙场,剑锋所指所向披靡,虽然最后一骑当千战死沙场,但也替大梁国开十数年太平。 不曾想重生后,却成了个被人欺凌的弱女子。 不但要嫁给陌生人,而且连手脚都被掰断了。 咬紧牙关,宁无双扭动身体,试图将关节复原。 连续几声令人牙酸的脆响过后,关节恢复,但她也疼得脸色发白。 “居然这么快就醒了?” 轿帘被粗暴地掀开,一张刻薄的老脸探了进来,“老奴劝你识相些,别想着闹什么幺蛾子换回与平南王世子的婚约。” “你一个庶女,也配?” 宁无双——现在应该叫楚知夏了—— 她眯起眼睛,觉得有些可笑。 她是谁?宁无双! 最后一战时,她长剑断裂,身上的银甲早已破碎不堪,露出里面被鲜血浸透的白色战袍,十八支箭矢插在她身体各处,最致命的一支穿透了她的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 即便如此狼狈,敌军任不敢有丝毫懈怠。 北狄皇帝甚至被她死而不倒的样子,吓得面无血色。 说句张狂的话,此等豪情,京城青年才俊无不为之倾倒。 区区一个藩王之子,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即便是不配,也是这见异思迁的草包世子不配! 而且……这原主到底有多好欺负?区区一个府上的仆妇,居然敢如此讲话? “王婆是吧?”楚知夏开口,声音里带着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你以下犯上,信不信我拧了你的脑袋!” 王婆被这陌生的语气惊得一怔,随即恼怒道:“小贱人还敢顶嘴了?看我不——” 她伸手就要掐楚知夏的胳膊,这是惯常的欺辱手段。 电光火石间,楚知夏手腕一翻,红绸带如灵蛇般缠上王婆的手腕,轻轻一拽—— 咯噔一声,王婆手臂脱臼。 “哎哟!” 惨叫一声,王婆肥胖的身体从往后仰倒,重重跌在街上。 轿外顿时一片混乱。 楚知夏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纤细白皙,与记忆中那双布满老茧的武将之手截然不同。不过但这具身体虽然柔弱,但似乎天生柔韧,加上她前世的武学造诣,对付一个仆妇还是绰绰有余。 “怎么回事?”外面传来冷漠的男声。 “回、回将军,王婆不小心摔了一跤...”丫鬟战战兢兢地回答。 “废物。”那声音冷冷道,“继续走,别误了时辰。” 楚知夏挑眉。 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轿子继续前行,楚知夏静下心来整理思绪。 死而复生,固然是件好事,但现在她功力尽失,前世积攒的权势和名望也付诸流水,此刻若表明身份,只怕人家会把她当成疯子。 逃是逃不掉的,现在恐怕只能嫁人了。 塞外狼烟都不曾让她皱眉,但嫁人这事,实在麻烦。 如果有的选,真是不想嫁。 不过这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楚知夏一笑置之。 嫁人而已,若是那位夫君不听话,那就打断他的命根子! 有什么好怕的! 轿子停在一座简朴的府邸前。 没有热闹的迎亲队伍,没有宾客满堂的喜气,只有几个面无表情的侍卫站在门口。 楚知夏被草草扶进新房,连拜堂的环节都省了。 此时此刻,楚知夏都不知道迎娶她的夫婿是谁,只知道他是朝中手握兵权的大将。 摘下盖头,楚知夏环视四周。 房间布置简单,除了必要的喜烛和喜字,几乎看不出是新婚洞房。 看来这位夫君,对着场婚事不怎么满意。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猛地踹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面容,但那股肃杀之气却让楚知夏瞬间绷紧了神经——这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才有的气势。 “楚家好大的胆子,真当本将军是任人摆布的傀儡?” 看清楚知夏的脸,男人面容冰冷,他大步走到楚知夏面前,“先是设计救命之恩逼我订下婚约,现在又临阵换人?当真是活腻了不成?” 对上视线,楚知夏目光错愕。 他剑眉星目,脸颊轮廓如刀削般锋利,左眉一道细疤增添几分戾气。 这张脸比她记忆中成熟许多,分明就是她的小徒弟萧玉绝! 萧玉绝见新娘不但不惧,反而直勾勾盯着自己看,怒火更盛。 他一把掐住楚知夏纤细的脖子,将她按在床柱上:“听着,我萧玉绝最恨被人算计,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楚知夏被掐得呼吸困难,却笑了。 这倔脾气,果然是她的阿绝。 “阿...绝...”她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萧玉绝如遭雷击,猛地松手:“你...你叫我什么?”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 他视若神明的师父,宁无双。 第二章 你究竟是谁? “阿...绝...”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劈在萧玉绝头顶。 楚知夏剧烈咳嗽着,纤细的手指抚上脖颈,那里已经浮现出青紫的指痕。 她抬头,嘴角却勾起一抹萧玉绝熟悉至极的笑。 那种带着三分讥诮七分傲然的笑,是宁无双的标志。 “好大的胆子,连师父都敢掐。” 她嗓音沙哑,却字字清晰,“看来为师当年教你的尊师重道,全都忘了。” 萧玉绝瞳孔骤缩,右手已经按在腰间佩剑上:“找死!谁准你模仿她说话?!” 楚知夏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拍了拍嫁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身形纤弱,站姿却如青松般挺拔,那是多年军旅生涯刻入骨子里的姿态。 “模仿?”她轻笑一声,突然出手如电,食指与中指并拢,直点萧玉绝左肩某处穴位,“那这招‘灵蛇点穴’也是模仿的?” 萧玉绝大惊失色,急忙侧身闪避。 这一招是宁无双独创,制敌一瞬,天下间会使的不超过三人。 “你究竟是谁?!” 他厉声喝道,眼中杀意更盛,“这招师父只教过我和盛霖,你从哪里偷学的?” 楚知夏不答,趁他心神大乱之际,突然变招为“燕子抄水”,右手成爪扣向萧玉绝手腕。 萧玉绝本能地以“铁锁横江”格挡,却正中她下怀。 楚知夏左手不知何时已扣住他腰间玉带,借力一个旋身,竟将高出她一头的萧玉绝摔在了婚床上。 “右腿会下意识后撤半寸的毛病,说了多少次都改不掉。” 楚知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师父训斥徒弟时特有的无奈,“当年在雁南关,要不是这个破绽,你也不会中那一刀。” 萧玉绝浑身一震,这件事除了宁无双,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 “若这样你还是不信……” 楚知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十岁那年你尿床,怕被人发现,偷偷把褥子藏在——” “师父!”萧玉绝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别、别说了...” 楚知夏扒开他的手,挑眉道:“现在信了?” 萧玉绝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那双杏眼与宁无双的凤眼截然不同,可眼神中的神采却如出一辙。 他颤抖着伸手,想碰触她的脸又不敢:“可师父明明已经...十二年前我亲手...” “十二年前?” 楚知夏目光错愕,原来距离她战死已经过去十二年了吗? 怪不得她的小徒弟都这般成熟了…… “我也以为我死了,但醒来就在这具身体里了”楚知夏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许是我杀人如麻,老天不跟收我。” 萧玉绝突然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大礼,声音已然哽咽:“徒儿冒犯师父,罪该万死!” 楚知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十多年前常做的那样:“行了,起来吧,不知者不罪。” 萧玉绝却不肯起,额头抵在她膝上,肩膀微微颤抖。 楚知夏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浸透了嫁衣。 “阿绝...”她轻叹,“都当将军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萧玉绝声音闷闷的,哪里还有方才的暴戾模样,“当年师父独自断后战死...等徒儿带援兵赶回去,只找到...” “此事先不提了,起来说话。” 她拉他起身,正色道,“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和楚家扯上关系?什么救命之恩?” 萧玉绝揉了揉眉心,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半年前,我在城外遇袭,是楚明远恰好带人经过救了我。” 楚知夏冷笑:“然后呢?” “楚明远硬拉着我要把女儿嫁给我,当时围观百姓众多,再加上救命之恩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结果时候我派人调查刺客,居然是楚明远派来的!” “可惜证人证据都被他销毁,此事皇上也亲自应允,我便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萧玉绝咬牙切齿。 “哈哈哈。” 楚知夏忽然放声笑起来,“你这将军当的窝囊,这么容易就被算计了,而且楚念秋还瞧不上你,偷偷摸摸换了个草包世子。” 萧玉绝表情更郁闷了,低着头像做错了事一般。 “君泽,盛霖他们如何了?” 见了小徒弟,楚知夏自然要问问其他徒弟。 闻言,萧玉绝有些不爽的撇了撇嘴。 “一个成了太子太傅,一个做了首辅。” “呦?不赖嘛。” 楚知夏两手掐腰,笑容得意,“这么看来,以后师傅我能在京城横着走了?” “那是自然!” 萧玉绝两手掐腰有样学样,一如当年。 “乏了,给师傅捶捶腿。” 楚知夏伸了个懒腰,傲人的身段在嫁衣下勾勒出曲线。 萧玉绝眼神快速闪烁,然后绷着脸蹲在床前伺候。 “将军,交杯酒备好……” 端着酒水的丫鬟推门进来,然后整个人呆在原地。 她看到了什么! 将军居然在给新娘子捶腿? 前几日将军不还对这桩婚事甚是不满吗? 她还跟其他丫鬟打赌,赌今晚新娘子要独守空房来着! 看着萧玉绝服服帖帖的模样,小丫鬟都快哭了。 银子!我的银子! 将交杯酒放在桌上,小丫鬟快步离去。 哼,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对了,明日回门,你可有空陪我走一趟?” 楚知夏突然抬起头,眯着眼睛说道:“这身体的主人在侯府受了不少委屈,既然用了她的身体,自然要给她出出气。” 萧玉绝勾唇一笑,眼中闪过厉色:“徒儿正想会会楚家那群不长眼的东西。” “别急。”楚知夏慢条斯理地解开嫁衣,“为师教你,打脸要慢,才疼。” 她眼中寒光乍现,“明日先收点利息,来日方长。” 萧玉绝点了点头,然后忽然红了耳根:“还有...师父如今是我名义上的妻子,若分房而睡恐惹人怀疑...” 楚知夏挑眉:“所以?” “徒儿绝无冒犯之意!”萧玉绝慌忙摆手,“我可以打地铺!” 楚知夏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想起当年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小少年,也是这般容易脸红。 她心中一软:“行啦,床这么大,分两头睡便是。” 顿了顿,促狭道,“放心,为师不会占你便宜的。” 萧玉绝耳根更红了。 和师傅结为夫妻,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现在,居然成真了! 第三章 萧将军夫妇回门 回门日清晨,萧府上下忙碌异常。 楚知夏站在铜镜前,由萧玉绝特意从宫中请来的老嬷嬷为她梳妆。 嬷嬷手法娴熟,将她的青丝挽成高贵的凌云髻,点缀着十二支金丝嵌红宝石的发簪。 “夫人皮肤白皙,这正红色最衬您。” 嬷嬷为她抹上口脂,镜中的女子顿时明艳不可方物。 萧玉绝身着御赐蟒袍走进来,看到梳妆完毕的楚知夏,眼中闪过惊艳。 楚知夏起身,大红织金凤尾裙逶迤及地,每走一步都似有流光溢彩:“都安排好了?” “师父放心。”萧玉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八抬大轿,仪仗千人,保证比平南王世子的排场大上三倍。” 楚知夏满意地点头,“走吧。” 府门外,八名身着绛色礼服的轿夫已经就位,轿辇四周垂着金线绣制的流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前后各有八名御前带刀侍卫开道护驾,这规格已超出了一般将军应有的排场。 “这是...”楚知夏挑眉。 萧玉绝扶她上轿,低声道:“徒儿向皇上讨了个恩典,借了御前仪仗来给师父撑场面。” 楚知夏轻笑:“好徒弟。” 轿子稳稳抬起,向着楚府行进。所过之处,百姓纷纷驻足围观。 “这是哪位王爷出巡?” “没看见轿帘上的''萧''字吗?是萧将军夫妇回门!” “天爷,这排场比昨儿个平南王世子回门气派多了!” 议论声传入轿中,楚知夏嘴角微扬。 楚府大门前,楚念秋正挽着李云泽的手臂,故作关切地对门房道:“姐姐怎么还没到?莫不是新姐夫不给体面?我们做妹妹妹夫的,理应让姐姐先进门才是。” 她今日特意穿了最贵重的织金裙装,戴了满头的珠翠,就是想在楚知夏面前炫耀。 在她预想中,一个庶女嫁的又是寒门出身的武将,回门定然寒酸,正好衬得她这个世子妃更加尊贵。 李云泽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个庶女罢了,等什么等...”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开道锣声。 “让开!让开!将军夫人回门!” 八名御前侍卫开路,后面跟着八抬金顶大轿,轿后还有十六名丫鬟仆妇手捧礼盒。 这排场,就是王爷出行也不过如此。 楚念秋的笑容僵在脸上。 轿辇在楚府门前稳稳停下。 萧玉绝翻身下马,亲自走到轿前,恭敬地伸手:“夫人,到了。” 一只纤纤玉手搭上他的手腕,楚知夏弯腰出轿的瞬间,围观众人发出一阵惊叹。 阳光下,她大红嫁衣上的金线刺绣流光溢彩,发间红宝石熠熠生辉,衬得肌肤如雪,明艳不可方物。 更令人震惊的是萧玉绝的态度—— 传闻中暴戾无常的虎将萧玉绝,此刻竟小心翼翼扶着新婚妻子,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这怎么可能?”楚念秋失声惊呼。 她记忆中的庶姐总是穿着半旧衣裙,低眉顺眼地躲在角落,何时有过这等风华? 楚知夏扫了一眼楚念秋和李云泽,故作惊讶:“妹妹妹夫怎么站在门外?莫非是特意等我的?” 萧玉绝冷冷接话:“长幼有序,自然该嫡姐先进门。” 他目光如刀锋般扫向李云泽,“世子爷,让个路?” 李云泽何时被人这样当众下面子?当即脸色一沉:“萧玉绝,你不过是个将军,也配让本王让路?” 萧玉绝不慌不忙地从腰间解下一柄宝剑:“皇上御赐龙渊剑,见此剑如见皇上,世子爷要藐视圣上?” 剑出鞘三寸,寒光逼人。 李云泽脸色刷白,踉跄着后退两步。 他这种纨绔子弟,哪见过真正上过战场的杀气? 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是不是传来笑声。 楚念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拽着李云泽的袖子低声道:“世子...” “让路!”李云泽突然对门房吼道,“没眼力见的东西!” 楚知夏与萧玉绝对视一眼,眼中皆有笑意。 她挽着萧玉绝的手臂,仪态万千从楚念秋面前走过。 “妹妹这身衣裳不错,”楚知夏在楚念秋耳边轻声道,“可惜,过时了。” 楚念秋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作。 正厅内,楚明远和赵氏早已得到通报,正襟危坐等着新人拜见。 看到楚知夏和萧玉绝相携而入,楚明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个向来不起眼的庶女,何时有了这般气度? “女儿给父亲请安。”楚知夏行礼如仪,却故意忽略了赵氏。 赵氏脸色一沉:“知夏,你的规矩呢?” 萧玉绝一个眼神扫过去,赵氏顿时噤声。 这位战场上杀出来的将军,一个眼神就让人脊背发凉。 楚明远干笑两声:“贤婿快请坐。看来小女很得将军欢心啊。” 他自以为看明白了——定是楚知夏用了什么手段笼络住了萧玉绝。 这样也好,比起骄纵的楚念秋,这个庶女或许也能为楚家谋利。 “岳父大人,”萧玉绝淡淡道,“今日回门,内子有一心愿未了。” 楚明远笑道:“但说无妨。” 楚知夏上前一步:“女儿想请母亲一同用膳。” 厅内瞬间安静。赵氏尖声道:“你母亲不就坐在这里吗?” “赵姨娘说笑了。”楚知夏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我母亲柳氏,如今被关在后院柴房旁的小屋里,难道不是吗?” 楚明远拍案而起:“放肆!柳氏一个贱妾,也配上桌用膳?” 萧玉绝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刚好将楚知夏护在身后:“岳父慎言,柳夫人乃内子生母,理应受礼遇。” 楚明远面露不悦,手指抓紧扶手。 “此乃本侯家事,你……“ “爹爹,今早首辅大人送来书信。” 楚知夏将一页信纸放在桌上,“他说爹爹收受贿赂不止万两,若不是看在我与他私交甚好,此刻参你的奏折已经放在圣上的案头了。” 楚明远脸色一变,身上像是有无数个小刺扎进皮肉。 楚知夏什么时候跟首辅大人攀上关系了! 第四章 一起长大的师兄弟 楚明远的手指在信纸上微微发抖。 信笺上那方朱红印章确实是首辅盛霖的私印,字迹也像极了盛霖那手凌厉的行书。 可他受贿一事,做的极为隐秘,若无人告密,怎会被盛霖知晓? “老爷!” 赵氏突然尖声道,“这信必是假的!她昨日才出嫁,怎可能一夜之间又跟首辅大人攀上关系?” 楚明远眼神一凝,猛地抬头看向楚知夏:“你从何处得来这封信?” “今早言大人亲自派人送到将军府的。” 楚知夏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她昨日成婚,今天一早便回门,哪有时间去联系盛霖。 这书信是她模仿盛霖笔迹写的,至于印章...早上起来刚刻的。 毕竟盛霖的私印本来就是她亲手做的,复刻一个也不是难事。 她本以为能凭借这封书信逼的这老东西就范,结果他还挺谨慎。 “胡说八道!” 赵氏厉声喝道,“首辅大人何等身份,会亲自给你一个庶女送信?” 萧玉绝对赵氏的语气很不满,他冷笑一声,言辞讥讽。 “盛霖是我师兄,我们师出同门,情同手足,他照拂弟妹家,你们反倒不领情?” 楚明远瞳孔微缩。 他这个清闲侯爷虽然不涉朝堂,但他确实听说过萧玉绝与盛霖都曾师从那位传奇女将宁无双,但宁无双死后,两人似乎闹了矛盾,再无往来... “老爷!你别听他们胡说”赵氏拽了拽楚明远的袖子,低声道,“首辅大人天面无私,他要是真查到你受贿,便是皇上替你说话,你都得挨上一顿板子,怎么可能为了她...” 楚明远眼神闪烁不定,觉得好像也有道理。 楚知夏心中不喜。 这后宅妇人,实在难缠。 她的耐心已经逐渐耗尽,不想再跟他们废话,转身就往后院走。 赵氏见状急忙起身阻拦:“你要做什么?侯府岂容你乱闯!” “滚开!”楚知夏一把推开赵氏,力道之大让赵氏踉跄着摔倒在地。 萧玉绝适时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挡住想要追赶的楚明远:“岳父大人,内子思念生母心切,还望体谅。” 楚明远脸色铁青,突然翻脸。 “萧玉绝!这是侯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萧玉绝面露讥笑,负手而立挡在门口。 “来人,将侯府内外控制起来。” 他话音一落,将军府的侍卫鱼贯而入,将整个侯府占领。 楚明远怔在原地,手颤抖着指向萧玉绝。 “你...你虽然是皇上册封的一品将军,但本侯祖上也是开过的功臣,你在本侯府邸胡作非为可是大罪!” 萧玉绝眼神蔑视,抬手一握,侍卫拔刀出鞘,寒光冷冷。 什么大罪不大罪,他只要师傅开心。 “谁若是敢轻举妄动,休怪刀剑无眼。” 楚明远气的浑身发抖。 他完全不明白,萧玉绝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楚知夏明明昨天才嫁过去,两人感情就好到这一步了? 传闻不是说这位一品将军不近女色,冷酷无情吗? 当初为了让两家联姻,他可是废了许多手段,才让他不得已才答应。 他不恨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还帮着楚知夏? 就在楚明远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缘由的时候,楚知夏已经冲到了后院最偏僻的角落。 推开柴房摇摇欲坠的木门,一股霉味酸味扑面而来。 昏暗的角落里,一个瘦得脱形的妇人蜷缩在脏污的被褥中,听到动静也只是微微动了动。 “娘!” 看到这一幕,楚知夏不由得心头一颤,扑到床前。 柳玉梅缓缓转头,浑浊的双眼好一会儿才聚焦。 她嘴唇颤抖,却只能发出“啊啊”的气音,嘴角还挂着可疑的白色沫子。 她竟然被人药哑了! 楚知夏轻轻握住她的手,触手冰凉瘦削,腕骨凸出得吓人。 她掀开被子,更是倒吸一口冷气,母亲身上遍布淤青,有些已经发黑,手指上还有密密麻麻的针眼,这些显然是长期虐待所致。 “赵氏!” 楚知夏咬碎银牙,眼中怒火几乎化为实质。 她小心翼翼地将柳姨娘抱起,轻得如同抱着一捆枯柴。 穿院而过,楚知夏回到正厅。 她要跟赵氏好好算算账! 见到楚知夏居然把柳玉梅抱过来,赵氏嫌弃捂住口鼻后退。 “把人放下!柳氏身染恶疾,会传染的!” 楚知夏怒不可遏,她将柳玉梅衣袖撸起,露出上面纵横交错的鞭痕,“你把人打成这样,还不给吃喝,她如何能不染恶疾?” 看向赵氏骨瘦如柴的手臂,萧玉绝额头青筋直跳。 好歹柳玉梅也是楚明远的发妻,便是感情淡了,也不至于如此虐待吧? 他冷眼看向赵氏,“此事难道不给个解释?” 赵氏撇撇嘴,不在意的说道:“她自己不肯吃喝,怪得了谁?” 此话一出,原本所在楚知夏怀里的柳玉梅突然‘啊啊’的抖了抖手臂。 紧接着一块拳头大小的馒头从她袖口里掉出来,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楚知夏低头看去,这块黑的发硬的馒头上,留下一排排参差不齐的牙印。 “这就是你说的不肯吃喝!?” 怒喝一声,楚知夏将馒头踢飞出去。 比石头还硬的馒头‘嗖’的一声砸在赵氏额头,顿时鲜血飞溅。 赵氏惨叫一声,捂住额头。 “小畜生!你敢打我!” 楚知夏面容寒霜,“何止打你,我恨不得杀了你!” “知夏!你未免太过分了!” 楚明远脸色黑成锅底,还摆着父亲的架子唾沫横飞道:“赶紧给你姨娘道歉!” 楚知夏眸光凌冽,带着肃杀之气。 “我替我娘出气,道什么歉?我告诉你,今日你必须恢复我娘的名分,往后对她以礼相待,不然你收受贿赂的事情,一定会被首辅送到皇上面前!” 听见此话,楚明远冷笑一声,有恃无恐。 “方才我已经让人去打听了,首辅大人十二年前就跟萧玉绝断了来往,两人在朝堂上甚至争锋相对,你们拿出来的书信,定是假的!” 断了来往? 楚知夏错愕看向萧玉绝,满脸不解。 他和盛霖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情同手足,怎会断了来往? 第五章 真的是你? 面对楚知夏询问的眼神,萧玉绝没有解释与盛霖的恩怨,而是避开了眼神。 见他这副表情,楚明远笃定, “怎么,心虚了?” 萧玉绝脸色一沉,他和盛霖的事情,此刻不方便当众解释,但这不代表,楚明远能在他面前上嘴脸! 他伸手关上正厅的门,语气中夹杂着寒意。 “师...夫人只管放手为母亲出气,天塌下来,我顶着。” 赵氏踉跄后退,面露惊恐:“你们真是无法无天!此事我定要告到皇上面前!让皇上治你们的罪” 楚知夏眉头微蹙。 萧玉绝虽是当朝一品将军,但擅自控制侯府确实僭越了规矩。若真闹到御前... “怕什么?” 萧玉绝看出她的顾虑,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北方战事将起,皇上若是罚我,这仗也不用打了。正好留在家里陪陪...发妻。” 最后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眼中闪过一丝促狭。 楚知夏耳根一热,偷偷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这小徒弟,竟敢占师父便宜! 既然萧玉绝有恃无恐,楚知夏也不再犹豫。 她将母亲小心安置在太师椅上,转身走向赵氏。 “你...你要干什么?”赵氏惊恐后退,“老爷!老爷救我!” 楚明远刚要上前,萧玉绝一个眼神,两名侍卫立刻架住了他。 “知夏!你这是大逆不道!” 楚明远目呲欲裂,却被人牢牢按住,“她是你姨娘!是你长辈!” 楚知夏充耳不闻,一把揪住赵氏的头发,将她拖到母亲面前。 “看清楚,这才是我娘!”她声音冷得像冰,“你一个妾室,也配让折辱我娘?” 赵氏疼得眼泪直流,却仍嘴硬:“柳氏早被贬为贱妾,我才是正妻!” “赵姨娘,”她声音轻柔,却让赵氏浑身发抖,“我娘身上的伤,都是拜你所赐吧?” 赵氏强装镇定:“你胡说八道什么?她自己不小心摔的!” “是吗?”楚知夏冷笑,突然抓住赵氏的手腕一拧。 “啊!”赵氏惨叫一声,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赵氏疼得冷汗直流:“你...你这个贱人...” “啪!” 一记耳光重重扇在赵氏脸上,顿时鲜血从她嘴角溢出。 楚知夏眼中寒光闪烁,“你打我娘时,可想过会有今天?” 赵氏吐出一口血沫,怨毒地盯着楚知夏:“小贱人,你不得好死!” 楚知夏不慌不忙地从腰间取下一根细长的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 “我娘身上那些针眼,是你干的吧?”她轻声问道,“专挑指甲缝、脚心这些最疼的地方扎,是不是?” 赵氏脸色瞬间惨白:“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楚知夏手起针落,银针精准刺入赵氏拇指指甲缝。 “啊——”赵氏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浑身剧烈抽搐起来。 楚念秋见状尖叫着扑上来:“贱人!放开我娘!” 楚知夏头也不回,反手一记肘击,正中楚念秋腹部。 “呕...”楚念秋痛苦地弯下腰,吐出一口酸水。 “别急,马上就轮到你了。”楚知夏冷冷道,掐住她的脖子,“往我娘饭菜里下药,害她哑了嗓子的这笔账,我应该跟谁算?” 楚念秋惊恐地后退:“不...不是我...” “不是你?”楚知夏一把拽过她的手腕,笑眯眯说道:“没关系,母债女还也可以。” 话音一落,楚知夏将她拖到院中的水缸前,一把将她的头按进水里。 “咕噜噜...”楚念秋拼命挣扎,水花四溅。 数到十下,楚知夏才将她提起。楚念秋剧烈咳嗽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求...求求你...”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就受不了了?”楚知夏冷声道,“给我好好忍着!” 揪住楚念秋的头发,楚知夏反复将她浸水。 折腾了没几下,楚念秋鼻涕眼泪猛然窜出,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疯子!你这个疯子!” 楚明远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女儿,嫁人之后居然竟然会变成这样!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还有没有孝道!” “爹?” 楚知夏冷笑连连,“你这种货色,也配为人父?至于孝道...给我娘出气便是孝道!” 说着,楚知夏将楚念秋丢到一边,踩着赵氏的头,强迫她跪在柳玉梅面前,“给我娘磕头认错。” 赵氏拼命挣扎:“休想!我...啊!” 一脚猛踩下去,赵氏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脑袋都要裂开。 “不够响。”楚知夏冷冷道,“继续。” 抬脚落脚,抬脚落脚,沉闷的‘咚咚’声不断响起,赵氏被迫磕了十几个头,额头已经血肉模糊。 在场之人无不目瞪口呆。 这也太狠了。 楚明远恨的牙齿都快咬碎了:“逆女!你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楚知夏置若罔闻,看向柳玉梅温柔的询问。 “娘,可解恨了?” 柳玉梅浑浊的眼中涌出泪水,颤抖着握住女儿的手,用力点头。 楚知夏终于松开,赵氏像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楚明远见状,猛地挣脱侍卫,慌慌张张扶起赵氏。 看他这副模样,楚知夏心里泛着恶心。 “现在倒是知道心疼了?我娘被折磨十年,你怎么不心疼?” 楚明远眼神怨恨,面无血色,“你...你...” “我什么我?”楚知夏打断他,“今日要么恢复我娘正妻之位,以礼相待,要么...” 她晃了晃手中的银针,“我回来一次,就打你们一次。” 楚明远正要破口大骂,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管家跌跌撞撞跑进来:“老爷!老爷!首辅大人的轿子到门口了!” 楚明远先是一愣,随即狂喜:“哈哈哈,天助我也!首辅最是刚正不阿,你们等着被治罪吧!” 嗯?盛霖来了? 楚知夏用手肘碰了碰萧玉绝。 “你让他来的?” 萧玉绝没好气的笑了笑,低声道:“当年师傅战死,盛霖就跟我翻脸了,怪我支援不及,考虑不周...这次我要是不将师傅的事情告诉他,他将来知道之后,不得跟我拼命。” 闻言,楚知夏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两人这些年不再来往的原因。 不过盛霖这孩子小时候就一板一眼,刚正不阿,事事都要讲道理,讲证据,从不意气用事。 但却在她战死的事情上失去理智,迁怒阿绝... 嗯,还算孝心,没有白教他。 正厅门被猛地推开。一袭绛紫色官袍的盛霖大步走入,身后跟着八名带刀侍卫。 楚明远像见到救星一般扑上去:“首辅大人!萧玉绝霸占侯府,纵容妻子动用私刑,这是大罪啊!” 盛霖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直直锁定被萧玉绝护在身后的楚知夏。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这位以铁面无私著称的首辅大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楚知夏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真的是你?” 第六章 首辅大人到 盛霖情绪激动,右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几乎要嵌进楚知夏皮肉里,他左手下意识握住袖中的玉佩,那是宁无双当年所赠,是他十二年以来的唯一念想。 楚知夏能感觉到他指腹滚烫,带着颤抖,仿佛将所有思念与惊喜都倾泻在了这一个动作当中。 她也不在意,认真打量了一番徒儿,喉间微涩,最终还是笑着开口:“玉安,是我。” 真的是她! 盛霖沉寂多年的心重新跳动起来,他眼眶猩红,几乎要落下泪来,哑声开口:“我……” 萧玉绝看着他的手,怎么看都觉得碍眼,不自觉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心中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烦躁。 “既然确认了,就先放手,你把她抓疼了。” 盛霖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放开了楚知夏,只眼睛还一瞬不眨地盯着她,像迷路多年的幼兽,终于等到了他的归巢。 楚知夏心中感慨万千。 回想当年,自己这个徒弟最是稳重得体,得知她回来却如此激动,算没白教导他一场。 她伸出手,想拍拍盛霖的肩膀稍作安慰,却被盛霖躲开了。 两人都是一愣。 盛霖心下慌乱,指关节被捏得咔嚓作响,他上前一步,想要解释,是担心自己会更加失态,才躲开的,绝对不是嫌弃师父。 话未出口,便被人打断了。 楚明远声音洪亮:“首辅大人,请您为下官做主,惩治这一对为非作歹的夫妻!” 他说完,还在心中沾沾自喜。 方才首辅抓着楚知夏手腕时指节暴起,又嫌弃她的触碰,此刻衣袍褶皱凌乱,分明是动了真怒,两人哪像是什么朋友,寻仇的还差不多! 这下楚知夏可算是完了。 就算扳不倒萧玉绝,也能好好治罪她,叫她失了宠,在将军府难过。 盛霖听见声音,这才想起还有别人在场。 他整理了下稍显凌乱的衣袍,强压下被人打扰的怒火,微微一笑:“为非作歹?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事。” 楚知夏斜倚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敲击着扶手雕花。 她看着盛霖说话时太阳穴突突跳动,便知这徒儿已是动了雷霆之怒。 “首辅大人明鉴,下官自认为官清廉,为两位女儿都寻得了好夫家,谁知此孽女嫁到将军府后,回门日来侯府逞威风,不仅殴打主母赵氏,还将妹妹按在水缸里险些溺死,简直目无王法,罔顾血缘亲伦!” 他说得兴起,仿佛已经看见楚知夏遭难的模样,还激动地呛咳了两声。 “哦?若当真如此,侯爷怎么不拦着?” 见盛霖相信了七八分,楚明远底气更足。 他指向萧玉绝,“将军纵容妻子,带兵控制了侯府,也控制了下官,下官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楚念秋也缓过神来,双手绞着帕子,嘤嘤哭泣着,一副不堪受辱的样子。 盛霖看着他们,表情依然温和,甚至还微微颔首,仿佛在认真倾听,眼底却是冰冷一片。 他早在来的路上便听人汇报过了,如今亲眼见到,仍是怒不可竭。 师父才回来,就要在楚家过这样的日子,被这三人如此欺凌,现下还要倒打一耙,当真是可恨! “可本官怎么听说,令夫人赵氏将你的发妻柳氏囚禁在柴房,日日鞭打虐待,甚至用药毒哑其喉咙,这也是遵循王法吗?” 楚明远一噎:“这……这是内宅私事,首辅大人何必过问?” “内宅私事?”盛霖冷笑一声,声音陡然凌厉起来,“柳氏乃安阳侯府明媒正娶的嫡妻,赵氏不过是个妾室,是谁给你的胆子,敢擅自废黜正妻、扶正贱妾?” 楚明远心中直呼大事不妙。 不是说盛霖早就和萧玉绝闹翻了?今日怎么还会站在他们那边,难不成往日这对师兄弟都在做戏? 他额头滑落一滴冷汗,还要狡辩。 “下官就算有错,也该在公堂审理,女儿带着夫婿回门,以下犯上,又该——” 楚明远还未说完,却见眼前寒芒一闪,萧玉绝的刀锋已至眼前,刀风扫到脸上,仿佛能闻到血腥气。 “侯爷可要想好了再说。” 楚明远被刀光晃得脸色惨白,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噤了声。 眼下首辅和将军都站在楚知夏这边,楚念秋看在眼里,恨得牙痒,凭什么?她明明已经当上了世子妃,为什么楚知夏还能耀武扬威? “臣妇不服!姐姐想要溺死我不说,还虐待生母,两位大人难不成要将此事揭过?” 楚知夏冷冷一笑。 “赵氏不过是个姨娘罢了,我生母只有柳氏柳玉梅!” “内子说得对,”萧玉绝适时出声,“姨娘不过是府中下人,开罪了主母,自然是该罚,至于楚二小姐,急于救人被误伤,还是回房间好生休养吧。” 他挥一挥手,楚念秋和赵氏都被人抬了下去。 楚明远脸都青了,却不敢说一句反对的话。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盛霖看楚知夏一眼,见她微微颔首,便理解了她的意思,淡淡开口:“自然是恢复柳氏正妻之位,不要乱了纲常。” “此乃本侯家事,首辅与将军难不成要干预朝廷命官私宅事务?” “家事?”盛霖从袖中拿出一封密信,慢条斯理展开,“既然侯爷不想谈家事,不如谈谈国事?本官今日接到一封密信,状告侯爷贪墨,还附上了证据,不知都察院对这封信可否感兴趣。” 密信? 楚明远脸色惨白,不敢想被揭露后的下场,腿肚子一软,竟然跪倒在了地上。 不过这点出息而已,竟然还能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 楚知夏走到柳玉梅身前,轻轻握住她枯瘦的手,指尖的温度让柳氏瑟缩了一下。 她抬眼望向楚明远,又看过府中众人,用巧劲震碎了茶杯,眸光冰冷:“父亲最好是想清楚。若再苛待我娘,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府中下人见状,早已吓得噤若寒蝉,先前仗着赵氏撑腰作威作福的仆妇们更是缩在角落不敢抬头。 “从今日起……”楚明远声音虚弱,“柳氏便是我侯府正妻,不许任何人忤逆。” 第七章 针锋相对 楚知夏俯身,将柳玉梅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娘,我们回家。” 柳氏浑浊的眼中滚落泪水,颤抖着抬手,却在触到女儿衣襟时又怯怯缩回。 楚知夏握住那只布满薄茧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女儿在,以后没人敢伤您分毫。” 几人离开侯府,萧玉绝立刻命人抬来软轿,盛霖亲自掀开轿帘,她抱着柳氏坐入轿中,临起轿前看向楚明远。 “三日内,母亲的嫁妆若少了一件,或是府中有人敢议论半句,”楚知夏顿了顿,声音裹挟着沙场戾气,“我会让你知道,比贪墨更重的罪,该怎么判。” 轿子晃晃悠悠抬出侯府,楚知夏从轿帘缝隙望见楚明远瘫在地上的狼狈模样,又感觉到怀中母亲渐渐平稳的呼吸,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 侯府欠原身和其母的债,她都会一一讨回。 软轿一路到了将军府,盛霖也跟着他们走了下来。 “阿绝。” 萧玉绝立即应声:“房间已经安排好了,选了最宽敞安静的一间,岳母大人住下,我会吩咐下人好好照料。” 他说话时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动作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显然还记得师父的教导。 柳玉梅看着他,又握紧女儿的手,看表情松了一口气。 注意到这一幕,楚知夏软下声音:“将军待我很好,娘你放心吧。” 她将柳玉梅安顿在软榻上,看着府医和侍女替母亲擦拭上药,才对守在门外的两个徒弟颔首:“去书房。” 檀木书案上早备好了热茶,萧玉绝关上门,转身就看见盛霖已经跪了下来。 他这位师兄从前就爱在师父面前博取同情,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是这一套,他不烦自己都烦。 “徒儿不孝,”盛霖抬起头时,眼圈红得像要渗出血来,睫毛上挂着的泪珠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水痕,“当年没能护住师父,今日还差点让您受辱!” 他跪在地上,刻意让自己的姿态显得卑微。 盛霖最擅长洞悉人心,他做出善良无害的模样,在朝堂站稳脚跟,暗中调查师父死因,清除了多少障碍,无人知晓。 如今他跪在师父面前,也是想要多得到几分她的怜惜,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眼底的红血丝里,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杀意。 那些伤害过师父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玉安,你先起来。” 楚知夏拉不动他,知他脾气倔,只好安慰道:“当年之事不怪你们,我这做师父的也不用徒弟保护,你不必太过自责。” 今天没有两位徒弟,她也会带走柳氏,只不过手段更血腥一点罢了。 盛霖不听,抓住她的手腕,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当年师父身死的消息传来,我拼了命的赶去,却也来不及,此后十二年,徒儿整夜都在后悔,睡着了也会梦魇,梦见边关的大雪,梦见您的佩剑上全是血……” 萧玉绝听着,不着痕迹地冷哼了一声。 边关的雪、染血的剑,何尝不是他午夜梦回的常客? 他枕头下至今压着师父缝的箭囊,那上面还沾着北境的沙砾,可他从不会像盛霖这样,把痛苦挂在嘴边。 在军营时师父就教过,“真正的痛,要咽在肚子里,变成杀敌人的力气”。 盛霖这副模样,简直是对师父教诲的背叛。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楚知夏哭笑不得,“快起来,堂堂首辅跪在地上,成何体统?” 盛霖这才坐下,但还是一直看着她,生怕眨眼人就消失了。 叙完旧,几人聊起了正事。 “十二年过去了,不知京中和军中近况如何?” 楚知夏才重生两日,看不分明当下的局势,还是尽早了解,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盛霖语气平淡,眼底却掠过一丝厌恶:“京城虽是平静,但风气已是大不如前,多是新贵攀附高位,无甚可说的。” 他最是正直,眼里揉不得沙子,现在仍是朝中一股清流,肃清了不少冤案。 萧玉绝敲着茶盏,接着道:“关外也不太平,北地蠢蠢欲动,近日恐会来犯。” 他眼底掠过一抹阴影,当年师父就是在那里出事的,这次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从他眼皮底下伤害她。 寥寥几句,楚知夏便知晓了大致情况。 这局势比她预想的更糟,北境不稳,朝中腐败,表面看似平静,内里早就乱成了一团,怕是还有不少人在其中浑水摸鱼。 “师父,你想做什么?” 盛霖看向她,表情认真:“只要你一声令下,徒儿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当年他没能护住她,这一次,就算赔上首辅之位乃至性命,也要让她得偿所愿。 楚知夏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她想再见皇帝一面,但担心会打草惊蛇,毕竟当年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 虽然没有证据,楚知夏却隐约觉得,她前世身死之事,恐怕和当今圣上脱不开关系,这样隐蔽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暂时还没想好,”楚知夏喝了一口茶,“放心,需要你们一定会开口。” 师徒谈话告一段落。 盛霖站起身,“师父不如搬去我那住吧?首辅府风水养人,我还特意照着师父从前的房间,布置了一间一模一样的。” 师父念旧,而那间房里的每一件摆设,都是他凭着记忆复原的,连窗台上的那盆兰草,都选了和当年品种相同的。 “不行!”萧玉绝一口回绝,“将军府有暗卫,十二个时辰轮值,能确保师父的安全。” 盛霖抚了抚袖口,挑眉道:“暗卫?首辅府的影卫可是当年师父亲自训练的,论起护人,只怕比某人要强。” 萧玉绝“嚯”地起身:“盛玉安!你少拿老黄历说事!将军府的暗卫难道没得师父真传?你不过是私心作祟才请师父过去!” 他等了十二年才等到师父回来,绝不能让盛霖抢了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针锋相对。 一个说首辅府藏书阁有师父最爱的孤本兵书,另一个就嚷着将军府的厨房能做出师父家乡菜;一个扬言要让御史台天天盯着将军府,另一个直接拔出佩剑要在书房划界决斗。 第八章 师父难道还能变成妻子不成? “够了,”楚知夏将茶盏重重一放,茶水溅在两人中间,“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我现在的身份是将军夫人,跟着你去首辅府住下,你是想京城的人戳穿我们师徒的脊梁骨?” 盛霖还想说自己不在乎,迎上师父的目光,见师父眼中已有不耐,便知再争下去只会惹她厌烦。 他压下心头的不甘,唇角勾起一抹温顺的笑,不再说话了。 “还有你,”她转头看向萧玉绝,“阿绝,你都多少岁了,同你师兄置气争宠做什么?你们都消停一点,别让我操心。” 师兄俩被批一顿,灰头土脸地开口:“是,师父。” 隔日。 金銮殿上,盛霖站出来:“臣有本要奏,安阳侯楚明远,宠妾灭妻、私废正室,致发妻柳氏被囚柴房,此乃紊乱人伦、触犯律法之举,臣请陛下严惩。” 楚明远在班列中浑身一颤,抬头正撞见萧玉绝投来的冰冷目光。 皇帝揉着太阳穴,看着盛霖递上的证据,又瞥见阶下楚明远惨白的脸,挥了挥手。 “楚明远治家无方,着降为三品闲职,闭门思过。柳氏正妻名分即刻恢复,若再有苛待,定严惩不贷。” 楚明远浑身一震,险些瘫软在地上,他知道,自己的仕途算走到头了。 退朝时,太子太傅颜奕辰隔着人群看见盛霖与萧玉绝并肩走出午门。 前者正低声说着什么,后者竟难得没有呛声,反而颔首应和。 他微微蹙眉,有些不解,这两人不是已经有十二年不再往来了吗,怎的突然热络了起来? 只有当初师父还活着时,他们才愿意为了师父表现出亲近。 现在这样,难不成……是她回来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 当年他在北境亲眼见到了她的尸身,也曾怀疑过她是否金蝉脱壳了。此后十二年未曾停止过调查此事,也没有得到什么线索,更别提她的踪迹了。 颜奕辰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心中苦涩,不愿再看,绕开前面两人,径直回府了。 平南王府内。 楚念秋盯着铜镜中自己憔悴的脸,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父亲被降职的消息传来后,府中下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昨日李云泽带着新宠来看她,那女子之前不过是个丫鬟,现在头上却戴着她陪嫁的赤金步摇,简直是欺人太甚! “世子妃还在摆谱?”门外传来侧妃的嗤笑,“也不看看楚家现在是什么光景,不过是个三品闲职的破落户罢了。” 楚念秋猛地摔碎妆台上的胭脂盒,屋外的人吓了一跳,离开了。 她想起那日楚知夏八抬大轿回门的风光,再看看自己如今在王府抬不起头的模样,恨意陡生。 “楚知夏……”她表情阴毒,“你凭什么过得这么好?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我要让你像当年在楚家一样,被我狠狠踩在脚下!” 此刻的将军府内。 柳玉梅被好好地安置在暖阁中,楚知夏每日都来看她,见她身体逐渐好转,才放下心来。 她占了原主的身体重生,自然也要替她照顾好母亲才对。 而柳玉梅看着成熟懂事的楚知夏,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但却不由得生出一丝疑惑。 那个总爱缩在角落喊娘亲的小知夏,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沉稳了吗? “娘,今日感觉如何?” 楚知夏替她掖好被角,指尖触到母亲手腕上渐渐淡去的疤痕,微微一顿。 柳玉梅张了张嘴,喉间发出模糊的“嗯”声,眼中却盛满笑意。 “夫人,”侍女轻叩房门,“将军说今天炖了莲藕汤,请您过去用膳。” 柳玉梅眼里笑意更浓,心中的那点疑虑也被搁置了。 女儿和夫婿感情好,是她最想看见的,于是她挥挥手,示意她累了,让楚知夏过去陪将军。 “那娘你先休息,女儿明天再来看你。”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柳玉梅新换的素色衣裙上,也照亮了楚知夏眼中难得的温柔。 她起身去正厅用膳,正好撞见练武回来的萧玉绝。 他玄色劲装还沾着晨露,刚收势的枪尖还在微微震颤,周身那股沙场杀伐之气尚未散尽,可在看见楚知夏的瞬间,那股戾气像被无形的手掐灭。 他下意识收敛了肩背的悍然,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 “回来了?快洗手吃饭。” 这一幕,好像是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萧玉绝不禁有些恍神。 他想起十二年前在军营,师父也是这样喊他吃饭,那时他还是个跟在她身后的毛头小子,如今却成了她名义上的夫婿,身份的错位让他喉间发紧。 楚知夏见他目光灼热,挥了挥手:“想什么呢,再不吃都凉了。” 萧玉绝回过神来,耳尖微微发烫,连忙低下头去洗手,暗骂自己简直荒唐,师父不过随口一句话,自己竟然想了那么多,简直大逆不道。 晚膳过后,两人走进了一个房间,萧玉绝不知道在想什么,额头快撞上房门了都没反应,还是楚知夏眼疾手快,给他挡了一下。 她只觉得这小子还是这么冒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丫鬟们看见,都不由得捂着嘴笑。 将军和将军夫人,感情可真好啊。 房门关上,楚知夏盘问道:“你近些日子都奇奇怪怪的,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情?” 萧玉绝头摇得像拨浪鼓。 “没有啊,我怎么会瞒着师父?” 如果暗中打压楚家不算的话。 他看着楚知夏的脸色,不像是真的生气了,心中松口气,端来一杯热茶,“师父你先喝茶,我现在让人来倒热水,你再沐浴。” “嗯。” 楚知夏知道他最不可能背叛自己,所以也不打算问到底,随便就放过了萧玉绝。 徒儿大了,也要有自己的秘密了,这做师父的心里还有点失落呢。 侍女倒来热水,木桶里的水汽氤氲开来,模糊了雕花屏风。 萧玉绝靠在书案边,无意识地摩挲着兵书封皮上的玄铁扣,耳中却不断回响着屏风后水流的声响。 他猛地翻开《孙子兵法》,目光落在“兵者,诡道也”六字上,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师父今日弯腰时,鬓角滑落的那缕碎发。 第九章 雪月楼 “该死。” 萧玉绝低声咒骂,指尖攥得书页发皱。 师父是大梁的战神,更是他毕生敬仰的人,他怎么能够生出亵渎的心思?他强迫自己逐字逐句研读兵书,直到烛花爆响时,才惊觉自己盯着同一页看了半个时辰。 屏风后的水流声停了。 楚知夏披着月白寝衣走出,露出一小片锁骨,发间还滴着水珠,见萧玉绝对着兵书发呆,不由得笑道:“怎么?大将军连《孙子兵法》都看不明白?” 萧玉绝猛地合上书,不敢抬头看她,耳尖泛红:“徒儿在研究当今局势。” “也不急于这一时,等北边有动静了再看吧,”楚知夏绕过另一扇屏风,声音困倦,“先睡觉吧,有事明日说。” “徒儿知道了。”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都是同房分睡,萧玉绝睡在软榻上,每日晨起时都会收拾好,不让外人看出端倪。 如今他躺在上面,看着屏风后的剪影,听着师父浅浅的呼吸声,却心口发紧,难以入睡。 “师父……” 萧玉绝无声地念着这个词,满脑子都是楚知夏替他挡住房门时,指尖触到他额头的温度。 如果他们真的是夫妻就好了…… 他被自己脑中的妄念吓到,闭上眼睛,不愿再去想。 第二日天还未亮,院子里已响起破空之声。 萧玉绝一身玄色劲装,被汗水浸透,紧贴着劲瘦的腰线。 他手中长枪如龙出海,几套枪法练下来,气息已是微喘,却像是不知疲倦般,反手又将长枪舞得密不透风。 只有这样,才能压下昨夜那些荒唐的念头。 “手腕再沉三分。” 楚知夏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她披着件月白披风,晨光落在她发间,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萧玉绝心头一跳,枪势顿时乱了半分,枪尖擦着靶心偏出去三寸。 “师父怎么醒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自己都吓一跳,喉结滚动着,目光却不敢落在她沾着晨露的裙裾上。 楚知夏不答,走近,“你舞枪时总下意识抬高手腕卸力,这个破绽到现在还没改。” 她伸手,指尖轻触他的腕骨,指正萧玉绝的姿势。 温热的触感传来时,萧玉绝浑身一震,仿佛有电流顺着指尖窜遍四肢百骸。他猛地抽回手,枪杆“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楚知夏挑眉道:“发什么呆?” “没、没什么,”萧玉绝捡起长枪,枪杆冰凉,却压不住掌心的汗,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徒儿再练一遍。” 他重新摆开架势,却明显心不在焉。 余光中,楚知夏倚着廊柱抱臂而立,昨夜屏风后的剪影、沐浴时的水声、还有她指尖的温度,如潮水般涌入萧玉绝脑中。 楚知夏看着他紧绷的脊背,想起昨夜的反常。 这小子,分明是有心事。 “萧君泽,”她声音一沉,带着师父的威严,“练武最忌心浮气躁,今日若是在战场上,你这分神的功夫,早就成了北狄人的箭靶子。” 萧玉绝浑身一凛,猛地回过神来。 师父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他头上,让他瞬间清醒。 若是在战场,这分神足以致命。他不仅是萧玉绝,更是她教出来的将军,不能辱没了她的战神之名。 萧玉绝单膝跪地,将长枪横置身前:“徒儿知错。” 楚知夏看着他,想起他当年被自己收为徒时年纪尚小,跟着自己在边疆吃了不少苦头,还是放软了语气:“你自己再练练吧。” “是。” 萧玉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又半个时辰,直到晨露打湿了肩头,才平复下内心的躁动。 平南王府内。 楚念秋语气着急:“你可有打听到什么?” 贴身丫鬟春桃悄声道:“奴婢在将军府外蹲守了好几天,瞧着后门那个挑水的老王头,应当是个贪财的。” “你拿着这些银子,去打听打听,任何有关楚知夏的风吹草动,都给我报来。” 春桃接过银两离开。 她捏着银锭在墙角候了三日,终于瞅见老王头挑着空水桶晃出后门。 春桃立刻迎上去,故意让帕子飘落:“大爷留步,可知附近哪有卖甜水的?” 老王头眯眼打量她满身绸缎,咧嘴一笑。 “姑娘怕是走错路了,这将军府的后门只有井水。” 春桃顺势将银锭塞进他手里,压低声音道:“不瞒大爷,我是来打听将军府这位新夫人的,我家主子原是她闺中好友,不便出面,想知道夫人在府里过得惯不惯?瞧着将军府规矩大,怕是拘束得很。” 老王头收了银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不着痕迹地往墙角看了一眼,故作神秘:“姑娘这话可算是问对人了!前儿我挑水时,听见夫人院里的丫鬟抱怨,说想添件新衣裳都被将军驳回了,还说‘北境军饷紧张,府里得省着用’。” 春桃心中一喜,强压了下去。 她做出忧虑的样子,叹气:“偌大的将军府怎么可能少一件衣裳?这不糟践人嘛!大爷,我得去回报主子,我来这儿的事……” “放心,”老王头嘿嘿一笑,“老头子嘴巴可严实了!” 春桃看他贪财的眼神,心中啐了一口,转身回了平南王府,把消息回报给了楚念秋。 主仆二人都不知道的是,春桃离开后,老王头立马换了表情。 “大人,我已经把打听消息的打发了。” 影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嗯,做得不错,我会向将军汇报。” “那这银子……?” 影卫扫了一眼:“留着吧,将军不缺这点钱。” 等老王头再抬头,影卫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想还是跟着将军好,不然什么时候被暗杀了都不知道。 三日后,平南王府家宴。 李云泽近来仕途还算顺利,这次宴席请来了不少同僚。 “李兄好福气啊,听说世子妃与将军夫人是姐妹?怎么不见世子妃出来同席?” 兵部侍郎举着酒杯笑问,目光在席间逡巡。 第十章 像极了当年那个跨马提枪的女将军 话音刚落,屏风后传来环佩叮当。 楚念秋踩着莲步走出,一身织金牡丹裙在烛火下流光溢彩,发髻上的东珠颤巍巍晃着,恰是一副得宠的模样。 “让各位大人久等了,”她福了福身,眼角余光扫过众人惊叹的神色,心中越发得意,“方才补了点妆,倒是让各位见笑了。” 落座时,她状似无意地提起:“在街上偶遇姐姐,见她穿的还是去年的素色旧裙,头上也只插了支银簪。我原想送她几匹新缎子,她却说将军府近来俭省,怕是……” 话未说完,府里的管事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 “世子爷,将军府派人送来贺礼,说是萧将军特意给世子妃备的。” 楚念秋有些疑惑。 但难不成是那日回门,将军也看上了她的容颜,但可惜身份限制,不能表达出来?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跳,脸上飞起红霞,看着锦盒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热切。 将军亲自派人送来的,一定是价值连城的礼物吧。 李云泽摸不透萧玉绝的想法,打开锦盒,见里头静静躺着一支赤金点翠凤钗,钗头镶嵌的鸽血红宝石在灯下熠熠生辉,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管事补充道:“送钗的侍卫说,这是萧将军托人从西域寻来的,将军夫人特意留给妹妹,说要多照拂。” 满座哗然。 楚念秋脸上的笑僵住。怎么会是楚知夏给的?这不可能! “嚯,这凤钗可是西域的珍品吧?”一人凑近细看,啧啧称奇,“将军夫人竟能让将军寻来,还转手送了妹妹,可见姐妹情深啊。”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可不是嘛,方才听世子妃说将军府俭省,我还当是真的,看来是误会了。” 几句议论像耳光般扇在楚念秋脸上,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看着李云泽骤然变冷的眼神,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家宴一散,李云泽便将锦盒摔在她面前:“你当满座宾客都是傻子?!萧玉绝是什么人,会苛待自己的夫人?你这搬弄是非的性子,迟早要把平南王府拖进泥里!” “我……我是听府里丫鬟说的……” 楚念秋泪如雨下,却只换来更狠的斥责。 “从今日起,世子妃禁足三个月!抄完一百遍《女诫》再出来见人!” 李云泽甩袖而去,留下楚念秋瘫坐在地,望着那支凤钗,恨得牙尖都咬碎了。 “楚知夏,”她声音嘶哑,“你给我等着!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狱!” 将军府书房,烛火摇曳。 影卫垂首禀报:“主子,平南王府那边已经按您的预料闹开了。李云泽已将楚念秋禁足三月。” 萧玉绝指尖摩挲着砚台边缘,“知道了,下去吧。” 影卫迟疑片刻,终究忍不住问:“主子这般大费周章,为何不告知夫人?也好让她知晓您的心意。” “不必,”萧玉绝抬眼,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柔和,“她近来为母亲的病烦心,不要让这些事污了她的耳朵。” 重来一次,他只想要护好师父,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愿意。 暮色四合时,雪月楼的红灯笼慢慢亮起来,楼前那方清池泛着暖融融的光。 楚知夏换了身墨色便服,缓步走进雪月楼。 正拨算盘的伙计抬头,见她气度不凡,连忙起身:“这位客官,雅间还是大厅?” 楚知夏指尖在柜台边缘轻叩三下,声音不高不低。 “寻一朵会结狼尾草的梅。” 伙计的算盘“啪”地掉在桌上,眼睛瞪得溜圆。 这个暗号,老板从十二年前就开始等,说只要有人说出这句话,无论手头在忙什么,都要立刻通报! 伙计手忙脚乱地擦了擦汗:“客、客官稍等!小的这就去请老板娘!” 不过片刻,楼梯口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殷琴儿提着裙摆跑下来,水红纱裙的裙摆在地砖上扫出残影。 她远远望见那道立在柜台前的身影,脊背挺直如松,侧影里藏着的那股沉凝气度,像极了当年那个跨马提枪的女将军。 “这位夫人……” 殷琴儿的声音发颤,走到近前才发现,对方握袖的手势,竟和记忆中将军握剑柄的姿态分毫不差。 她深吸一口气,试探着问:“听说夫人在找会结狼尾草的梅?巧了,我这儿倒有株,只是结的草总爱往北边烽火台的方向倒。” 楚知夏抬眸,眼底掠过一丝锐光。 “那草该倒向西北,当年我亲手将它种在狼烟升起的地方。” “轰”的一声,殷琴儿脑子里的弦彻底断了。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酒架上,瓶罐摇晃的脆响里。 对方抬手拢鬓角时,食指微屈,恰好避开耳后三寸。 那是当年将军中箭后留下的旧伤位置,哪怕换了张脸,这细微的习惯也刻在骨子里。 “您……您真的回来了?” 殷琴儿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砸在楚知夏的手背上,烫得惊人。她想去碰对方的肩膀,指尖伸到半空又猛地缩回,怕这只是场梦。 “北边的雪那么大,我以为……我以为再也等不到您了!” 楚知夏看着眼前哭得妆都花了的女子,想起当年那个抢不到食物、缩在墙角啃冻饼的小乞儿,喉间微涩。 她抬手,轻轻按在殷琴儿颤抖的肩头上:“我回来了。” 三个字落地的瞬间,殷琴儿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她的腰,哭得像个孩子:“您不知道!这十二年我每次听到北边的风声,心口都像被剜了块肉!” “先别哭,”楚知夏拍了拍她的背,目光扫过周围投来的诧异视线,“楼上说话。” 殷琴儿这才抹着泪直起身,带着人去了顶楼的雅间,隔绝了一切窥探。 她转身就从柜子里摸出个酒坛,“嘭”地拍开泥封,酒香瞬间漫了满室:“正好,您来尝尝我这坛二十年的女儿红!” 楚知夏按住对面倒酒的手,指尖在桌面叩了叩:“说正事。” 殷琴儿脸上的嬉闹立刻收敛了起来。 “这些年雪月楼能在京城站稳脚,靠的就是消息灵通。您别瞧我整日里迎来送往,暗地里早把当年跟边疆沾边的人摸了个遍。” 第十一章 首辅大人来了 楚知夏指尖轻点桌沿,想起了临死前浑身的寒意。 那冷并非来自身体,而是一颗凉透的心。 当年她被困孤城,粮尽弹绝时,曾三次发出求援信,送给了负责带兵援守的将领李宏烨。 可直到自己战死,那本该出现的援军和粮草都没有到。 “关于李宏烨的消息,你这边知晓多少?” “李宏烨?”殷琴儿皱眉,“这老狐狸!当年战报写得花团锦簇,说什么‘力战不敌,将军壮烈殉国’前线传回来的战报也都说您战死了,可我不信您这样的人会败在那里。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调查他,也发现了一点端倪,他竟然和平南王府走得很近。” 平南王府…… 楚知夏陷入沉思。 平南王手握京畿兵权,当年她在北境打胜仗时,就数他在朝堂上跳得最欢,说她拥兵自重。 李宏烨一个边疆将领,怎么会和平南王府扯上关系?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形:这不是简单的援军迟到,是一场蓄意谋杀。 她压下了心中的猜疑。 当年的事背后牵扯颇深,现下没有证据,什么都做不了。 “不惜一切代价深挖李宏烨、平南王府与当年边疆之战的联系,还有救援迟了多少天,谁下的军令,经手的文书有哪些破绽,有没有能作证的人,这些我全部都要知道。” 殷琴儿压低声音:“我已经让人盯着他了。” “背景干净吗?” “您放心,那丫头叫小青,最是厌恶权贵,”殷琴儿叹道,“她爹曾是翰林院编修,可惜遭了陷害,她才沦落风尘。” 见人点头,她才继续,“小青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前些日子露了手棋艺,正好被李宏烨的心腹张启瞧见,现在天天被请去张府对弈呢。” 殷琴儿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小青传回来的消息说,张启那老色鬼酒后嘴松,提过一句‘当年那笔买卖,王爷多分了三成’。” 楚知夏端起茶杯,茶盏在她掌心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是愤怒。 当年她率三千亲卫死守孤城,为的是身后的万里河山,可在这些人眼里,她和弟兄们的命,不过是一笔可以分赃的买卖。 茶雾漫过她的脸,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寒意。 她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让小青小心,张启既是心腹,手里很可能握着把柄,李宏烨不会让他轻易开口。” “我知道了。” 兹事体大,殷琴儿不敢怠慢。 楚知夏起身:“我先走了,有消息送到将军府。你也不必送了,免得引起他人注意。” 她带上门,刚走到楼梯口,就撞见了迎面走来的李云泽。 “楚知夏?”李云泽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是跟着本世子来的?” “啧。” 楚知夏摇摇头,嗤笑一声,不想理会这种傻子,想错身离开,却被抓住了手。 她反应极快,后退半步躲开,还拂了拂袖子上的灰尘。 “世子到底想做什么?” 李云泽理直气壮道:“我警告你,本世子从来都不喜欢你,你最好别再痴心妄想了!” “你有这胡思乱想的时间,”楚知夏冷笑一声,“不如想想怎么保住你的世子之位。” 她说完,未曾停留,抬脚干脆地走出了雪月楼。 李云泽站在楼梯口,一脸错愕。 往常楚知夏看见自己,不都会凑上来吗?今天怎么不一样了。 “竟然敢咒本世子,你最好别让我逮着你!” 他看着楚知夏的背影,眼神怨毒,也没了吃酒作乐的心思,拂袖而去了。 将军府内,影卫单膝跪在书房。 “夫人昨日去了雪月楼,与老板娘相谈甚欢,离开的时候碰上了世子李云泽。” 萧玉绝落在纸上的笔顿了一下,晕开了一个墨团。 影卫继续道:“两人起了冲突,李云泽还想抓住夫人,夫人直接挣脱离开了。” “他竟然敢碰她?”萧玉绝放下手中的笔,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将周遭冻结,“给李云泽找点事做,最好没空出现在她面前。” 影卫领命欲退,却被他喝住:“等等。” 萧玉绝语气沉了几分,“加派两队人手,暗中护着夫人,若平南王府再敢有半分异动……” “属下知道。” 影卫离开没多久,房门又被侍女敲响。 “说。” “回将军,首辅大人来了,说给夫人带了些东西,正在外厅候着。” 萧玉绝眉峰一蹙,将断笔掷在案上。 外厅里,盛霖正将食盒往桌上摆,见楚知夏进来,立刻掀开盒盖,里头码着整齐的桂花糕,蒸腾的热气裹着甜香漫出来。 “师父,这是新鲜出炉的桂花糕,我记得你从前最爱这口,特意带来了。” 楚知夏楚刚坐下,就见他亲手拈了一块递过来,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手。 她正想说不必,自己来即可,就听见了萧玉绝的声音。 “不必劳烦师兄了,将军府的厨子也会做。” 四周的下人早就已经被屏退,三人说起话来也没有遮掩。 盛霖表情温和,淡淡道:“师弟有所不知,师父只爱吃城南那家老字号的,我排了一整天才买到。” 在他看来,萧玉绝只会舞刀弄枪,哪懂这些细致入微的关怀? 师父在将军府住下,根本得不到最好的照顾。 萧玉绝看着那递到师父面前的桂花糕,喉间像是卡了块冰。 不知为何,他只要见到有人靠近师父,心中就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酸味。 “排了一整天?”他声音微沉,目光落在盛霖手上,“师兄身为首辅,竟将心思花在这些琐事上,传出去怕是要被言官参一本玩忽职守。” 盛霖还未答话,楚知夏已揉着眉心站起身,“够了。” 从前这两人不是最要好吗?怎么现在每次见面都争执不休,她听着便觉得头疼。 “一个首辅,一个将军,为块糕点较什么劲?当自己还是当年营里抢食吃的毛头小子?” 楚知夏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披风,转身就往外走:“我回房歇会儿,你们谁也别跟着,好好交流一下感情。” 脚步声渐远,留下两人僵在原地。 第十二章 互相争抢 盛霖看着那盘桂花糕,萧玉绝望着师父离去的方向,各自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终究谁也没再开口。 夜深了,主屋的烛火还亮着。 北境地图在案上摊开,李宏烨辖区的关隘被朱砂标记了出来。 这是雪月楼今日刚送来的情报,楚知夏一拿到便打开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猛地撞开。 萧玉绝踉跄着闯进来,满身酒气混着夜风扑面而来。 他喝了很多酒,却越喝越清醒。 案头还摆着个褪色的箭囊,是当年楚知夏在北境亲手给他缝的,边角磨出了毛边,他却珍藏了十二年。 这十二年里,每个寒夜他都攥着这箭囊入眠,仿佛她从未离开。 “还在忙?”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酒意,视线扫过地图,最终落在她的侧脸上,“师父真的不喜欢盛霖送的桂花糕吗?” 楚知夏抬头,皱眉斥道:“喝了多少酒?出去!” “出去?”萧玉绝突然低笑,笑声里裹着十二年来的思念与委屈,一步步逼近,酒气喷在她脸上,“我等了十二年啊师父……他们都说你死了,尸骨无存,可我不信。我守着将军府,守着你的兵符,守着这个箭囊,就是等你回来。” 他猛地攥住楚知夏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掌心滚烫的温度烫得她心惊。 萧玉绝太怕这只是一场梦了,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他必须抓住点什么,证明她真的回来了。 “现在你回来了,可你眼里有家国,有北境,有盛霖……却没有我。” 这句话像刀子,既扎向楚知夏,也扎向他自己。他知道这话自私,可他忍不住。 他想做师父唯一的徒弟,想永远站在她的身边,不想看见其他人出现。 “你发什么酒——” 他猛地攥住楚知夏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我没醉!” 萧玉绝打断她,另一手扣住她后颈,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他看到她眼底的惊怒,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可酒精和欲望已经烧昏了他的理智。他只想靠近她,再靠近一点,哪怕是被她厌恶,也要让她记住这一刻的自己。 他眼底翻涌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又藏着怕再次失去的恐慌,“他凭什么?凭什么送块桂花糕就能让你笑?那我呢?师父,你不能只看着我吗?” “放肆!” 话音未落,萧玉绝的吻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和酒气,突然落了下来。 像是要将这十二年的思念、委屈,还有连日来的醋意,全倾泻在这一吻里。 楚知夏浑身一震,眼底瞬间燃起怒火,她运起内力,肩头狠狠撞向他胸口。 “嘭”的一声,萧玉绝被震得后退三步,喉头涌上腥甜,捂着胸口剧烈咳嗽。 不等他站稳,楚知夏已抽出袖间匕首,锋利的刃口抵在他喉间,眼神冷得像淬了冰:“萧君泽,你疯了不成?!” 刀尖刺破皮肤,渗出血珠。 萧玉绝看着楚知夏冰冷愤怒的眼,酒意瞬间醒了大半,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慌和悔恨。 他这才看清自己做了什么——他吻了师父,那个视他如己出、教他做人的师父。 刚才的一幕幕在萧玉绝脑中炸开,他恨不得当场撞死在她面前。 他立刻跪倒在地,膝盖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震得烛火都晃了晃。 “师父,徒儿知错了……” 萧玉绝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方才的蛮横与酒意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慌。 “是我混账,喝了酒便失了分寸,情难自禁……”他抬手想去碰她的衣角,又在半空中猛地顿住,指节蜷缩成拳,狠狠扣住掌心,“但我绝不推卸责任!徒儿大逆不道,任凭师父处置,哪怕是废了我这身功夫,我也绝无半句怨言!” 楚知夏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颤。 她能感受到萧玉绝是诚心悔过,可方才那蛮横的吻带来的震惊与愤怒,仍像野火般在胸腔里烧。 更让自己心惊的是,自己方才震退他时,心头竟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慌乱。 那是她从未对弟子有过的情绪。 楚知夏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手腕一翻,匕首“唰”地收回鞘中。 “萧君泽,”她语气冰冷如霜,“你我是师徒,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今日的所作所为逾越了师徒本分,将你我都置于难堪之地,你可知道?” 萧玉绝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额发垂落遮住眼底的痛色:“徒儿罪该万死。” “起来,”楚知夏转过身,背对着他,不愿再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今日之事,我不想再提起。如果再有下次,你我师徒情分断绝!” 最后几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萧玉绝心口。 他猛地抬头,面色惨白道:“徒儿保证,绝对不会再犯。” 烛火在两人之间投下长长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酒气与血腥,两人却都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纯粹的师徒关系了。 次日一早,萧玉绝便打算去负荆请罪,可脚步还未迈开,就见盛霖的轿子落在了府门口。 他眉头瞬间拧紧,转身想先去内室见楚知夏,却撞见她正往外走。 “师父,”萧玉绝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眼尾还泛着红,显然没睡好,“昨夜之事……” “去书房吧。” 楚知夏打断他,目光越过他看向院外,语气听不出情绪:“盛霖也来了。” 两人刚在书房坐下,盛霖便跟着侍女进来了。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看见了萧玉绝眼底的红血丝,楚知夏刻意挪到另一侧的座椅,瞬间就明白了七八分。 盛霖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快得像错觉,再抬眼时已换上温和的笑。 “师父今日气色不错,”盛霖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让厨房熬了燕窝粥,您尝尝?” 楚知夏捏着袖口的手指紧了紧,没接话,径直走到案前铺开地图。 “玉安来得巧,看看这条运粮道。” 她指尖点在地图上的河道拐点,声音沉了沉:“这队粮车每月都要绕经这片山,比常路多走三天。你在中枢待得久,知不知道户部有没有存档的特殊批文?” 第十三章 难不成是她当初没教导好两个徒儿? 盛霖立刻收了心思。他太清楚,师父最烦把私事搅进公事里的人。 他俯身细看,指尖刚触到地图边缘,心头突然一紧。 当年为了查师父战死的真相,他把北境的粮草记录翻得底朝天,这条路线的驿站、关隘,连带着周边的农户都让影卫问过,得到的答复全是如常。 可越是这般天衣无缝的如常,越像有人精心铺好的幌子。 可惜一切猜想都没有确切证据,若不是师父回来了,他恐怕早已被绝望淹没了。 “此处地势险峻,寻常商队都绕着走。若说有批文,怕是伪造的。” 他抬眼,正好撞见萧玉绝看向楚知夏。 眼神里全是懊悔和小心翼翼。 盛霖对这个眼神太熟悉了,从前每次萧玉绝犯了大错,就是这么看着师父的。 昨日还好好的,看来是晚上发生了什么。 萧玉绝被盛霖打量得不自在,沉声道:“我让人去查那附近的驿站,看看通关记录时不时伪造的。” 楚知夏“嗯”了一声,没再多言,指尖在地图上反复摩挲,眉心始终没舒展。 盛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待商议完,便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 “师父,我看你似是心情不佳,是不是师弟惹你生气了?他性情一向如此,最是暴烈,师父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看似劝和,实则在火上浇油,既提醒了师父昨夜的不快,又暗讽萧玉绝性情暴戾,比不上自己稳重。 萧玉绝的拳头瞬间攥紧,正要反驳,却被楚知夏打断—— “我自有分寸,你不用管。” 她听出了盛霖的弦外之音,心头一阵烦躁。这两个徒弟,一个明着犯错,一个暗着挑拨,没一个让她省心。 虽然萧玉绝犯了错,但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没必要牵扯到盛霖。 而盛霖碰了个软钉子,也没有气馁。 他从袖中取出个锦盒:“说起来,前几日偶得一本《广陵散》孤本琴谱,记得师父从前爱弹这个,师父不如看看?” 锦盒打开,泛黄的琴谱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确是珍品。 楚知夏看着琴谱,一时技痒,指尖微动,接了过来。 “倒是让你寻着个好东西。”她挑了挑眉,眼底终于漾开些笑意,“谱我留下了,改日得空,倒能切磋一二。” 盛霖受她指点,琴艺本就不浅。 只是能陪师父一同抚琴的机会,实在太少了。 他心中一暖,忙应道:“师父若得闲,随时差人去首辅府唤我便是。” 萧玉绝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盛霖总能用这些风雅的东西讨师父欢心,而他只会舞刀弄枪,显得粗笨不堪。 盛霖与他目光交汇,一时间火药味十足。 一人嘴角噙笑,带着似有若无的胜利者意味;另一人目光如刀,浑身都紧绷着。 楚知夏直接打断:“好了,没事的话就回去吧。” 盛霖率先移开目光,轻笑一声,起身告辞。 见好就收,是他的准则。今日已达到目的,没必要再平白让师父不快。 等人走后,萧玉绝看了眼案上的琴谱,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疼。 “师父,我……” 他想说自己会好好赔罪,会证明他比盛霖更强,却被打住了话头。 “如果是昨夜的事情,”楚知夏表情冷淡下来,“你就不用说了,我累了,要去休息。” 将军府气氛凝滞。 东宫偏殿却是另一番景象,棋盘上黑白子交错,杀气暗藏。 太子执白子,已将颜奕辰的黑子逼至角落,嘴角噙着胜券在握的笑。 “颜太傅,这局您怕是难翻盘了。” 颜奕辰指尖捏着一粒黑子,那手指修长如玉,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尖都透着清润气息,很难看不出这是常年握笔、抚琴、执棋养出的手。 他周身萦绕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目光只是扫过棋盘边缘,便轻轻落下一子。 原本看似必输的局面,竟然因为这一子瞬间蚕食掉了太子大半棋子,太子看清棋盘,瞬间没了继续的心思。 他坦荡地认输:“夫子的棋艺绝妙,是孤棋差一着。” 颜奕辰不语,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黑子,想起十二年前,师父也是这样捏着他的手,教他落子。 这棋局的路数,与当年她教他的困龙局如出一辙。 他记得那天雪下得很大,军帐里燃着炭火,师父穿着银甲,盘腿坐在毡垫上,手把手教他摆棋。 那时候的自己,觉得师父是闪闪发光的天神,可原来太阳也会陨落。 窗外的日光斜斜切进来,落在颜奕辰素色的锦袍上,却暖不透那层深入骨髓的清冷。 从前师徒二人经常对弈。 那年她走后,他时常独自对着空棋盘枯坐整夜,听着风吹棋子的轻响,他便会恍惚觉得,是她掀帘进来了,带着一身的风雪,笑着骂他又在偷懒下棋。 “夫子?” 太子见他久久不语,只盯着棋盘出神,眉宇间覆着层化不开的寂寥,忍不住轻声唤道:“您今日似是心绪不宁,可是有烦心事?” 颜奕辰收回目光,将棋子一粒粒收入棋罐,动作缓慢而规整,仿佛在收拾一段回忆。 “无事。” 他声音平淡无波,只在低头时,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一丝无人能懂的怅然,“殿下棋艺日渐精进,只是还需沉住气。” 太子还想再问,却见他已起身。 玄色衣袍掠过棋盘时带起一阵微风,身影像是要消散了一般。 太子便不再开口了。 时间转眼又过去三日。 将军府门房捧着一叠烫金帖子进来。 “夫人,长公主府送来了春日宴的帖子,请您和将军明日过府赏花。” 楚知夏瞥了眼帖子上的朱印,长公主是皇帝的胞妹,向来爱办这些风雅宴集,京中权贵几乎都会到场。 她漫不经心地问:“平南王府的人也会去吧?” 门房躬身道:“按规矩,世子妃楚氏应当在列。” 萧玉绝皱眉,让门房下去。 近日来,楚知夏的态度恢复了往常,萧玉绝心中又是喜悦又是苦涩,再也不敢踏进雷池一步。 师徒二人心照不宣地粉饰太平。 第十四章 她还看不上 “不想去便称病,我让人回了就是。” 萧玉绝不放心她去那种场合,尤其是楚念秋还在,保不齐又要生事。 楚知夏却摇了头。 她若不去,旁人指不定说将军府趾高气扬,连长公主的面子都不给。 “既担着将军夫人的名头,总躲着也不是办法。去看看也好,说不定能探些消息。”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通传:“首辅大人到。” 盛霖走进门,笑意温然,玄色官袍上绣着暗纹仙鹤,步履轻缓如踏云,周身那股久居上位的温润气场,与萧玉绝的凛冽形成鲜明对比。 “刚从长公主府路过,听说明日有赏花宴,想着师父定是会去的。正好我府里的马车宽敞,不如明日同乘?” “不行!”萧玉绝想也没想便厉声反驳,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将外厅冻住,“将军府有车驾,不劳师兄费心,师兄还是注意身份为好。” 盛霖挑眉:“师弟这是又要拦着师父?不过是同路赴宴,师弟何必如此紧张?” “你——” “够了!”楚知夏站起身,眼底的不耐毫不掩饰,“明日我自乘将军府的车驾去,都别跟着我。” 她扫过剑拔弩张的两人,声音冷了几分,“若是再为这点事争执,谁也别想踏入长公主府半步。” 自打自己重生后,周围的人都奇奇怪怪的。 萧玉绝酒后强吻,盛霖同师弟针锋相对,两人都像被下蛊了一样。 楚知夏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来,难不成是她当初没教导好两个徒儿? 不应该吧,她一身本事尽数教于三人,为人处世的大道理也没有落下,不说最好,也该是个不错的师父才对。 她暗自观察着两人。 萧玉绝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却终究没再说一个字,喉间的憋闷几乎要冲出来。 盛霖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眼神微冷,却还是温和道:“既如此,便依师父的意思。明日府门前见。” 另一边,平南王府也接到了邀请。 李云泽特意解除了楚念秋的禁足,神色不耐。 “明日你好好表现,楚知夏也会去,你千万别再丢了王府的脸。” 楚念秋指尖掐住掌心,还是露出得体笑容:“妾身知道了。” 等人一走,她脸上的笑容便瞬间碎裂,猛地抬手摔碎了花瓶。 “楚知夏!”她眼神狠毒,“你以为害我禁足就能让我罢休?我这次一定要让你身败名裂!” 楚念秋对着门外厉声喊道:“春桃!” 春桃慌忙跑进来,看到满地狼藉,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世、世子妃……” “我问你,你在长公主府有没有认识的人?” 春桃愣了一下,随即连忙点头:“回小姐,厨房的刘管事是奴婢远房表舅,之前奴婢还托他捎过点心……” 楚念秋眼里猛地亮起光,方才攥着春桃的手一松,几步就走到妆匣前。 她指尖在匣底摸索片刻,扣开最底下的暗格,里头躺着个坠手的锦袋,她拿出来,丢到了春桃的面前。 “拿着,这里头是五百两银子。” 春桃受宠若惊道:“世子妃,这是赏赐奴婢的吗?” “你倒会做白日梦!”楚念秋狠狠剜她一眼,声音阴冷,“去寻你表舅,让他替我办件事。” 春桃握着锦袋的手紧了紧,后颈莫名发寒。 她没敢接话,就听楚念秋又道:“我这儿有包‘醉梦散’,你让他找机会,掺进楚知夏的杯子里。” 春桃猛地抬头,脸色霎时褪得雪白,连带着声音都打颤:“世子妃,这、这可使不得啊……” “使不得?”楚念秋猛地拍了下妆台,“上回你把事办得七零八落,这回再敢拖拖拉拉,我立马找牙子把你卖去窑子里,让那些流氓无赖折腾你!” 春桃腿一软差点跪下,终是咬着牙应道:“奴婢……奴婢这就去。” 看着小丫鬟离开的背影,楚念秋终于露出笑容:“楚知夏,我这次倒要看你怎么躲!” 次日。 长公主府的春日宴设在后花园,暖风和煦,落英缤纷。 琉璃顶下,贵女们围坐在一起,手里捻着花瓣闲聊,话题不知不觉就落到了楚知夏身上。 “说起这位将军夫人,我前两年在楚家的赏花宴上远远见过一次,穿着灰扑扑的衣裙,见了人就低着头,说话都打颤,瞧着实在上不了台面。” 户部尚书家的嫡女掩着嘴轻笑,语气里带着几分轻蔑。 “可不是嘛,听说后面还被废成了庶女,”旁边立刻有人附和,“谁能想到萧将军会娶她?听说还是陛下赐的婚,怕是另有隐情吧。” “一会儿她来了你们可得瞧瞧,我倒要看看,庶女进了将军府,能长出几分体面来……” 话音未落,通往花园的月洞门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楚知夏正缓步走来。 她穿着一身月白襦裙,裙摆扫过青石板时带起几片落樱,乌发仅用一根素银簪松松绾着,未施粉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着北疆的雪、沙场的风,走在繁花似锦的园子里,竟比满树桃花更显清冽挺拔。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贵女们瞬间闭了嘴,连正在抚琴的乐师都慢了半拍。 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有惊艳,有诧异,还有几分自惭形秽。 那些精心描画的妆容、价值千金的华服,在楚知夏面前竟都显得俗气了。 楚知夏像是没察觉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径直走到将军府的席位,对着主位上的长公主微微颔首,声音清朗:“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看着来人,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将军夫人快请坐,早就听说你的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将军夫人? 大家都愣了一下,户部尚书的嫡女脸都羞红了。 不过两年未见,这楚知夏变化这么大?竟然如此有气度。 而楚知夏只是淡淡一笑,从容落座,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了整场宴会的焦点。 楚念秋攥着帕子站在廊下,看着楚知夏被众人目光簇拥,指甲几乎要掐透丝帕。 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满身的绯红罗裙。 这料子是她缠着李云泽许久才得来的云锦,上面绣着百蝶穿花,光是绣工就耗了三个月,此刻却被楚知夏那身素净衣裙衬得像团俗气的火焰。 第十五章 就这点本事? “姐姐怎的穿这般素?”楚念秋走过去,笑容娇柔,“说起来,姐姐当年在楚家时,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如今去了将军府,怎的也……?” “世子妃说笑了,衣裳首饰不过是外物罢了,粗鄙不堪的人穿上华服也改变不了本质。” 周围传来了几声轻笑。 楚念秋脸色一僵,心头火起,手中的酒盏猛地往楚知夏身上泼去:“姐姐小心!” 众人惊呼一声,都以为楚知夏定会被泼个正着。 楚知夏却不慌不忙,身形微侧,恰好避开了酒水,溅在地上,反落在了楚念秋的罗裙上,殷红的酒渍在绯红锦缎上晕开,像块丑陋的疤。 “啧,”她微微叹息,“世子妃怎的这般不小心?这云锦沾了酒,怕是再也洗不净了。” 几个贵女捂着嘴,眼神里满是嘲弄。 方才还嘲讽别人,转眼就自己泼了自己一身,这平南王世子妃也太丢人了。 楚念秋僵在原地,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强挤出笑容。 “是妹妹失态了。” 说罢,不等旁人再看笑话,拎着湿淋淋的裙摆狼狈地转身就走。 楚知夏望着她的背影,端起桌上的清茶抿了一口,一点都没受到影响。 这点小伎俩舞到自己眼前,她还看不上。 席间的小插曲没有影响长公主的心情,她兴致颇高,见满园春色正好,便提议行飞花令,以“春”为令。 贵女们立刻应和,纷纷搜肠刮肚地念起诗句。 有的说“春风又绿江南岸”,有的道“满园春色关不住”,多是些闺阁中常见的柔婉词句。 轮到楚知夏时,她略一沉吟便朗声道:“东风吹醒英雄梦,不是咸阳是洛阳。” 诗句一出,满座皆静。 这哪里是寻常的咏春?分明带着金戈铁马的豪气与家国天下的襟怀,比之方才的柔词,格局顿时开阔百倍。 长公主抚掌赞叹:“好一个英雄梦!将军夫人果然不同凡响。” 她转过身,对着侍女低语了几句。 侍女很快捧来个紫檀木盒,长公主亲自掀开盒盖。 里头静静躺着一支羊脂玉簪,通体莹白如凝脂,簪头雕着一朵半开的梅花,花瓣边缘的纹路细腻如真,花心处还嵌着颗鸽眼大小的墨玉,黑白相衬,雅韵天成。 “这是先帝赐的和田暖玉,”长公主拿起玉簪,指尖抚过温润的玉面,“玉质养人,冬不冰手,我戴了十几年,今日见你气度不凡,倒觉得该归你才是。” 楚知夏起身接过,玉簪入手果然温凉适中,雕工更是巧夺天工。 她微微欠身:“长公主这份礼太重了。” “不妨事,”长公主笑着摆手,“好物当配佳人,何况是配将军夫人这般心怀天下的女子。” 楚知夏不再推辞,让侍女妥帖收好,神色依旧淡然,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价值连城的暖玉,只是寻常饰物。 一旁的楚念秋看得眼睛发直,死死咬着下唇,恨不得当场就夺过来。 她再次朝管事递去眼神,示意按计划进行。 那管事得了示意,垂着眼皮走到楚知夏桌边,手腕轻轻一抖,藏在指甲缝里的“醉梦散”便要往茶里落。 这小动作在楚知夏眼里,跟摆在明面上没两样。 就这点把戏? 她心中冷笑,指尖微动,一缕微不可查的内力悄然弹出。 那白粉刚离了管事指尖,就被这股力道带得偏了方向,不偏不倚落进邻座楚念秋的茶杯里,眨眼就化没了。 楚念秋浑然不觉,只盯着楚知夏的动作,见她没有丝毫怀疑地喝下茶水,心头一阵窃喜。 这次看这贱人还怎么翻身! 她心神放松下来,也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 不过片刻,楚念秋忽然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燥热从心口直冲头顶。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的笑语声也跟着变得含混不清,身子软得像没了骨头,直往下瘫。 “唔……” 楚念秋无意识地呻吟一声,手忙脚乱地想去扶桌案,却碰倒了桌上的碗筷,瞬间发出了巨响,引起了周围贵女的注意。 她们被汤汁溅到了衣裙,原本想发怒,却见楚念秋额头满是汗水,眼神迷离,手指还不停扒拉着衣领,瞬间吓了好大一跳。 “世子妃,你这是怎么了?” “我天,这也太不知廉耻了……”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看向楚念秋的眼里满是鄙夷。 李云泽脸色铁青,怒斥道:“楚念秋你在做什么!” “嗯……世子……”楚念秋听见他的声音,竟然发出暧昧的喘息,凑过来胡乱吻着他,“妾身难受……” 眼前这一幕实在是荒唐,长公主简直又气又恼,手指都在发抖:“你们拿本宫的长公主府当成什么了?来人,把她拖下去,关进柴房醒酒!” 侍卫们立刻上前,不顾楚念秋的挣扎,粗鲁地堵住她的嘴,像拖死狗一样将她拖了出去。 楚知夏端着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冷眼看着人被拖走。 自己做的孽,当然是自己受着。 李云泽面色难看,对着长公主躬身:“臣管教不严,请长公主降罪!” 长公主冷哼一声,懒得看他一眼。 好好的春日宴,都被这对夫妇搅乱了。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她挥挥手,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都散了吧,看着心烦。” 众人哪敢多留,纷纷起身告辞。 楚知夏随着人流走出花园,刚到门口,盛霖便跟了上来,笑意温和:“园外风大,我送将军夫人到府门。” 他特意放慢脚步落后半步,既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又能随时护在她身侧,这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不必。”一个冷硬的声音插了进来。 萧玉绝不知何时已等在廊下,几步走到楚知夏身边,目光如刀般剜向盛霖,“我家夫人无需旁人相送,首辅请回。” 盛霖挑眉,看向楚知夏。 还没等楚知夏说话,萧玉绝就厉声开口,语气不容置喙。 “首辅大人日理万机,何必在这些琐事上费心?请吧。” 盛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没动怒,只压低声音道:“师弟还是这般沉不住气啊。” 萧玉绝拳头攥得死紧,若不是楚知夏在旁,他几乎要当场发作。 “你们慢慢吵,我先走了。” 第十六章 别再拿师父的安危当儿戏! 楚知夏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懒得调和二人矛盾,率先迈步离开,两人只好休战跟上了。 另一边的柴房里,楚念秋被一盆冷水泼醒,头痛欲裂,还未发作,就看见了李云泽黑如锅底的脸色。 他负手站在一旁,见她醒来,扬手便是一巴掌。 “不知廉耻的东西!你可知今日在长公主府丢了多大的脸?!” 楚念秋被打得嘴角溢血,却不敢哭,只能跪着磕头。 “夫君饶命!是我错了!是楚知夏……是她算计我!” “事到如今还敢狡辩!”李云泽一脚踹在她肩头,“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从今日起,你给我在佛堂禁足,抄一百遍家规,没抄完不许出来!” 马车里,楚知夏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忽然开口:“言阙近来如何?” 萧玉绝同盛霖对视一眼,难得统一战线。 “师兄一直在东宫教太子读书,深居简出,不怎么见得到他,”他看着楚知夏的脸色,试探着继续,“徒儿后面会找机会告知师兄的。” 楚知夏颔首,没再提起,马车上的另外两个人都松了口气,萧玉绝紧绷的脊背悄悄放松,盛霖拢在袖中的手也缓缓舒展开。 等到了将军府,楚知夏去了书房,只余师兄弟二人,心照不宣地坐了下来。 盛霖笑容淡淡:“师父回来的事情,师弟准备什么时候告知言阙师弟?” “师父都不在这了,你也别装出这副虚伪的样子了。”萧玉绝冷哼一声,“这么久过去了,你不也没告诉颜奕辰?” 盛霖也收起笑容,脸上的温和褪去,露出几分与他首辅身份相符的锐利。 “既然你我二人想法一致,那就晚点再说,等师父再提起了,通知言阙师弟也不晚。” 师父才重生回来,两人都烦对方争抢师父。 如果再多一个人,师父的目光还会被分出一份,他们都不乐意见到这样的事。 在这点上,萧玉绝赞同他的想法,两人难得和谐地相处了会儿,盛霖才起身告辞。 他离开时,不少人都看见了,心生疑虑。 首辅时常去将军府,这动静早已传到街头巷尾,大家暗自猜测这对师兄弟的关系。 几日后,楚知夏处理完雪月楼送来的消息,难得有了空闲。 她换了身常服,带着贴身侍女青禾出府闲逛。 街市上车水马龙,叫卖声此起彼伏,看起来一片繁荣太平的景象。 楚知夏掀着车帘看了会儿,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惊呼。 “让开!马车失控了!” 只见一辆载货的马车正顺着斜坡直冲下来,车夫被甩在一旁。 而车辙前方,一个孩童正蹲在地上捡拾滚落的糖葫芦,浑然不觉危险将至。 “当心!” 楚知夏不及细想,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掠出马车。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一把将孩童揽入怀中,足尖在青石板上重重一点,带着孩子险险避开疾驰的马车。 马车“哐当”一声撞在街角的石桩上,货物散落一地,总算停了下来。 孩童吓得脸色发白,攥着楚知夏的衣袖哽咽。 对面酒楼上,颜奕辰凭栏而立,眼神定定地望着楚知夏,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景象,眼底翻涌着震惊、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言阙?” 身旁的沈御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他盯着街角的女子出神,不由笑道:“那不是萧将军的新婚妻子吗?听说是安阳侯的长女,前几日长公主府的宴会上还露了脸。” 颜奕辰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 方才那利落的身手,那临危不乱的气度,分明像极了那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人。 可倘若真是她,又怎么会做萧玉绝的妻子? “你怎么了?”沈御史见他脸色骤变,关切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颜奕辰摇摇头,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目光从楚知夏身上移开,转身离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无事,风大了些。” 楼下,青禾快步跑过来,扶着她上下打量:“夫人,您没事吧?刚才可吓死奴婢了!” “无妨。” 楚知夏摇摇头,目光投向酒楼,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栏杆。 方才总觉得有道视线,现在看却没人了,真是奇怪。 夜深了。 萧玉绝临时被叫进了皇宫,楚知夏独自坐在窗边看书。 她鼻尖忽然萦绕起一缕陌生的香气。 那香味甜腻温润,与往日案头清雅的檀香截然不同,闻得久了,竟让人有些发困。 “青禾,屋里的香换了?” “夫人,”青禾走过来,“是将军傍晚让人换上的安神香,说是宫里新贡的。” 萧玉绝虽不算心细,但也知道她不喜欢甜腻的香气,怎会突然换掉? 这香一定有问题! 楚知夏眼神一冷,突然起身掐住了青禾:“这香是谁交给你的?换的时候有没有旁人在场?” 青禾吓了一跳,眼眶瞬间疼得红了。 “奴婢不知道,是侍卫送来香,说是将军叮嘱的,奴婢就换上了……” 楚知夏盯着她的眼睛,见她神色坦荡,不似作伪,心头的不安却愈发浓重。 她松开手,正想凝神细查,却忽然觉得丹田一阵发沉,浑身的内力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运转间滞涩无比,连抬手都觉得费力。 就在她身体发软,扶住桌沿勉强站稳之际,窗棂“吱呀”轻响—— 一道融入夜色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窗外翻入,带起的风卷得烛火猛地一晃。 此人动作迅捷无声,武功极高,且又没有惊动府中的守卫,显然极其熟悉将军府布局! 楚知夏来不及细想。 只见刺客手中寒光一闪,一柄淬了暗光的短匕直刺向她后心,动作快准狠,是蓄谋已久的绝杀。 楚知夏反应极快,本能侧身避过要害,肩头却仍被利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衣袍。 刺客显然没料到她竟会武功,动作顿了半分,眼中闪过惊疑,握匕的手紧了紧。 楚知夏趁机反击,招式虽因药力有些迟滞,却招招狠戾,逼得刺客连连后退。 她脸色因失血和药力迅速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染血的、冰冷嘲讽的弧度。 “就这点本事?” 动作间,楚知夏肩头的伤口因角力而鲜血汩汩流出,触目惊心。 刺客被她不要命的狠劲和嘲讽激怒,低吼道:“强弩之末!看你还能撑多久!” 他空着的左手猛地探出,五指如钩,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狠狠抓向楚知夏受伤的肩头—— 第十七章 还轮不到外人越俎代庖 楚知夏瞳孔猛地一缩。 她浑身软得提不起劲,明摆着躲不过这一下,就在刺客快碰到衣襟时—— “锵!” 几道黑影“嗖”地从廊柱后窜出来,手里的长刀稳稳架住了刺客的刀。 为首那个暗卫低喝一声:“护好夫人!” 这些是萧玉绝早安排下的人,本就负责将军府值守,尤其盯着楚知夏的安危,一听见动静就立刻冲了进来。 刺客见突然冒出这么些人,心知今天这事成不了了。 他招式渐渐乱了,却还是咬着牙硬扛。暗卫们配合得紧,每一刀都往要害招呼,没几个回合就把他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眼看再没机会脱身,刺客眼里突然迸出点狠劲。 他猛地挣开暗卫的刀网,右手快得像阵风,往怀里一探,不等旁人反应过来,已经把粒黑药丸吞进了嘴里。 “不好!他要服毒!” 暗卫统领喊着挥刀去拦,可还是慢了半步。刺客喉结动了动,嘴角立马淌出黑血,身子一软就倒在地上,没片刻功夫就没了气。 楚知夏捂着肩头的伤,缓了缓才蹲下身,指尖在他腕上搭了下。 确实没气了。 看来是花大价钱养的死士,连后路都没给自己留。 这时房门被撞开,萧玉绝大步闯了进来。 他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裤脚还沾着草屑,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看见楚知夏肩头渗血的样子,他脸色发白,比地上的死士还吓人。 “师父!” 他几步冲过来,扶住她晃悠悠的身子。指尖刚碰到那片温热的血,心像是被只手狠狠攥住,疼得声音都发颤:“是我来晚了……我就不该离开你半步……” 楚知夏看见他,一直绷着的神经突然松了。失血太多的眩晕感涌上来,她顺着劲儿靠在萧玉绝肩头,声音轻得像羽毛:“不怪你。” 很快,大夫就被请了过来。 他看着楚知夏肩头的伤口,眉头紧锁:“将军放心,伤口虽深,还好没伤着筋骨,就是失血多了些,需好生静养。” 大夫拿出金疮药与绷带,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楚知夏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始终没吭一声,仿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伤。 可在她身旁,萧玉绝紧紧攥着拳,指节泛白,像是替她受着这份疼,眼底满是后怕与自责。 待大夫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地上血迹未干,气氛凝重。 萧玉绝替她掖了掖被角,声音低沉:“师父你先休息吧。” 他要去彻查此事。 楚知夏却突然拉住了他。 “刺客已死,再查也没有多少结果,”她嘴唇发白,眼神却平静,“此人武功路数狠戾诡谲,不似中原常见流派。且他能避开守卫直闯内院,显然是对将军府布局了如指掌。” 她顿了顿,想起那柄短匕。 “还有他用的短剑,样式古朴……倒像是北境那边某些隐秘势力惯用的手法。” 这些线索都指向了北境,可楚知夏重生的事情过于离奇,他们也不可能得到消息,为何会突然刺杀她? 难不成是有人在针对将军府?想杀了她挑起纷争? 显然,萧玉绝也想到了这一点,眼中划过自责与愤怒:“是徒儿连累您受伤了。” “这事不怪你。” 楚知夏摇摇头,背后之人派了刺客,说明已经是坐不住了,再等等便会露出狐狸尾巴来。 萧玉绝没再说话,他走出房门,面色沉冷。 “今夜值守的暗卫全都叫来。” 片刻后,几名黑衣暗卫单膝跪地,头埋得极低。 萧玉绝转过身,目光如冰刃扫过他们。 “府中闯入刺客,让主子受伤,你们难辞其咎,”他声音冷硬,“杖责二十,罚去守后山三个月,没我的命令不许擅离!” “是。” 暗卫们不敢有丝毫辩解,领命退下。 萧玉绝又点了两名身手最利落的暗卫:“从今日起,你们寸步不离守在夫人门外,若再出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安排妥当,他刚要回身,院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盛霖一身月白锦袍被夜风吹得微乱,显然是闻讯赶来,看到侍女端着一盆带血的清水往外走,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急切问道:“师父怎么样了?” “她受了伤,刚歇下没多久。” 既是能睡,想来性命无忧。 盛霖暗自松了口气,可心头的火气却半点没减。 他看向萧玉绝,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火:“这就是你说的周全保护?连师父的安危都护不住,你还有什么用!” 萧玉绝攥紧了拳,喉间滚动片刻,终是哑声道:“是我的疏忽。” “一句疏忽就完了?” 盛霖冷笑,往前迈了半步,压低声音却字字带刺,“此处已不是安身之所,我这就带师父回首辅府。府中防卫我自会打点妥当,断不会再让她受半分惊扰。” “不行。” 萧玉绝立刻上前一步,挡住他往内室去的路,他不可能放人带走楚知夏。 “将军府的防卫我会即刻加强,加派三倍人手守着,师父留在这里最安全。” “安全?”盛霖眼神更冷,声音不自觉拔高了些,“方才那刺客能直闯内院,你所谓的安全不过是自欺欺人!萧玉绝,别再拿师父的安危当儿戏!” “我绝不会再让她出事。” 萧玉绝的声音也沉了下来,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都要凝固。 就在这时,内室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 紧接着,楚知夏带着浓重倦意的声音飘出来:“吵什么?” 两人同时噤声。 萧玉绝压低声音开口:“师父,没什么,你先睡吧。” 盛霖没作声,眉峰却蹙得更紧,眼底浮起明显的懊恼。 他本不想打扰到师父的,但还是事与愿违了。 楚知夏叹了口气,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后,她冷声道:“进来。” 两人不敢违逆,走了进去。 只见楚知夏披着外衣坐在床沿,长发松松挽着,脸色苍白得像纸。 她揉了揉发疼的额角,看向盛霖:“玉安,我没什么大碍。将军府的事,君泽自会安排妥当,你不必挂心。” 盛霖见她模样,更是担忧:“师父,你醒了正好,跟我走——” “停下,”楚知夏抬手轻轻一拦,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我累了,想再歇会儿。你先回去吧,明日再来。” 盛霖看着她眼底的倦意,终是按捺住满心的不放心,只低声道:“那师父好生歇息,我明日一早便来。” 第十八章 把娘家搅了个天翻地覆 这两日楚知夏受了伤,萧玉绝不让她进书房,她理解他的心情,便在院中搭了处凉棚。 每日吹吹风,再翻看萧玉绝送来的书,伤势好得倒是挺快。 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盛霖手里提着两只描金食盒,笑意温煦地走进来。 “师父今日精神瞧着好了些。”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头是一盅炖得乳白的汤羹,飘着淡淡的药香。 另一只盒子里则放着个小巧的银熏炉,袅袅升起的青烟带着清苦的药香,闻着便知是缓解伤痛的方子。 “这是太医院新制的雪莲鹿骨汤,说是最补气血,我让后厨慢火炖了五个时辰才成。还有这凝神香,夜里若疼得睡不着,点上些能舒坦些。” 盛霖拿起玉勺舀了些汤,细心吹凉了才递过去。 楚知夏抬眸看他,见他眉眼间满是真切的关切,心中受用。 徒弟还是挺贴心的,只要不和另一个徒弟待一起。 她接过来浅啜了一口:“玉安费心了。” 盛霖顺势在她对面坐下,亲自为她布菜。 他言语间尽是琐碎的叮嘱,从伤口忌讳的食材到每日该换几次药,细致无比。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靴底叩击青石板的声响。 萧玉绝一身墨色朝服尚未换下,显然是刚下朝便匆匆赶回,进门瞧见盛霖正为楚知夏递汤的画面,脸色瞬间沉了几分,周身的气压都低了下去。 盛霖瞥见他,唇角笑意不变,语气却带了几分关切。 “萧将军回来了?瞧着倒是比往日更忙些,只是军务再重,也该多照看些师父才是,毕竟这府里……总让人不放心。” 萧玉绝走到凉棚下,目光扫过桌上的食盒,冷哼一声。 “多谢首辅大人关心,将军府的事,还轮不到外人越俎代庖。” “哦?”盛霖挑眉,“师父的事,于我而言从不是外人闲事。倒是将军,怕是连师父今日该换药了都不晓得吧?”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像是带了无形的火花,明明语调都算平和,字里行间却满是针锋相对的火药味。 楚知夏握着玉勺的手顿了顿。 她将汤碗放在桌上,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声音平静无波:“汤不错,是玉安有心了。” 接着话锋一转,她看向萧玉绝。 “前些日那刺客的短剑,查得如何了?” 这一声问话像是投入水面的石子,瞬间打断了两人间的暗涌。 盛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萧玉绝则收敛了周身的戾气,沉声道:“已让人去查北境那边的势力,只是那短剑样式太过古旧,一时还没头绪。” 楚知夏点点头,指尖轻轻叩着桌面,眉目沉冷。 “北境近年不太平,若真是那边的人潜入京城,怕是不止针对你一人……” 她细细说着其中疑点,两人都收了先前的对峙,凝神听着。 凉棚里的气氛重新落回正事上,方才那点剑拔弩张的气焰,倒像是被风卷走了一般。 楚知夏在心中舒了口气。 想让这对师兄弟偃旗息鼓,可真是不容易。 将军府的风波尚未平息,平南王府的偏院里,楚念秋正将一方锦帕绞得变了形。 自打赏花宴上出了那般丑事,她便被李云泽禁足在此,连个丫鬟都比不上。 她望着院门外那两个守着的婆子,眼神里淬着毒。 凭什么楚知夏能大出风头,自己却要被困在这里,连门都不能出? 偏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楚念秋正对着铜镜发呆。 镜中的人眼窝深陷,发髻散乱,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娇俏? 她猛地回头,见是买通的小厮缩在门后招手,眼底瞬间燃起一簇光。 “东西递进去了?” 小厮点点头:“回世子妃,奴才照着您的吩咐说,您有关于将军夫人的要紧事禀报,世子爷听了,脸色沉得厉害,说这就过来。” 楚念秋攥紧了袖中的锦帕,帕子上绣的并蒂莲早被她绞得脱了线。 不过片刻,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李云泽面沉如水地立在门口,语气里带着不耐:“什么事非要此刻说?” “世子!”楚念秋扑通跪下,膝头撞在青石板上,疼得她眼圈发红,却故意拔高了声音,“您可知赏花宴那日,楚知夏是如何羞辱妾身的?她当着满院贵女的面,说妾身这个平南王世子妃,连她身边的丫鬟都不如!” 她偷瞄着李云泽的脸色,声音抖得更厉害。 “她还说,回门那日能请来御赐仪仗,能让盛首辅亲自为她母亲正名,全是萧将军在背后撑腰。说往后这京城,再没人敢拦着她楚知夏的路——世子,这哪里是说她自己,分明是没把咱们平南王府放在眼里!” 李云泽的眉头越皱越紧,回门日楚知夏那般风光,早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 楚念秋见状,又往他心口扎了一刀。 “更可怕的是,萧玉绝为了她,连府中暗卫都调去护着;盛霖更是日日往将军府跑,送汤送药,嘘寒问暖。那两人一个掌兵权,一个握朝纲,楚知夏有他们两个撑腰,往后怕是真要骑到咱们头上了!” 她虽然被困在偏院之中,但李云泽没把事情做绝。将军夫人遇刺的动静太大,楚念秋也听到了些许风声。 “她敢!” 李云泽猛地抬脚,把脚边的花架踹得翻了个身,青瓷花盆“哐当”砸在地上,立马裂成了好几瓣,泥土溅得满地都是。 “世子您还别不信,”楚念秋用帕子抹着眼泪,“她连娘亲都能下死手,还会怕咱们?妾身昨夜都梦着了,她带着兵闯进王府,嘴里喊着要为她娘报仇呢!” 李云泽的脸彻底沉了下来,眼底像积了层乌云。 内宅妇人争风吃醋的事,他向来懒得管。 可楚念秋这话,偏就戳在了他的软肋上,但凡牵涉到平南王府的根基,哪怕只有一丝半毫的风险,他也不能不当回事。 他盯着地上的碎瓷片沉默了片刻,忽然低低开口:“你特意把我叫过来,心里头肯定有章程了。说吧,想怎么做?” 楚念秋知道他这是动了真格的。她忙膝行几步凑到他跟前,用帕子挡着嘴,把早就盘算好的法子说了。 第十九章 你总有一日会遇到心仪之人 楚念秋的招数不算高明,但李云泽在心中过了一遍,倒真觉得可行。 一些对男子不疼不痒的事,对女子来说却是致命的打击。 “算你有功,回主院住着吧。” 楚念秋心生喜悦,连忙爬了起来。 这次有了世子在背后支持,看楚知夏还能如何翻身! 李云泽很快行动起来,借着父亲平南王的势力,暗中联络了几位与楚家素有往来的老臣。 这些人或因旧怨,或贪平南王府的好处,很快便在市井间掀起了波澜。 茶肆里说书先生刚歇了嗓,穿短打的汉子们便凑在一桌,唾沫星子横飞地聊起新鲜事。 “听说了没?就是那位,前阵子回门那日请动御赐仪仗的将军夫人,竟把娘家搅了个天翻地覆!” 旁边有人凑趣:“怎么个搅法?” “嗨,打继母、骂生父,连亲妹妹都被她逼得没活路了!” 汉子拍着大腿,说得有鼻子有眼,“要我说啊,还不是仗着有将军和首辅撑腰?听说那两人为了她,在将军府里都快争起来了,啧啧,这女子的手段,可真不一般。” 邻桌的书生推了推眼镜,摇头晃脑地接话。 “何止啊,我听国子监的同窗说,她早跟首辅大人不清不楚,将军府不过是个幌子。想想也是,一个女子哪来那么大本事?定是攀附了权贵,才敢如此目无尊长!” 这些话像野草似的疯长,连萧玉绝从军营回府的马车上都能听见。 车夫赶着马经过街角,两个卖花婆婆的闲聊顺着车帘缝钻进来。 “可怜楚侯爷一把年纪,亲生女儿竟那般待他,真是养了个白眼狼。依我看呐,怕不是被那权势富贵迷了心窍,连孝道都忘了……” 萧玉绝攥着缰绳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掀开车帘,冷冽的目光扫过街角,吓得那两个婆婆慌忙闭了嘴。 不过片刻,有关楚知夏的谣言都呈到了萧玉绝的书房中。 他越看,脸色越是阴沉,到最后“哗啦”一声,直接将那些折子全砸在了地上,瓷杯里的茶水都被震得溅了出来。 “一群混账东西!”萧玉绝低喝一声,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传我命令,立刻去查这些谣言的源头,给我一一澄清!另外,让底下人都警醒着点,谁敢再乱嚼舌根,休怪我不客气!” 安慰们见将军动了真怒,哪敢耽搁,忙应声退下去执行命令。 而此时的楚知夏,正安安稳稳地在院里养伤。 她每日看看书、晒晒太阳,日子过得平静又惬意,对外面的风言风语一无所知。 府里的下人得了将军的严令,谁也不敢在她面前提半个字,生怕扰了她养伤的清净,惹她烦心。 然后事情没有结束。 转过天的早朝,有御史出列,捧着弹劾的折子,字字句句都在指责楚知夏“不孝不悌”。 “陛下,”那御史躬身奏道,“楚氏知夏,回门之日,竟对生父不敬,殴打继母,羞辱胞妹,所作所为,有违纲常伦理。更有流言称,其仗着萧将军与盛首辅之势,在京中横行无忌,实乃表率有亏!望陛下严惩,以正孝道!” 皇帝坐在龙椅上,目光在萧玉绝和盛霖脸上扫过。 他本就对二人势力心存忌惮,近来见两人关系缓和,更是如鲠在喉。 当下便借着御史的话头敲打起来:“楚氏……倒是个不省心的。妇人当以柔顺为本,若真如御史所言,怕是有些不安分了。” “陛下!” 萧玉绝当即跨步出列,朗声道:“御史大人仅凭街头巷尾的流言,便在金銮殿上污蔑臣的家眷,这分明是捕风捉影,混淆圣听!内子回门,本是为护生母周全,何来不孝不悌的说法?” 盛霖紧随其后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萧将军所言非虚。当日楚府后院确有隐情,绝非坊间传的那般不堪。” 两人对上视线,瞬息便错开,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盛霖抬眼看向那位御史,目光平和却带着审视。 “大人若真有确凿证据,尽可公之于众,让天下人来评断。可要是仅凭几句没根没据的闲话就想定人罪名,不单会寒了无辜者的心,恐怕也会折损朝廷律法的威严吧?” 那弹劾的御史被盛霖问得一噎,额角渗出细汗。 他本就是受人指使,手里哪有什么实证,不过是拾了些市井流言便敢在朝堂上发难。 此刻被萧玉绝的冷脸盯着,又被盛霖话里的分量压着,嘴唇动了半天,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殿上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火星爆开的轻响。 文武百官都低着头,谁也不敢出声。 萧玉绝手握重兵,盛霖在文官中威望极重,这两人此刻明显是拧成了一股绳护着楚知夏,谁傻了才会在这时候出头。 皇帝坐在龙椅上,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他原想借着这由头敲打敲打萧、盛二人,没成想反倒让这两个素来不对付的人站到了一处,心里的憋闷更甚。 可御史拿不出实证是事实,总不能真凭几句闲话就定了楚知夏的罪,那岂不是显得朝廷律法太过儿戏? 沉默了半晌,皇帝终是冷哼一声,将目光从萧玉绝和盛霖身上移开,落在那御史身上:“没有实证,便在朝堂上信口雌黄,成何体统?罚俸三月,闭门思过!” “臣……臣领旨谢恩。” 御史如蒙大赦,忙躬身退了下去,后背的官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皇帝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此事暂且不论,议下一桩吧。” 将军府内。 楚知夏近日来伤口愈合不少,她自觉骨头都要躺软了,便提了剑来练习招数。 正练到酣处,院门口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管事嬷嬷端着茶盘款款走来,脸上堆着温顺的笑:“夫人练了这许久,定是渴了,老奴特备了冰镇的酸梅汤。” 楚知夏收剑的动作一顿,目光扫过嬷嬷看似自然的眼神。 “放下吧。” 第二十章 这些人有问题? 楚知夏语气平平,指尖却在茶盏递来的瞬间,猛地扣住了嬷嬷的手腕。 嬷嬷身子一僵,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强作镇定地垂眸。 “夫人这是做什么?” “你方才明显心不在焉,在看什么,我的剑招?” 楚知夏的声音冷了几分,指腹在她腕间稍一用力。 嬷嬷疼得龇牙,却梗着脖子道:“夫人说笑了,老奴不过是怕您练得累了,特意来送些茶水,怎敢乱看?” 楚知夏眸光如刀。 习武之人,本就对视线敏感,更别提她是练武奇才了,早就在人踏进院中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笃定看向嬷嬷,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探向其袖中,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条。 展开一看,上面竟用炭笔歪歪扭扭记着几个字,赫然是自己练剑的细节。 楚知夏将纸条拍在石桌上,掷地有声:“这是什么?” 嬷嬷脸色煞白,却仍嘴硬:“老奴……老奴不知!许是哪个刁奴塞进来陷害老奴的!” 楚知夏没再与她纠缠,扬声道:“去,把府里当值的下人都叫来。” 片刻后,院中空地上站满了仆从,个个屏息凝神,看着石桌前对峙的两人。 “今日当着众人的面,你且说清楚,这纸条是谁让你记的?为何要偷学我的剑招?” 楚知夏拿起纸条,对着众人扬了扬。 嬷嬷跪在地上,偷瞄着周围的目光,忽然哭嚎起来。 “夫人这是要逼死老奴啊!老奴在将军府当差十年,忠心耿耿,怎会做这等事?定是夫人看老奴不顺眼,故意拿张破纸来迫害忠仆!” 她一边哭一边磕头,额头撞在地上砰砰作响,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围的下人窃窃私语,看向楚知夏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复杂。 正在此时,院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萧玉绝走进来,刚好听见嬷嬷的哭嚎。 他目光扫过院中情景,先落在楚知夏身上,见她安然无恙,才转向地上的嬷嬷,沉声问:“怎么回事?” 嬷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膝行着扑过去。 “将军!您可得为老奴做主啊!老奴好心给夫人送茶,不知怎地就惹了夫人不快,还拿张破纸污蔑老奴……” 话未说完,萧玉绝已抬手打断。 “夫人从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她既说你有问题,你便定然有问题。” 嬷嬷脸上的哭声戛然而止,满脸难以置信。 将军竟连问都不问,就这般信她? 楚知夏抬眸看向萧玉绝,眼底闪过一丝暖意,随即转向侍卫:“去,搜她的住处。” 侍卫领命而去,不过片刻便折返,手里捧着一个匣子。 “夫人,这是从嬷嬷床板下搜出来的!” 匣子打开,里面赫然是几封密信,字迹正是楚念秋的,信中满是教唆嬷嬷探查楚知夏动向的言语,还有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显然是收买的报酬。 铁证如山,嬷嬷顿时面如死灰,瘫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楚知夏声音冷冽如冰:“拖下去,杖责二十,即刻逐出将军府,永不录用!” 侍卫们立刻上前拖人,嬷嬷的惨叫声渐渐远去。 萧玉绝走上前,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沉声道:“从今日起,将军府中馈之事,全由夫人做主。谁若敢阳奉阴违,或与外贼勾结,休怪我军法处置!” 下人们纷纷跪地磕头,再不敢有半分轻视。 楚知夏心中也很欣慰。 徒弟这份信任,让她心头泛起暖意,同时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蔓延开。 她没多想,回了院中。 消息传回平南王府偏院时,楚念秋正对着铜镜试新做的珠钗。 听完丫鬟的回报,她猛地将珠钗掷在地上,又抓起妆台上的玉瓶狠狠砸在墙上。 “废物!都是废物!”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精致的妆容因愤怒而扭曲,“楚知夏!你凭什么!凭什么萧玉绝这般护着你!” 楚念秋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眼底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这笔账,她记下了,迟早要让楚知夏加倍偿还! 夜色渐浓。 楚知夏看着案上堆叠的账册,终是忍不住开口。 “阿绝,白日里你将中馈交予我,怕是不妥。” 萧玉绝正研磨的手一顿,抬眸看她:“有何不妥?” “你总有一日会遇到心仪之人,这府里的中馈,理应由她来掌。” 楚知夏避开他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账册边缘,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 “没有什么心仪之人,”萧玉绝放下墨锭,语气笃定,“师父在我心中无人能比,你只管拿着中馈权便是。” 话里的重量让楚知夏心头一震,忽然觉得有些慌乱,但又同往常不一样。 她没再坚持,只转了话头:“闲着也是闲着,我看看账册吧。” 萧玉绝自然应允。 楚知夏翻查账目,起初只是随意看看,可越往后翻,眉头皱得越紧。 近三年的账册里,有几笔记在“军需采买”名下的支出格外惹眼。 数目大得吓人,用途栏却只潦草地划了个“杂项”,连买了什么、送哪儿去了,都没个准话。 更怪的是,经手这些支出的人,不是早就调走了,就是半年内都意外没了性命。 楚知夏指尖在那几行墨迹上顿了顿,后颈有点发凉。 萧玉绝不是会往自己兜里塞钱的人,这明摆着是有人借将军府的名头动手脚,怕是在洗钱,或是偷偷转移赃款。 她把账册轻轻合上,推到一边,端起茶杯抿了口,随口问道:“前两年管采买的张管事,怎么这阵没见着?” 萧玉绝愣了下,虽觉得突然,还是老实回话:“张管事去年就告老回乡下了。师父怎么突然问起他?” “没什么,”楚知夏指尖在杯沿划了圈,笑了笑,“方才翻账册,见他经手的采买不少,随口问问罢了。对了,还有那个管库房清点、押送东西的李侍卫,好像也不在府里了?” “李侍卫……”萧玉绝皱着眉想了想,脸色慢慢沉下来,“去年押送粮草时掉崖下去了,说是路上不小心出的意外。” 第二十一章 暴病身亡 又是一个“意外”。 楚知夏心中已有了数,继续旁敲侧击地问了几个旧部的情况。 萧玉绝虽察觉她今日问话格外细致,却也一一作答,甚至主动找来旧部名单和履历给她看。 他终是忍不住问:“这些人有问题?” “现在还不好说,但账目上有些疑点。你若信我,我会查清楚。” 萧玉绝毫不犹豫:“我信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府中所有卷宗、人脉,你都可以调用。” 有了他的支持,楚知夏全权接管了府中的账目。 她前世在军中历练多年,对军需采买的流程、账目勾稽的门道早已烂熟于心,此刻翻查起来,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寻常人忽略的破绽。 不过三日,她便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中看出了端倪。 按着账册上标注的接收军营去查,竟发现那些军营要么早已裁撤,要么根本否认收到过这批物资。 这些巨额“军需采买”的货物最终并未送达指定军营。 “接收方模糊不清,货物去向成谜……” 楚知夏看着泛黄的纸页,眸色渐深。 这绝非正常的军需流程,倒像是有人借着将军府的名头,在账目上做了手脚。 她没有声张,只借着整顿府务、厘清旧账的由头,陆续叫来几个在府中任职多年的老人。 先是账房的老周头。 “周伯在府里当差三十年,府中账目该是最清楚的,”楚知夏亲手为他斟了杯茶,目光落在案上摊开的旧账上,“我瞧着近三年的军需采买项有些模糊,比如这笔——” 她指尖点向其中一页,“天启二十三年冬,支出白银三万两,只写‘采办军需’,却没附清单,不知周伯还有印象么?” 老周头的视线刚触及那行字,喉结便剧烈滚动了一下,端茶杯的手晃了晃,茶水溅在袖口也浑然不觉。 “夫人……”他干笑两声,眼神往窗棂外飘,“这都是陈年旧账了,老奴记性差,只记得当年是按上头的条子记的账,具体买了什么、送哪儿去了,实在记不清了。” “上头的条子?”楚知夏追问,“是哪位大人的吩咐?可有凭证?” “这……”老周头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索性将账本往桌上一推,“老奴年纪大了,真记不清了!夫人若不信,可去问当年的采买管事!” 送走老周头,楚知夏立刻让人叫来曾负责采买对接的王二。 那汉子刚进偏厅,瞧见案上的账册,脸“唰”地白了。 “不必紧张,只是问你些旧事。” 楚知夏指了指账上的采买记录,“天启二十四年春,你负责对接的那批‘军需物资’,是送往哪个军营的?验收人是谁?” 王二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双手乱摆。 “夫人弄错了!小的从没过问过军需的事!采买对接都是刘管事和张管事经手,小的就管过府里的油盐酱醋!”他说话时牙齿打颤,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府里还有活计,小的先告退了——” “站住,”楚知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只问你,见过这批物资的清单吗?” 王二的脚像钉在地上,后背的衣料瞬间被冷汗浸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声。 “没……没见过。” 楚知夏看着他几乎要瘫软的背影,没再追问。 后续又暗中约谈了几个人,表现均有不同。 她将这些人的反应一一记下,又翻出萧玉绝给的旧部名单,对着账册上的经手人名字逐一核对。 这一对照,便发现了更惊人的巧合。 那几笔问题款项的主要经手人,近一年来要么调任偏远之地杳无音信,要么“意外身亡”,死得干干净净。 张管事经手第三笔巨额支出后,告老还乡,半年后老家传来病故的消息,却无人见过棺椁; 最后一笔款子划出当月,押送物资的李侍卫,在押送粮草途中坠崖身亡,尸骨无存…… “时间都太巧了……” 楚知夏在纸上圈出这些名字和时间,笔尖在最后一个名字上停住——刘管事。 此人现任京郊三十里外的柳溪镇驿丞,一个巴掌大的小官。 三年前他是将军府采买房的管事,那笔数额最大、去向最不明的“军需款”,正是经他之手流出。 据萧玉绝所说,这刘管事性子怯懦,当年在府中时谨小慎微,谁都能使唤两句,后来不知为何自请调离,去了那偏远小镇当驿丞,从此再没回过京城。 “胆小怕事,偏敢经手最大的一笔……” 楚知夏摩挲着纸上的名字,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要么是被人胁迫,要么是装疯卖傻,这人身上,定然藏着突破口。 她心中已有了计较。 次日晨起。 楚知夏不经意道:“前几日母亲身子好转,我想去城外的静安寺为她祈福,顺便在寺中住上一两日,清净清净。” 萧玉绝闻言,当即蹙眉。 “如今京中不太平,你独自去城外如何使得?我调一队亲兵随你同去。” “不必,”她摇头,“不过是去寺庙祈福,动静太大反倒惹眼。再说我自己的功夫,你还信不过?” 她知道萧玉绝的顾虑,却不想打草惊蛇。 柳溪镇就在静安寺往南十里,借着祈福的由头去见刘管事,最是稳妥,若带大批护卫,反倒容易引人注意。 萧玉绝沉默片刻。 师父决定的事情,一向很难更改,且她一身武艺确实不凡。 他便不再坚持派亲兵,只道:“那你万事小心,若有异动,立刻发信号。” 楚知夏应下,转身去准备行装。 她没瞧见,待她走后,萧玉绝立刻召来心腹影卫,沉声道:“你们悄悄跟去,护着夫人周全,切记不可现身,只在暗中接应。” 影卫领命而去,如鬼魅般消失在庭院中。 萧玉绝望着楚知夏离去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他虽不知她此行是否另有目的,但只要是她想做的事,他总会为她铺好后路,护她周全。 第二十二章 想自尽? 当天,楚知夏便出发了。 她挑了一辆普通的马车,车帘素净,车轮还裹缠着厚棉,行在石板路上几乎听不到声响。 起初,出城的路还算平顺。 待行至离静安寺还有三里地的密林路段时,楚知夏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她前世在北境战场厮杀多年,对危险的直觉早已刻进骨子里。 林间的鸟鸣声突兀地停了,连风穿过树叶的动静都透着刻意的滞涩,分明是有人刻意屏息潜伏。 “停车。” 车夫虽然诧异,但还是勒住了缰绳。 几乎是下一瞬间,车帘外就传来利刃出鞘的锐响。 楚知夏反手抽出靴筒里的软剑,对侍女道:“躲进车厢角落,不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话音未落,十几个黑衣蒙面人已从树丛里窜出,个个手持利刃,眼神狠戾,直扑马车而来。 她早有防备,丝毫不惧,足尖一点车辕,身形如惊鸿般掠出车外,软剑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银弧,精准地格开劈向车夫的刀:“护住自己!” 那伙人显然是冲着她来的,见她现身,立刻变了阵型,三人一组形成合围之势,招式狠辣,招招直击要害。 楚知夏的软剑灵动如蛇,避开正面冲撞,专挑对方破绽下手,可对方人数实在太多,且进退之间竟隐隐有章法,绝非寻常山匪。 “你们是谁派来的?” 山匪们不语,手中的刀风却愈发凌厉,招招往要害招呼。 缠斗间,她忽然注意到,那伙人三人一组的配合极有讲究。 前头那人挥刀直劈,势头猛得像要劈开山石;侧边一人持剑游走,把退路封得死死的;最后那个攥着短匕,专在身后盯着破绽。 攻防转换时那股子稳劲,竟有几分北境边军常用的合击阵法影子。 更可疑的是左侧那个蒙面人,方才她一剑扫向他腰侧,明明能避开的,他却慢了半拍,肩头被划了道浅伤。 招式里总藏着掖着,倒像是怕露出什么底细。 原来在留手? 楚知夏心头一动。既要取她性命,又不肯使出真本事,想来是怕被她认出路数。 正想再试探几分,后背忽然刮来一阵劲风。 她足尖点地旋身躲闪,手腕处还是被划开道口子,鲜血霎时染红了衣袖。 就在这当口,五道黑影从树影里窜出来,快得像鬼魅。手里短刃泛着冷光,一加入就把黑衣人的阵型搅乱了。 “影卫?” 楚知夏先是怔住,随即了然。 定是她那小徒弟不放心,悄悄派了人跟着。 影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出手狠厉,与黑衣人缠斗在一处。 楚知夏趁机退到一旁,目光死死锁着左侧高个蒙面人。 这人即便在厮杀,眼角余光也总在战局上扫,显然是个头目。 她深吸一口气,换了只手,剧痛反倒让眼神更清明。 软剑在掌心转了个圈,楚知夏身形像支离弦的箭,直扑那高个蒙面人。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慌忙举刀去挡,却被她借着冲势卸了力道,手腕一翻,软剑已缠上他的脖颈。 “说!谁派你们来的?”她声音淬冰,剑锋微微收紧,“是平南王府,还是……” 话未说完,那蒙面人忽然发出一声闷哼,嘴角溢出黑血。 楚知夏察觉不对,想扣住他下颌阻止,却已迟了。 对方竟早已将毒藏在齿间,一遇被俘便立刻咬碎自尽。 远处的黑衣人见状一慌,攻势顿时乱了阵脚。 影卫们抓住机会猛攻,不过片刻便斩杀数人。 剩余者见头目已死,再难恋战,虚晃一招后迅速遁入密林,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得带走。 楚知夏看着倒在地上的蒙面人,指尖探向他的颈动脉,确认已无生机后,眉头紧锁。 她俯身扯开对方的面罩,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再翻查衣襟,竟连半分能证明身份的物件都没有。 “处理干净。” 影卫们领命离开,不过片刻,这里就已经看不出打斗的痕迹。 楚知夏坐回马车,目光投向黑衣人遁走的方向,眸色深沉。 这些人训练有素,阵法带北境影子,还懂得服毒自尽不留线索…… 可她此行是为了调查将军府的问题款项,北境的人又怎会前来阻拦?难不成此事与他们相关? 车夫和侍女缓过劲来后,马车重新上路。 见没有伤及到动脉,楚知夏用布条草草裹住伤口,神情凝重。 这伙人做事谨慎,不留把柄,刘管事真的还活着吗…… 抵达静安寺时已近午时。 寺庙香火不算鼎盛,知客僧引着她们往客房走。 楚知夏状似无意地问:“听闻柳溪镇的驿丞刘大人常来贵寺祈福?” 知客僧愣了愣,随即摇头。 “刘驿丞?夫人怕不是记错了?他不常来寺庙,且前日刚没了,听说是暴病身亡,急得很,他家人连夜就搬离了柳溪镇,如今怕是早已不在京郊了。” “暴病身亡?”楚知夏心头猛地一沉,“何时的事?” “就前天夜里。” 知客僧叹了口气,“早上发现时,人都凉透了。怪可惜的,听说他前几日还去郊外踏青呢,看着身子骨还算硬朗。” 前天夜里…… 正是她决定来静安寺的前一日。 楚知夏指尖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这哪里是暴病身亡,分明是杀人灭口! 对方显然早就料到她会去找刘管事,竟抢在她前头下了手。 她没再多问,只借口身子不适,在客房歇了片刻,便匆匆告辞返程。 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已黑。 萧玉绝正在书房等她,见她手腕缠着带血的布条,脸色骤变:“怎么回事?遇袭了?” 楚知夏没隐瞒,将城外遇袭的经过、山匪的阵法路数,以及刘管事暴病身亡、家人失踪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那些人身手不似山匪,阵法带着北境边军的影子,被俘的头目当场咬毒自尽,显然跟前日的刺客是一伙的。” “幕后之人知道我在查账,担心泄露账目上的问题,竟然早我一步便将人灭口了。” 萧玉绝站起身,满眼惊怒,更多还有后怕。 “他们竟然还敢对你下手,我立刻便派人去查!” 若不是不放心,派了影卫前行,师父今日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第二十三章 分明是妒妇心性,不容下人 “阿绝,”楚知夏按住他的手臂,“你先冷静下来。” 萧玉绝看向她。 “对方既然敢做,必然留下了痕迹。刘管事的家人虽是连夜搬走,但未必能走得干净,或许能找到线索。” 楚知夏的声音平静沉稳,萧玉绝也冷静了下来。 他目光沉沉:“师父放心,这事我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敢算计到将军府头上,还伤了你,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事情谈完,楚知夏正要离开,就被拉住了。 “师父,你的伤还没有处理。” 他目光死死盯着伤口,楚知夏又是无奈又是心软,顺着他坐了下来,随口道:“好啊,那就劳烦阿绝了。” 萧玉绝没说话,转身取来药箱。 楚知夏解开外层的布条,露出里面渗血的伤口。 其实只是皮肉伤,远没到危及性命的地步,若是放在战场上,这种程度的伤,楚知夏都不会管。 可萧玉绝看着那道狰狞的口子,呼吸骤然绷紧。 他用沾了烈酒的棉球轻擦伤口周围,指尖微微发颤,力道放得极轻,像是怕弄疼了她。 楚知夏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手心,带着淡淡的皂角香,与他平日凛冽的气息截然不同。 “这点伤真不算什么,”她忍不住开口,想打破这过分安静的氛围,“当年在北境……” “师父。” 萧玉绝打断她,抬眸看她时,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现在不是在北境。” 他的意思是,现在有他在,不必再像从前那样硬扛。 楚知夏心头一软,没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为自己上药。 他的眼神专注得惊人,长睫垂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将军,此刻竟显出几分笨拙的温柔。 楚知夏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到了那个酒后的吻,竟觉得时间有些难熬。 终于,萧玉绝缠好最后一圈绷带,打了个利落的结。 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皮肤,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一顿,目光在空中相撞,又错开。 “好了,”萧玉绝率先起身,声音有些沙哑,“师父好好歇着。” 他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走出房间,到了院中空地才稳住心神。 萧玉绝对着暗处吩咐道:“府里的防卫再加三层,派最得力的人手去查那伙袭击者的来路,尤其是北境边军里退役或被除名的旧部,一个个筛过去。另外,夫人遇袭的事,谁敢走漏半个字,军法处置。” 树叶响动,暗卫已经领命离开了。 他站在原地,眼神逐渐狠厉起来,与他们有利益冲突的,除了平南王府,便是楚家,难不成还有残余势力在作祟? 不管如何,两次伤害师父,他会与对方不死不休。 次日午后,楚知夏换了身寻常衣裳,悄然出了府,来到了雪月楼。 楼里丝竹悦耳,酒香袭人。 殷琴儿正倚在二楼雕花栏杆上,指间银锭子抛得老高,映着楼下喧嚣的灯火闪闪发亮。 瞥见楚知夏从正门进来,她眼睛一亮,忙把银锭揣进袖中,扬声驱散身边缠着敬酒的富商:“去去去,老娘有贵客要招待!” 她提着水红裙摆快步下楼,环佩叮当里带着笑意:“稀客啊楚姑娘,可是有阵子没来了,莫非把我这雪月楼忘了?” 她眉眼弯弯,一身水红衣裙衬得肤色胜雪,一对梨涡盛着笑意,瞧着活脱脱个爱凑热闹的娇俏美人,谁也想不到这雪月楼里的大小消息,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琴儿,借一步说话。” 两人进了上次的雅间,殷琴儿脸上的笑意收敛,正色道:“小青那边有消息了。” 她压低声音:“小青缠了张启那厮快一个月,总算套出点有用的。那家伙喝多了嘴松,说当年北境有批特殊物资,名义上是转运去前线,实则大半进了京里某位大人物的腰包,那笔银钱数目大得吓人,时间点……正好和你之前让我看的账目对得上。” 楚知夏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没想到朝廷上的蛀虫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和北境勾结,也不怕与虎谋皮,终伤自身。 “还有吗?” “有!” 殷琴儿凑近了些,“小青还说,她好几次瞧见平南王世子李云泽,偷偷去城郊的别院见几个带刀的汉子,听张启嘟囔,说那些人是边军的老弟兄,跟李云泽走得极近。” 平南王府的人怎么会跟边军见面?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会和当年的事情有关吗…… 越是查下去,心中的疑团便越多。 将军府的问题账目、刘管事的死、林中遇袭的北境阵法,渐渐织成一张网。 “我知道了,”楚知夏起身,“让小青小心些,别暴露了。” “放心吧,那丫头可聪明着呢。” 殷琴儿送她到后门,忽然拽住她衣袖,往楼外拐角努了努嘴,声音压低,“楼外拐角有两只尾巴,瞧着像是平南王府的人。” 楚知夏顺着她的目光瞥了眼,眼底寒光一闪,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我知道了。” 她走出雪月楼,故意往僻静的巷子里拐。 果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缀着,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响动。 楚知夏脚步不停,走到一个岔路口时,忽然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闪进旁边的阴影里。 跟踪的两个暗卫一愣,刚要追上去,后颈突然一麻,已被楚知夏扣住了咽喉。 “谁派你们来的?” 楚知夏的声音淬着冰,指腹用力,带来窒息的压迫感。 其中一个暗卫刚要挣扎,楚知夏反手一掌劈在他肋下,疼得他闷哼一声。 另一个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忽然猛地偏头,似乎想咬碎什么。 “想自尽?” 接连两次,楚知夏早有防备,屈指一弹,一枚石子精准地打中他的下颌,让他一时无法闭口。 她正要逼问,那暗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竟从舌尖底下吐出一根细如牛毛的毒针,快如闪电般射向楚知夏的面门—— 第二十四章 北境军需案 楚知夏早有预判,偏头侧身的瞬间,反手一掌拍在他心口。 暗卫闷哼一声,毒针擦着她的耳畔飞过,深深钉进身后的墙缝里,针尖迅速晕开一圈乌色。 他虽被震得气血翻涌,却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用力咬向自己的舌根。 楚知夏扣住他下颌的手骤然用力,可那暗卫眼神狠绝,竟生生咬断了舌根,满口鲜血涌出,转瞬便没了气息。 她松开手,看着地上两具再无生机的尸体,眉头紧锁。 检查一番,除了一身黑衣再无标识,仍旧没有任何线索。 楚知夏回到将军府。 推开房门时,萧玉绝正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难以掩饰的焦灼。 “师父,你回来了?有没有受伤。” “我无事,”楚知夏摇头,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回来路上又遇见两个刺客,又自尽了。” 萧玉绝的脸色沉了下去:“他们如此决绝,显然是怕你查到什么。” 楚知夏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阿绝,你有没有想过,将军府的账目问题,或许和我当年战死北境的事,本就是一桩案子?” 萧玉绝心头一震,猛地看向她。 “那些袭击我的人,用的是北境边军的阵法;账目上的巨额支出,时间点与北境‘特殊物资转运’重合;而我当年,正是因为援军迟迟不到才力竭战死。” 楚知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这一切太巧合了,巧合到……像是有人刻意布下的局。” 萧玉绝沉默下来。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暗中调查师父的真正死因,都没有任何异常。 若真如推测这般,那幕后黑手的势力之庞大、心思之歹毒,简直令人发指。 他们不仅贪墨军饷,还敢设计谋害镇守边疆的主帅! 他看着楚知夏,心中涌上一阵陌生的恐慌。 师父十二年前战死的事情,他已经不想再经历了,这一次,他一定会保护好她。 “他们察觉到我们在查账,才会接连对我下手,”楚知夏继续道,“他们怕的不是我,而是怕当年的真相被揭开。” 萧玉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迅速盘算着。 “我看,得双管齐下,明面上,我会加派人手,大肆追查将军府内袭击你的暗卫身份,闹得人尽皆知,让他们以为我们的注意力全在这上面。” “暗地里呢?” “暗地里,”萧玉绝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冷冽,“我会让影卫顺着北境边军旧部和李宏烨这条线查,特别是那些与‘特殊物资转运’和将军府旧账有关的人。李云泽与边军旧部过从甚密,平南王府这条线也不能放。”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查到的账目疑点,我们再仔细梳理,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突破口。总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定要让他们露出马脚。” 楚知夏心中欣慰。 她能察觉到,当年那个练剑时总爱偷懒的少年,早已长成能独当一面的模样。他不仅看透了局势的凶险,更能在短时间内想出这般周密的应对之策。 “别太紧绷,他们越是急着动手,露出的破绽就越多。我们稳住阵脚,总能找到突破口。” 萧玉绝对上她沉静的目光,心中那阵恐慌渐渐消散了。 第二日早朝也不太平。 又有御史出列,重提楚知夏“不孝不悌”之事,更有个自称将军府旧仆的人证,说楚知夏滥用私刑,将管事嬷嬷杖责二十赶出门,分明是妒妇心性,不容下人。 不等萧玉绝发作,盛霖已出列奏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他呈上一叠卷宗,“此乃平南王世子妃楚念秋与将军府前管事嬷嬷的往来密信,信中详述楚念秋如何教唆嬷嬷探查将军府内务、偷学将军夫人剑法。所谓滥用私刑,不过是她清理内奸之举,何错之有?” 盛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那弹劾的御史:“倒是御史大人,屡次针对将军夫人,不知与平南王府有何渊源?竟连这等构陷之词也信以为真?” 那御史被问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皇帝见状,只得再次压下此事,斥责御史查案不明,妄议朝臣内眷,罚俸了事。 退朝后,盛霖径直去了将军府。 楚知夏正查账,听出他的脚步声,语带笑意:“玉安来了?坐吧。” “师父,今日朝堂上又有人弹劾你,”盛霖语气凝重,“我怀疑有人在背后织网,目标是师弟。” 楚知夏停下手中的动作。 没想到那帮人如此急躁,按捺不住,看来就快露出马脚了。 “放心,此时我心中有数。” 盛霖点头,提醒道:“将军府的账目水深,师父你还要当心。” 楚知夏见他眉间忧虑,亲自倒了杯茶递过去。 “尝尝,新到的安神茶。” 盛霖回过神,正待接过,却忽然察觉到了她衣袖下的伤疤,眼神瞬间便冷了下来。 那道浅粉色的疤痕藏在腕骨内侧,不仔细看几乎瞧不见。 那是刀剑划过的形状,绝非寻常磕碰。 他抬手的动作一顿,没去接茶杯,反而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语气里带着压抑的火气:“这伤怎么回事?” 楚知夏有些无奈,没想到两个徒弟反应都这么大。 “小伤而已,不碍事。” “小伤?能在你手上留下疤的,我没见过多少。” 盛霖眸光微沉,一转念,便猜到了七八分,“又是北境派来的刺客?” 楚知夏抬眸看他,她的这个徒弟向来聪慧,一点就透,当年教起来就不费力,如今也不好糊弄过去。 “从当下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他们。” “师父放心,”盛霖缓缓松开手,将那杯安神茶端起,茶盏在他掌心转了半圈,“他们既然敢动你,就得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他语气虽然平淡,暗藏的杀意却不减半分。 楚知夏提醒道:“别做得太明显,小心你自己的安危。” 盛霖扬唇,笑意温润得恰到好处:“多谢师父关心。” 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在他心中,伤害楚知夏的人合该粉身碎骨。 送盛霖离开后,楚知夏回到书房坐下。 窗外传来熟悉的动静,她打开一看,一只信鸽便停了下来,腿上的字条用的是雪月楼特有的防水纸。 这是她与殷琴儿传递消息的方式。 第二十五章 于礼不合 楚知夏心中了然,取下信鸽腿上的字条,展开一看,正是殷琴儿的字迹。 【那位喝多了失了分寸,提及“临州”“灭口”,还含糊说了个“枭”字。】 临州……灭口…… 难不成当年临州有知道内情的人,却被灭口了? 那这“枭”又是什么意思,猫头鹰吗? 她捏住字条的指尖微微收紧,眉心也紧蹙了起来,眼前闪过北境雪地里堆积的尸身,那些没能等到粮草的士兵,临死前眼中的绝望与这字条上的字迹重叠,让她心口发闷。 所有问题像散落的珠子凌乱,亟需一个串起来的关键线索。 看来背后的人行事当真谨慎,知情的人怕是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不过好在有了临州这个线索,也有了调查方向。 她将字条又看了两遍,确定没有遗漏关键信息,便点燃烛火,将字条烧了。 殊不知东宫的文渊阁内,也有人跟她调查到了同一方向。 颜奕辰坐在案边,看着手中写着“北境军需案”的卷宗,微微出神。 从宁无双战死开始,颜奕辰对她旧案的调查就没有停止过。 他曾用三个月时间临摹北境所有将军的笔迹,只为伪造调令混入档案室,却从未得到过多少有效线索。 种种迹象指明,师父都是战死的。 可他不信。 他不信那个能在冰天雪地中用五千骑兵破五万敌军的人,会栽在一场普通的伏击里;不信那个教他“谋定而后动”的人,会犯孤军深入这么低级的错误;更不信那个说要带他看遍江南春的人,会连最后一面都不给他留。 近些日子,颜奕辰借着整理东宫典籍的由头,几乎翻遍了兵部存档的边军账册,终于发现了一处破绽。 账册中,临州粮草的损耗记录实在是古怪,数目过大,却只写“剿匪损耗”,没有清单,也没有经手人员。 他年幼时便跟着师父在北境生活,临州也去过,根本没见过多少匪徒,就算有,也不可能损耗这么多的粮草。 颜奕辰直觉其中有问题。 他合上书页,特意去了趟城南的旧书铺,从掌柜那儿换了本残破的《北境驿路志》。 书页间夹着张褪了色的纸条,是前几日托人从临州捎回来的。 按当地老人的说法,十二年前的冬天,曾有支来路不明的队伍夜里闯了驿站,把所有跟军需沾边的登记簿都抢走了,还杀了三个知情的驿卒。 颜奕辰的指腹抚过纸条上“杀了三个驿卒”的字迹,指尖微微发颤。那三个驿卒,说不定就握着能还师父清白的证据。 “临州……” 这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它会和师父的死有关吗? 颜奕辰望着远处宫墙的飞檐,眸色沉得像化不开的墨。 不管背后是谁在刻意遮掩,他都会一点一点把真相挖出来。 “夫子?” 一声轻唤自身后传来。 他回过头,正见太子站在身后,不知看了多久,神情隐隐带着担忧。 颜奕辰微微颔首:“殿下怎么来了?可是有不明白的课业?” “孤无事,只是来看看老师,”太子犹豫片刻,还是道,“老师进来似乎心事重重,可是发生了什么?” 在太子眼中,颜太傅向来如庭院里的青竹,清冷又挺拔。授课时条理分明,批奏章时一笔不苟,连走路都踩着稳稳的步子,从未见过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 可这几日不同,他常会对着空案发呆,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沏好的茶放凉了,才想起喝一口。 他心思一向细腻,对太傅也是敬重有加,便也顺势发现了颜奕辰的异常。 “老师行事妥帖,少有不当之处,近日却会在授课间隙或批阅奏章时走神,孤实在是担心。” 尤其是刚才,案边放着一份标记着北境旧档的卷宗,颜奕辰对着它看了又看,一个字都不曾放过。 他一向清冷自持,可刚刚,太子却见他神情凝重,眼神隐含悲愤,实在是不寻常。 颜奕辰指尖在卷宗上轻轻一叩,终是摇了摇头,声音放缓了些:“不过是翻到些陈年旧事,触景生情罢了,殿下不必挂心。” 太子却没挪步,反而更凑近了些,小声道:“孤方才好像瞥见北境二字……是和当年宁将军的事有关吗?” 他没见过那位传奇女将军,却也听过有关的故事,更知道她是夫子最挂念的人。 颜奕辰握着卷宗的手紧了紧,只淡淡道:“有些事还需查证。殿下安心读书便是,不必替吾操心。” 太子没得到准话,却从那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化不开的沉郁。 他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追问,伸手拿起案角叠着的奏章。 “那夫子先忙,孤去看些文书,遇着不懂的再来问您。” 几日后。 颜奕辰带着太子去翰林院,要查些前朝兵书的注本。 太子撩着车帘看街景,路过将军府时,忽然开口:“夫子,前几日听内侍闲聊,说将军府近来也不太平,好像在查账呢。” 查账? 颜奕辰轻轻应了一声,想起那位小师弟,向来是个舞刀弄枪的性子,哪会沾这些琐碎事?许是他那位新夫人的主意吧。 太子还在继续,“府里翻箱倒柜的,连库房里积了灰的老账册都搬出来了,不知在忙些什么。” 颜奕辰淡淡回道:“殿下若是感兴趣,可召萧将军细问。” 太子摇摇头,表情微嗮,他不过是想岔开太傅的注意力罢了。 两人从翰林院查完书出来,太子正觉得受益匪浅,打算邀颜奕辰去京城最好的那家酒楼坐坐,眼角余光却瞥见衙署斜对面的巷口,立着个熟悉的身影。 定睛一瞧,竟是萧将军那位新婚夫人。 这时候,她怎么会在这里? 太子不由得多瞧了两眼。 只见楚知夏站在老槐树下,正和一个老者说话,手里还捏着块竹牌,竹牌边缘磨得发亮。 “夫子?” 太子察觉到颜奕辰身上陡然漫开的寒气,刚要唤他,却见楚知夏已经转身走进了巷子,青灰色的裙角一闪,背影很快没入了拐角。 再回头看去,太傅已经恢复如常,只周身的空气冷了几分,让人无端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六章 臣无事 “走吧。” 太子听着他冷淡的声线,跟了上去,更觉得疑惑。 晚课后,太子看着颜奕辰批注奏章的侧影,终是忍不住开口,想问个究竟。 他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夫子,您近日似是总有烦忧?孤见您气色不佳,夜里案头的烛火也亮得格外久。”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书卷,声音放得更轻。 “而且……白日在存放旧档的衙署附近,您看到将军夫人时,神色似乎……格外凝重。是孤看错了,还是……她当真与您此番烦心的事有关?” 颜奕辰执笔的手微顿,墨滴在奏章上晕开个小团。 没想到太子如此敏锐,但这事牵扯甚广,颜奕辰也不可能透露师父旧案,只能先瞒着太子。 再抬眸时,他眼底的波澜已压下去大半,只余惯常的清冷:“劳殿下挂心,臣无事。” 他将笔搁在笔山上,指尖轻轻叩着案面,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寻常事。 “至于将军夫人,不过是见她一个内宅妇人,竟出现在存放旧档的衙署附近,与市井之人交接,于礼不合,故而觉得意外罢了。” 太子却微微蹙眉。 他分明记得,当时颜奕辰的目光落在那竹牌上时,锐利得像要穿透什么,绝非仅仅意外二字能解释。 那眼神里藏着审视、探究,甚至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绝不是“于礼不合”这等轻描淡写的理由能涵盖的。 这是一件再奇怪不过的事情。 夫子为人持重,对各事欲望淡薄,鲜少能有引起他情绪波动的情况。 如今对着一个内宅妇人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情绪,怕是有什么十分要紧的缘由。 “孤不信夫子方才说的话,但夫子有需要可随时找孤。若夫子不愿说,孤也不问便是。” 太子望着颜奕辰,神情真诚温和。 颜奕辰沉默片刻,终是移开目光,重新拿起笔:“天色晚了,殿下早些歇息吧。” 太子起身行礼,退出书房时,回头望了一眼。 烛火下,颜奕辰的侧影依旧挺拔如松,只是那紧抿的唇线,比往日更冷了几分。 等太子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颜奕辰才缓缓放下手中的笔。 他情绪很少外露。 这回连太子都看出了端倪,可见今天的自己有多么失态,可事关宁无双,他便不可能冷静下来。 那楚氏手中所持木牌,分明是北境锐士独有的标记,除了军中核心人物,几乎无人知晓。 还有那老者…… 前些日子他去查临州的资料,也见过此人,问过后没有嫌疑,便不管了。 如今看来,却绝非这么简单。 颜奕辰眼底寒意翻涌,意识到这楚氏一定有问题。 一个深居将军府的内宅妇人,怎会持有这种东西? 她出现在存放旧档的衙署附近,面见了牵涉到临州一事的老人,手中还握着北境旧部的信物…… 这绝不是巧合。 将军府近来翻查陈年旧物,她又在此时涉足与北境相关的线索,难道萧玉绝果真在调查当年的案子? 还是说,这一切根本就是她自己的主意? 一个念头在他心头升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她接近萧玉绝,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借着将军府的势力,翻查旧案,试图掩盖什么,或是想从中攫取什么? 毕竟,当年师父的旧案牵连甚广,不知道多少人觊觎着其中的隐秘。 而萧玉绝也是当年师父最信任的小徒弟。 颜奕辰闭上眼,强行压下心头的波澜。 不管她是谁,怀着什么目的,只要敢碰师父的旧案,敢搅扰这潭浑水,他都不会放过。 次日。 晨课后,太子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对着一幅泛黄的《寒江独钓图》发愁。 他近来急着关心夫子,竟然懈怠了父皇的生辰礼,去年花高价寻来的名家绝迹,竟然出现了问题。 “边角受潮,起了霉斑,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找了几个宫中画匠,都束手无策,正焦急着,身边的侍从大胆提议道:“殿下不如向太傅大人请教一二?素来听说太傅爱画,极擅丹青,兴许是有补救的办法。” 这主意好。 太子眼神一亮,正好撞见颜奕辰走进来,连忙捧着画走过去,语气恳切。 “夫子,您瞧这幅画还有救吗?再过段时日便是父皇寿辰,我想修复完好当作贺礼,可宫中几个画匠都说霉斑渗得太深,不敢下手。” 颜奕辰接过画轴,指尖拂过受潮的边角,端详片刻。 “是前朝的真迹,可惜保存不当,”他抬眸看向太子,“墨韵斋的老掌柜修复古画是一绝,尤其擅长处理这类受潮的绢本,当年曾为宫中修复过《千里江山图》残卷。” 太傅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太子松了口气,换上笑颜。 “那太好了!只是听说墨韵斋从不接生客的活,孤这身份也不便亲自去……” “殿下放心,”颜奕辰将画轴卷好,“臣今日恰好要出宫办些事,顺路替殿下跑一趟便是。” 颜奕辰微微点头,把刚收来的画轴递给随从:“仔细收着。” 他转身时,指尖在袖中轻轻碰了碰那只木盒,里面也放着一幅画,他珍藏了十二年。 因常年搁在暗柜里不见光,画边早被潮气浸得发脆,边角也磨出了毛边。这次顺路带来交给老掌柜,倒省得日后再特意跑一趟。 墨韵斋开在闹市里,门脸看着平平无奇,里头却用厚墙隔了街声,案头燃着的檀香慢悠悠散着气,一脚踏进去,外头的车马喧嚷就像被挡在了另一个世界,让人心里先静了半截。 颜奕辰熟门熟路往里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对随从沉声道:“在外面等着。没我的话,谁也不许进来。” 这幅画容不得有半分的闪失,他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也不想被任何人窥探到。 随从们连忙应下,垂手立在阶下,连大气都不敢多喘。 内堂里,老掌柜正端着个青花小碗喂猫,碗里是刚拌好的鱼饭。 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颜奕辰,忙放下碗直起身,拱手笑道:“太傅怎么来了?可是稀客。” 颜奕辰略一点头,算是回礼。 “太子殿下有幅《寒江独钓图》,边角受了潮,起了些霉斑。他托我来问问,能不能修复妥当。这是给陛下备的寿礼,得赶在寿辰前弄好。” 皇家的物件,向来半点怠慢不得。 老掌柜连忙接过随从递来的锦盒,打开时动作都轻了些。 第二十七章 谁准你叫本太傅言阙? “这画虽然是受潮了,好在霉斑还没有伤着肌理,寻常画匠或许无法处理,但老夫可以一试。” 两人熟识,关系不错。 颜奕辰听了他的话,便知道有七八分把握了。 “除了太子的画,另有一事,想借内堂说几句话。” 老掌柜也不犹豫,当下让伙计照看着外面的生意,引他进了内室,那狸花猫也跟着跳下柜台,跟了进来。 颜奕辰扫了一眼,没有放在心上。 见门窗紧闭,他从袖中取出个长条形木盒,缓缓打开盒盖,像是捧着易碎的月光。 只见盒身已被摩挲得包浆温润,其中放着一卷画轴,锦缎裱褙的边缘已泛出浅黄。 因常年卷藏,画轴角落处磨出了细密的折痕,边缘甚至有些许脆化。 老掌柜凑近一看,见画轴轴头是罕见的羊脂玉,便知此物非同小可,识趣地退开半步。 颜奕辰指尖拂过画卷破损处,一贯冷清的眼也有了几分温度,既是珍惜,也有些心疼。 仿佛还在自责自己没有收好这幅画。 在掌柜的注视下,他缓缓展开了画卷,也展开了自己十二年不曾与人道的心事。 画卷主角是一位女子。 宣纸上的墨迹因年代久远已有些发暗,却仍能看清这画的是雪地寒梅,梅树下立着个身披玄甲的女子,背影挺拔如松,手中长枪斜指地面,枪尖凝着未落的雪,看起来潇洒肆意。 老掌柜只打眼一看,便知道落墨的人倾注了多少心意在其中,更隐隐猜到了这是何人。 当年的宁无双,那是何等惊才绝艳之人。 那时大街小巷,各处都流传着她的故事,老掌柜也见过不少以她为题的画,但都不如这一幅画有灵气。 看来太傅至今仍然忘不掉他的师父啊。 “边缘的折痕和脆化处,”颜奕辰声音压得极低,平日里清冷的声音柔和了些许,长睫垂落,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尽量修得看不出痕迹,用最细的糨糊,莫伤了原画的墨气。” 老掌柜同他认识多年,也没有见过他这副神情。 眼神专注,温柔里裹着化不开的执念,仿佛眼前不是一幅画,而是活生生的人。 “太傅放心,”老掌柜沉声应道,“小店定当倾尽所学,绝不敢怠慢。” 颜奕辰点头,只问:“何时能好?” “约莫半月。” “届时我亲自来取。” 与此同时,楚知夏也来到了墨韵斋。 外间的货架上整齐码放着各式颜料,从常见的石绿、赭石,到罕见的朱砂、靛蓝,都用素净的瓷瓶分装着,空气中弥漫着矿物颜料特有的清苦气息。 楚知夏站在柜台前,想寻找一味“云头紫”。 这是一种极为稀有的矿物颜料,色如深紫云霞,质地细腻,是临摹年代久远的地契、密信时必不可少的,寻常铺子根本没有存货。 “小哥,”她抬眸看向正在清点账本的伙计,“敢问你们这儿有‘云头紫’吗?我需得用它临摹一份旧档。” 伙计抬起头,见她虽然打扮简单,浑身气势却是不俗,绝非寻常人物,连忙站起来。 “夫人要买云头紫?这颜料金贵得很,平时都由我们掌柜亲自收着,小的也不知道库房里还有没有存货。” 他搓了搓手,面露难色:“您稍等片刻,小的这就进去问问掌柜,看能不能寻出来。” 楚知夏点头应下,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内堂的方向。 那里挂着一幅厚重的竹帘,将外间与内堂隔绝开来,隐约能闻到帘后飘来的沉香气息,十分沉静。 伙计快步走到竹帘旁,轻轻掀开一角,对着里面扬声喊道:“掌柜!外面有位夫人要买云头紫,您知道存货放在哪儿吗?” 话音刚落,还没等内堂回应,斋外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和惊呼。 楚知夏听见声音,往外看去,正见两辆马车失控相撞。 一时间,整条街都是马匹受惊的嘶鸣声,还有人群的尖叫声,震得柜台上的花瓶都震动了几下。 不止外间,内堂的老掌柜和颜奕辰也听见了这阵动静,下意识抬头往外望去。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老掌柜的狸花猫素来懒怠,原本只趴在柜顶上小憩,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轰鸣声吓得应激,脊背都弓了起来。 随着“喵呜”一声凄厉的尖叫,它疯了似的猛地蹿起! 狸花猫慌不择路,四爪乱蹬,竟直直朝着颜奕辰面前的长案扑来! “不好!” 老掌柜失声惊呼,伸手去拦却已不及。 只听“嗤啦”一声裂帛之响,伴随着猫爪慌乱的抓挠与身体重重的碾轧,那幅承载了颜奕辰十二年思念的画卷,中心处赫然撕裂开一道狰狞的大口子! 墨色的笔触混着纸屑翻卷,画中宁无双披甲的肩头至脸颊,恰好被这道裂痕生生斩断,那张他描摹过无数次的眉眼,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颜奕辰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指尖悬在半空,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骤然收缩。 他看着那道横贯画面的裂口,看着师父被毁的脸庞,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上头顶。 方才还平淡的眼底血丝暴涌,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整个人像被抽去了所有骨头,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楚知夏听见内堂的响动,好奇地掀开了内堂帘子的一角。 她目光落在了那幅画上,尽管脸颊损毁,她也认出了自己的样貌! 楚知夏心中一惊,紧接着就看向了旁边站着的颜奕辰。 这与她记忆中的清冷平静不同。 颜奕辰的脸上只剩下濒临崩溃的绝望与痛彻心扉的惨白,仿佛那道裂口不是撕在画上,而是剜在他心上。。 她心脏猛缩,下意识脱口而出:“言阙?!你……” 楚知夏的话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却犹如点燃炸药的引线,瞬间引爆了内堂凝滞的空气。 颜奕辰猛地回过神,赤红的双目如同受伤的野兽,骤然锁定在门口的楚知夏身上。 在他看来,所有的巧合都串联成了一场处心积虑的设计—— 楚氏缘何出现在这里?外间的骚乱,受惊的猫,到底是意外还是精心设计? 而疑似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还敢摆出关切的模样,如此亲昵地称呼自己的字,好似全然无辜一般。 “滚出去!” 颜奕辰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寒意和前所未有的憎恶,每一个字都淬着浓烈的杀意。 “谁准你进来的?谁准你叫本太傅言阙?”他步步逼近,周身的气场凛冽如刀,仿佛要将眼前的人凌迟,“楚氏,你好大的胆子!此物若有三长两短,我颜奕辰与你不死不休!” 第二十八章 十二年来,这幅画是他唯一的慰藉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楚知夏愣在了原地。 在她面前,颜奕辰从来都是温和安静的,他会在她写字时研墨,会在她出征时送来一封封关心的信件,她何时见过他这样? 楚知夏忽然意识到,这幅画对他而言,绝不仅仅是一幅画那么简单。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被他眼中的憎恶钉在原地,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颜奕辰却没再看她一眼。 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他满心都是痛惜,指尖颤抖着拂过画纸的裂口,那粗糙的边缘刮得他指腹生疼,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他小心翼翼地将画卷起,一个眼神都没给楚知夏,拂袖而去了。 直到那道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楚知夏才猛地回过神,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酸又涩。 她看着案上残留的画纸碎屑,看着那道被猫爪踩出的凌乱痕迹,再想起颜奕辰方才惨白如纸的脸和那双赤红的眼,满心都是难以言喻的震惊与不解。 老掌柜看看她,把应激的狸花猫抱在怀中,苦着一张脸。 “这位夫人,太傅很珍视那幅画,他应当是误会了什么,晚些时候,我会上门去赔罪的。” 终归是自家的猫犯了错。 只要不把小猫交出去,做什么补偿都行。 楚知夏摇摇头,不再说话。 颜奕辰为何会有自己的画像?为何会对一幅画珍视到近乎疯狂?又为何会笃定是她的过错?那句“不死不休”里的恨意,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伙计见着眼前这一幕,战战兢兢道:“夫人?我找着云头紫了,您还要吗?” 楚知夏回过神,接过云头紫,匆匆离开了墨韵斋。 与此同时,颜奕辰抱着画卷,回到府邸便将自己关在了密室中。 密室中没有窗,正中间摆着一个紫檀木架,这木架是他亲手打的,每一寸都贴合画卷的尺寸,十二年来,从未让它沾染过半点尘埃。 他将画卷放上去,再次展开时,那道横贯画面的裂口在昏灯下愈发刺眼,画中宁无双的眉眼被生生撕裂,只剩下半张模糊的侧脸。 “师父……” 颜奕辰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道裂口,触到粗糙的纸边时,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灼伤一般。 这幅画,是他偷偷画下的。 那时恰逢大雪封山,北境的战事暂歇,师父也有了更多时间陪着他们。 萧玉绝缠着要学新枪法,盛霖在旁翻着兵书,而他总爱支起画架,偷偷描摹师父的侧影。 他至今仍记得那个午后,师父看着他笔下的草图,眸光专注,直到他赧然收笔,才浅笑着夸赞:“很有天赋啊言阙,以后说不定能成为一代大师。” 他红了耳根,把画纸小心叠好,暗下决心要画一幅最好的送她。 后来见她在寒梅树下练枪,便定了主意。 梅花开得正烈,她一袭银甲旋身时,枪尖挑落的雪沫与花瓣共舞,美得让人呼吸一窒。 为了画好那身银甲的冷光,他对着雪光练了无数次调色;为了捕捉枪势的灵动,他跟着萧玉绝学了半个月枪法。 整整三个月,他把自己关在房间,废了七十八张纸,指尖被炭笔磨出厚茧,终于在生辰前画好了。 他在画角写了一行“愿师父岁岁长安”,若是师父发现了,定会摸自己的头发,夸一句言阙有心了。 可这幅画终归没有送出去。 前线告急,北境战败,师父身死沙场。 十二年来,这幅画是他唯一的慰藉。 无数个寒夜,他就是靠着描摹画中师父的轮廓才能入眠;无数次在朝堂上碰壁,也是看着这幅画才能重新挺直脊梁。 可现在,连这最后的念想都被撕碎了。 颜奕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水光也没了,只余一片死寂。 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冰冷的石壁上,孤绝而绝望。 楚知夏…… 他在心中念出这个名字,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 无论她是谁,想做什么,这笔账,他记下了。 另一边。 回到将军府之时,楚知夏手中的云头紫已经被攥得变形了,心头的寒意却是半点未散。 萧玉绝和盛霖正在书房议事,见她脸色苍白地进来,两人同时起身。 “师父,怎么了?” 萧玉绝第一时间走过去,见她有些魂不守舍,眉头皱得更紧了。 师父是何等人物?当年被北狄三万骑兵围困,都能笑着说“正好一锅端”,如今却失了神,定是出了大事。 “没事,”楚知夏摇摇头,坐了下来,“我出门寻找一味稀奇的颜料,去了墨韵斋,遇到了颜奕辰。” 师兄弟对视一眼。 那一眼里,萧玉绝闪过警惕,盛霖藏着探究——颜奕辰终究还是和师父遇上了。 盛霖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言阙师弟?他也在那里?” “他有事要做,我也是偶然遇见,却是发生了意外。” 楚知夏将方才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顿了顿道:“……他怀里的一幅画被猫撕碎了,恰好被我撞见。他以为是我设计的,说要与我不死不休。” 最后几个字落下时,萧玉绝猛地一拍案几,墨砚都被震得跳起。 “岂有此理!颜奕辰疯了不成?不过一幅画,竟对师父说出这种话!我现在就去找他理论!” 他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楚知夏厉声喝住:“站住!” “师父?” 萧玉绝不解地回头,眼底的怒火还在燃烧,像头没驯服的狼崽,既委屈又愤怒。 他不明白,师父为何要拦着他,颜奕辰那样冒犯,难道不该教训? “他不是针对我,”楚知夏揉着发疼的额角,声音疲惫,“那幅画对他很重要,我看他当时的样子,怕是比性命还珍视。被误会也难怪。” 盛霖在一旁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言阙师弟对师父的执念,远超我们想象。那幅画……”他囫囵带过,“画毁了,等于触了他的逆鳞。” 楚知夏不语,思考片刻后,摇了摇头。 第二十九章 人在极痛之下,难免失了分寸 “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言阙不是这样的人。” 他一向是非分明,当年在军营,连士兵偷了老乡一个红薯,他都要查清是饿极了还是故意为之,怎会轻易认定是她设计? 这里面,定有更深的隐情。 萧玉绝却是另一番想法。 在他看来,颜奕辰这么冒犯师父,拉出去打一顿板子都不为过,结果师父还在为他说话,实在是偏爱太过。 他心里不由得冒起了酸泡,更想去找颜奕辰算账了。 “此事暂且不提,”楚知夏皱眉看向两人,“你们没有告知言阙,我已经成为楚知夏这件事吗?” 若不是如此,今日相见还能叙旧,也不至于闹到不欢而散的地步。 盛霖神情不自然了一瞬间,随后反应极快地解释:“近日琐事颇多,与师弟也难有见面时机,也就没有告知。” 此事隐秘,需得找个安静不被打扰的地方详谈。 楚知夏也知道这番道理,没有说什么,看向了萧玉绝。 自打她问完话,他就表情不自然起来,手上的小动作也多了起来,看着就有点心虚。 迎着师父的视线,萧玉绝硬着头皮道:“我也是,太忙了,就没有告诉师兄。” 楚知夏没追究,只叹了口气。 “他对我已经有敌意,若我去说,只会火上浇油,往后若有机会,你们顺带告知他一声便是。” 萧玉绝连忙应下。 他想起颜奕辰的样子,心里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烦躁。 那家伙对一幅画都那样,要是知道师父真的回来了,还不得天天赖在将军府?到时候,盛霖一个,颜奕辰一个,他连师父的衣角都摸不到了。 盛霖也是同样的想法。 颜奕辰的执念太深,知道真相后,怕是会比萧玉绝更难缠。还是先瞒着吧,至少现在,师父的目光还能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 楚知夏端起茶杯,望着袅袅升起的热气,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说起来,言阙从前不是这样的。” 她指尖摩挲着杯沿,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 “言阙性格冷清,无论是谁冲撞了他,他都不愿追究,只一笔带过,现在来看,似乎是变了很多。” 盛霖在一旁听着,适时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仿佛真的在为师弟的变化而感慨。 “师父你说的是,言阙师弟从前确实沉稳通透,只是——”他话锋一转,“十二年过去,人都是会变的。” 楚知夏看向盛霖。 他端起茶盏,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意。 “言阙师弟这些年在东宫独来独往,性子是越发偏执了些,认定的事,旁人怎么劝都不听。今日之事,怕也是钻了牛角尖。” “可再变,也不该是这个性子,”楚知夏蹙眉,“他素来明辨是非,怎会轻易认定是我设计?” “或许是那幅画对他太过重要。” 盛霖放下茶盏,语气温和:“人在极痛之下,难免失了分寸。何况……这些年,大家都在变。你看我,看君泽,不也与当年不同了?” 这倒是如此。 若是重生前的宁无双,怎么也不会想到,还有一天,盛霖会和萧玉绝不投机起来。 当年在军营,盛霖总爱捏萧玉绝的脸,笑他是小屁孩,萧玉绝则会偷偷往盛霖的饭里加朝天椒,两人闹归闹,感情却是极好的。 见楚知夏若有所思,盛霖趁热打铁。 “说起来,师父你刚回来,师弟性子又粗,想必有诸多不便。徒儿这十二年来在功课和武功上也有不少进步,师父有空可来我府上小住几日,检验徒弟是否松懈。” 楚知夏倒真有些好奇。 只是住到首辅府上,还是不必的。 她正要出言拒绝,盛霖又补充道:“府里有处别院,种着师父当年很喜欢的西府海棠,清静得很。” 萧玉绝见他旧事重提,心中便是一股火气。 他冷哼一声,不满地瞥了盛霖一眼,“师父在将军府住得好好的,哪里需要去你那破地方?我府里的牡丹开得正好,师父想看什么没有?” “师弟此言差矣,我不过是想让师父换个环境散散心。总比留在将军府,日日听你咋咋呼呼的好。” 盛霖神色淡淡,萧玉绝却是一点就炸。 “你说谁咋咋呼呼?”萧玉绝猛地拍桌,“盛霖,你少在这装模作样!师父留下来,自然是在将军府最舒心!” 见他二人又开始了,楚知夏猛地一起身。 她有所动作,两人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不再互相呛声。 “你们要吵就都出去,我听得头疼。” 萧玉绝眼巴巴地问:“那师父会在将军府住下吗?” 楚知夏回避了盛霖期待的目光,只点头:“依我目前的身份,自然是会待在将军府的。”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却没注意到,萧玉绝得意地朝盛霖扬了扬下巴,而盛霖只是浅笑着呷茶,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没关系,来日方长,他总能等到师父改变主意。 等盛霖离开后,楚知夏抽出了将军府的账本。 “方才你师兄在,有些话我不便说,你看看这个。” 这将军府的账本,厚度险些要比上自己当年用的军饷册,其中的亏空也让人咂舌。 当年她能从三百万石军粮里查出五千石的亏空,整治这些家奴的小动作,不过是小菜一碟。 她将账目中有明显问题的地方尽数整理了出来,只要萧玉绝不是傻子,都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果然,萧玉绝翻看了两页,脸色已经是铁青。 他想起自己每次出征前,总对管家说“府里的事不必报”,竟纵容这些人贪到了眼皮底下。 “这帮下人竟敢如此阳奉阴违!” 楚知夏看他一眼,“我知道你直来直去,凭工夫说话,但偌大的将军府,也得管上一管,别等下人们把府中搬空了,才发现事情。” 他神情严肃,细看还有几分在师父面前丢脸的懊恼。小时候练枪偷懒背师父罚抄便罢了,如今在治家上海犯了同样的错误,实在是不应该。 第三十章 不必查了 “师父说的是,我一定严惩不贷。” “不急,”楚知夏摆手,“你且等着看,为师给你做个示范。” 隔日清晨。 楚知夏让人将府中所有管事、仆妇都召集到正厅,自己则端坐在主位上,面前摊着三叠厚厚的账册,每一页都用朱砂笔圈点出了刺眼的错漏。 萧玉绝立在她身侧,给足了将军夫人的尊重与体面。 “王管事,”楚知夏拿起最上面的账册,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厅堂,“上月采买的冬炭,账上记着三百担,库房实收却只有二百一十担。剩下的九十担,你说去了哪里?” 被点到名的王管事脸色一白,强作镇定地躬身。 “回夫人,许是记账的小吏记错了,老奴这就去查……” “不必查了。” 楚知夏抬手打断他,将一沓票据扔到他面前,“这是你托人在城外炭铺取炭的条子,前后五次,每次十五担,正好七十五担。剩下的十五担,怕是进了你内宅的地窖吧?” 票据上的笔迹与王管事私章赫然在目,他顿时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夫人饶命!是老奴一时糊涂……” 楚知夏没看他,又转向负责库房的刘管事。 “你掌管的绸缎库,三个月内少了十二匹云锦,账上只写着‘虫蛀销毁’。可我让人翻遍了废料堆,只找到些粗布的碎片。你来说说,那些云锦蛀虫吃了,还是长了腿跑了?” 刘管事脸色由红转白,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仆妇们吓得大气不敢出,谁也没想到这位看似温和的将军夫人,竟有这般敏锐的洞察力。 “还有你,”楚知夏的目光落在洒扫管事身上,“让你带人清理西跨院的杂草,拖了半个月只除了三成,反倒日日让小丫头替你浆洗衣物。将军府请你来当主子的?” 证据桩桩件件摆在眼前,无可辩驳。 楚知夏放下账册,站起身,目光扫过厅中众人,锐利如刀。 她心里清楚,对付贪腐,仁慈就是纵容,绝对不能有任何的姑息手软。 “王管事贪墨府中财物,杖责四十,发卖到北疆矿山,永世不得回京。刘管事监守自盗,即刻押送官府,按律论处。洒扫管事玩忽职守,杖责二十,贬为最低等的杂役,去马厩铲粪。” 她每说一句,萧玉绝便沉声应一句“准”,立刻有亲兵上前拖人。 面对着几人的哭嚎求饶,她神情丝毫没有变化,甚至还有心思品茶。 “从今日起,”楚知夏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府中所有采买、入库、支用,必须双人签字画押,账册三日一核对,五日一公示。谁再敢手脚不干净,或是懈怠差事,这三人便是下场!” 整个正厅鸦雀无声,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大家用余光看着这位夫人,大气都不敢出,只剩下深深的敬畏。 萧玉绝在一旁看着,眼底的欣赏几乎要溢出来。他就知道,师父不管到了哪里,都能把局面打理得清清楚楚。 他上前一步,朗声道:“夫人的话,就是军令!谁敢违抗,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楚知夏微微颔首,没再多言,转身回了内院。 此后不过三日,将军府的风气便焕然一新。 账册记得清清楚楚,采买的物品明码标价,仆妇们走路都轻手轻脚,再没人敢偷懒耍滑。 将军府内务整顿完毕,楚知夏的目光很快投向了府外的产业。 这日午后,她让账房将府中名下所有庄子、铺面的账目悉数呈上来。 厚厚的十几本账册堆在案上,她从午时看到日暮,指尖划过一行行数字时,眉头渐渐蹙起。 城南的良田庄子,土壤肥沃,历年收成却只及别家同规模庄子的六成;西街的绸缎铺,地段繁华,月盈利竟抵不上一家偏僻的布庄;还有城东的粮铺,账面上常年亏损,却始终不见有人整顿。 她放下账册,状似随意地抬眸。 “这些产业,都是谁在打理?” 老账房面露难色:“回夫人,都是跟着老将军的老人了。城南庄子是周管事,西街铺子是吴管事,城东粮铺是……是萧将军的远房表舅。” 楚知夏了然。 这些管事要么倚老卖老、中饱私囊,要么沾亲带故、能力不济,都是不好开罪的人,可惜是碰上了她。 “备车,”,她合上账册,语气不容置疑,“去城南庄子看看。” 赶到庄子时,正是收工时分,却见佃户们三三两两地聚在田埂上闲聊,农具随意扔在一旁,田地里的冬小麦稀稀拉拉,杂草都比麦苗高。 周管事听闻将军夫人驾到,慌慌张张地从内院跑出来,腰间还挂着个酒葫芦,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 “夫人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老奴好准备准备。” 周管事满脸堆笑,一看便是做惯了奉承的人。 楚知夏没理会他,不顾阻拦,径直走向粮仓。 周管事连忙上前想拦:“夫人,粮仓里灰大,还是老奴……” “让开。” 楚知夏的声音没带半分情绪,在战场上积累的威压无意释放出来,让周管事背后起了一阵冷汗,不敢再阻拦。 她推开仓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人直皱眉。 再一看,里面的粮食寥寥无几,且多半是瘪粒,还混着不少沙石和草籽,显然是挑剩下的次等粮。 楚知夏早就有准备,直接点名叫人:“去,把东头的老栓叔、西坡的李婶子叫来。” 他们都是被周管事压榨调远的人,断不会同他站在一边。 老佃户们很快被请来,见了这阵仗,一个个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往年庄子里的收成,当真只有账上写的那些?” 老栓叔偷瞄了眼周管事,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说。 李婶子犹豫几秒,豁出去似的开口。 “夫人!哪能啊!就说去年,地里的麦子收了足有八百石,周管事只报了五百石,剩下的都让他拉去镇上卖了!他还说是给将军府打点用的,逼着我们签字画押,谁不签,来年的种子就别想领!” 第三十一章 徒儿绝无异议 有了一个口子,剩下的人也纷纷开口,说出了实情。 楚知夏冷笑一声。 “周管事掌管庄子五年,每年上报的收成递减三成,私吞的粮食够养半个营的兵。你说,该当何罪?” 周管事吓得酒意全无,“扑通”一声跪下,连喊饶命。 楚知夏没再看他,当即让人将其捆了,押回府中听候发落。 对付这种人,没必要浪费口舌。军法有云:“贪墨者,斩立决”,她如今留他一命,已是看在将军府的颜面。 随后,她招来庄子里几个忠厚能干的佃户,当场宣布新的章程。 清丈土地,按实际收成定租,废除孝敬钱,若年底收成达标,佃户可分得三成红利。 这些政策,是她当年在北境安抚流民时用过的,最是有效。她知道,只有让底层人看到希望,才能真正稳住根基。 佃户们听得眼睛发亮,纷纷跪地谢恩。 接下来几日,楚知夏依样画葫芦,亲自去了西街绸缎铺和城东粮铺。 西街吴管事虽不贪墨,却因循守旧,进的货全是过时的花色,难怪生意冷清;城东粮铺的表舅更是离谱,将粮铺当成自家仓库,亲戚朋友来借粮从不算账,亏空全由府里填补。 楚知夏当机立断,将吴管事降为伙计,让其从基础学起;至于那位表舅,直接断了他与将军府的所有关联,赶出粮铺。 此人不过是将军府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罢了。 料定萧玉绝那小子也不会说什么。 果然,萧玉绝夜里听楚知夏说完,只觉得气闷:“这庄子上的管事早该换了,都怪我从前疏漏,师父只管去做便是。” 他听着师父一桩桩一件件地清理门户,心里又愧又悔。 这些年他只顾着练兵打仗,竟让这些蛀虫在眼皮底下作威作福,若不是师父回来,将军府的根基怕是都要被掏空了。他这个将军,当得实在不称职。 楚知夏满意点头。 她这个徒弟虽然不善治家,但胜在听话,还是很省心的。 “如今庄子缺管事的人,你若没推荐人选,我便要安排了。” 萧玉绝摇头:“师父安排,徒儿绝无异议。” 楚知夏得了保证,更加放心,她当年也暗中培养了一批人手,后来进了雪月楼,全是精通商道、账目的好手,最是可靠。 她当即让殷琴儿从雪月楼调派了三人,再找合适的理由安排到了庄子中。 新管事们到任后,雷厉风行地推行楚知夏制定的章程。 庄子里重新规划作物,引入新的耕作技法;绸缎铺更新货源,推出定制服务;粮铺规范账目,实行平价售粮,很快便扭转了颓势。 原本还有不服的人,见识到这几人的本事后,也都闭上了嘴。 半月后,第一批新账册送到将军府。 城南庄子的秋播准备得井井有条,绸缎铺的月盈利翻了一倍,粮铺也止住了亏损。 楚知夏看着账册上的数字,嘴角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这些上升的盈利,不仅是银钱,更是将军府重新凝聚的底气。有了这稳固的后方,她才能更安心地追查当年的旧案。 萧玉绝凑过来一看,忍不住咋舌:“师父,你这本事,怕是比户部尚书还厉害!” 她瞥他一眼,凉凉地道:“不过是些基础的驭下之道。府中产业是根基,根基稳了,才能无后顾之忧。” 萧玉绝摸摸头,不敢再说话了。 要不是自己不中用,也不会如此劳累师父了。 难道让盛霖来照顾师父,才是最好的选择吗?他会算账目,会拉拢人心,会说好听的话,而自己就只会打仗。 师父会不会觉得,盛霖比他更有用? 他情绪一时有些低落。 楚知夏看他一眼,便猜到了七七八八,好笑道:“别在那东想西想了,你两位师兄也有不擅长的领域,若是面面俱到,这样的人反而是可怕。” 她最清楚几位徒弟,萧玉绝的长处从不在这些琐碎的家事上,而在战场上的悍勇和忠诚,这就够了。 萧玉绝得了安慰,刚才的低落一时间烟消云散了。 盛霖虽然心思细,可论起打仗护人,他绝比不上自己!师父需要的,不仅是打理家事的人,更需要能在刀光剑影里护住她的人! “师父说的是,徒儿这就去让厨房做师父最爱喝的汤!” 他说着,便一溜烟地窜出去了,十几年也没见心性有多少长进。 楚知夏一时失笑,又觉得保留这样的赤子之心也不错。 几日后,她约了一位管事谈话,便将地点定在了京中最大的酒楼。 酒楼生意不错,楚知夏准时赴约,刚要上楼,便被拦住了去路。 “姐姐?” 楚念秋扶着丞相千金林婉月的手臂,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眼底却藏着几分挑衅,“你也来吃饭?真是巧。” 楚知夏淡淡扫她一眼,并不想说话。 可有人却不想轻易放过她。 只见楚念秋抬眼一看,语气娇柔地开口:“看这个方向,姐姐可是要去听松阁?” 这间包厢临江,视野极好,楚知夏让人提前预订,才定了下来。 “怎么?你们也想要?” 楚念秋掩唇轻笑,声音柔得像棉花糖,却带着刺。 “听松阁临江,视野最好,我与婉月妹妹想着借这景致说说话呢。姐姐约了人,想必是谈正事吧?大堂也清净,不如……就把这包厢让给我们?” 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施舍般的怜悯。 “姐姐如今虽在将军府,可终究不比从前自在。婉月妹妹是丞相府的千金,若是传出去我们在大堂吃饭,旁人该说将军府不懂规矩了。姐姐,你说是吗?” 楚知夏眉峰微挑,语气平静无波。 “规矩里,可有‘后来者抢先到者包厢’这一条?我既已预订,自然没有让出的道理。” “你!” 林婉月本就瞧不上楚知夏,见她油盐不进,顿时沉了脸。 “不过是个空有其名的将军夫人,也敢跟我摆架子?丞相府的脸面,你担待得起吗?” “脸面是自己挣的,不是抢来的,”楚知夏淡淡瞥她一眼,对身后的丫鬟青禾道,“我们走。” 第三十二章 为了师父,他绝不可能错过 “站住!”林婉月被她的冷淡激怒,扬手便对身边的丫鬟喝令,“给我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拉开!” 丫鬟刚要上前,青禾已挡在楚知夏身前,眼神凌厉。 “我家夫人是堂堂正正的将军正妻,你们敢动一下试试?” “一个贱婢也敢顶嘴!” 林婉月怒不可遏,竟亲自抬手要扇青禾的脸。 楚知夏眼神凝住,手腕微动。 就在林婉月手腕扬起的瞬间,脚下忽然一麻,膝盖像是被无形的力道狠狠撞了一下。 只听“扑通”一声,她结结实实跪在了地上,发髻上的珠钗摔落在地,滚到楚知夏脚边。 “楚知夏!你敢动手打人?!” 楚念秋尖叫起来,慌忙去扶林婉月,看向楚知夏的眼神阴毒,“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对丞相府小姐动粗!” 楚知夏垂眸看着脚边的珠钗,语气无辜:“我何时动过手?是林小姐自己站不稳,总不能赖我身上吧?” 林婉月又疼又羞,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指着楚知夏骂道:“你胡说!一定是你搞的鬼!”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咚”的一声。 郡主岑明月扶着栏杆走下来,红衣凌乱,发丝沾着酒渍,手里还拎着个空酒壶。 她本就因喝酒头疼,听得楼下吵闹,主角还是常在背后冷嘲热讽自己的林婉月,火气顿时上来了。 “吵什么?死了爹还是丧了娘?”岑明月嘴角撇出一抹冷笑,“哟,这不是丞相府的大小姐吗?怎么给人下跪了?是求着人赏口饭吃?” 林婉月又气又怕,哽咽道:“郡主!是楚知夏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岑明月几步走到跟前,“我在楼上听得清清楚楚,抢不着包厢就撒泼,还想打人家丫鬟?林婉月,你脸皮是用城墙砖做的?” 岑明月说话直白,字字戳中要害。 林婉月被骂得脸色惨白,却不敢还嘴。 毕竟面前这位是金尊玉贵的郡主,手上功夫还不俗,一脚能踹飞几个京中贵女。 “滚!”岑明月抬脚踹了踹旁边的柱子,震得两人一哆嗦,“再在这儿碍眼,我把你们俩扔江里喂鱼!” 两人不敢再多留,离开了。 楼梯口只剩下岑明月和楚知夏。 楚知夏看着这位故人,在心中喟叹一声,当年便直来直去,脾气火暴,看来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只是,她心中也有一些疑惑,记得当年,这位郡主只在兴头饮酒,不像是嗜酒之人。 “多谢郡主解围。” 岑明月却像是没听见,转身就往楼下走,红衣翻飞间,显得冷漠无比。 楚知夏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青禾轻声提醒:“夫人,我们进去吧。” 楚知夏收回目光,推开听松阁的门。 此刻城西的后巷处。 颜奕辰立在斑驳的墙影下,月白长衫的下摆纤尘不染,与巷底的泥泞形成鲜明对比。 为了避开眼线来到此处,他只带了两个贴身护卫,绕了三条街,靴底也沾上了草屑,与平日的清冷出尘完全不同。 三日前,他从临州一位老驿卒的遗物中,找到了北境特产的绢布,为此,他将珍藏多年的名家诗篇摹本,换给了那位视墨如命的驿卒儿子,才得到了线索。 今日黄昏时刻,来城西后巷碰面,说出接头暗语,自然会得到想要的东西。 护卫谨慎道:“大人,此处僻静,容易出事,不如回去多带几个人再来?” 颜奕辰摇头,这是查出真相的唯一线索,为了师父,他绝不可能错过。 “朔风传信,雪落归人。” 墙角蜷缩的老妪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光,颤巍巍递来一卷用蓝布裹紧的密函,一句话不说便走远了。 颜奕辰打开密函,一目十行地扫过,上面赫然写着当年北境有一批物资,竟然悄然转移到了军中。 他脸色骤变,知道此事重大,正要离开,面前却突然出现十几个黑衣蒙面人。 他们手中的弯刀在暮色里闪着冷光,显然是冲着他和密函来的。 两个护卫立刻警戒起来:“保护大人!” 双方激战。 颜奕辰此次出行是机密,带的两个护卫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可对方人太多,没多久,护卫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他被护在中间,紧紧护住密函,他握着短刀的手看着稳,指节却早绷得发白。 当年师父就说他不是练刀的料,只教了些躲暗器、卸力道的法子,此刻勉强挥刀格挡,还是被逼得一步步退到了墙根,后背已经抵上了冰冷的砖墙。 “噗嗤”一声,最后一名护卫倒在他脚边。 黑衣人一步步逼过来,靴底碾过积雪的声音格外清楚。颜奕辰后背贴着凉墙,心里反倒静了。 倘若今日遭遇不测,也能去九泉之下面见师父了。 只是颜奕辰不甘心,这密函重要,不能就此落入敌手,他咬紧牙关,要销毁它,手腕就挨了狠狠一脚,密函“啪”地掉在雪地上。 为首的黑衣人看穿他的意图,冷笑一声挥刀直扑而来。 “颜太傅,安心去吧!” …… 楚知夏从酒楼出来后,便打发青禾先回到了将军府,自己绕到了城南,打算买包糕点再回去。 她脚程快,专挑小路,很快就买到了糕点。 路过一处小巷时,突然听见其中有打斗声。 楚知夏飞身上檐,看清被围攻的人之后,瞳孔骤缩,竟然是言阙! 眼见刀锋带着劲风,就要刺向颜奕辰心口,他闭上双眼,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如惊鸿般从巷口掠来,快得只剩残影!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那道白影竟用一柄短刀精准地磕在弯刀侧面,借力顺势一旋,短刀贴着刀身滑上,稳稳架住了攻势。 这招式快如闪电,角度刁钻,手腕翻转间带着战场特有的悍劲—— 正是宁无双当年在军中立下赫赫威名的“回风式”! 黑衣人被震得后退三步,惊疑不定地看向来人。 颜奕辰在生死一线间猛地抬头,视线穿过漫天飞舞的尘土,死死钉在那袭素衣身影上。 第三十三章 方才那招,分明是师父独有的绝技 是楚知夏! 她怎么会在这里? 颜奕辰心神俱震。 方才那招,分明是师父独有的绝技,当年在北境军营,他曾无数次见师父用这招击退敌人,连招式间腕骨转动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一个内宅妇人,怎会使出宁无双的绝招? 楚知夏没留意他的目光,反手将短刀横在身前,冷冷地看向黑衣人道:“光天化日,也敢行凶?” 她余光瞥见颜奕辰渗血的衣袖,心头一紧。 这傻徒弟,明知道自己武功一般,不跑就算了,还站在原地硬扛,也不知道拿着什么宝贵的东西。 黑衣人见她身手不凡,对视一眼后不再恋战,虚晃一招便要撤退。 楚知夏岂会让他们走,足尖点地追上前,短刀挽出三道银弧,逼得他们不得不回身接招。 而颜奕辰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望着楚知夏挥刀的背影,望着她招式间那抹熟悉的凌厉,脑海中轰然炸开。 她不是楚知夏。 她是…… 宁无双。 刺客撤退不得,侧身避开楚知夏的同时,竟从袖中甩出几枚毒针! 颜奕辰提醒:“小心!” 楚知夏足尖点地,身形如柳絮般向后飘出丈许,毒针悉数落空。 趁此空隙,刺客们运转轻功,跳上屋檐,转眼便消失在了二人眼前。 她没有追上去,而是转过身,开始检查颜奕辰身上的伤口。 虽不是重伤,但如果不及时处理,还是会失血过多,落下病根。 “你……” 颜奕辰喉间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不顾自身伤势,死死抓住楚知夏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是你、真的是你……”他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平日清冷的嗓音此刻嘶哑破碎,“师父……你是师父,对不对?” 楚知夏被他抓得生疼,却没挣开。 看着他眼底翻涌的狂喜、痛苦、不敢置信,还有那深藏十二年的孺慕之情,她心中一软,所有的解释都咽了回去。 “你说话啊!” 颜奕辰情绪几乎崩溃,他想起自己前几日还对她喊“滚出去”,想起那幅被撕碎的画,愧疚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抓得更紧了,怕这是幻觉,怕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 “那招‘回风式’,除了你没人会!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师父?你没死对不对?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 积压了十二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他想起师父“战死”的噩耗传来时,自己三天三夜水米未进;想起在朝堂独自面对波诡云谲的朝局时,无数次对着那幅画像寻求支撑;想起每次查探旧案受阻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原来她没死。 原来她一直都在。 巨大的冲击让他再也维持不住平日的冷淡,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楚知夏的手背上,滚烫得惊人。 这个在朝堂上持论公允、在东宫砥节砺行的太傅,此刻竟像个迷路的孩子,哭得浑身颤抖。 “师父……我找了你好久……”他哽咽着,语无伦次,“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我知道你不会死的……” 楚知夏看着他失态痛哭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放得极轻:“言阙,我在。” 这声“言阙”出口,楚知夏才惊觉自己的声音也在发颤。 当年在北境,他总爱跟在她身后,怯生生地喊师父,如今这声哽咽的呼唤,竟让她有种回到当年的错觉。 楚知夏熟悉的口吻,让颜奕辰悬着的心脏落回了实处,他抬起头,望着她,像是要将这张脸刻进骨子里。 “先离开这里,”楚知夏环顾四周,警惕地压低声音,“这里不安全,你的伤还要处理。” 颜奕辰的手臂被刀锋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衣袖,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抓着她的手,生怕一松开,眼前的人就会像幻影般消失。 “师父,别再走了,别再离开我……” “不走了,”楚知夏叹了口气,扶着他的胳膊,“先找个地方处理伤口,剩下的事,我们慢慢说。” 她半扶半搀着他,避开人群,从雪月楼的后门走了进去。 将军府太远,雪月楼全是殷琴儿的人,相对安全。 殷琴儿正好在楼中,见颜奕辰伤势,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弄成这样?您没事吧?” 楚知夏摆摆手,先安置好颜奕辰,做了简单的止血:“我无事,找人看看他的伤,要信得过的。” 殷琴儿神情严肃,立马去办了。 等医官为颜奕辰包扎好伤口,房间内就只剩下师徒二人。 他迫不及待地抓住楚知夏的手,目光灼灼:“师父,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这十二年,你在哪里?是不是有人害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方才在巷子里强压下的后怕与狂喜,此刻尽数流露。 楚知夏简单叙述了重生为楚知夏的经过,隐去了过于私密的细节,只着重提及当年遇袭的蹊跷与幕后黑手的痕迹。 颜奕辰听得脸色愈发凝重,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果然不是意外……这些年我一直在探查,线索却寥寥无几,背后之人不可小觑。对了,师父,您看看这封密函。” 楚知夏接过看完,印证了心中的猜想:“这事我也在调查,这批物资很有可能就是本该送到边关的粮草。” 若不是军需匮乏,她当年也不会孤立无援。 颜奕辰站起身,动作因牵动伤口而微滞,却依旧挺直脊背:“师父,我送你回府。如今你身份未明,暗处危机四伏,我绝不能再让你独自涉险。” “不必如此着急,”楚知夏无奈,“你先在楼中养伤,我会让琴儿通知太傅府,说你今夜不回去。” 颜奕辰坚持:“师父的安危更重要,我已经没事了。” 她拗不过,只好同意。 两人出门,颜奕辰态度转变明显,先前还是憎恶,现在连楚知夏迈个台阶,都要搀扶一把。 他的指尖虚虚护在她肘边,不敢真的碰到,却又离得极近。每走一步,都要确认她在身边,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珍视。 她简直是哭笑不得。 “言阙,你顾好自己便是,为师又不是七十岁,走路还是没问题的。” 颜奕辰遗憾地收回手,只是仍旧虚护着她,仿佛在守护什么稀世珍宝。 将军府门前,萧玉绝和盛霖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第三十四章 你们凭什么瞒着我? 见楚知夏的身影出现,两人同时迎上去,却在看到她身后的颜奕辰时,脚步猛地顿住。 更让他们心头一紧的是,颜奕辰正小心翼翼地扶着楚知夏的胳膊,眼神里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楚知夏的态度也很温和。 两人说说笑笑,看起来很是融洽。 “师父!” 萧玉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目光在颜奕辰扶着楚知夏的手上扫过。 “他怎么跟你在一起?” 盛霖也收敛了平日的温和,看向颜奕辰的眼神带着审视:“颜太傅深夜造访,怕是不合规矩吧?” 颜奕辰抬眸,看见二人,也明白了什么。 他眼底的温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锐利的冷意,他直视着两人,语气带着质问。 “规矩?比起隐瞒师父的身份,让她独自面对危险,这点规矩又算得了什么?” “你知道了?”萧玉绝脸色一沉,往前一步挡在楚知夏身前,“这是我们与师父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颜奕辰冷笑一声,“当年在北境,是谁与师父同吃同住,共商军机?是谁在她战死之后,追查旧案十二年从未停歇?萧玉绝,盛霖,你们凭什么瞒着我?!” 如果不是他发现,他是不是要被一直瞒在骨子里? 三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凝固,剑拔弩张。 “好了。” 楚知夏站到中间,分开他们。 看着三个徒弟对峙,她又气又笑。 当年在军营,他们会为了一块烤肉争得面红耳赤,现在竟为了“谁更先认出她”较劲,这十二年,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此事说来话长,言阙也是今日才知晓真相。” 她简单解释了巷中遇袭、出手相救的经过,最后沉声道:“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刺杀颜奕辰的人,与当年害我的幕后黑手脱不了干系。我们的敌人就在暗处,内讧只会让他们得意。” 三人跟着楚知夏走进书房,空气中的紧绷感仍未散去。 楚知夏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面前三个各怀心思的徒弟,开门见山。 “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清当年害我的人究竟是谁,以及今日刺杀言阙的幕后主使。你们若想到什么,不妨先说出来。” 颜奕辰率先开口,语气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难掩关切。 “我掌管东宫密探十二年,京中文官的动向几乎都在掌握之中。去年礼部侍郎突然告病辞官,实则是被人以家眷相胁,逼他交出了一份关于北疆军粮的旧档,我怀疑这份档案,与师父当年之事有关。” 他顿了顿,看向楚知夏时,眼神柔和了几分。 “东宫的密探网络,师父尽管调遣便是。那些依附太子的文官,他们的私信往来、隐秘行踪,我都有法子拿到手。” 萧玉绝眉头拧得更紧,忍不住嗤了一声。 “文官那些弯弯绕交给你就行,真要牵扯到军方旧部,师父可以找我。当年跟着师父出征的弟兄,我这些年一直暗中联络着,总能找出能帮忙的人。” 盛霖端着茶盏转了转,慢悠悠开口:“言阙师弟的情报网固然要紧,可朝堂派系盘根错节,动一处牵全身。我在各部安插的人手,能更早察觉到谁在刻意捂着线索。”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在分说分工,实则都较着劲,谁也不肯在楚知夏面前落了下风。 楚知夏瞧着他们这模样,无奈地敲了敲桌面:“现在不是比能耐的时候。” 看着三个徒弟明争暗斗的样子,她既觉得头疼,又有些莫名的暖意。 她清了清嗓子,沉声安排。 “君泽继续追查军中旧案,尤其盯着当年负责粮草押运的将领;玉安多留意朝堂风声,特别是那些跟平南王府走得近的官员;言阙则重点盯着参与过北境战事的文官,看看谁跟军中叛徒有过往来。” 三人齐声应下,只是彼此眼神里仍带着几分戒备。 事情谈到这里,楚知夏做了收尾。 “当年的事不是一天两天能查清的,得从长计议,”她话锋微顿,看向颜奕辰,“你刚受了伤,先在府中歇几日,情报网那边,暂且让亲信递消息过来。” 颜奕辰立刻道:“我无碍,只要能守在师父身边……” “听话。” 楚知夏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颜奕辰这才抿了抿唇,不再坚持,只是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化不开的关切。 萧玉绝见状心头火起,别过脸重重哼了一声;盛霖则端起茶盏呷了口,遮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对了师父,”颜奕辰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您如今嫁入将军府,终究只是权宜之计,这身份长不了。不如早做打算,将来也好重新做回宁无双?” 这话一出,书房里的空气像是冻住了。 萧玉绝指节攥得发白,掌下的扶手都快被他捏碎了。他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比谁都清楚,师父是翱翔九天的雄鹰,怎会甘心困在内宅里,整日只与账本打交道。 楚知夏愣了愣,下意识瞥了眼萧玉绝,又不动声色转开视线。 她当然想回战场,可…… 宁无双的身份不能轻易曝光,她看见萧玉绝发白的脸色,也觉得不太忍心。 “这事以后再说吧。你们先回各自府里,别惹人生疑。” 颜奕辰脸上掠过一丝失落,盛霖也暗自沉了心,却都不敢多言,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书房里紧绷的气氛松缓了些,却又浮起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萧玉绝方才攥得发白的指节慢慢松开,紧绷的下颌线条也柔和了些。 他偷偷抬眼瞧楚知夏,见她望着窗外出神,眼底却亮得很。 “师父……”他挠了挠头,声音里裹着藏不住的雀跃,“您刚才没应师兄,是不是……” 是不是还打算留在将军府? 后半句他没敢说,却全写在了亮晶晶的眼睛里。 楚知夏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抬手轻咳一声转开脸 “言阙的话虽有道理,可眼下不是时候。宁无双若是活着,消息一旦传出去,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不利于我们行事。” 她顿了顿,转移话题。 “对了,皇帝的寿辰将近,你有什么想法?” 萧玉绝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眉头微蹙:“陛下的寿宴历来是各方势力角力的场合,师父这是想……” “我想去见见陛下,当年北境之事,陛下虽未直接插手,却未必全然不知。或许我能从中试探出他的态度。” 再者说,宫里办庆典的时候,各方势力都要出来走动,那些藏在暗处的角色,这时候最容易露出些马脚来。 第三十五章 娶了谁? 萧玉绝当即道:“将军府有入宫赴宴的名额,我这就往宫里递话,就说要带女眷同去。” 他语气笃定,仿佛只要是楚知夏想做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 楚知夏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模样,无奈地摇头。 “急什么?先把宫里的守卫布置、各方的席位安排摸清楚再说。庆典上人多眼杂的,还是谨慎些好。” 京城外。 皇家别苑的马车驶进城门,一只戴着赤金护甲的手掀开车帘。 荣华公主探出头,望着熟悉的街道,满眼的期待与急切。 “快!再快些!”她对着车夫扬声喊道,珠翠满头的发髻因动作剧烈微微晃动,“本公主离京这半年,玉绝哥哥可有捎信来?” 贴身侍女笑着回话。 “公主放心,萧将军心里定然是记挂您的。” 荣华公主忍不住开心起来,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将军府的动向,一个时辰、不,一刻钟之内回禀给我。” 另一名侍女听着她们说话,表情僵硬,支支吾吾地开口:“公主,将军他……” 荣华公主立刻察觉不对,柳眉一竖:“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犹豫半天,才敢开口。 “公主……奴婢之前去将军府附近的茶寮打听,听那里的伙计说……萧将军三个月前娶了位将军夫人,姓楚。” 她本来是想提前打听好,在公主面前讨赏,没想到却是坏消息。 “娶妻了?” 荣华公主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像是没听清般重复了一遍,赤金护甲猛地攥紧了车帘,“娶了谁?哪家的小姐?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不是……不是名门闺秀,”侍女的声音压得更低,“听说是前安阳侯府的大小姐,名叫楚知夏,如今已是将军府的主母,将军还把府中内务都交给她打理了……” “前安阳侯府?” 荣华公主眉头拧得更紧,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那便是没什么身份的女子了,竟然也配嫁入将军府?” 两位侍女都跪在了地上,头埋得很低。 “听说这位楚小姐虽家道中落,却很得将军看重,可以说是‘宠爱有加’,将军还为了她,婉拒了不少贵女的示好,说绝不纳妾……” “看重?”荣华公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嗤笑出声,“一个没权没势的破落小姐,能让他看重什么?无非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狐媚手段!” 她越想越气,当年安阳侯府鼎盛时,她尚且不放在眼里,如今一个三品闲职家的小姐,竟敢觊觎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不行,我现在就去将军府!” 荣华公主猛地站起身,车厢都跟着晃了晃,“我倒要问问萧玉绝,是我荣华公主配不上他,还是他萧玉绝瞎了眼,放着金枝玉叶不要,偏要捡破烂回家!” 侍女连忙劝阻:“公主息怒,您刚回宫,身子乏了,不如先回府歇息,改日再……” “歇息?” 荣华公主一脚踹开小几,茶盏滚落碎裂,“再等下去,那女人都要骑到我头上来了!备车!立刻去将军府!” 车夫不敢怠慢,赶着马车调转方向,朝着将军府疾驰。 将军府的门房老远就看见那队煊赫的仪仗,慌不迭地往里通报。 楚知夏正在核对庄子送来的新账,听闻荣华公主驾到,微微疑惑。 这位怎么会来? 原主同她应该没交情,难道是冲着阿绝来的? “请去前厅奉茶,我随后就到。” 青禾替她理了理衣襟,低声道:“这位公主骄纵出了名的,夫人当心些。” 楚知夏轻笑:“放心,我还应付得来。” 她刚走进前厅,就听见荣华公主的冷笑声。 “这将军府的茶,倒是和某些人的身份一样,上不得台面。” 楚知夏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看来这位公主是来挑事的。 她在主位坐下,语气淡然:“公主驾临,府中备的是今年的雨前龙井,若是不合口味,我让人换些更好的来。” “不必了,”荣华公主上下打量着她,眼神不屑,“你就是楚知夏?果然是安阳侯府出来的,瞧着倒有几分小家子气。也是,三品闲职家的女儿,能见过什么世面?” 她故意顿了顿,端起茶盏掩住嘴角的讥诮。 “玉绝哥哥是镇国将军,何等英雄人物,身边该站着像我这般的金枝玉叶,才配得上他的身份。你说你,既无显赫家世,又无倾城之貌,凭什么占着将军夫人的位置?” 原来如此。 看来是阿绝在外招惹的红颜知己。 不管两人是什么关系,冒犯到了自己跟前,楚知夏也不会咽下这口气。 她抬眸,目光平静,语气不卑不亢。 “公主说笑了。我是萧将军明媒正娶的妻子,这将军府主母的位置,是凭着三媒六聘、陛下赐婚得来的,与家世高低无关。”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将军府需要的是能打理好内务、让在外征战的将军无后顾之忧的主母,而非仅凭家世装点门面的花瓶。公主是金枝玉叶,自然不懂这些琐碎,但也不必用‘小家子气’来衡量旁人。毕竟,能让萧将军安心托付后宅的人,是我,不是吗?” 荣华公主被她一番话说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本想以身份压人,却被楚知夏轻描淡写地绕开,反而显得自己像个不懂事的孩童。 “你!” 荣华公主猛地站起身,“牙尖嘴利的东西!不过是仗着玉绝哥哥一时新鲜,真当自己能坐稳这个位置?我告诉你,只要我荣华公主在一天,就容不得你这破落侯府的女儿放肆!” “公主若只是来将军府撒泼的,”楚知夏放下茶盏,声音冷了几分,“恕我招待不起。青禾,送客。” “谁敢动我?!” 荣华公主尖叫着,扬手就要去推楚知夏,前厅的门突然“哐当”一声被撞开。 萧玉绝一身戎装闯了进来,铠甲上还沾着未抖落的风尘。 他刚得了信儿,便从军营一路策马狂奔回府。 见厅里这情形,萧玉绝脸色“唰”地沉了下来,几步跨到楚知夏跟前,稳稳把她护在身后。 “荣华公主,”萧玉绝的声音淬冰,“若你今日来将军府,就为了刁难内子,那恕我府中不招待,请你这就离开!” “玉绝哥哥!”荣华公主眼眶一红,委屈道,“是她欺负我!她还骂我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我夫人说得都在理,”萧玉绝充耳不闻,“将军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再敢对我夫人不敬,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第三十六章 我想要师父这样的妻子 荣华公主眼睛瞪得溜圆,满是不敢置信:“你为了她,竟要这样对我?” 萧玉绝懒得跟她掰扯,转头冲门口的亲兵扬声道:“送公主出去!往后没有我的话,不许她再踏进来将军府半步!” 荣华公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尖叫:“萧玉绝!你会后悔的!我绝不会放过她!” 喊完,她便被亲兵半扶半劝地“请”了出去,一路哭哭啼啼没个消停。 前厅总算清静了。 萧玉绝转过身,看向楚知夏的眼神霎时软了,声音里裹着歉疚:“师父,对不住,让你受委屈了。”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楚知夏摇摇头,语气淡淡,“说起来,这位公主性子也太骄纵了,又爱争风吃醋,跟你实在不搭。” 她没想太多,只觉得那位荣华公主实在是任性,万万是不能配自己费心教导的徒弟的。 萧玉绝的动作猛地顿住。 楚知夏没察觉他的异样,继续道:“你将来若真要选妻子,该找个沉稳懂事的,至少能懂你在战场上的辛苦,替你守好这个家。” 她的话字字恳切,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萧玉绝心上。 他望着楚知夏坦然的眼眸,那句“我想要师父这样的妻子”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闷闷的叹息。 “师父不用替我操心这些。” 楚知夏见他神色低落,只当他是被公主闹得心烦,便笑着转移话题:“好了,你刚回来,先去换身衣服吧,我让厨房给你备些热食。” 萧玉绝点点头,转身往外走,脚步却比方才沉重了许多。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师父总把他当孩子看,可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跟在她身后跑的小屁孩了啊。 他也从来都不需要什么妻子,这么多年来,他心里只装得下当年雪地里把自己捡回去的师父。 日子飞快,转眼就到了皇帝寿宴。 紫宸殿里灯火亮得晃眼,丝竹声缠缠绵绵没断过。 文武百官按品级排开,金盏玉碟里堆着珍馐,殿里飘着股酒香混着熏香的气儿,暖融融的。 楚知夏跟着萧玉绝站在武将之列,一身石青色绣暗纹的褙子,发髻上只簪了支珍珠步摇。在一群穿得花团锦簇的贵女里不算起眼,却自有股沉静气度,让人忍不住多瞧两眼。 “玉绝啊,”皇帝笑着抬手,目光落在萧玉绝身上,“听说你娶了位贤内助?将军府的内务打理得挺妥当?” 萧玉绝拱手道:“全托陛下恩典,内子确有几分才干。” 皇帝的目光转向楚知夏,微微点了点头:“楚氏,抬头让朕瞧瞧。” 楚知夏依言抬眸,神色坦然,既没有谄媚,也没有怯场。 皇帝望着她的眉眼,忽然微微一怔,手里的酒盏顿了顿。 这眉宇间那股沉静锐利的气质,竟隐隐有些像当年的宁无双? 他晃了晃头,失笑一声,定是老了,才会生出这种错觉。 “不错,”皇帝赞许道,“瞧着就是个沉稳的,跟玉绝倒也般配。” 楚知夏屈膝行礼:“谢陛下谬赞。” 就在这时,荣华公主忽然提着裙摆走到殿中,娇声说道:“父皇,儿臣前些日学了支剑舞,想在寿宴上献丑,给父皇助兴。” 皇帝笑道:“哦?朕的荣儿竟还会舞剑?快些舞来瞧瞧。” 荣华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她转向楚知夏:“不过儿臣的剑舞,还需配上好琴音才尽兴。听说将军夫人琴弹得好,不如就请楚夫人为儿臣抚琴伴奏,也让百官瞧瞧,将军府的主母不光会管账,还有一手好琴艺呢!” 这话看似抬举,实则暗藏羞辱。 让将军夫人为公主伴奏,与乐伎何异? 殿里霎时静了,百官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楚知夏身上。 谁都看得出,荣华公主是故意刁难。 皇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嘴角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 若是应了,既能敲打敲打萧玉绝,也能探探这楚知夏的底细。 他倒想看看,这个能让萧玉绝和盛霖一起维护的女子,究竟有几分能耐。 于是他抬手道:“准了。楚氏,你便为公主伴奏吧。” “陛下!”萧玉绝立刻上前一步,沉声道,“内子不善音律,恐扰了陛下雅兴,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话一出,便是公然抗旨,皇帝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怎么?萧将军连朕的话都敢不从?” 气氛陡然紧张,文武百官都屏住了呼吸。 “陛下息怒,”楚知夏忽然上前一步,拦在萧玉绝身前,“公主有命,陛下有旨,臣妇自当遵从。只是臣妇技艺疏浅,若有不妥之处,还望陛下与公主海涵。” 她竟答应了? 萧玉绝猛地转头看她,满眼不解与担忧。 楚知夏却对他微微摇头,眼底闪过一丝锐利。 荣华公主想让她出丑,是算盘落空,她却可以借此机会,看看这殿中各方的反应。 见楚知夏应下,荣华公主冷哼一声,去了偏殿换衣服。 歌舞继续,大家却都没了欣赏的心情,都暗自等着看后头的热闹。 京中谁人不知? 荣华公主爱慕萧玉绝,此番来势汹汹,瞧着是早有准备,真不知将军夫人要如何应对。 楚知夏倒一点不慌,只借着端茶的功夫,悄悄打量众人的神色,暗自琢磨谁是哪一派的人。 等荣华公主再出场,已换上一身银红色舞衣,裙摆绣着展翅欲飞的金凤凰,高贵无比。 贵女们都发出一声惊叹。 “公主这身舞衣真好看,银红配金线,衬得她肌肤胜雪呢!” “听说这凤凰刺绣是江南最好的绣娘赶制了三个月才成的,光是衣料就价值千金!” 也有人偷偷看向楚知夏,语气里带着担忧。 “将军夫人穿得太素净了,待会儿抚琴时怕是要被公主比下去……” “我倒觉得未必,”角落里有位老臣的女儿轻声道,“楚夫人虽素净,可那份气度摆在那儿,比满身珠翠更耐看。” 议论声中,楚知夏抬眸看向荣华公主,语气平静:“敢问公主,臣妇奏哪首曲子?” 荣华公主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不必拘着固定曲目,”荣华公主扬着下巴说道,“我这剑舞随性得很,舞到哪儿,你便奏到哪儿,这才叫真正的琴剑合璧,可不是吗?” 第三十七章 可这人明明是楚知夏…… 这话一出,连皇帝都挑了挑眉。 这明摆着是不给楚知夏留半分准备的余地。 萧玉绝的拳头在袖中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却被楚知夏用眼神按住了。 她在琴案前坐下,指尖轻搭琴弦,对荣华公主颔首:“公主请。” 荣华公主冷哼一声,这楚氏死到临头竟然还在嘴硬,看她待会儿怎么收拾这贱人,好让玉绝哥哥看清楚知夏的真面目! 只见寒光闪过,荣华公主拔剑出鞘,旋身起舞,银红色的裙摆如怒放的牡丹铺开。 起初的舞步还算规整,剑势轻盈,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俏。 楚知夏指尖微动,清越的琴音如流水般淌出,恰好托住了剑舞的节奏。 可不过片刻,荣华公主突然变招。 她猛地旋身,长剑直指殿顶,舞步陡然加快,剑花密集如雨点,显然是想让琴音跟不上她的速度。 殿中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楚知夏却依旧从容,指尖在琴弦上疾走,琴音骤然转急,如战鼓擂动,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落在剑舞的重拍上,甚至比剑势更添了几分凌厉。 荣华公主脸色微变,她没想到楚知夏竟能接得如此快。 她咬咬牙,突然收剑俯身,以一个极缓的姿态旋身,试图用柔缓的动作让琴音脱节。 琴音却应声转柔,清越如凤鸣穿林,带着空谷幽兰般的静谧,将她略显生硬的柔缓动作衬得竟有了几分韵味。 这下,倒像是她的剑舞在配合琴音的转折。 岑明月端着酒盏的手顿在半空,目光死死盯着楚知夏。 那抚琴时指尖翻飞的利落,那于万变中始终稳坐如山的气度,像极了当年的宁无双。 或许别人不知,只以为宁无双是用兵如鬼神的奇才。 可岑明月却是见过她抚琴的。 两人每次切磋完,宁无双都会取一坛酒,边喝边抚琴,那潇洒随意的姿态,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可这人明明是楚知夏…… 岑明月用力晃了晃头,将这荒唐的念头甩出去。 而台上,荣华公主越跳越慌,她发现自己完全被琴音牵着走。 她想快,琴音比她更疾;她想柔,琴音比她更幽。 到后来,她的脚步渐渐凌乱,呼吸也变得急促,额角的珠翠随着慌乱的动作摇晃,失了先前的精致。 楚知夏指尖陡然一挑,琴音如龙吟破空,带着一股磅礴的气势直冲而上。 荣华公主被这股气势震慑,手腕一软,长剑“哐当”一声掉在金砖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舞,终是断了。 殿中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低低的抽气声。 “这……公主怎么掉剑了?” “哪是掉剑,分明是跟不上将军夫人的琴音了!” 荣华公主站在殿中,脸颊涨得通红,眼眶却气得发疼。 自己精心准备的剑舞,竟成了楚知夏琴艺的陪衬! 她死死咬着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楚知夏缓缓收琴,起身行礼:“臣妇技艺不精,让陛下和公主见笑了。” 皇帝却抚掌大笑,打破了殿中的尴尬。 “好!好一个‘随性’的琴剑合璧!荣儿的剑舞有灵气,楚氏的琴艺更是出神入化,当赏!” 他看向内侍:“赐楚氏云锦十匹,和田暖玉一对!萧将军,你这夫人,可是捡到宝了!” 萧玉绝紧绷的下颌终于柔和下来,上前一步与楚知夏并肩谢恩,看向她的眼神里,骄傲几乎要溢出来。 师父就是师父,哪怕换了身份,也能在这种场合大放异彩。 刚才那些文官投来的惊艳目光,比任何赏赐都让他得意,这是他的师父,是旁人比不了的。 盛霖端着茶盏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杯壁,眼底漾起笑意。 他算准了荣华公主会刁难,却没料到师父能借琴音反击得如此巧妙,这份应变,果然还是当年那个临危不乱的宁将军。 颜奕辰则目光沉静,将席间几位文官的异样神色默默记在心里,想为师父做更多的事。 荣华公主看着楚知夏手中的赏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今日之辱,她记下了!总有一天,她要让楚知夏加倍偿还! 翌日清晨。 将军府刚开过晨膳,门房便匆匆来报:“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荣华公主特意给您送赏赐来了。” 楚知夏正在翻看颜奕辰送来的文官名册,闻言微微挑眉。 荣华公主会这么好心? 她起身前往正厅,只见两名内侍捧着个锦盒站在厅中,见了她便躬身行礼。 “见过将军夫人。公主殿下说,昨日寿宴上见夫人琴艺卓绝,心生敬佩,特将这尊琉璃七彩宝瓶赠予夫人,说是能为将军府添些灵气。” 内侍打开锦盒,里面铺着明黄色的绸缎,一尊半尺高的琉璃宝瓶静静躺着。 瓶身由七彩琉璃烧制而成,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光,瓶身上雕刻的缠枝莲纹精细入微,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公主有旨,这宝瓶需由夫人亲自接收供奉,方能显诚意。” 内侍虽是笑着,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楚知夏看着那尊宝瓶,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 琉璃易碎,且这“亲自接收供奉”的说法,分明是想让她以主母之尊,行侍奉之礼,暗里仍在拿捏身份。 她面上不动声色,对青禾道:“取锦垫来。” 青禾很快取来一方紫檀木锦垫,楚知夏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宝瓶从锦盒中取出,捧在手中。 琉璃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她缓步走到正厅正中的案几前,将宝瓶稳稳放在预先备好的紫檀木架上。 “劳烦公公转告公主,”楚知夏转身对两名内侍道,“这份厚礼,楚氏心领了。将军府定会好生供奉这尊宝瓶,不辜负公主美意。” 她的动作从容得体,既依了“亲自接收”的要求,又以“供奉于正厅为由,避开了卑躬屈膝的姿态,将礼数做得滴水不漏。 内侍见状,也挑不出错处,只得笑着应道:“夫人客气了,奴才这就回禀公主。” 送走内侍,青禾忍不住道:“夫人,这荣华公主分明没安好心,哪有送这么易碎的东西来的?万一磕了碰了,岂不是又要找茬?” 楚知夏望着那尊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宝瓶,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第三十八章 都住手 “她要送,我便收着。放在正厅最显眼的地方,让往来客人都瞧瞧,公主对将军府的厚爱。” 楚知夏顿了顿,对青禾道:“让人多照看着些,别真出了岔子。另外,去查查这宝瓶的来历,我总觉得,这东西怕是不简单。” 青禾连忙应下,转身就要去安排,身后的丫鬟却怯生生地开口。 “夫人,公主派人赏赐,按规矩我们是不是该进宫谢恩?” 青禾连忙呵斥插嘴的丫鬟,却被楚知夏拦下。 楚知夏看向小丫鬟,目光淡淡:“嗯,是该去谢恩,你们一同去吧。” 青禾虽有些疑惑为何两人一起去,但还是恭敬应下:“是,夫人。” 丫鬟闻言,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随即又低下头去,声音温顺。 “奴婢定会跟着青禾姐姐,谨守本分,绝不给将军府惹麻烦。” 楚知夏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才转向那尊琉璃宝瓶。 接连两次,荣华公主都在自己这里落了下风,以她昨日在寿宴上那副睚眦必报的模样,断不会善罢甘休。 这宝瓶后,定然藏着什么阴谋陷阱。 次日。 将军府的门环被砸得砰砰作响,青禾脸色焦急地推开房门。 “夫人!不好了!荣华公主带着宫里的人闯进来了!” 楚知夏心头一沉,果然来了。 她刚走到穿堂,就见荣华公主带着十余名宫中侍卫,还有两个面生的嬷嬷,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楚知夏!你好大的胆子!”荣华公主尚未站稳,便厉声呵,“竟敢偷窃宫中御物琉璃宝瓶!” “公主说笑了,”楚知夏语气平静,“宝瓶是公主亲手所赐,由宫中内侍亲自送来,府中上下皆可作证,怎会成了失窃之物?” 荣华公主早就猜到了她会这么说,得意一笑,从身后猛地拖出一个瑟缩发抖的小丫鬟。 那丫鬟穿着将军府的青布衣裙,正是昨日跟着青禾去宫中谢恩的晚晴。 “宫人已经指认,最后接触琉璃宝瓶的人是你府中的丫鬟!” 荣华公主趾高气扬地踢了晚晴一脚,“还不快给本宫说清楚!” 晚晴被踢得一个踉跄,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楚知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公、公主饶命!是……是夫人让我趁谢恩时偷偷拿库房钥匙的,她说要把宝瓶换出来……” “一派胡言!”楚知夏厉声打断,目光如刀,“昨日你全程跟在青禾身后,半步未曾离开她的视线,何来机会接触库房钥匙?” 晚晴被她看得浑身发颤,却还是硬着头皮磕了个头,转身扑到楚知夏脚下,死死抓住她的裙角。 “夫人救救我啊!您说过只要我按您的吩咐做,就保我全家平安的!如今您怎能翻脸不认人?” 几乎是一瞬间,楚知夏就看明白了怎么回事。 早便知道这丫鬟有问题,原来是被公主买通了,潜伏这么多天,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冤枉自己一把。 荣华公主冷笑一声,对身后的侍卫道:“搜!给本宫仔细搜!我倒要看看,这贼赃藏在何处!” 不等楚知夏说话,侍卫们已如狼似虎地冲向正厅。 府中的护卫想要阻拦,却被宫中侍卫拔刀逼退。 “谁敢动!”楚知夏厉声喝止,脚步上前一步挡在正厅门口,“公主私闯将军府,滥用私刑,就不怕陛下降罪吗?” “等搜出赃物,本宫自会向父皇请罪!” 荣华公主根本不吃她这套,径直走向正厅。 众人跟着涌入正厅,只见紫檀木架上的宝瓶依旧静静立着,上面盖着一方明黄色锦缎,正是昨日楚知夏让人盖上的。 荣华公主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伸手掀开锦缎—— 一声轻响过后,锦缎滑落于地,一道从瓶口延伸到瓶底的巨大裂痕赫然映入眼帘,七彩琉璃在晨光下折射出破碎的寒光。 碎了? 这荣华公主为了陷害自己,竟然连皇宫宝物都敢随意损毁,当真是被宠得无法无天了。 “好一个楚知夏!”荣华公主指着那道裂痕,声音尖利,“你竟敢损毁御赐之物!这等大不敬之罪,足以让你身败名裂!来人,给本宫拿下这个毒妇!” 两名宫中侍卫应声上前,铁钳般的手便要朝楚知夏抓去。 楚知夏微微一侧身,便躲开了,厉声道:“都住手!”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让侍卫的动作不由自主地顿住。 “荣华公主,”楚知夏直视着她,字字清晰,“你说我损毁宝瓶,证据何在?仅凭一个被你买通、满口胡言的丫鬟,一道不知何时出现的裂痕,就想定我的罪?未免太过草率!” 荣华公主理直气壮道:“丫鬟是将军府上的,损毁的宝瓶也在将军府上,你如今想推脱责任?晚了!” “这丫鬟何时接触库房钥匙?有何人证?宝瓶从宫中运出时是否完好?昨日入府后,将军府的人如何保管,有无外人接近?这些都未曾彻查,你便急于罗织罪名,究竟是何居心?”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荣华公主被问得一噎,随即恼羞成怒,“事到如今还敢狡辩!拿下她,一切交由父皇定夺!” 见状,将军府的护卫队长上前一步,率领府中侍卫拔刀出鞘,挡在了楚知夏身前,与宫中侍卫形成对峙之势。 毕竟将军吩咐过,无论什么情况,都要优先保护夫人。 “反了!简直是反了!” 荣华公主见府中侍卫竟敢反抗,气得浑身发抖,“给本宫打!出了事本宫担着!今日谁也护不住她!” 宫中侍卫率先挥刀砍来,府中护卫立刻举刀相迎。 一时间,正厅内刀光剑影,兵刃交击之声刺耳欲聋,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名贵的瓷器摔在地上碎裂成片。 楚知夏立于乱战之中,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冷冷地看着荣华公主。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片洞悉一切的平静,仿佛在看一场跳梁小丑的闹剧。 荣华公主被她眼中的镇定激怒,只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 她猛地抽出腰间软鞭,手腕一抖,那鞭子便像条活蛇般扬起来,带着破空的锐响,直朝楚知夏脸上抽去—— 第三十九章 仗着身份撒野,也得有个限度 鞭梢带着凌厉风声扑来,楚知夏瞳孔微缩,侧身旋身的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轻轻一抓,竟精准攥住了鞭梢。 “荣华公主,”楚知夏的声音冷得像冰,“仗着身份撒野,也得有个限度。” 荣华公主没料到她敢还手,猛地往回拽鞭子,那鞭子却纹丝不动。 怎么可能?不过是个内宅妇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她又惊又怒,尖声叫道:“反了!反了!你竟敢对本宫动手,真当萧玉绝能护你一辈子?” “护她一辈子,又如何?” 一声怒喝从府门方向传来。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萧玉绝一身戎装还没来得及卸,铠甲上蒙着层灰,靴底沾着泥点子,分明是从军营里策马狂奔回来的。 他目光在厅里扫了圈,瞧见楚知夏手里攥着的鞭子,心里头咯噔一下,猜到了大半事情,火气“噌”地就窜到了头顶。 他几步跨到楚知夏跟前,把人牢牢护在身后,身上带着沙场的戾气。 “你无凭无据就闯朝廷重臣的府邸,污蔑朝廷命官的妻子,还砸了御赐的宝瓶想栽赃。真当是公主身份,就能在这儿无法无天?” 荣华公主一肚子委屈正没处说,刚要张嘴辩解,就听他又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将军府是比不得皇宫金贵,可也是陛下亲封的府邸!你带着侍卫硬闯,这跟谋反有什么两样?” 这话像块重锤砸下来,荣华公主浑身都抖起来,指着萧玉绝的手颤个不停。 “你……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有何不敢?”萧玉绝“唰”地拔剑出鞘,剑刃往地上一抵,划出刺耳的声响,“再敢动我夫人一根头发,休怪我剑下无情!” 府中侍卫见状,顿时来了底气,齐刷刷往前迈了一步,刀光对着宫里来的人。 荣华公主带来的那些,本就是宫里养着的绣花枕头,哪见过这阵仗?见萧玉绝是真动了怒,早吓得手软,哪里还敢上前。 “好,好得很!”荣华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却知道今日讨不到好,只能撂下狠话,“萧玉绝,楚知夏,你们给我等着!” 说罢,她狠狠甩了袖子,带着人灰溜溜地出了将军府。 正厅里总算静下来,只剩下一地碎瓷片。 萧玉绝立刻转过身握住楚知夏的手,见她掌心被勒出几道红痕,心疼得声音都发哑:“师父,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楚知夏摇摇头,指尖反握住他的手想让他宽心。他向来就是这样,但凡跟她有关的事,再小也能紧张半天。 刚想说无妨,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盛霖与颜奕辰一前一后走进来,看到厅中景象,脸色都沉了下来。 “师父,你没事吧?”盛霖快步上前,目光扫过她的手心,眉头紧皱,“萧玉绝,这就是你说的会护好她?若不是我们收到消息赶过来看看,是不是要等师父被人拖进天牢,你才肯罢休?” 颜奕辰虽未说话,可看向萧玉绝的眼神,明明白白带着责备。 他走到楚知夏身边,仔细捏了捏她的手腕,确认没大碍了,才沉声道:“这事本是你跟公主的旧怨,却让师父卷进来担风险。萧玉绝,你太失职了。” 萧玉绝被两人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攥紧拳头,满心都是愧疚。 “是我的错,以后绝不再让她……师父受半分伤害。” 楚知夏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事跟阿绝没关系,是荣华公主蓄意刁难。眼下最要紧的是查清宝瓶碎裂的真相,免得夜长梦多。” 三人齐声应下。 第二天上朝,气氛格外凝重。 萧玉绝头一个出列,把昨日将军府遭人擅闯、楚知夏被栽赃的事一五一十禀明了,字字铿锵地请求彻查。 盛霖紧跟着站出来,呈上晚晴和宫中侍卫往来的证据,直言这事恐怕牵扯着宫闱里的构陷。 颜奕辰则指出,荣华公主私闯府邸、滥用私刑,已然触犯了律例,若不严查,怕是要损了朝廷的颜面。 三人这么一联手,文武百官谁也不敢替荣华公主辩解。 皇帝看着底下三人,最终沉声道:“这事交由大理寺彻查,务必查清宝瓶失窃与损毁的来龙去脉。楚氏暂且回家等候传讯,不得擅自离京。” 旨意一下,楚知夏的危机总算是暂时解了。 而荣华公主则因“失察纵下、惊扰重臣”被罚禁足公主府三个月,抄写《女诫》百遍。 传旨的太监刚走出殿门,她便抓起桌上那套价值连城的汝窑茶盏,狠狠砸在地上。 莹白的瓷片溅得到处都是,茶水混着茶叶淌了一地,像极了她此刻扭曲的脸色。 “楚知夏!”荣华公主踩着碎瓷片上前,赤金护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你以为凭这点小手段就能打垮我?简直是笑话!” “等我出去,定要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我会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让萧玉绝亲眼看着他护着的女人变成一滩烂泥!” 宫女吓得跪在地上,连声道:“公主息怒!仔细气坏了身子!” “息怒?”荣华公主冷笑一声,一脚踹翻面前的案几,上好的紫檀木桌腿应声断裂,“此仇不报,我荣华誓不为人!” …… 夜色如墨,将军府内却亮着暖黄的烛火。 今日是宁无双的生辰。 楚知夏一身常服,发髻松松挽着,此刻的她不再是将军夫人,也不是战场上攻城略池的战神,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下人早已被屏退,案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一壶温热的米酒,颜奕辰与盛霖坐在席上,面前各放着一个锦盒。 “师父,生辰吉乐,”颜奕辰率先起身,将手中的锦盒递上,“这是弟子寻来的孤本,或许对您有几分助益。” 他知道师父不喜奢华,这孤本是他从一个老史官手里求来的,里面记载着北境古战场的布防图,对查旧案定有裨益。 楚知夏接过打开,果然是失传多年的注本,指尖轻抚过泛黄的纸页,眼底漾起暖意。 “有心了。” 第四十章 生辰 盛霖也笑着推过自己的锦盒:“比起言阙师弟的文墨,我这礼物俗了些。西域来的伤药,活血化瘀最是管用,您往后难免奔波,备着总有用处。” 伤药是盛霖托西域商队寻来的,加了雪莲与当归,最适合师父。 她往后查案定会奔波,这药比任何珍玩都实用,既显贴心,又不露刻意,正合分寸。 这份礼物也很用心,楚知夏笑着收下了。 正要问阿绝去哪了,萧玉绝就捧着个红绸裹着的物件匆匆进来,耳尖泛着红:“师父,我、我也备了礼物。” 只见萧玉绝小心翼翼揭开红绸,里面是支白玉簪,簪头雕着朵简洁的玉兰花,玉质温润,一看便知是精心打磨过的。 “从前在北疆打仗,见您总用木簪子,就想着找块好玉……”萧玉绝挠挠头,声音越来越小,“雕得不好,您别嫌弃。” 他这心思从很久前就有,自师父回来后,他就开始雕刻了,起初还不太顺手,坏了三块好玉,后来背着人去首饰铺学了几月才磨出像样的花型。 楚知夏拿起玉簪,指尖触到簪尾刻着的一个极小的“宁”字,心头一软。 她想起十二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少年萧玉绝攥着支歪歪扭扭的木簪,在篝火边红着脸递给她:“师父,生辰快乐!我、我刻了三天呢!” 那时他们刚打完一场硬仗,军营里连像样的酒都没有,她却抱着那支毛刺还没磨平的木簪,笑了半宿。 没记错的话,当初身亡时,那根木簪也还戴在自己的发间。 真是可惜了,她还挺喜欢它的。 毕竟是阿绝送自己的第一份生辰礼物。 “很好看,”楚知夏将玉簪簪在发间,眉眼难得柔和,“比起当年那支木簪,我们阿绝手艺精进多了。” 萧玉绝眼睛一亮,瞬间挺直了腰板,像只被夸了的大狗。 盛霖端起酒杯轻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这小师弟总是这样,能用最直白的方式戳中师父的软肋。 “当年某人还拍着胸脯说要给师父雕支金的,结果翻遍整个营帐,连块像样的银子都淘不到,只能捡块破木头瞎琢磨。” “那时候不是没钱嘛!”萧玉绝下意识反驳,“再说了,那木头是百年老黄杨,质地好着呢!” “哦?”颜奕辰放下筷子,难得带了笑意,“原来当年河西那场仗,你半夜摸进敌营伙房偷师父爱吃的桂花糕,也是因为那伙房的木料好?” “哪有那么夸张!”他故作轻松地摆手,“我不是顺利拿回来了吗?就是被流箭擦破点皮,根本不碍事……” 楚知夏听着他们拌嘴,看着案几上的小菜,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的军营。 那时条件艰苦,逢生辰最多加碗肉汤,可三个半大的少年总会变着法讨她开心。 萧玉绝会偷偷去河里摸鱼,盛霖能把干硬的饼子烤出麦香,颜奕辰则会用枯枝在地上画生辰图。 如今虽身陷京城的漩涡,看他们吵吵闹闹的模样,倒像回到了那些年的篝火旁。 “来,”她端起酒杯,目光扫过三个已长成栋梁的徒弟,眼底闪着光,“今夜不谈案情,不议权谋,只祝我们……” “祝师父生辰安康!” 三人异口同声,酒杯相碰的脆响撞碎了夜的寂静,连廊下的灯笼都似晃了晃。 宴席散后,时间太晚,颜奕辰和盛霖留宿在将军府,都被安排在了西跨院睡下。 楚知夏却无睡意,遣散了侍女,独自坐在院中凉亭里。 晚风卷着桂花香飘来,她指尖轻捻着发间的白玉簪,簪尾的字被体温焐得温热。 阿绝总把心意藏在笨拙的举动里,倒比盛霖的周到、颜奕辰的内敛,更直白地撞进人心。 “师父还没歇下?” 一声轻唤自身后传来,楚知夏回头,见盛霖提着个青釉酒壶,步履轻缓地走来。 他月白长衫的下摆沾了些夜露,倒像是从月光里走出来的。 “月色正好,睡不着,”楚知夏示意他坐下,“玉安怎么也还没休息?” 盛霖在她对面坐下,将酒壶放在石桌上。 壶身的青釉在月光下泛着哑光。 他执壶倒酒,动作行云流水,琥珀色的酒液入杯时泛起细密的珍珠泡,沿着杯壁缓缓滑落,清冽的香气混着桂香,随着晚风一阵阵漫过来。 “方才见师父离席时眉宇间似有倦色,想着这坛酒或许能解解乏。” 他推过一杯酒,指尖在杯沿轻轻一顿,“白日朝堂上的事,让您受委屈了。” 楚知夏端起酒杯浅啜一口,酒液初入口时微涩,入喉却化作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淌入心底,熨帖了连日来的紧绷。 “委屈谈不上,不过还是得多谢玉安你在其中周旋。若不是你及时呈上晚晴与侍卫的书信,今日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 盛霖却摇摇头,声音放得极轻:“保护师父,本就是弟子分内之事。” 这话他在心里说了十二年。从军帐外读着晦涩难懂的兵书的少年,到如今能在朝堂上为她挡箭的首辅,他做的所有事,都只为这一句。 他沉默片刻,忽然抬眸看向楚知夏,温润的眼神里藏着翻涌的情绪。 有悔恨,有疼惜,还有压抑的决心。 “师父还记得吗?十二年前在漠北,您教我读书,说‘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盛霖慢慢回忆道,“那时副将违令损了粮草,明明是他的错,您却自请降职。我蹲在帐外哭了半宿,总不懂您为何要担这份罪。” 楚知夏微怔。 那段往事早已模糊,经他一提,才渐渐清晰。 少年盛霖红着眼,小小的身体,却是跪得笔直,质问她说这不公平。 她那时候是怎么说的? 好像只是蹲下身,摸了摸他被风沙吹得粗糙的头顶,轻声道:“军中无小我,玉安,你要懂。” 楚知夏从回忆中出来,叹息一声。 “那时你年纪小,性子太刚,不懂得军中制衡的道理。” 第四十一章 阿绝,你的招式太乱了 “是,”盛霖苦笑一声,指尖摩挲着酒杯边缘,“后来您战死沙场,我才明白您那句话的意思——您是怕副将被斩后,他背后的势力动摇军心。这些年在朝堂摸爬滚打,才算懂了您当年的难处。可越是懂,就越是……恨自己无能。” 恨自己当年太过年少,护不住师父;恨这十二年来,只能对着冰冷的牌位,一遍遍回想她的模样;恨她归来后,自己仍要看着她身陷险境,却不能替她挡去所有风雨。 “师父,过去的十二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往后,无论您想做什么,想查什么,哪怕是要掀翻这盘棋局,与整个朝堂为敌,玉安都会站在您这边。” 月色下,盛霖脸庞温润如玉,睫毛上仿佛沾着细碎的月华,眼神更显得澄澈而坚定。 楚知夏看着他,想起当年那个总爱板着脸装老成的少年。 明明年纪比阿绝大不了多少,却总爱端着师兄的架子,替她清点军械、核对粮草,连她随口说的一句“墨块快用完了”,都会连夜翻山越岭去镇上买上好的松烟墨。 心防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细密的涟漪。 她没有回答,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拿起酒壶,为他、也为自己续上。 “这坛酒不错,陪我多喝几杯。” 盛霖眼中一亮,很快又恢复平静,心情却一直上扬。 无需言语,默许已是师父最大的信任。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对着月光静静饮酒。 晚风吹过,楚知夏发丝微扬,落在了她脸颊上,像一幅画般美。 盛霖的目光落在她侧脸上,从眉峰到下颌,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仿佛多看一眼,眼前这副景象都会瞬间消失。 亭外的虫鸣低低浅浅,酒壶里的酒渐渐见了底。 清冽的酒香混着桂花香,在月光里缠缠绕绕,酿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寂静的夜里,悄悄漫了开来。 远处,萧玉绝提着一盏灯笼靠近。 夜已经深了,他在房间等到现在,都没有见师父回来,实在是有些担心,便一路寻了过来。 转过一道回廊,凉亭中的景象骤然撞入眼帘。 只见楚知夏侧身坐着,月光洒在她半张脸上,柔和得像蒙了层纱,发间的白玉簪闪着温润的光。 盛霖坐在她对面,正抬手为她添酒,动作自然,眼神里的专注几乎要溢出来。 两人虽未说话,可那份月下对酌的静谧,却像一幅不容外人打扰的画。 萧玉绝的脚步猛地顿住,灯笼“哐当”一声撞在廊柱上,他像被人狠狠攥住了心脏,连呼吸都带着疼。 他看见楚知夏微微偏头,唇边似乎漾着浅淡的笑意,那是他许久未见的、全然放松的模样。盛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杯沿,两人都未察觉,只有月光静静照着那抹触碰,像烙在萧玉绝眼底的刺。 一股酸涩猛地从喉头涌上,像吞了颗没熟的梅子,酸得他眼眶发热。 他攥紧灯笼的手越收越紧,竹柄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萧玉绝指节泛白,手背青筋突突直跳。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冲过去将盛霖推开,想质问师父为何对别人展露这样的神色,可脚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 亭中两人仍在对饮,清酒入喉的轻响,虫鸣的低吟,还有风拂过桂花枝的簌簌声,这些美好全都与他无关。 最终,萧玉绝也只是死死盯着两人的互动,直到眼眶发涩,才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离开。 他怕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做出让师父厌烦的事。 灯笼的光在他身下摇晃,映着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次日天未亮,将军府的演武场便传来兵器相撞的脆响。 萧玉绝赤着上身,汗水顺着紧实的肌肉滑落,手中的长枪舞得虎虎生风,招式间却带着一股狠戾的煞气,连木桩都被他劈得木屑纷飞。 “阿绝,你的招式太乱了。” 楚知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握枪的手猛地一紧,枪杆差点脱手。 昨夜那幕又撞进脑海,盛霖的指尖擦过师父的杯沿,师父唇边那抹浅笑,还有月光下两人之间那层看不见的氛围。 萧玉绝收枪回身,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带来阵阵热气。 他看着楚知夏,喉结滚动了几下,语气莫名带冲:“乱又如何?能刺穿敌人的喉咙就行。” 楚知夏眉头微蹙,走近几步。 这语气里的顶撞,倒是罕见。 萧玉绝虽性子直,却极少用这种态度对她说话,倒像是受了什么委屈,浑身都竖起了尖刺。 “你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到底怎么了?” 萧玉绝攥紧长枪,枪杆被握得发烫。 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的,师父一问,便不同了。 萧玉绝想质问,又怕显得自己小气;想沉默,可那股酸意堵在喉头,不吐不快。 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没忍住,声音带着压抑的委屈:“师父,昨夜……你和师兄在凉亭喝到很晚。” 楚知夏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嗯,聊了些旧事。”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她从前与盛霖本就常聊天,不过是昨夜月色好,多坐了片刻罢了,值得他特地来问? 她说得随意,萧玉绝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大猫,瞬间就炸毛了。 原来自己纠结一夜的事情,在师父眼里却什么都不算吗…… “只是聊旧事?” 他猛地抬高声音,几步冲到她面前,眼神挣扎,“他看你的眼神,根本不是看师父的眼神!他居心叵测,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还是说……你心里本就更中意他这样的?” 楚知夏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是什么浑话? 她盯着萧玉绝泛红的眼眶,只觉得荒谬又生气,但还是强压火气开口:“阿绝,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 萧玉绝积压了一夜的情绪瞬间爆发,“从前在军营,他就总跟在你身边!你有危险,他第一个冲上去;你查旧案,他比谁都积极!他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师徒情分,他分明是别有所图!” 第四十二章 人总是要学着长大 萧玉绝眼眶通红,说出来的指控连自己都觉得拙劣。 也许他根本不想要什么答案,只是想要师父安慰自己,然后再承诺只要有他一个徒弟就足够了。 “够了!”楚知夏厉声打断他,眼神锐利起来,“萧玉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狭隘?玉安是你师兄,我们是师徒,更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你怎能用这种心思揣度他,揣度我们之间的情分?” 这不是萧玉绝想听到的回答。 他回避了她带着失望的眼神,声音陡然低落下来。 “那我们之间呢?”他嗓音发颤,却仍执着着开口,“在你心里,我和他、和言阙师兄,真的都一样吗?你对他,或者说对我……就没有半分不同?” 楚知夏被他问得一怔,随即涌上一股深深的疲惫和不悦。 “阿绝,你越界了。” 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带着疏离:“师徒之间,该有师徒的分寸。你今日追问的这些话,早已超出了弟子对师父的关切,更像是在干涉我的私事。” 萧玉绝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看着楚知夏眼中的失望,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块。 他想说不是的,他也不想越界的,他只是怕,怕她被盛霖抢走,怕她觉得他不再重要,怕……自己再也没有留在她身边的资格。 可这些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他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沉默片刻,道:“对不起,师父……我错了。” 楚知夏瞧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头终究还是软了。 罢了,许是这几日事多,他又年轻气盛,一时钻了牛角尖。 “阿绝,我是你们的师父,你们打小就跟着我学本事,在我心里头分量都一样重,”她缓了缓语气,“许是你们长大了,各有各的心思,我跟你们相处的法子也变了些,但为师从未有过偏颇。” 真要论起来,她对这个性子肆意又果敢的小徒弟,反倒更纵容些。 见萧玉绝低着头不吭声,楚知夏叹了口气,把清粥递过去。小孩子脾气,晾一晾、再给颗糖,总能缓过来的。 “先把粥喝了吧,凉透了就不好吃了。” 萧玉绝下意识接了粥碗,眼神却还是躲着她,不敢抬眼。 楚知夏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了演武场。 看着她的背影拐过墙角不见了,萧玉绝握着粥碗的手微微发颤。 他知道自己错了,不该对师父发脾气,更不该揣度师兄。 可心里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像疯长的藤蔓,缠得萧玉绝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师父的感情,早就和从前不同了。 这份不同究竟是什么,他说不清也道不明,只知道胸腔里那酸涩的感觉,让他既恐慌,又无法抑制。 打这天起,萧玉绝就开始有意无意躲着楚知夏。 两人虽在同一个院子住着,萧玉绝却总天不亮就往军营跑,直等到夜深人静才回府。 楚知夏哪能看不出来?她默默把睡觉的时辰往前挪了挪,好让他能早点回府歇着,多些时间平复心绪,彼此落个相安无事。 这日恰逢休沐,楚知夏让厨房温了燕窝,又装了盒刚出炉的桂花糕,回了娘家。 柳玉梅正坐在葡萄架下纳鞋底,听见脚步声抬头,连忙把针线往竹篮里一放,站起身。 “知夏回来啦?快坐快坐,刚晾的酸梅汤,你先喝一碗。” 楚知夏笑着应了,刚坐下,手腕就被拉住了。 柳玉梅细细打量她,见脸色红润,才松了口气:“前几日听说荣华公主找你麻烦,没受委屈吧?” 她心头微暖,摇摇头:“母亲放心,女儿没事,事情都解决了。” 柳玉梅叹了口气,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孩子,向来报喜不报忧。从前在侯府时,你性子虽静,也没这般沉得住气。如今嫁入将军府,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母亲都快看不懂你了。” 她顿了顿,眼神带上了试探。 “前几日我还听说,那日宫宴上,你为公主抚琴伴奏,技惊四座,可是真的?” 作为母亲,柳玉梅记得清清楚楚,女儿并不会弹琴。 如果是在将军府学的,那未免也太过天赋异禀了。 楚知夏几不可察地一顿,执起茶盏,笑意浅浅:“母亲也听人说了?其实不过是侥幸罢了。” 她垂眸吹了吹茶沫,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说寻常事。 “嫁入将军府后,见府中藏着几架好琴,闲来无事便跟着乐谱摸索过几日。那日公主突然发难,也是赶鸭子上架,全凭运气才没出丑。” 柳玉梅眉头微蹙:“可你从前连乐谱都认不全……” “人总是要学着长大。” 楚知夏打断她,伸手替母亲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从前在侯府有母亲护着,什么都不用操心。如今成了家,总不能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傻姑娘,总得学着为夫君分担些,不是?” 她话锋一转,提起带来的燕窝。 “这是前几日陛下赏的血燕,我让厨房炖了冰糖的,母亲快尝尝。女儿特意让他们少放了些糖,不腻。” 柳玉梅被她带着转了话题,接过燕窝舀了一勺,入口清甜软糯。 看着女儿从容打理琐事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样子了。 只是那抚琴的技艺…… 她终究还是存了疑,却见楚知夏已说起京中绸缎庄新到的花色:“母亲上次说喜欢水绿色的杭绸,我让人留了几匹,回头让青禾送过来给您做件新衣裳。” “你呀,如今也是有自家要打理的人了,不用总惦记着我,”柳玉梅嘴上嗔怪,眼角却带着笑意,“说起来,许久未见萧将军了,你们感情如何?改日母亲下厨,你们过来吃顿便饭。” “他近日在忙军营的事,怕是抽不开身,”楚知夏笑着应下,“等他得空了,我一定让他亲自来给您请安。” 母女俩坐在葡萄架下,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第四十三章 他回来了? 柳玉梅看着女儿眼角温润的笑意,恍惚间觉得,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女儿不过是嫁了个体贴的夫君,日子过得安稳,自然也就长了本事,添了底气。 从楚府回来时,日头已西斜。 楚知夏踏入院中,见丫鬟守着院门,随口问道:“将军回来了吗?” 她几天没见到萧玉绝了。 从前萧玉绝每日回府,总会来她跟前请安,如今闹了别扭,连请安都断了。 楚知夏心里掠过一丝说不清的滋味。 丫鬟低头回话:“将军傍晚就从军营回来了,这会儿正在书房呢。” 楚知夏脚步微顿:“他回来了?” 她想起大理寺刚送来宝瓶案的卷宗,里头有几处疑点得跟萧玉绝商议,便抬脚往书房去了。 书房里烛火亮着,萧玉绝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像是在写什么。 楚知夏没多想,推门就进,却见桌前的人像是受了惊,看清来人是她,那惊吓更甚了,手忙脚乱地往砚台底下塞着什么。 “师父?”萧玉绝声音慌慌张张的,耳尖还泛着红,“您怎么来了?” 楚知夏的目光扫过他乱糟糟的桌面。 宣纸胡乱地堆叠在了一起,砚台也歪歪扭扭地放着,简直是把做贼心虚写在了脸上。 她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把手里的卷宗放在桌上。 “大理寺送了新证词来,提到晚晴曾跟宫里一位掌事太监有过往来,你也瞧瞧。” 萧玉绝的视线落在卷宗上,手指却下意识按在砚台边,遮遮掩掩的,瞧着很是可疑。 “嗯,我看看。” 他装模作样地拿起卷宗,眼神却时不时看向宣纸,还用余光看着楚知夏的神情,显然没真看进去。 楚知夏心中疑惑,但正事要紧,直接道:“你看这里,晚晴咬死了跟那太监并无关系,可却查到了他给过她一包金疮药,可晚晴拿金疮药做什么,实在奇怪。” 师父发话,萧玉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卷宗上。 他指尖点在“金疮药”三个字上,刻意让声音听起来稳些:“我已让人去查那掌事太监的底细,听说他在荣华公主那当差,这金疮药怕是上等伤药,拿到宫外卖也是一大笔钱财。” 楚知夏点点头,正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 一名亲卫掀帘而入,手里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神色凝重,“边关急报!” 萧玉绝脸色微变,正经起来,他飞快拆开火漆,展开信纸扫了几眼,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看来不是什么好消息。 楚知夏沉声问:“怎么了?” 萧玉绝将信纸递过去,声音沉了几分。 “蛮族又在边境挑衅,昨日突袭了我们三个哨所,虽被击退,却伤了不少弟兄。” 楚知夏迅速浏览完密信,指尖在“粮草被焚”几个字上停顿片刻。 自古以来,行兵打仗都少不了粮草的支持,若是后方没了补给,只怕会后继无力。 “目前双方还在僵持,蛮族虽来势汹汹,却没敢真正撕破脸。在没探明我军底细之前,他们暂时不会大举进攻,但边境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京城尚且暗潮涌动,边关又起风波,这潭水,怕是要更浑了。 直到暮色漫进窗棂,楚知夏合上卷宗:“这些明日再议吧,你也累了一天,早些歇息。” 说罢,她转身欲走,却瞥见萧玉绝趁她转身时,飞快地将砚台底下的纸抽出来,卷成一团塞进了袖中。 楚知夏的脚步顿了顿,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终究没回头,径直走出了书房。 待房门关上,萧玉绝才松了口气,从袖中取出那卷画纸。 展开一看,纸上正是楚知夏在宫宴上抚琴的模样,眉眼沉静,发间的珍珠步摇被他细细勾勒出细碎的光,只是脸颊的线条尚未画完,还留着几道模糊的铅印。 他望着画中人,耳根又热了起来,将画纸小心翼翼地夹进兵法书里,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页,目光柔和。 “师父……” 第二日。 楚知夏换了身便于出行的常服,悄然来到了雪月楼。 前段时间,殷琴儿来信说要多建几个盘口,让消息网的范围再大一些。 如今有了起色,她正好去看看情况。 刚到熟悉的雅间,殷琴儿便开始汇报各处盘口情况。 楚知夏接过账册翻看。 “城南那家医馆确认可靠?” “放心!”殷琴儿拍着胸脯保证,“馆主是当年被你救过的老军医,如今改了行,对咱们死心塌地。前儿个还传回来消息,说张启总去他那儿买安神药,八成是夜里睡不着觉。” 楚知夏抬眸一笑:“看来小青那边进展不错。” “对了,岑郡主昨儿个又来买醉,抱着酒坛子哭,说没了你,连打架都没劲儿了。” 楚知夏失笑:“她还是老样子。” 如果有机会,希望可以以宁无双的身份,再同这些老朋友聚一聚。 两人正聊着,跑堂的端着托盘上来,青瓷碗里的酸梅汤泛着冰碴,蟹壳黄烤得金黄酥脆。 楚知夏拿起一块尝了尝,外酥里嫩,带着芝麻的香气,倒比将军府的厨子手艺更合口味。 “不错。”她颔首称赞。 殷琴儿笑得眉眼弯弯:“那是,也不看是谁掌的勺。” 待用过点心,楚知夏起身告辞:“我先走了,边关的事还得盯紧些。” “放心去吧,这边有我呢!”殷琴儿送她到楼梯口,又塞给她个油纸包,“刚出炉的桃酥,带回去尝尝。” 楚知夏无奈接过,刚走出雪月楼的后门,就撞见了李云泽。 对方一愣,立刻站直了身子,脸上堆起虚伪的笑:“知夏,你也来这里吃饭?” “世子爷,我跟你可不熟,还是叫我将军夫人吧。” 李云泽脸上的笑瞬间僵住,眼底闪过一丝恼怒,却又很快掩饰过去。 “将军夫人?知夏,你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当年在侯府花园,你可不是这样的。” 第四十四章 我的选择,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李云泽往前凑了半步,语气带着刻意的暧昧。 “说起来,你嫁给萧玉绝,当真甘心?他不过是个武夫,哪里懂什么风花雪月。不像我……” “不像你,”楚知夏打断他,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讥诮,“能一边享受着曾经安阳侯府的权势,一边嫌弃娶了楚念秋做累赘?” 平南王府那些腌臜事,殷琴儿可是调查得一清二楚。 楚知夏再清楚不过这草包是什么德性了。 李云泽脸色一沉,索性也不装了。 “楚念秋本就是个摆设!若不是为了拉拢安阳侯府,我岂会娶那种空有皮囊的草包?倒是你,放着好好的侯府嫡女不当,偏要去将军府看别人脸色,值得吗?” 他话锋一转,又带上几分挑拨:“萧玉绝如今是风光,可手握重兵,功高盖主,陛下心里能舒坦?你就不怕哪天他倒了,你跟着遭殃?” 楚知夏听完,却是轻笑一声。 李云泽以为有戏,正要继续说点什么,就听见她说:“我还看不上世子这般朝三暮四的男子,世子还是请回吧。” 说罢,楚知夏便要离开。 李云泽来不及反应,伸手便拦住了她,脸上带着被冒犯的愠怒。 “怎么?”楚知夏眼尾挑了挑,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世子这是想拦我?难不成也要学你家那位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撒泼打滚?” 李云泽瞬间想到了春日宴上的事情,胸中怒火翻涌,脸上那点伪装的温和瞬间碎了。 他压低声音恶狠狠道:“楚知夏,你别给脸不要脸!真以为萧玉绝能护你一辈子?他现在是手握兵权,可陛下的猜忌从来不是空穴来风!哪天他成了阶下囚,我看你还怎么傲!” 见楚知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逼近一步,语气带着威胁。 “我劝你掂量清楚,到底该站在哪边。跟着我,至少能保你一世荣华,总比跟着一个随时可能掉脑袋的莽夫强!” 楚知夏看着他拧成一团的脸,只觉得好笑。 真不知道原主怎么会看上这种人。 她懒得再跟他磨牙,手腕轻轻一翻,看似随意地搭在李云泽胳膊上,指尖却借着转身的力道暗里一旋。 李云泽只觉手臂一麻,下意识松了手,等反应过来时,楚知夏已经走出数步。 “李云泽,”她头也不回,声音清冽如冰,“我的选择,还轮不到你来置喙。至于萧玉绝,你还不配提他的名字。” 看着楚知夏挺直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李云泽捂着发麻的胳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底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东宫中。 太子握着狼毫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对面的颜奕辰。 往日里,太傅批改奏折时总是一丝不苟,近日却频频停顿,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没看错的话,太傅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呢。 这笑意太过罕见,像冬日里偶然透过云层的暖阳,落在太傅素来清冷的侧脸,竟添了几分柔和。 太子心里头莫名一动。 从前的太傅,眉宇间总像压着千斤重担,连笑都带着三分疏离,浑身透着化不开的孤寂,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心事压着。 如今这悄无声息的转变,究竟是因何而起? 他心里头隐隐有些担忧,又掺和着几分好奇。 更让他费解的是,昨日散学后,他特意绕路去探望母妃旧部,却在街角撞见了太傅的马车。 那辆乌木马车他认得的,车帘上绣的暗纹是太傅府的标志,瞧着分明是往将军府去的。 “老师,”他放下笔,装作不经意地开口,“您近日常有心事么?” 颜奕辰抬眸,眼底那点恍惚瞬间褪得干净,又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殿下何出此言?” “您最近时常走神儿,”太子眼里带着好奇,“而且,昨日孤出宫,好像瞧见您往将军府去了?萧将军府中是有什么要事么?” 他知道,太傅与萧将军虽同是宁将军门下,却因性子差得太远,私交素来淡淡。 太傅一年到头也难得踏足将军府一回,这几日却频频往那边去,难免让人心里犯嘀咕。 颜奕辰执起茶盏抿了口,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不过是与萧将军商议些边关防务的事,殿下不必挂心。” 太子望着他平静的侧脸,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颜奕辰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可方才提到将军府时,他握着茶盏的手指,指节分明是紧了紧。 “可是为了宝瓶案?”太子追问,“孤听说,荣华公主近日在府中禁足,难不成也与此事有关?” 颜奕辰放下手中的茶盏,杯底与桌面轻磕出一声脆响。 现在还不是告知太子的最好时机,他还要慢慢筹谋,为师父得到更多助力。 “朝堂之事,盘根错节,殿下日后总会接触到的,急不得,”他语气平淡,“如今还是安心钻研经史子集为好,其余的事,自有陛下与朝臣处置。” 这话里回避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太子看出来他不想说,只好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笔。 说起来,他近日还听伴读念叨,连深居简出的盛首辅,也常往将军府去。 这三位权倾朝野的人物,向来各走各的路,如今却都频频往将军府跑。 而他们的转变,好像都是打那位将军夫人嫁入将军府后才开始的。 莫不是与那位新夫人有关? 太子心里头隐约觉得真相就在眼前,可一细想,又觉得这念头太荒唐。 一个深闺妇人,怎牵动得了三位大人物的心? 他摇了摇头,想把这纷乱的念头甩出去,注意力重新落回眼前的书本上。 只是眼角余光,仍忍不住一次次往颜奕辰那边瞟,心里的疑云反倒越积越厚了。 另一边,将军府的马车刚转过街角,就听见前头传来一阵喧哗。 “放开我!救命啊!” 是女子的哭喊声,紧跟着是男人轻佻的浪笑:“小娘子,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是谁,这京城里,敢救你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楚知夏在马车里正闭目梳理着雪月楼传来的消息,听见这动静,猛地睁开眼,眉头瞬间就皱紧了。 她平生最看不上的,便是仗势欺人、欺凌女子的二世祖。 第四十五章 白纸黑字 还未等楚知夏开口吩咐车夫,就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少女疯了似的从巷口冲出来。 她发髻散乱,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嘴角破了皮,渗着血丝。 身后跟着四个凶神恶煞的家丁,手里还攥着粗糙的麻绳,显然是要强行绑人。 少女慌不择路,竟直直朝着马车奔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吁!” 车夫猛地勒住缰绳,两匹骏马受惊,前蹄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车厢剧烈摇晃。 千钧一发之际,少女脚下一绊,踉跄着摔倒在地,堪堪避过马蹄,却重重摔在青石板上,溅了满身泥污,粗布裙摆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的小腿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挨过不少打。 “抓住她!” 巷口传来嚣张的喊声,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摇着折扇走出来。他约莫十八九岁,面白无须,眉眼间带着几分纵欲过度的憔悴,身上的锦袍用的是蜀地贡品云锦,腰间玉带镶着鸽血红的翡翠,一看便知出身不凡。 他看着地上的少女,嘴角勾起轻佻的笑,用折扇轻佻地挑起少女的下巴:“小美人,跑啊,我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楚知夏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脸色微沉,表情嫌恶。 这种仗着父辈权势作威作福的蠢货,就是朝堂上的蛀虫,啃食着江山根基,也难怪百姓如今怨声载道。 青禾凑到车帘边,压低声音道:“夫人,这位是户部侍郎的儿子,安明阳,是京中有名的浪荡公子。听说他府上的丫鬟,没一个能撑过三个月的,前些日子还有人说,从他后院的枯井里,捞出过一具女尸,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她越说声音越小,眼中闪过一丝害怕的神情。 “要是被他看上,还不如一头撞死痛快。” “别怕,”楚知夏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不过是个仗着父辈余荫作威作福的蠢货罢了。” 她说着,抬手掀开马车帘一角,目光落在那姑娘身上。 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上的粗布衣裳沾着泥,袖口都磨破了,可眉眼还清秀。那双眼睛里满是惧意,嘴唇咬得紧紧的,都沁出了血珠,愣是没说一声求饶的话。 “这位公子,”楚知夏声音平静,“我的马车险些撞到这位姑娘,按规矩该赔些汤药费。不知她何处得罪了公子,可否看在我的薄面上,就此作罢?” 她说着,示意青禾递上一锭银子。 安明阳本想发作,见对方马车装饰考究,黑漆车厢上镶着铜制云纹,显见得是有头脸的人家。 再听这声音清冽,气度不凡,暂时按捺住火气,打量着车中隐约露出的身影,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你是谁?敢管小爷的闲事?” 不等楚知夏开口,地上的少女突然像是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扑到马车前。 只见这女子“扑通”一声跪下,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却浑然不觉,只是连连磕头,额头很快就磕出了红印。 “夫人救命!我叫青儿,家在城外柳家村!户部侍郎之子安明阳强抢民女!我不想跟着他走,求夫人可怜可怜我,救救青儿!” “找死!”安明阳一听就炸了,抬脚就往青儿身上踹,“你明明是本公子买来的奴婢,竟然敢在这儿搬弄是非!” 青儿吓得闭上眼,身子缩成一团。 她早前就因为不肯听话,被安明阳的家丁打得背上火辣辣的,伤口到现在还在流脓。她都做好了再挨一脚的准备,预想中的疼却没等来,只听见一声冷喝。 “住手!”楚知夏冷声喝止,对身后的护卫道,“拦住他。” 两名护卫立刻上前一步,挡在青儿身前,身形挺拔如松,目光冷冽地盯着安明阳,带着久经沙场的煞气。 他们都是萧玉绝派来保护楚知夏安全的,自然个个都是好手。 安明阳的脚悬在半空,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寒,竟僵着不敢落下去。 他愣了片刻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竟被几个护卫当众拦下,这脸可丢尽了! 安明阳猛地将折扇往掌心一拍,声音陡然拔高。 “反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爹是户部侍郎!敢拦小爷,信不信我拆了你们的骨头?” 得了楚知夏的应允后,青禾从车厢上跳下来。 她对着安明阳屈膝福了福身,眼帘半垂着,语气却带着几分讥诮 “原来是安公子,失敬失敬。我家夫人乃是镇国将军府的主母,萧将军的夫人。安公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不怕闹到御史台去吗?” “将军府?” 安明阳脸上的嚣张瞬间僵住,他捏着折扇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眼神闪过一丝忌惮。 萧玉绝的威名在京城无人不知,那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煞神。 别说他一个侍郎之子,就是亲王见了,也得让三分。 他虽纨绔,却也知道不能轻易得罪那位煞神。 安阳明看着车中女子隐约露出的半张脸,虽看不清全貌,那通身的气度却让他不敢再造次。 “原来是将军夫人。” 安明阳讪讪地收起折扇,强笑道:“误会,都是误会。这贱婢的爹收了本公子二十两白银,亲手卖到了我府上,这可是白纸黑字写了凭据的!如今她是我府上的人,将军夫人即便身份尊贵,也没道理插手我府中私事吧?” 青儿听到“白纸黑字”四个字,急得浑身发抖,膝行几步扑到马车边,死死攥着车帘一角,泪珠子砸在青石板上。 “夫人!不是的!那凭据是他逼着我爹画的押!我爹欠了赌坊的钱,家中实在是没有银钱了,被他们打得半死,才被逼着签了字,将我卖了!我真的不愿意跟他走!” 楚知夏垂眸看着她冻得发紫的手指,指尖还留着挣扎时被粗糙麻绳勒出的红痕,心中已有了计较。 她抬眼看向安明阳,语气平静:“你刚刚是说二十两吧?我出四十两,这人我要了。” 第四十六章 她是谁? 安明阳折扇一顿,脸上的假笑僵住。 他刚看上的人,还没玩到手,终究还是有点不甘心,讪笑道:“将军夫人这是何意?我安府还缺这点银子?” 话虽如此,安阳明眼底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念。 四十两足够他在平康坊逍遥半个月了。 这种人,楚知夏见得多了,内心虽然厌恶,面上却挂着笑。 “哦?”她微微挑眉,目光扫过街角,“方才我从那边过来,好像看见了御史台的人经过。安公子在大街上强买民女,若是被写进弹劾的折子,不知安侍郎会不会替你担着?” 安明阳脸色骤变,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爹的家法。 安侍郎最看重名声,若是知道他在大街上做出这等丑事,少不了一顿好打,说不定还会被禁足半年,断了他的银钱来源。 他咬牙思忖片刻,终究还是觉得银子和前程更重要,只能舍弃这刚到手的美人了。 “罢了!看在萧将军的面子上,四十两就四十两!” 青禾立刻数出四十两银子递过去,安明阳接过银子揣进怀里,带着家丁骂骂咧咧地走了。 青儿见安明阳走远,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浑身脱力,险些倒在地上,还是青禾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她缓了好一阵子,才勉强站稳,当即“噗通”跪在地上,对着马车“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额角都红了。 “多谢夫人救命!青儿愿跟着夫人伺候,做牛做马都甘心!” 楚知夏在车里勾了勾嘴角,声音淡淡:“不必了。我让人送你回村,再给些银子让你安家,离了你那赌鬼爹便是。” “万万不可啊夫人!”青儿猛地抬头,眼泪糊了满脸,哭得抽噎不止,“我爹只要手里有银子,定会去赌的!我这回去,不出三天,定会被他再卖掉!说不定还会卖到比安府更吓人的地方去!” 她膝行几步,死死抱住马车的车辕,指节都泛了白。 “求求您收留我吧!我什么活都能干——洗衣做饭、洒扫庭院,哪怕是倒夜香都行!只要能留在夫人身边,青儿绝无二心!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天打雷劈!” 楚知夏看着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那里面的恐惧和恳求太过真切,倒让她想起当年在军营里救下的那些孤女。 沉默片刻,她终是叹了口气:“起来吧。先跟我回府,往后的事,慢慢再说。” 青儿先是愣了愣,随即狂喜像潮水似的涌上来,眼泪又往下淌,只是这回落的是喜泪。 她还想磕头,被青禾一把拉住:“快起来吧,夫人仁慈,别再耽搁时辰了。” 青儿被青禾扶着,脚步还有些踉跄,跟着马车往将军府走。 路过街角时,她回头望了一眼安明阳离去的方向,眼里的恐惧慢慢散了,透出点微弱却扎实在的希望。 青儿心里头清楚,自己的日子,从这一刻起,或许真的能不一样了。 马车驶入将军府,楚知夏利落地从车上跳下来,青禾紧随其后。 青儿则有些拘谨,不知道该不该跟上。 府里的侍女瞧见车架,笑着迎上来:“夫人回来了?厨房温着莲子羹呢,要不要现在呈上来?” “等将军回来了再说吧。”楚知夏微微偏头,对青儿道,“你跟我来。” 青儿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上,眼睛却忍不住偷偷打量四周。 将军府同自己想象得不一样,处处井然有序,府中还有多个演武场,想是萧将军平日用来练武的。 楚知夏带着她穿过回廊,到了自己住的院落。 “青禾,”她扬声唤道,“取套干净的丫鬟服给她换上,再带她去耳房腾张床铺出来。” “是,”青禾应下,转向青儿,“跟我来吧。” 青儿连忙对着楚知夏福了福身,眼中满是感激之情:“多谢夫人。” 等她换好衣服回来后,楚知夏正坐在窗边下棋。 她一人对弈,自攻自守,倒也有几分趣味,青儿站在门外,不敢打扰,还是楚知夏先发现了她。 “往后你便在将军府住下,跟着青禾学些规矩,”楚知夏目光温和,“每日洒扫庭院、整理书房便可,不用做太重的活计。” 青儿闻言,眼眶通红,“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对着楚知夏磕头。 “夫人的恩情,青儿来世当牛做马都要报答。今后青儿一定在府中好好做活儿,绝不会有二心。” 楚知夏让她起来,又叮嘱了几句府中的忌讳,便让青禾带着她熟悉环境。 接下来的几日,青儿果然如她所言,做得极为妥帖。 天不亮就起来洒扫,庭院里的青石板被她擦得能映出人影,廊下的栏杆每日都要细细擦拭三遍,连窗棂上的蛛网都被她用竹篾轻轻挑得干干净净。 楚知夏看在眼里,也比较满意。 这日傍晚,萧玉绝从军营回府,刚踏入院中,就见个陌生女子正蹲在廊下,拿着小刷子蘸着水,一点一点细细刷洗地砖上的墨迹,专注得连他脚步声走近都没察觉。 “她是谁?” 萧玉绝转头问迎上来的青禾,眉头微微蹙起,眼底掠过一丝审视。 将军府的下人都要经过层层筛选,身家清白才能留用,怎会突然多出个生面孔?还在最重要的主院做活计。 青禾连忙解释:“回将军,这是夫人前几日救下的姑娘,名叫青儿。夫人瞧她可怜,便让她在院里做些杂活。” 萧玉绝“嗯”了一声,没再多问,径直走进内室。 近日来,两人关系缓和不少,心照不宣地把之前的事情翻篇了。 楚知夏见他进来,抬头问道:“回来了?晚膳还热着,要用点吗?” “不必,”萧玉绝走到她身边,还是忍不住问,“师父,方才见院里多了个生面孔,是你新添的丫鬟?” 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楚知夏随意回道:“前几日遇见户部侍郎之子强抢民女,就把她救了下来,暂时收在院里做事。” 萧玉绝沉默片刻,看见她眼中的坦然,终是没说反对的话。 第四十七章 以正国法 “府里不比外头,人多眼杂的。你既收留了她,我让人去查查她的底细,”萧玉绝看着她,语气谨慎,“不是不信你的眼光,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楚知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应道:“我知道,你安排便是。”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她连着遭了几回刺杀,将军府怕是有不少人盯着,确实该多留个心眼。 见她应下,萧玉绝紧绷的肩膀松了松,拿起案上的纸扬了扬:“这是边关送来的军报?” “嗯,蛮族又在边境增兵了。” 青儿的事瞬间被楚知夏抛到了脑后。 两人讨论起了军情,直到夜深才堪堪停下。 等萧玉绝从内室出来,对候在门外的亲卫使了个眼色。 那亲卫跟了他多年,一看这眼神就明白了,悄没声地退下,转身往城外查青儿的根由去了。 几日后,天刚蒙蒙亮,一匹快马踏着晨雾闯进京城,马蹄“哒哒哒”敲在青石板路上,一路疾驰,直往皇宫冲去。 边关送来了急报。 蛮族可汗亲率三万铁骑突袭边境,守将拼死抵抗,虽说把关隘保住了,却折损了近千兵力,粮仓也被烧了个干干净净,连草料都没剩下多少。 更让人揪心的是,密信里特意提了一句:蛮族这次不光带了西域的强弓,竟然还备了专门针对中原军队的战术,招式路数都掐着守军的弱点来,显然是早有预谋。 消息传到朝堂上,殿里瞬间炸开了锅。 文官们交头接耳,声音嗡嗡的;武将们按捺不住,拳头攥得咯咯响。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摩挲着,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萧将军,你是我朝栋梁,掌管天下兵马,”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威压,“如今蛮族这般猖獗,你可有话说?” 萧玉绝出列躬身,脊背挺得笔直:“启禀陛下,蛮族这次突袭来得蹊跷,军备精良不说,战术也精准得反常,跟往日里完全不一样。臣怀疑背后定有中原人暗中勾结,不光泄了我军的布防和战术,说不定还在军中安了眼线,不然断不会这么精准地掐着时机动手。” “勾结?” 户部侍郎突然出列,语气带着几分讥讽,“萧将军这话未免太过轻巧!边境关隘是我朝门户,守军亦是精锐,却被蛮族打得损兵折将,依臣看,怕是萧将军平日治军不严,才让蛮族有了可乘之机!”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几位官员附和。 “安侍郎所言极是!萧将军久居京城,怕是忘了边关的凶险,如今蛮族气焰嚣张,正是因为少了震慑之力!” “臣以为,当派萧将军亲自前往边关坐镇,方能稳定军心,击退蛮夷!” 一时间,朝堂上要求萧玉绝亲赴边关的呼声此起彼伏。 这些人明里暗里都在指责他坐镇京城却疏于边防,甚至隐隐有“拥兵自重、懈怠军务”的暗示。 盛霖和颜奕辰微微皱眉,都有些担忧。 此番蛮族来势汹汹,朝中却起了内讧。 若是萧玉绝不去,定会被弹劾;但若是顺了他们的意,少不得会有许多波折和危险,说不定还会有官员在背后使绊子。 毕竟是十几年的师兄弟情谊,他们也不愿见萧玉绝陷入险境。 况且,如若他死了,师父的助力也就少了一个,离查清当年真相也远了一步。 萧玉绝显然也想到了这些,眉头紧皱。 他手握兵权,不知道碍了多少人的眼,现在一出事,这些人便开始借题发挥了。 “陛下,”萧玉绝抬眸,目光锐利,“臣愿去边关!只是蛮族这背后定有蹊跷,还请陛下允准臣在军中彻查,以正国法!” 皇帝捏着朱笔在御案上顿了顿,眼尾扫过阶下那剑拔弩张的架势,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准奏。萧将军,朕命你三日内整军备战,即刻启程往边境去。务必守住边关,荡平那些蛮夷!真能揪出幕后黑手,便是大功一件!” “臣,领旨谢恩!” 萧玉绝躬身接旨,藏在袖管里的手却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 他心里头固然急着边关的战事,可更放不下楚知夏。 京中本就暗流涌动,他这一抬脚走了,保不齐有多少人要变着法找师父的麻烦。 将军府内,楚知夏还不知道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青儿端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走进来,脚步放得极轻。 “夫人,您尝尝这新沏的茶。” 她把茶盏往案上轻轻一搁,垂着手侍立在旁边,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偷偷溜向楚知夏,眼神怯生生的,带着佩服。 楚知夏微微颔首,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却听见了青儿小心翼翼的声音。 “夫人,您懂得可真多。昨日我听见您跟将军说边关的地势,那些地名听着都绕舌头,您却能随口说出哪处适合扎营,哪处藏着暗河,真是太厉害了。” 她语气里满是敬佩,眼神却带着几分试探,想从楚知夏的反应中捕捉些什么。 若是常人,便会被夸得找不着北,不经意间就会泄露什么信息。 不过楚知夏要谨慎得多。 她常年在边关作战,处理过的敌军探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一瞬便察觉出了青儿的话语带有某种目的。 她不露声色,温和道:“不过是从前在书上看过些兵策罢了,闲着无事时翻翻,权当解闷。” 青儿却不肯罢休,又道:“可那些地名连府里的老兵都未必说得清呢。夫人从前……是不是去过边关?” 这话问得太过直接,楚知夏动作一顿。 她表情不变,只是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会去那等凶险之地。不过是听将军提起过几句,记在了心上罢了。” 青儿始终盯着她,见她语气自然,便低头道:“是奴婢多嘴了。” “无事,”楚知夏摆摆手,“你让青禾过来,我有事吩咐。” 青儿不疑有他,退了下去。 待她走出内室,楚知夏脸上的温和便淡了几分。 她看向刚走进来的青禾,低声道:“往后多留意些青儿,看看她平日里跟哪些人接触,有没有私下打听府里的事。” 第四十八章 出征边关 青禾心中一凛,立刻明白过来:“夫人是觉得她……” “防人之心不可无,”楚知夏打断她,语气恢复了平静,“将军已经去查她的底细了,在结果出来前,把人看好了。” 青禾点头应下:“奴婢明白。” 这边散朝后。 萧玉绝被内侍引至御书房偏殿。 皇帝坐在软榻上,手里摩挲着一枚玉扳指,目光落在萧玉绝身上,带着几分看似温和的审视。 “君泽啊,此番让你去边关,辛苦你了。”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萧玉绝躬身行礼,心头却警铃大作。 皇帝对他忌惮更多,做出如此姿态,怕是还有后文,他别的不怕,只怕是跟楚知夏有关的。 果然,皇帝叹了口气。 “你与楚氏新婚不久,本该多些相处时日,却偏逢边关战事,实在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关切,“楚氏在将军府住着,怕是也诸多不便。楚明远虽已不是安阳侯,好歹是她的生父,如今在京中任闲职,日子清闲得很。朕听说赵氏也是个细心人,不如让楚氏回娘家暂住些时日?也好让你无后顾之忧。” 萧玉绝猛地抬头,眼底瞬间涌上怒火,又被他死死压下。 让师父回楚明远那里? 且不说楚明远被削了爵位,便是自己与盛霖所为,他定会迁怒师父,就说那赵氏,便不是好对付的人,她手段阴毒,女儿楚念秋也视师父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是让师父回去,怕不是没出三日就会被这帮人活吞了! “陛下多虑了,”萧玉绝垂下眼帘,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内子在府中住得安稳,有一干侍女照料,无需劳烦楚大人。再者,她前几日偶感风寒,身子骨虚弱,经不起来回折腾。” 皇帝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手指重重磕了下玉扳指。 “君泽这是不放心楚明远?他再怎么说也是楚氏的生父,难道还能亏待了女儿?再说他如今只是个闲职,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这话带着明显的施压意味。 他是君,萧玉绝是臣,岂容他反驳? 萧玉绝紧攥的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却只能躬身到底。 “臣不敢。只是内子与楚大人多年疏离,性子又腼腆,怕在那边拘束。臣离京后,府中护卫会加派三倍,定能护她周全,不劳陛下费心。” 他语气恭敬,态度却异常坚决。 绝不可能让知夏踏入楚明远那处半步。 皇帝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毫无松口之意,终是摆摆手:“罢了,你既如此说,便依你吧。只是切记,边关之事要紧,莫要因私废公。” “臣谨记陛下教诲。” 萧玉绝退出偏殿时,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太清楚皇帝的用意了,楚明远明显是他的人,他们显然是把师父当做了人质,想要牵制他在边关的一举一动。 这种事,他绝不可能允许发生。 回到将军府时,日头正晒。 边关来犯、萧玉绝不日即将出征之事,早就已经报回了将军府。 楚知夏心下担忧,又久久不见萧玉绝回府,便站在了廊下等待,见他回来,立刻道:“阿绝,边关情况如何,你何时出征?” 萧玉绝并未第一时间回答,只看着她汗湿的额头皱眉。 “怎么在这等?中午最是炎热,我们先回房吧。” 两人走进书房。 萧玉绝看着她清亮的眼眸,将方才的惊怒与后怕尽数敛去,语气温和:“师父,徒儿三日后出发。边关的事你不必担心,我已安排好,定能尽快平定战事。” 楚知夏察觉到他指尖的微凉,又看他眉宇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心中微动。 “陛下单独召见你,是不是说了什么?” “没什么,”萧玉绝摇摇头,“陛下不过是叮嘱我注意边防,还问起你……说让你在府中安心住着,缺什么尽管跟内务府开口。” 他刻意略过了让她回楚明远那处的话,不愿让她平白担忧。 楚知夏却猜到了什么。 当今陛下多疑,定是想用自己牵制萧玉绝。 她没点破,只道:“你去边关后也要多保重,处处小心。” 二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他们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牵挂与信任。 萧玉绝即将出征边关的消息,也在京中权贵圈悄然传开了。 荣华公主府内。 侍女为荣华公主捶腿,禀报:“公主,听说萧将军三日后就要带兵去边关了,蛮族这次来势汹汹,怕是要好一阵才能回来呢。” 荣华公主捏着发簪的手一顿,随即扬起一抹笑意。 “玉绝哥哥不在了,楚知夏那个小蹄子不就没靠山了?” 她被禁足多日,心中正憋着一股邪火,听闻这个消息,只觉得畅快淋漓。 想象着楚知夏失去萧玉绝庇护后的狼狈模样,荣华公主只觉得先前在宫宴上受的气都顺了不少。 没有了萧玉绝撑腰,一个没了娘家依靠的妇人,还不是任她搓圆捏扁? “去,”荣华公主对侍女吩咐道,“给我盯紧将军府的动静,我倒要看看,没了萧玉绝,她楚知夏还能得意到几时?” 侍女连忙应下,心中却暗自嘀咕。 这位公主怕是忘了,那位将军夫人能在宫宴上让公主吃瘪,能让萧将军与盛首辅另眼相看,又岂是寻常女子? 只是这话她不敢说,只能低着头,将公主的吩咐记在心上。 太子府这场春日游园会赶在暮春时节,满园子的垂丝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堆云叠霞似的压弯了枝头。 紫藤花架下的石桌上,摆着蜜饯、酥点、鲜果,样样精致得像摆件,风里飘着丝竹管弦的调子,远听恍若天籁。 京里但凡有些头脸的贵女、命妇几乎都到齐了,绫罗绸缎映着日头流光溢彩,环佩叮当混着说笑声,热闹得像开了锅。 楚知夏到的时候,恰好一阵风卷过花架,吹得她月白色锦袍的衣角轻轻扬起。 那袍子是江南云锦织的,上头用银线绣着细密的流云暗纹,走起来时,银线随着动作闪闪烁烁,倒像是有月华在衣袂间流动。 第四十九章 谁敢触她的霉头? 楚知夏没戴什么花哨首饰,只一支羊脂玉簪绾着发髻,耳坠是两对滚圆的东珠,随着脚步轻轻晃悠,衬得她眉眼愈发沉静,像浸在清泉里的玉石,清冽又温润。 楚知夏刚跨进园门,原本闹哄哄的人群忽然静了一瞬,连说笑声都低了半截,目光全落在她身上。 她身上那股气质实在特别。 不是刻意要压过谁的张扬,而是那股久居上位的从容,混着几分沙场磨出来的锐利锋芒,让她站在一众娇柔婉转的贵女里,像株遗世独立的寒梅,清冷却夺目,想不注意都难。 “这便是将军夫人?我倒是第一次见,果然气度不凡。” “我上次倒在长公主府见过,一举一动都很得体,比她那个妹妹可厉害多了。” 这话飘进楚念秋耳朵里时,她正站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钻心也没松开。 她今日特意选了件桃粉色罗裙,上头绣着缠枝莲,头上插满了新得的镶宝簪子,红的珊瑚、绿的翡翠,本想凭着这身行头艳压群芳,没成想楚知夏就穿得这么素净,反倒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抢了去。 一股嫉恨像毒藤似的从心底窜上来,缠得她心口发闷。 楚念秋飞快垂下眼帘,掩住眸子里的阴鸷,嘴角却还扯着应付人的笑,只是那笑意半点没到眼底。 另一边,荣华公主的仪仗姗姗来迟。 她本想故意迟到,最后登场吸引全场,结果刚走到园门口,就听见侍女低声禀报:“公主,将军夫人已经到了,这会儿……满园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呢。” “什么?” 荣华公主猛地顿住脚步,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随即被浓烈的妒火取代。 她精心打扮了整整两个时辰,穿的是贡品正红宫装,裙摆上用金线绣满了凤凰穿牡丹纹样,头上插着九凤朝阳钗,耳垂、手腕、指间全是珠光宝气,本想一出场就惊艳众人,没想到对方竟先一步占了风头! “废物!”荣华公主低声骂了句,眼神阴狠,“走!” 她走入园中,径直到了楚知夏面前,满身的珠光宝气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将军夫人倒是自在,玉绝哥哥三日后就要奔赴边关,在刀光剑影里搏命,你却在这里赏花赴宴,穿得这般光鲜,就不怕旁人说你凉薄?” 楚知夏尚未开口,荣华公主又往前逼近一步,“你如今的荣华富贵,不全都凭玉绝哥哥庇护?等他走了,我看你这个小弃妇怎么办?” 这话说得属实是有些难听了。 周围的贵女们倒吸一口凉气,却没人敢出声反驳。 谁都知道荣华公主是陛下宠爱的女儿,谁敢触她的霉头? “公主息怒,”楚念秋立刻上前,亲昵地挽住荣华公主的胳膊,假意劝道,“将军夫人也不是故意的,许是心里太担忧将军,才想出来散散心呢。” 楚念秋转头看向楚知夏,眼神里带着关切,话语却像软刀子。 “姐姐,不是妹妹多嘴,你如今身份不同,是将军夫人了,行事更该谨慎些。毕竟……萧将军这一去,京中盯着将军府的人可不少,你若是行差踏错一步,不仅自己受委屈,还会连累将军在边关分心啊。” 这话看似贴心,实则句句都在暗示楚知夏出身卑微、德不配位,全靠萧玉绝才有今日,一旦萧玉绝失势,她便什么都不是。 “楚小姐说得极是。” 一位依附公主府的千金附和道:“将军夫人从前在侯府的日子,咱们虽没亲眼见着,却也听过些风声,如今能有这般尊荣,已是天大的福气,确实该安分些才是。” “可不是么,”另一位贵女跟着帮腔,眼神带着几分轻蔑,“听说将军夫人连女红都不精通,怕是连给将军缝件护身符都不会吧?这般不懂妇道,也难怪……”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却满是不言而喻的嘲讽。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便给楚知夏身上扣了不少帽子。 其他人碍于荣华公主的权势,一时间也无人开口解围。 荣华公主看着楚知夏落入下风,心中快意;楚念秋也微微低头,掩饰嘴角的笑意,两人都等着看楚知夏失态,坐实她德不配位的名声。 然而,楚知夏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她等众人的议论声稍歇,才缓缓抬眸,先看向了荣华公主。 “公主金枝玉叶,开口却是什么小弃妇,未免太失皇家风范了吧?将军出征是为保家卫国,我身为将军夫人,自然也当坐镇后方、临危不乱才是,若是因为一次出征便自乱阵脚,连太子的邀约都置之不理,才可笑吧?” 她语速不快,却字字有力,说到此处一顿,恰到好处地笑了一下,“公主若真闲得无聊,不如为边关将士祈福,总好过在此搬弄是非。” “你!” 荣华公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反驳却找不到话头。 接着,楚知夏的目光转向楚念秋,眼神锐利了几分。 “妹妹倒是很关心我的处境?”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只是我与夫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轮不到旁人来说三道四。倒是妹妹你,顶着世子妃的名头,不好生打理后院事务、替夫君分些担子,反倒跑到这儿操心旁人的事——传出去,怕是要被人说闲话吧?” “还有,”她扫过那群附和的贵女,讥诮道,“各位都是京中贵女,理应知晓自重。今日是太子府的游园会,不是嚼舌根的市井茶楼,真要闹得不成体统,扰了太子殿下的雅兴,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这一番话不卑不亢,既点破了荣华公主的刻薄,又拆穿了楚念秋的虚伪,顺带敲打了那群趋炎附势的贵女,场面上的风向瞬间就变了。 周围又静了下来,连风吹过花丛的声响都听得见,只是这一回,再没人敢轻易张嘴了,谁都怕触这个霉头。 正僵着,一阵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众人纷纷转头去看。 第五十章 这份气魄,怕是许多男子都不及 只见太子妃带着两名侍女款款走来,一身湖蓝色宫装绣着素净的玉兰花,步态从容,气质温婉端庄。 她这一出现,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便淡了几分。 “见过太子妃。” 众人纷纷行礼,荣华公主心里憋着气,却也不敢在太子妃面前放肆,悻悻地收敛了气焰,敷衍地福了福身,连嘴角的笑都透着勉强。 太子妃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楚知夏身上,温和一笑:“将军夫人也来了?方才远远听见各位在说话,是在谈论边关的战事么?” 荣华公主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主意,抢在旁人前头开口:“太子妃有所不知,我们正说要为玉绝哥哥和边关将士祈福呢。不如就趁着今日的游园会,让各位姐妹都露一手才艺,或诗或画或琴,也算是尽一份心意。” 她说着,视线直直锁向楚知夏,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挑衅。 “将军夫人身为萧将军的枕边人,对边关的事想必更有感触,不如就请夫人先开个头?比如说……即兴作一首边塞诗,再当场写出来;要么就抚琴一曲,得弹出金戈铁马的气势才好。也让我们瞧瞧,将军夫人的才情配不配得上这份尊荣。” 这要求何其苛刻! 即兴作边塞诗需得有胸怀丘壑,书写则要功底深厚,抚琴更要融入豪情,寻常贵女能精通一项已是难得,何况三项全要兼顾?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荣华公主这是铁了心要让楚知夏当众出丑。 楚念秋在一旁帮腔,语气里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兴奋:“公主这个主意好!姐姐若是能拿出这般才艺,定能让众人信服,也免得旁人再嚼舌根。” 楚知夏迎着满院子或好奇或质疑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 她微微颔首:“既是为边关将士祈福,我自当献丑。” 这话一出,众人都惊了。 荣华公主眉梢挑得老高,语气里满是轻蔑:“哼,我倒要看看,一个内宅妇人能写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别到时候只会凑些风花雪月的酸诗!” 周围的贵女们也交头接耳,声音压得低低的,大多不抱什么希望。 在她们看来,楚知夏要是真有才情,从前在京中怎会半点名声没有? 依着她们的猜测,怕是连《女诫》都未必能背全,又哪能写出贴合边关的诗句来? 楚念秋更是垂眸轻笑,仿佛已经预见了楚知夏当众窘迫的模样。 楚知夏却浑不在意周遭的目光。 她走到案前,略一沉吟,提笔蘸墨,手腕轻转,笔尖在宣纸上落下。 初时字迹沉稳如静水深流,写到“誓扫蛮夷尽”时,笔锋陡然一转,变得遒劲有力,仿佛有千钧之力灌注其中,到最后“把酒话残阳”一句,收尾又带着几分开阔洒脱。 不过片刻功夫,一首诗已然写就。 楚知夏放下笔,对身旁的青禾轻声道:“拿去给各位瞧瞧吧。” 青禾捧着诗笺,先递给离得最近的一位翰林学士的女儿。 那贵女本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态,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随即瞳孔微缩,原本撇着的嘴角慢慢收了回去,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下意识地念出声:“朔风卷沙砾,铁骑踏寒霜……” 诗笺很快在人群中传看开来。 起初只是零星的抽气声,渐渐地,惊叹的低语此起彼伏: “这诗句……竟如此苍劲有力,哪里像女子手笔?” “‘誓扫蛮夷尽,不辞骨埋荒’,这份气魄,怕是许多男子都不及!” “你们看这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既有草书的狂放,又不失楷书的筋骨,绝非一日之功!” 拿到诗笺的人,脸上的轻视渐渐被震惊取代,再看向楚知夏时,眼神里已多了几分敬畏。 有人将诗笺呈给几位随行的文官勋贵。 老御史接过一看,先是眉头微蹙,细读两遍后,猛地一拍大腿,赞道:“好!好一句‘长安有灯火,莫忘戍边郎’!将军夫人这诗,不仅写出了边关的艰苦,更藏着对将士的体恤与家国天下的胸怀,这份格局,远超我辈俗子!” 另一位曾戍过边的老将军更是激动不已。 “‘待得凯旋日,把酒话残阳’,这才是懂我们戍边将士的心声啊!有夫人这般明事理、识大体的内助,萧将军在边关定能安心杀敌!” 众人的赞叹声越来越响,看向楚知夏的目光早已从最初的轻视,变成了由衷的钦佩。 荣华公主听着耳边的赞誉声,脸色黑得不行。 她强撑着架子,嘴硬道:“不过是一首诗罢了,抚琴呢?我倒要听听,你如何弹出金戈铁马之意。” 看来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楚知夏轻笑一声,放下笔,走到一架古琴前坐定。 指尖轻拨,琴音初起时如涓涓细流,带着几分对故土的眷恋; 渐渐的,节奏加快,琴声变得急促,似马蹄声踏过荒原,似号角声穿透云层; 忽而又转为激昂,弦音铮铮,仿佛千军万马正在厮杀,金戈相撞、箭雨破空之声扑面而来,听得人热血沸腾; 最后,琴音渐缓,余韵悠长,似凯旋的号角,又似对和平的期盼。 一曲终了,全场寂静。 众人仿佛还沉浸在那片烽火连天的边关战场,久久回不过神来。 “妙!实在是妙!”太子妃率先鼓起掌来,眼中难掩激赏,“初听似儿女情长,再听已是家国天下,将军夫人这琴艺,怕是连宫中乐师都要自愧不如。” 掌声如潮水般响起,这一次,再无人带着敷衍或看热闹的心态,皆是发自肺腑的赞叹。 谁也没想到,这位将军夫人不仅有胆识,更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才情,仅凭一首诗、一曲琴,便将“德不配位”的流言击得粉碎。 荣华公主僵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满心的算计落了空,反倒衬托得自己心胸狭隘。 楚念秋目瞪口呆,半晌才垂下头,死死攥着帕子,眼中满是不甘与怨毒。 楚知夏起身,对着太子妃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荣华公主与楚念秋,没有丝毫炫耀,却自带一股无形的威仪。 第五十一章 夫人小心 无论何时,楚知夏都不是靠旁人庇护才能站稳的人,单凭这身才华与风骨,便足够在这深宅权贵间撑得起一片天地。 旁人的刁难,反倒成了衬她光华的底色,让她在这场无声的较量里,愈发夺目。 角落里,岑明月握着团扇的手指微微收紧,竹骨硌得掌心发疼。 她目光落在楚知夏身上,神色复杂。 这位将军夫人属实是有才华,样样精通,令人钦佩。 可不知为什么,她眼前总是浮现另一位女子的身影,当年她也是这般惊才绝艳,可十二载已过,京中无人再提起她姓名…… 就在此时,太子与太傅颜奕辰并肩走来。 早前,颜奕辰便知道楚知夏会来太子府办的游园会。 他表面不显,今日却是一大早到了太子府的书房,同太子聊了半盏茶的功课,才状若随意地提议:“听闻今日府中有宴会,不如去看看?” 他算准了时辰,知道这个时候楚知夏多半已经到了。 所谓“看看”,不过是想借太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靠近她罢了。 还不是暴露他们关系的时候。 太子本来就想参与,闻言松了口气,也没多想,欣然应允了。 两人刚走到紫藤花架附近,就听见满场对楚知夏的赞叹声。 太子恰好赶上琴声的后半段,又听了周遭人七嘴八舌的夸赞,不由得感慨道:“太傅,您听见了吗?这位将军夫人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一首边塞诗写得比许多文官都有气魄,琴声更是弹出了沙场的风骨,难怪能让萧将军那般看重。” 颜奕辰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从容而立的楚知夏身上。 她被众人围着称赞,眼底却不见半分骄矜,依旧是那般沉静通透,像蒙尘的玉,擦去浮灰便露光华。 他眼底涌起对从前的怀念,沉默片刻,清晰又肯定地说道:“她很好。” 这三个字说得太过直白,倒让太子愣了一下。 他印象里的太傅,向来惜字如金,极少这般直白地称赞一个人,尤其是女子。 正想细问,就听见太子妃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殿下和太傅怎么才来?刚巧错过了一场好戏呢。” 太子笑着回握住她的手,语气里满是赞叹:“孤虽只听了半截琴音,却也知道这琴声不俗。哪怕只闻余韵,也足够细细回味了。” 这话可是极高的赞誉了。 太子妃先是讶然,转念一想又觉得合该如此,便笑着点头:“殿下说得是。不如和太傅落座,好好赏赏这满园春色?” 周围的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夸楚知夏,什么“才貌双全”“不输男儿”,一时间,她成了这场宴会上最惹眼的人,再没人提先前的刁难,倒像是专程来为她喝彩似的。 荣华公主听着这些,胸口的妒火越烧越旺,只觉得每一句赞叹都像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她输了诗,又输了琴,哪里甘心就此罢休? 只见荣华公主目光在楚知夏身上转了两圈,一个阴毒的念头便悄然滋生了。 她整理了一下裙摆,装作要去给太子妃请安的样子,故意从楚知夏身边经过。 待走到楚知夏面前时,荣华公主脚下忽然一个踉跄,朝着楚知夏的方向摔了过去,口中还娇呼一声:“哎呀!” 这一下太突然,加上视角问题,大家都没来得及反应,这究竟是荣华公主不小心摔倒,还是楚知夏记恨刁难故意推搡。 就见她动作间,打翻了案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就泼了出去,正冲着楚知夏的方向! “夫人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默默跟随在楚知夏身后的青儿,惊呼一声,猛地扑上前去,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挡在了楚知夏身前。 滚烫的茶水大半泼在了青儿的手臂上,她的衣袖瞬间被烫得皱缩起来,皮肤上立刻泛起一片红肿的水泡,看着触目惊心。 “青儿!” 楚知夏脸色骤变,连忙扶住要栽倒的青儿,看着她手臂上的伤势,眼中瞬间燃起怒火。 周围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叫出了声,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公主怎么摔倒了?” “茶怎么翻了?” “丫鬟看起来伤得不轻啊,如果泼在将军夫人身上……” 说话的人隐去了下半截,可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若不是那小丫鬟挡着,估计楚知夏的脸都会被烫伤,极有可能毁容。 身处事件中心,青儿面色惨白,眼泪直往下掉,却死死咬住下唇,摇摇头道:“夫人……我没事,您没有受伤就好。” 她怯生生地,显得十分可怜。 荣华公主见阴谋落空,直接颠倒黑白,借机发作:“放肆!一个卑贱的奴才,也敢在本公主面前哭哭啼啼?谁准你冲撞本宫的?楚知夏,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奴才?竟敢对本宫无礼!” 这番倒打一耙,竟是将过错全归在了楚知夏主仆二人的身上。 楚知夏压根不想理会她,只小心翼翼地撩起青儿的衣袖,表情冷静地查看伤势。 青儿原本还想再哭诉几句,看着她的表情,莫名不敢开口了。 “伤得比较重,稍不注意便会终身留下疤痕,”她吩咐道,“青禾,伤药呢?先给青儿处理一番。” 女子身上留下疤痕可是大事,会影响日后的婚配。 青禾不敢耽搁,连忙摸出袖中准备的伤药,简单替青儿上了药,暂时止住了痛意。 荣华公主见自己被无视,还想继续叫嚣,却骤然对上了楚知夏的视线。 那眼神沉静得像深潭,底处却藏着锐利的锋芒,仿佛能洞穿人心底。 荣华公主到了嘴边的刻薄话竟被生生吓了回去,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楚知夏没再看她,目光在几人之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青儿那张泪痕未干的脸上。 青儿被她看得微微一缩,下意识地垂下了眼。 她没有戳穿荣华公主这点小把戏,对方是公主,也不可能真的因为丫鬟而受罚,顶多是几句不痛不痒的训斥罢了。 “太子妃,今日之事实在抱歉,扰了游园会的雅兴。青儿虽是奴婢,却也是血肉之躯,这烫伤耽误不得,臣妇需立刻带她回府请太医细看,先行告退了。” 第五十二章 价值不菲 这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青儿伤势的严重性,又处处透着对太子妃的尊重。 相比之下,荣华公主先前的撒泼更显得无理取闹。 周围的目光越发同情楚知夏主仆,看向荣华公主的眼神则多了几分鄙夷。 太子妃本就瞧着荣华公主的行径不顺眼,一听这话连忙点头。 “将军夫人快带她去治伤吧,耽误不得,不用多礼了。” 楚知夏谢过太子妃,带着将军府的人转身离场。 经过青儿身边时,她脚步微微一顿,目光在青儿脸上停留了片刻。 那眼神瞧着平静无波,却让青儿莫名地心头一紧,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楚知夏心里头疑窦丛生。 青儿方才挺身而出的时机太巧了,巧得像是早就算准了荣华公主会泼那碗茶水。 她护得也恰到好处,既没让自己伤得太重,又稳稳当当把“忠心护主”的模样刻进了所有人眼里,就连那几句哭诉,都像是提前排练过的,博取同情。 这真的是巧合吗? 楚知夏不愿意怀疑她,却又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刚踏进将军府门槛,楚知夏便对身后的青禾吩咐:“去请京城里治烫伤最拿手的李大夫,越快越好。” 青儿被扶到偏房躺下了,手臂虽用凉水冲过,可那一片红肿的水泡亮晶晶的,看着实在吓人。 她咬着下唇,唇瓣都快被她咬破了,强忍着疼,见楚知夏进来,挣扎着要坐起来行礼,胳膊一动,疼得倒抽了口冷气。 楚知夏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躺着吧,不用多礼。” 青儿忙道谢,脸上瞧着倒没什么异样,只是眼眶还红通通的,像只受了惊的小鹿。 李大夫来得快,背着药箱快步进来,托起青儿的胳膊翻来覆去看了半晌,眉头渐渐拧成个疙瘩。 “姑娘这伤可不轻,是让热油滚水烫的,已经烫到真皮里了。要是护理不当,弄不好,这条胳膊上要留疤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药箱里拿出个白瓷小瓶,倒出些乳白的药膏在银盘里,拿着银签蘸了药膏,一点点往水泡上抹。 青儿疼得身子直颤,却死死咬着牙没出声。 “每日换两次药,辛辣的、发的都不能沾,水更是碰不得,或许能让疤淡些。” 青儿一听“留疤”两个字,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泪珠在眼眶里打晃,眼看着就要掉下来,却硬是仰着头没让它掉,只低低道了声:“多谢大夫。” 楚知夏在一旁站着,没说话。 只看着李大夫给青儿处理伤口,目光在青儿脸上悄悄打了个转,把她那点细微的神色变化都看在了眼里。 李大夫开好方子递过来,楚知夏接过,转头对青禾道:“照着方子去抓药,再让厨房炖锅鸽子汤,给她补补。” “是。” 青禾应声退了出去。 李大夫走后,楚知夏在床沿上坐下。 望着青儿那张没了血色的脸,她声音温和,“今日多亏了你,不然那碗茶水泼在我身上,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呢,现在你安心在这儿养伤,府里不会亏待你。” 身后的婢女把手里的锦盒递过来,楚知夏接了放在床头。 “这里面是些好参,还有几匹信道的云锦,你先收着,算是府里赏你的。” 锦盒刚打开,里面的参须完整,看着就知是上品,而那几匹云锦,是江南新贡来的,摸着手感十分好,一样价值不菲。 青儿一看,连忙摆手,手摆得像拨浪鼓,“夫人,奴婢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婢可不敢收!” “让你收着你就拿着,”楚知夏的声音仍旧温和,目光落在她受伤的胳膊上,“你为了护我受了伤,这是你该得的。好好养伤,别的事不用你操心。” 青儿看着楚知夏,眼圈又红了,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手背上,一个劲儿点头。 “多谢夫人恩典,青儿这辈子都记着夫人的好。” 楚知夏淡淡颔首,没再多说,起身离开了偏房。 走到外间,她脸上的温和渐渐淡去,对青禾吩咐道,“盯着些药汤和膳食,务必干净妥当,另外你这几天多走动,严密监视青儿的一举一动、” 青禾心里一凛,立刻明白了夫人的意思。 表面上看着是安抚,实则压根没放下警惕。 她连忙应道:“奴婢明白。” 楚知夏挥到房间,指尖在案上轻轻敲着,仍在琢磨这事。 她给青儿足够的体面和赏赐,也算摆出来信任的姿态,若是这丫头真的是别人安插进来的钉子,总有藏不住的时候。 与此同时。 萧玉绝也得知了游园会的风波。 他匆匆赶回府中,进门便见楚知夏在翻看兵书,目光扫过她全身,没见到血迹,才松了口气。 “师父,没受伤吧?” “无事。” 楚知夏摇头,将今日发生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又是荣华! 萧玉绝心中满是后怕,不敢想那茶水若真的泼在楚知夏身上,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 他满心愤怒,转身提起长枪便要出门。 楚知夏立即拦住:“你要做什么?” 萧玉绝咬紧牙关,一字一顿:“算账。” 他知道自己不该冲动,可荣华公主千不该万不该,三番几次算计师父,这口气他实在是咽不下去! “回来!”楚知夏厉声喝止,“陛下宠爱荣华公主,你这般去了,没理的就变成了我们。出征在即,能忍便忍。” 萧玉绝虽然不甘心,但也知道她说得对,终究还是松开了枪杆,垂首而立,肩膀微微垮下来,方才的戾气褪去,只剩徒弟对师父的顺从。 “那个救你的丫鬟如何了?” “我已经好好安置了,只不过青儿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萧玉绝沉默了片刻,指尖在案上轻轻点着,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派去调查青儿底细的人还没传回消息,今日她舍身护主的举动,看着是忠心耿耿,却又让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但此刻见楚知夏安好,他暂且压下心中疑虑,只道:“我会让人盯着她。等我出征后,你在京里务必小心,荣华公主和楚念秋都不是善茬,能避就避着点。” 第五十三章 骑射之术冠绝三军 “我知道分寸。” 楚知夏点头,看着徒弟眼底的担忧,心里头微微一动,“你安心去边关,京里的事,我能应付。” 萧玉绝望着她沉静的眼眸,那里面映着他的影子,清晰而坚定。他重重点头,却还是打算多留点暗卫给师傅,以备不时之需。 转天,青儿手臂的伤势好了些,便能下床走动了。 她在府里的活动也多了起来,时常借着道谢的由头,往楚知夏的书房或卧房跑。 府里的侍女看在她救了夫人的份上,都不会拦着,这倒让青儿跑得更勤快了。 楚知夏每日总要抽出半个时辰临摹字帖。 不光是为了练字,更能借着这笔墨功夫陶冶情操,静下心来琢磨些事情。 这习惯,府里上上下下都清楚。 青儿就是这时候来的,端着一碗刚炖好的银耳羹,脸上带着点腼腆的笑,语气比往日热络了不少。 “夫人,厨房刚炖了银耳羹,奴婢给您端了些来。” “放那儿吧,多谢了。” 楚知夏瞥见她手臂上缠着层薄纱布,动作却依旧灵活,便随口问了句,“伤势怎么样了?这几日给你放了假,不用干活,你好生歇着就是。” “夫人太客气了,青儿不累。” 她把银耳羹往桌上一放,却没走,就站在旁边看着楚知夏写字,眼睛一眨不眨的。 “说起来,那日若不是夫人及时请了太医,又给奴婢用了那么好的药,这胳膊怕是真要废了。” 她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哽咽,“这份恩情,青儿这辈子都刻在心里头。” 楚知夏手里的笔没停,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字迹笔锋凌厉,声音却平平淡淡的:“你是将军府的人,府里自然不会亏待自家人。” “可在奴婢心里,夫人不光是主子,更像……更像亲人一般。” 青儿说完,偷偷瞟了眼楚知夏的脸色,见她没因为这句略显僭越的话动怒,胆子又壮了些,往前凑了半步。 “夫人,您平日里除了看书练字,还喜欢做些什么呀?要是闷得慌,奴婢陪您说说话解闷也好。” 她刻意用亲昵的话往楚知夏跟前凑,眼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和感激,瞧着真像是把楚知夏当成了能托付心事的依靠。 楚知夏放下狼毫笔,墨滴在砚台里晕开个小圈。 她目光落在青儿脸上,淡淡开口:“我平日里事情不少,不用你特意陪着。你伤势还没好利索,多回屋歇歇去。” 青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温顺的模样,低声应道:“是,奴婢遵命。” 待她退出去后,楚知夏看着那碗尚冒着热气的银耳羹,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青儿的亲近来得太过刻意,像是带着某种目的,步步为营。 她越发确定,这个看似单纯的丫鬟,绝不像表面那般简单。 现在时间太敏感,萧玉绝不日便要出征,蛮族又蠢蠢欲动,实在是内忧外患,楚知夏觉得头疼,叹了口气。 正巧萧玉绝从外面回来,便看见了这一幕。 他放轻脚步,从她身后走近,指尖轻轻点在宣纸上:“师父可是心情不佳?这一捺写歪了。” 他眼角余光偷瞄着楚知夏的神色,见她眉头微蹙,便悄悄将身后的油纸包往前递了递。 这芝麻饼是他跑了三条街才买到的,那家铺子的老掌柜当年在北境军营做过伙夫,烤饼的手艺还是师父教的。 楚知夏抬眸,先看向了他另一只手。 那拎着个油纸包,香气从纸缝里钻出来,是她从前爱吃的椒盐芝麻饼。 “算你孝顺,”她轻笑一声,心情好了不少,“还记得为师喜欢什么。” 这孩子,总是能准确地察觉到她的情绪。 小时候他也是这样,她打了败仗心情不好,他就偷偷去河里摸鱼,烤得焦香来哄她。如今长大了,这份心思倒没变。 “记得师父从前说,吃块饼子,烦心事就跑了。” 萧玉绝将纸包放在案上,打开时芝麻的焦香漫了满室。 “厨房刚烤的,还热乎。” 楚知夏看着那熟悉的饼子,恍惚间回到了当年的军帐。 那时她是宁无双,他还是个跟在她身后的少年,打了胜仗便巴巴地递上烤得酥脆的饼子,眼睛亮得像星子。 她拿起一块咬了口,外酥里软,还是当年的味道,心头的郁气果然散了些。 萧玉绝紧紧盯着她的表情,见她展露笑颜,紧绷的肩背才松了些,心中涌起愉快感。 只要师父开心,只要能看见师父的笑容,他做什么都愿意。 “看你这几日没精打采的,是不是还在想青儿的事?或是……担心边关?” “都有,”楚知夏坦诚道,“青儿的底细还没查清,你又要走,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放心,”萧玉绝在她身边坐下,声音沉了沉,“我已让人加紧盯查青儿,若她真有问题,定瞒不过去。至于边关,蛮族虽有异动,却不足为惧,我定会早日回来。” 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眼中漾起暖意。 “等有时间,我便寻个借口,带师父去军营看看。” “当真?” 楚知夏笑容更加明显,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可别忘了。” “自然是真的,徒儿若是食言,师父只管把我吊起来打一顿便是。” 从前,楚知夏就是这般教训犯大错的徒弟的。 只不过盛霖和颜奕辰极少犯错,倒是萧玉绝时常闯祸。 想起这些旧事,楚知夏心中柔软,气氛松快了不少。 “说到军营,我倒还有一件思虑的事情。” 萧玉绝忙问:“什么?” “我若是学骑射,多久能像模像样,不被人看出破绽?” 萧玉绝闻言沉默了。 他看着楚知夏的眼睛,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映着几分期待,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 他太了解她了。 曾经的宁无双,骑射之术冠绝三军,拉弓时能听见风被劈开的锐响,策马时能让马蹄踏碎晨露的寒光。 可如今她是楚知夏,是一个需要藏起锋芒的将军夫人。 第五十四章 他怎么能对师父有这种龌龊心思? 萧玉绝心想,都怪自己没用,护不住师父堂堂正正做宁无双,反倒要她藏起锋芒,学这些闺阁把戏…… 他心头涌上浓重的愧疚,半晌才吐出一个字:“难。” “寻常闺秀学骑射,能坐稳马背、不摔下来就算学成了。可师父你……”他顿了顿,眼前闪过当年猎场上她一箭射穿双雁的英姿,喉结动了动,“你筋骨里都带着骑射的底子,稍不留意就会露出那行云流水的架势,反倒惹人生疑。” 楚知夏了然点头。 她要的不是“会”,而是“像模像样却又平庸”。 这比在战场上冲锋陷阵难多了,得处处收着性子,藏着锋芒。 萧玉绝却忽然站起身,伸手牵住她的手腕,掌心带着点温热。 “走,带你去个地方。” 他拽着她穿过回廊,往后院最僻静的马场走。 那里拴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正是他平日代步的“踏雪”,马鬃被打理得油亮顺滑,正甩着尾巴打盹。 “上来试试。” 萧玉绝翻身跃上马鞍,随即朝她伸出手,指尖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光泽。 楚知夏挑了挑眉:“现在?” “府里这马场,除了心腹没人会来。” 萧玉绝的指尖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薄茧,触着她的皮肤有些粗糙,“先找找感觉,看看哪儿该收着些力道。” 楚知夏被他一把拉上马鞍,刚坐稳,萧玉绝便从身后环住她,双手穿过她腋下握住缰绳,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 他的气息一下子裹了过来,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让她莫名想起当年在军营,他头回学骑马时,两人也靠得这么近。 只是那时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如今怀抱比当年宽阔了许多,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他结实的肌肉,已长成能护着她的模样了。 光景终究是不同了。 “放松些,”萧玉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师父当年教我骑马时,可比我凶多了,手里的鞭子没少往我身上招呼。” 楚知夏笑起来:“好啊,你也敢教为师了。” 踏雪极通人性,见主人坐得稳当,便慢悠悠地迈开蹄子,沿着马场的围栏踱步。 马背的颠簸很轻,萧玉绝的手臂圈得很稳,像一道坚实的屏障。 楚知夏能感觉到他掌心透过缰绳传来的力道,能听见他落在颈侧的呼吸,甚至能闻到他发间混着的青草气息。 她本该坦然的。 他们是师徒,是共过生死的袍泽,这样的距离在军营里不算什么。 可不知怎的,此刻被他圈在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隔着衣料传来,她的耳根竟有些发烫。 萧玉绝比她更甚。 他刻意挺直脊背,想拉开些距离,可怀里的人太轻,发丝偶尔扫过他的下颌,带着清浅的香气,让他握着缰绳的手指微微发紧。 师父的头发好软……她的腰好细…… 这些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 这是师父!是他敬若神明的人!他怎么能有这种龌龊心思? 可现在实在是靠得太近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腰线的弧度,能察觉到她因为马身微晃而轻轻靠过来的力度,那些平日里被他死死压在心底的念头,像初春的草芽,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原来……我对师父的感情,早就不是徒弟对师父了…… 这个认知像惊雷在他脑海炸响,震得他耳鸣。 他想起无数个日夜的牵挂,想起看到她和盛霖说话时的酸涩,原来都是因为喜欢。 可喜欢又能怎样?她是他的师父,是重生归来的宁无双,而他只是她的徒弟。 萧玉绝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猛地收敛起心神,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围栏,声音却尽量放得平稳:“身子放松,跟着马的节奏晃,别较劲……对,就这样。” 萧玉绝掩饰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刻意用教导的语气掩饰心绪,指尖却在缰绳上留下浅浅的掐痕。 他是她的徒弟,从前是,现在也是,不会……有改变。 踏雪绕着马场走了两圈,楚知夏渐渐找回了些感觉, 只要刻意收着力道,再学出几分生涩,应当不会惹人起疑。 “这样……会不会好点?” 她回头问他,发丝扫过他的脸颊,带着微凉的触感。 萧玉绝猛地偏过头,避开那缕发丝,喉间有些发紧。 “嗯,比刚才好多了。慢慢来,不急。” 夕阳的光透过围栏的缝隙洒进来,把两人的影子叠在草地上,长长的,像一幅被拉长的画。 萧玉绝心中苦笑,看着那交叠的影子,忽然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至少在踏雪停下之前,他能暂时忘了那些身份、那些顾忌,只做个护着她骑马的人。 可他终究还是勒住了缰绳。 “今日先到这,师父每日抽半个时辰练习,想必很快就会了。” 楚知夏没有多想,把踏雪牵了回去,回到了前院。 书房内。 萧玉绝已经收拾好一切情绪,屏退了所有侍从,连守在门外的亲卫都遣到了百步之外。 他从暗格里取出一叠厚厚的卷宗,放在案上,推到楚知夏面前。 “师父,这些是边关最新的军务卷宗,粮草、兵力、布防都在里面。我明日要和几位副将议事,想先听听你的意思。” 楚知夏指尖抚过卷宗,一时恍惚,仿佛自己从来没有重生过,还是那个宁无双。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卷宗。 各项汇报映入眼帘:粮草入库数、军械损耗量、各营兵力部署…… 她看得极快,眉头却渐渐蹙起。 “这里不对,”楚知夏指着其中一页,“边关报上来的粮草消耗,比上月多了三成,可兵力只增了五百。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耗粮不该有这么大的缺口。” 萧玉绝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师父看得准。我也觉得蹊跷,这几日让人去查,发现不仅是粮草,连军械的补给都有偏差,像是有人在中间动了手脚。” “军中内部有问题?” 第五十五章 别给你师父丢脸 “是,”萧玉绝声音沉了沉,“目前疑点最大的,是负责粮草调度的李宏烨李将军。” “李宏烨?” 楚知夏握着卷宗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当年负责带兵支援自己的便是这李宏烨,可她死守边关七天七夜,别说援兵,连个传信的兵卒都没见到。 没想到这次有疑点的还是他。 “师父,怎么了?”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惊涛骇浪,语气随意:“无事,你多盯着他。” 楚知夏翻开布防图,上面标注着边关各营的驻守将领。 她的目光扫过一个个名字,最终停在角落里一个朱红批注的名字上。 那是当年跟着她征战的老将,如今已是满头白发,仍守在最苦寒的西峪关。 “西峪关现在只有周老将军带着三千新兵驻守?” 她抬头问,语气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 “是,”萧玉绝点头,“周老将军性子刚直,最恨营中贪腐,怕是早就碍了某些人的眼。我这次去边关,本就打算先去西峪关一趟。” “务必护好他。” 楚知夏的声音沉了沉,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周老将军一生忠良,不能出事。” 萧玉绝察觉到了不对劲。 师父在面对李宏烨和老将军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师父,当年的事……” 他试探着开口,话没说完,却见楚知夏抬眸,目光直直撞进他眼里。 她看到他眼底的探究,也看到他藏在深处的担忧。 当年的事牵连太广,平南王、李宏烨……还有那位看似无关的皇帝,此刻还不能对他全盘托出。 楚知夏轻轻摇了摇头,合上卷宗的动作带着几分轻响,声音已变得沉稳。 “只是瞧着李将军的调度太过反常。周老将军年事已高,多几分提防总没错。你明日议事时,着重查李宏烨——粮草过手,他最有可能在这上头动手脚。” 萧玉绝全然信任师父。 见状,他没有再问,表情凝重地颔首:“师父放心,我定会护住周老将军,和西峪关。” 楚知夏当然放心,让他收好了卷宗,回房睡了。 出征前一夜,宫里特意设了壮行宴。 萧玉绝是宴会的中心,特意穿了一身银甲,身姿挺拔,威风凛凛。 而楚知夏也作为将军夫人出席了。 面见圣上,青禾为她选了件青色宫装,袖口处绣有暗纹,倒衬得她眉眼越发沉静,气质出尘。 两人坐在一起,让不少人都面露嫉恨。 太子对将军府很有好感,率先敬酒:“萧将军多保证,祝此行旗开得胜。” 萧玉绝不卑不亢,饮下了这杯酒。 见状,其他皇子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有的趁机敬酒,说“将军辛苦”,有的则坐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知夏落得清净,不动声色地与盛霖、颜奕辰交换了视线,便开始观察四周。 荣华公主穿着一身正红宫装绣着金线凤凰,晃得人眼晕,偏生压不住的戾气从眉梢眼角漫出来。 她盯着楚知夏的眼神怨毒,恨不得在她身上扎出几个洞来,若不是碍于这场合,怕早就冲上来撕打了。 平南王府也来了人。 李云泽忙着应酬,同周围的官员喝了不少,脖子都红了。 他对上楚知夏目光,露出了个暧昧的笑容,她一阵恶心,连忙移开目光。 楚念秋今天终于学乖了,打扮素雅,脸上挂着温顺的笑,同身边的女眷聊笑着。 她时不时看向楚知夏,心中痛快。 萧玉绝不日便要离京,这京城中恨楚知夏的人可不少,看她还能风光到什么时候。 楚知夏把这些目光全收在眼里,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偶尔侧头,跟萧玉绝低声说话。 无非是些琐碎事宜,例如边关的粮草调度,还有哪些将领的脾性需多留意。 谁都清楚,萧玉绝早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 他独自领兵,赢下过不少战役,才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可他半句不提,只温柔耐心地听着。 楚知夏说一句,他便嗯一声,或是点头应着,那模样,倒真像个需要师父细细叮嘱的徒弟。 酒过三巡。 皇帝突然开口,声音威严:“君泽,你这一去,也不知几时能回来,朕相信你的领兵之才,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臣定不负所托,将蛮夷打个落花流水!” 他虽低头,却仍掩不住一身的将军意气。 皇帝眼中划过忌惮,却是拍手笑道:“好好好,萧将军不愧为我朝栋梁!” 大家也纷纷夸赞萧玉绝。 皇帝目光一转,看向了他身侧楚知夏:“楚氏,朕听说你才华斐然,想来君泽离开后,你定能守好将军府吧。” 楚知夏眉梢微动。 这话表面没什么问题,实则是在敲打萧玉绝,暗示就算去了边关,楚知夏也在他的手上,做什么都要掂量一二。 两人都猜到了这一出,萧玉绝还算是冷静,只悄然攥紧了桌面。 楚知夏起身行礼:“陛下谬赞,臣妇自当管束将军府上下,等将军归来。” 皇帝哈哈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萧玉绝二人也一同举杯,感谢浩荡皇恩。 壮行宴结束,萧玉绝也正式出征了。 城门外,旌旗招展,大军开拔。 甲胄鲜明的士兵列成整齐的方阵,马蹄声踏碎晨雾,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萧玉绝翻身上马,银甲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他勒住缰绳,回头望向站在城楼下的楚知夏。 楚知夏今日穿了件素色披风,风拂起她的衣袂,猎猎作响,依稀还能看出当年模样。 只不过出征与等待的人调换了位置。 “我走了。” 萧玉绝的声音透过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楚知夏点头,走上前一步,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披风系带:“万事小心。” 他们没有多说,眼神交汇的一瞬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玉绝攥紧缰绳,指节泛白,声音郑重:“等我回来……我定会带着捷报回来。” “好。” 她点头,轻轻笑了起来:“别忘了你是谁的徒弟,别给你师父丢脸。” 第五十六章 出征 盛霖和颜奕辰也站在城楼下,两人隔着三四步远,目光却都落在萧玉绝身上。 他们三人过往虽有芥蒂,但此时都达成了一致。 人太多,不便言明,盛霖只道:“萧将军此去,多保重。京中之事,有我在。” 颜奕辰也开口,声音平淡却有力量:“蛮族虽悍,却非不可破,我相信你。” 萧玉绝对两人拱了拱手,算是领了这份情。 他最后看了楚知夏一眼,见她仍站在原地望着自己,披风被风掀起一角,像只展翅欲飞的蝶,压下心中的不舍,猛地调转马头,扬声喝道:“出发!” “驾——” 马蹄声骤然密集起来,像急雨打在青石板上。 大军如一条黑色的长龙,缓缓向前挪动,很快卷起草地上的尘土,在晨光里拖出长长的烟带。 楚知夏站在城楼下,直到那片尘烟散尽,再也看不见那抹银甲的身影,才缓缓收回目光。 风卷着她的披风,带着清晨的凉意,吹得脸颊生疼,她却像没察觉似的,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替他理披风时,触到的甲胄的冷硬。 盛霖低声道:“师父,回去吧。” 楚知夏这才回过神,对两个徒弟点点头,转身上了将军府的马车。 车帘落下的瞬间,她望着窗外掠过的熟悉高墙,心中清楚,从这一刻起,这偌大的将军府就要靠自己撑起来了。 马车刚停稳,府里的侍从早已候在门口,见她下车,齐齐躬身行礼:“参见夫人。” 楚知夏淡淡颔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都起来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不必多礼。” 往日萧玉绝在时,府里总带着股说不出的张力。 士兵操练的呼喝声、将领议事的脚步声、亲卫往来的身影……搅在一处,是肃杀,却也鲜活,像一炉烧得正旺的炭火,时时刻刻透着生气。 如今他一走,连风穿过回廊的声音都显得空旷起来,确实冷落了不少。 她心中有一丝莫名的感觉划过,又很快抛之脑后。 楚知夏回到书房,第一件事便是让青禾传召府中各院管事。 不多时,负责采买、护院、账目的管事们便都到了。 他们见识过楚知夏的手段,俱垂首立在案前,大气不敢出。 “将军出征期间,府中规矩照旧。” 楚知夏坐在主位上,指尖轻叩着桌面,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采买账目每日呈给青禾过目,库房钥匙由我亲自保管。侍卫增加夜间巡逻次数,每班不得少于十人,若发现陌生面孔,先扣下再报我处置。” “是。” 楚知夏没再多言,挥手让他们退下。 书房里重归寂静,青禾端来一盏热茶,低声道:“夫人,您这是……” “越是表面平静,越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楚知夏目光沉沉,“将军一走,某些人的马脚估计是藏不住了。府里的账目、人手,都得重新过一遍,不能给人留下可乘之机。” 青禾跟着她多日,也成长了不少,闻言肃然点头,出去了。 待她走后,楚知夏走到了窗边。 院中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像是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雨。 如今萧玉绝远在边关,皇帝的猜忌、荣华公主的怨毒、楚念秋的算计,甚至府里可能藏着的眼线,都要自己扛下了。 楚知夏并不觉得害怕,相反,她有一点兴奋。 重生这么久,终于可以展开手脚做事了。 如她所料,将军府没有平静几日,荣华公主的帖子就送过来了。 青禾捧着烫金帖子,神情愤懑。 “夫人,公主府来人说,三日后宫里要以皇室名义举办马球会,特意点明请您务必出席。还说……还说将军夫人若是连马都不会骑,传出去怕是有损将军府的体面。” 楚知夏没说话,接过来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 荣华公主倒是会挑时候,萧玉绝刚走,她便迫不及待地想在马球场上找回场子。 马球本是男子较量的项目,女子参与的极少,且需精于骑射,荣华公主这般盛情邀请,明摆着是算准了她楚知夏是深闺妇人,想让她在众目睽睽下出丑。 “她倒是费心了,”楚知夏将帖子放在案上,语气平淡,“回帖吧,说我届时一定到。” 青禾一愣:“夫人,那马球会……听说公主特意请了几位骑射精湛的宗室贵女,摆明了是要刁难您。” “刁难?” 楚知夏抬眸,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正好,我也想活动活动筋骨。” 前世她在边关,马球是军中常见的消遣,她的骑射之术连萧玉绝都比不上,还怕了几个养在京城的贵女不成? 荣华公主想借此打压她,却不知这恰恰是她的强项。 怕又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她都有些期待荣华公主到时的表情了。 青禾见她胸有成竹,便不再多言,躬身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回帖。” 而此时,岑府也收到了马球会的帖子。 岑明月坐在窗前,看着帖子上的字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她想起游园会上楚知夏那首边塞诗的风骨,又想起荣华公主那副势在必得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这场马球会,怕是不会平静了。 岑明月倒是要去看看,这位总能出人意料的将军夫人,这次又能带来什么惊喜。 荣华公主府内。 侍女刚从外面回来,便被她喊来:“怎么样?楚知夏来吗?” “公主,将军府回话,说将军夫人三日后定会准时出席。” “准时出席,”荣华公主大喜,攥住侍女的手,“她真的答应了?” “是,”侍女手疼却不敢说,只道,“将军府的人还说,夫人多谢公主的盛情邀请。” “多谢?” 荣华公主甩开她的手,笑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她怕是以为自己骑术有多了不得,想在马球会上再风光一次吧?真是蠢得可怜!” 侍女不敢说话,低着头等了一会儿,便听见荣华公主吩咐道:“去,把赵虎叫进来。” 第五十七章 带你们赢一回 不多时,一个身形彪悍的侍卫走进来,单膝跪地。 “属下参见公主。” 这赵虎是荣华公主的心腹,一手骑术在禁军里都算顶尖,更擅长在马背上使阴招。 “三日后的马球会,你混进我的队伍中,”荣华公主声音压得极低,语气淬毒,“楚知夏若是下场,你给我盯紧了。” 赵虎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公主的意思是……” “她不是喜欢出风头吗?我就让她出尽风头,你给我找个机会,让她从马上摔下来,如果是脸先着地就更好了。” 侍女低头,害怕得打了个寒颤。 赵虎却面不改色道:“属下知道了,只是马球会人多眼杂……” 计划实施起来,估计不会那么顺利。 荣华公主摆手:“这不用你担心,裁判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到时候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你只咬准了是意外,谁也奈何不了。” 京城本就多富贵子弟,多一个赵虎也不打眼。 而裁判收了她的重金,定会在关键时刻搅乱局面。 两厢加害下,楚知夏一旦坠马,轻则重伤,重则毁容,到时候别说在京中立足,怕是连萧玉绝回来都未必会再瞧她一眼。 她越想,便越是开心,甚至悠哉悠哉地给自己倒了杯酒喝。 赵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属下定不辱使命。” 荣华公主满意地点点头,挥挥手让他退下。 楚知夏啊楚知夏,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三日后的马球场,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到时候,看谁还能护着你,看玉绝哥哥回来,还认不认你这个毁了容的弃妇! 三日后,马球会如期举行。 皇家马球场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阳光洒在翠绿的草地上,泛着耀眼的光。 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京中勋贵子弟与贵女们骑着各色骏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喧闹声此起彼伏。 此次马球赛的规则是四人一队,男女可混合组队。 荣华公主早已带着几位骑射精湛的宗室贵女站在场边,目光像鹰隼般盯着刚入场的楚知夏,嘴角挂着胜券在握的笑意。 楚知夏穿了身利落的墨色骑装,腰间束着玉带,长发高束成马尾,骑着萧玉绝特意留下的踏雪,脊背挺得笔直,看着比寻常男子还要英气几分。 她刚在场边站定,便感受到周遭投来的目光。 谁都看得出荣华公主今日是专程来找楚知夏晦气的,这时候凑上去组队,不是傻是什么? 几位先前与楚知夏有过点头之交的贵女,要么假装低头摆弄马鞍上的流苏,要么干脆转身凑到荣华公主跟前说笑,连个正眼都不敢往楚知夏这边瞟。 荣华公主这点伎俩,比起北境蛮族的诈降计,简直是小儿科。 那些假意摆弄流苏的贵女,凑到荣华跟前说笑的嘴脸,在她眼里和当年临阵倒戈的逃兵没什么两样,都透着骨子里的怯懦。 趋炎附势,自古皆然。只是没想到京城的贵女,也是这副模样。 “呵,有些人的人缘,可真是差到了家。” 一位贵女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遭人都听见,满眼的不屑。 荣华公主故作惊讶地捂住嘴。 “哎呀,将军夫人这要是找不着队友,可就登不了场啦。要不……我从队里分个人给你?” 她说着,还故意扭头往身后的队伍瞟了瞟,那眼神里的讥讽,简直要漫出来。 激将法?太嫩了。 楚知夏神色平静,根本不在意这些讥讽,只淡淡扫过在场的人,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都打了个转,不急不躁的。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传了过来:“将军夫人若是不嫌弃,不如同我组队?”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岑明月穿了身月白骑装,骑着匹雪青色的骏马,慢悠悠走到楚知夏身边。 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神坦坦荡荡:“我虽说不上是什么骑射高手,凑个数倒还使得。” 闻言,大家都惊讶不已。 岑明月可是京城中出了名的善骑射,甚至可以说,宁无双之后,再无人能出其左右。 她若是加入了楚知夏的队伍,至少有四成的胜算了。 果然,荣华公主脸色沉了下来。 “岑明月,你来凑什么热闹?” 岑明月故作无辜:“怎么,你开这马球会,原来我不能来吗?” “你!” 荣华公主气结,对面是郡主,家族势力不容小觑,她也不能轻易得罪,只能挥袖离开。 转身的瞬间,她眼中闪过怨毒。 她早有安排,岑明月愿意陪着楚知夏出丑,那便随她们去,若是毁容受伤了,可不怪她! “多谢郡主替我解围。” 楚知夏看着身侧故人,眼中不由带上了笑意。 岑明月却是摆摆手,故作不耐:“你可别误会,我只是看不惯荣华罢了。” 她还是这般嘴硬心软。 见状,楚知夏也不拆穿,开始思考两个人对阵四个人可不可行。 两人说话间,场边两名贵女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 “两位,我们可以加入吗?” “嗯?” 楚知夏有些不解,她这边明显被针对了,竟然还有人愿意加入。 两个贵女见状误会了,连忙解释:“我和姐姐平时也是在练习的,只不过技艺一般,没人愿意跟我们一起,你们若是答应了我们加入,我们保证不会添麻烦!” 楚知夏了然。 她笑了笑:“自然可以,带你们赢一回。” 这两个丫头眼神虽怯,却敢站出来,比那些缩头的强多了,是可塑之才。 岑明月跟着笑了一声,看样子不相信楚知夏的骑术,但还是没说什么。 这么一来,一支临时拼凑的队伍总算成了形。 楚知夏与岑明月看着还算亮眼,另外两位贵女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握着马球杆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再看荣华公主那边,除了她自己,还有两位常年在围场练习的贵女,以及一个混在队伍里的贵族子弟。 那人穿着宝蓝色骑装,身形比旁人壮实不少,看着就透着股蛮力。 他低着头,手在马球杆上摩挲着,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盯着楚知夏,那眼神里的恶意藏都藏不住——正是赵虎。 第五十八章 倒是我小看你了 荣华公主看着对面那支“乌合之众”,轻蔑一笑:“既然人齐了,那就开始吧。我倒要看看,将军夫人的风光,能撑到几时。” 楚知夏勒紧缰绳,踏雪仿佛听懂了对方的挑衅,打了个响鼻,前蹄在地上刨了刨。 她侧头对岑明月与另外两位贵女道:“不必紧张,尽力就好。” 岑明月回以一笑:“放心。” 两位贵女虽还有些忐忑,却也用力点了点头,手紧紧攥住了马球杆。 随着一声令下,鲜红的马球被抛向空中。 两队人马瞬间冲了出去。 荣华公主队显然是有备而来,一开场就把矛头对准了楚知夏,三两下便形成了围攻之势。 两位宗室贵女左右包抄,球杆挥得呼呼带风,看似在争抢马球,杆头却总往楚知夏的马腿、马鞍上招呼。 混在队伍里的赵虎更是阴险,骑着马像头没头的蛮牛般横冲直撞,好几次都故意往楚知夏的侧身撞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几乎要溅到她脸上。 岑明月没料到他们会耍这种阴招,又气又急。 她一边护着楚知夏躲闪,一边怒声朝裁判喊道:“裁判!他们犯规!” 那裁判收了公主府的好处,哪里会当真计较? 只象征性地挥了挥手中的旗子,敷衍道:“比赛激烈,都注意些分寸!” 楚知夏早就猜到这一出,趁着间隙对岑明月摇摇头。 “你按照自己的节奏击球,我能应付。” 知夏的声音里带着点安抚的意味,话落时双腿轻轻一夹马腹。 身下的踏雪似通人性,会意地小步调整着姿态,灵巧地避开一次又一次撞过来的马。 对面挥来的球杆带着风声,她手腕轻轻一转,马球杆在掌心灵活得像长了眼睛,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用杆头轻轻一磕,便将那球稳稳控在杆下。 有时眼看就要被围在中间,她忽然身子一俯,几乎贴着马颈掠过去,长发随着动作甩向一侧,发尾扫过马鬃,手中的球杆却从一个刁钻的角度伸出去,马球擦着对方的球杆尖飞过去,落在前方丈许的空地上,惊得对方慌忙调转马头去追。 “好马术!” 场边传来几声低低的赞叹。 岑明月看得心惊,却也被激起了斗志。 她策马护住楚知夏的左翼,大声道:“左边!” 楚知夏闻言,反手一扬球杆,精准地将球敲向她那边。 两人配合着,竟越来越默契,像是练过千百回一般。 那两位临时加入的贵女,虽没什么亮眼技艺,却也乖乖守住右翼,笨拙地挥动着球杆,尽量不让对方轻易绕过来,算是尽了全力。 荣华公主脸色越来越沉,低声骂道:“几个废物,连楚知夏都拿不下。” 就在这时,楚知夏抓住了一个破绽。 赵虎眼见她避开了所有暗算,心中焦躁,竟然不管不顾地横冲过来,试图用身体撞开她。 楚知夏看准他重心偏移的瞬间,猛地一个转身,借着马匹的惯性,手中的球杆如灵蛇出洞,精准地将马球向前一挑—— 那鲜红的马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绕过两名扑上来拦截的对手,“咚”地一声撞进了球门中央! “球进了!” 场边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叹。 岑明月眼中闪过赞许之色:“倒是我小看你了!” “现在重新认识也不算晚!” 楚知夏爽朗一笑,轻“喝”一声,踏雪便飞了出去。 不远处,荣华公主满脸怨毒,气急败坏道:“你看看你们干的好事!竟然让楚知夏那贱婢率先进球了!” 两位贵女敢怒不敢言,赵虎也脸色阴沉。 他保证道:“让她先得意一阵,待会儿摔下来才会更惨。” 荣华公主勉强点头。 她还是知道赵虎的手段的,专往下三滥的地方使劲儿。 比赛继续。 两方人马在场中重新跑了起来,楚知夏身后跟了足足三个人。 她从容不迫地接过马球,正要挥出,侧后方却传来了异样。 赵虎不知何时绕到了后面,故意狠撞踏雪。 踏雪吃痛受惊,前蹄立即扬了起来。 见状,赵虎勾起一抹邪笑,借着骑马的动作掩饰,从靴筒中取出马刺,同时夹住马肚加速,从后经过的时候,用马刺猛地扎向了踏雪的腹部。 这一切都落在了楚知夏眼里。 她左侧还有两个贵女,无从躲避,只能看着踏雪受击,眼中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踏雪痛地长吁一声,前蹄狂刨,猛地往前冲去,而前方不远处便是带着尖刺的围栏。 众人神色骤变,一边尖叫,一边往旁边躲避。 岑明月见势不妙,也策马向前,想要止住踏雪。 正在此刻,楚知夏的内心却平静了下来。 她身子往后仰倒,紧紧贴住马背,再握紧了缰绳,凭借核心力量,竟然强行让踏雪改变了方向。 饶是情况紧急,看客们也忍不住低呼一声,惊叹于她惊人的骑术。 楚知夏面色平静,顺着踏雪的冲势,不断用膝盖轻夹马腹,口中发声安抚踏雪。 踏雪身上的躁意渐渐被压制下来,虽然仍是疾驰,却慢慢受控制了。 她抓住时机,看准前方的开阔地,猛地一勒缰绳。 踏雪前蹄重重踏地,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沟痕,终于在离围栏几步之遥的地方稳稳停下,鼻孔里喷出粗重的白气。 全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好身手!” “这骑术,绝了!” 楚知夏抹了把额角的汗,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如淬冰的利刃,直直射向试图悄悄退到人群后的赵虎。 敢在她面前耍阴的,就得付出代价。 赵虎被那眼神看得头皮发麻,魂飞魄散,调转马头就想混入勋贵子弟中溜走。 “哪里跑!” 楚知夏一声厉喝,翻身上马,踏雪仿佛也懂主人心意,四蹄翻飞,如一道墨色闪电追了上去。 不过转瞬之间,便已追上赵虎。 她手腕一抖,手中的马球杆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扫向赵虎的马腿。 第五十九章 皇家颜面何在?体统何在? 那马吃痛,猛地跪倒在地,赵虎猝不及防,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 几乎同时,岑明月也策马从另一侧包抄过来,横在他前方,手中球杆一横,阻断了他所有退路。 楚知夏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到赵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公子方才故意撞击我的坐骑,还用马刺暗算,当真是好手段!” 赵虎趴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楚知夏用球杆按住后背,动弹不得。 他脸色惨白,嗫嚅道:“你胡说什么!我只是不小心……” “不小心?” 楚知夏冷笑一声,抬脚踢开他掉在地上的靴筒,露出里面藏着的另一枚马刺。 “世家子弟打马球,会随身携带这种军中才用的锋利马刺?你方才撞击的角度、出脚的时机,分明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搏杀技巧,绝非寻常公子哥能有!” 楚知夏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郎朗。 “诸位请看他的手——虎口有常年握兵器的厚茧,指节粗大,分明是练家子!这样的身手,说是普通世家子弟,谁信?” 岑明月也下了马,走到楚知夏身边。 “将军夫人说得没错。此人方才冲撞时,用的是军中骑兵惯用的侧撞术,绝非市井玩乐的把戏。” 两人一唱一和,条理清晰,证据确凿。 赵虎趴在地上,浑身筛糠,一句话也辩解不出来。 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难怪我看他眼生,方才就觉得他不像咱们圈子里的人!” “携带马刺暗算,还懂军中技巧,怕不是侍卫假扮的?” “谁这么大胆子,敢在皇家马球会上搞这种阴谋?” 所有目光,若有似无地投向了脸色铁青的荣华公主。 荣华公主见势不妙,脸色由青转白,猛地勒转马头,厉声喝道:“楚知夏!你休要血口喷人!不过是一场意外,你抓着一个我队中的人不放,是想羞辱我皇家不成?” 赵虎不能暴露。 否则她也会被惩处。 “公主这是想徇私?”楚知夏抬眸,“还是说,此人是公主的人?” “你!” 荣华公主被噎得语塞,正想搬出公主身份,带人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何事如此喧哗?” 太子带着侍卫赶到。 他本来在附近处理公务,听闻马球场出事,便立刻赶了过来。 见场中一片狼藉,赵虎趴在地上狼狈不堪,荣华公主脸色铁青,而楚知夏与岑明月并肩而立,神色坦然,顿时皱起了眉头。 “太子哥哥!” 荣华公主像见了救星,翻身下马就想扑过去哭诉,“楚知夏她冤枉我!” “冤枉?” 楚知夏上前一步,将那枚沾着马血的马刺呈上。 “殿下请看,此乃军中特制的锋利马刺,绝非世家子弟所有。此人方才用侧撞术暗算我的坐骑,手法是禁军侍卫的路数,岑郡主与在场多位大人都可作证。” 岑明月立刻颔首:“殿下,确有此事。此人冲撞时的姿态、握杆的手法,都带着禁军操练的痕迹。” 几位方才看得真切的正直勋贵也纷纷上前。 “殿下,将军夫人所言属实,那裁判判罚也明显偏袒公主队,恐有猫腻。” 太子的目光落在那枚马刺上,又扫过赵虎虎口的厚茧,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他看向瑟瑟发抖的裁判:“说!你收了什么好处?” 裁判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殿下饶命!是……是公主府的人给了小人一百两黄金,让小人……让小人多照看公主队……” “你呢?” 太子转向赵虎,冷哼道:“你若从实招来,本王可饶你一次,从轻发落;若还敢隐瞒,宗人府的大牢可不是那么好待的,里面的刑具足以让你脱层皮!” 话音刚落,赵虎也撑不住了,哭喊着求饶。 “殿下!小人招了!小人是公主府的侍卫赵虎,是公主让小人假扮世家子弟,趁机教训将军夫人!” 人证物证俱在,荣华公主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岂有此理!” 太子勃然大怒,指着荣华公主厉声斥责:“你身为皇家公主,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指使侍卫暗算朝臣家眷,还买通裁判破坏规矩!传出去,皇家颜面何在?体统何在?” 他看向周围的勋贵,掷地有声。 “今日之事,在场诸位都看在眼里。荣华公主行事无状,即刻取消其队伍资格!赵虎与受贿裁判,交由宗人府从严查办!” “殿下!” 荣华公主不敢置信地抬头,却对上太子冰冷的眼神,那眼神里的失望与愤怒,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回宫反省!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侍卫上前,不由分说地将荣华公主架了下去。 她路过楚知夏身边时,怨毒地瞪着她,却只换来楚知夏一个淡漠的眼神。 这眼神比任何嘲讽都更让她难堪。 一场闹剧落幕,太子又安抚了楚知夏几句,便带着人离开了。 岑明月走到楚知夏身边,扬了扬眉:“你这一手,倒是干净利落。” 楚知夏淡淡一笑:“侥幸罢了。” “后会有期。” 岑明月翻身上马,对她挥了挥手,策马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绿荫深处。 这场马球会因为荣华公主的禁足,就此中断。 京中表面也安定了下来。 将军府内,楚知夏借着这段时间,开始整顿上下。 她将府中历年的账目细细梳理一遍,查出采买中几处虚报冒领的猫腻,当即撤换了管事,换上自己信得过的人。 又亲自巡查了将军府名下的几处田庄与商铺,厘清租约,整顿懈怠的掌柜。 不多时,府中上下便透着一股井然有序的新气象,连下人们走路都比往日精神了几分。 同时,一些人也坐不住了。 青儿手上的伤慢慢痊愈,在府里的走动也更多了。 这日楚知夏刚从书房出来,便又撞见了她。 这已经是今日的第三回了。 第六十章 关乎边关安危 “夫人,听闻您一上午都在对账,想必累了,奴婢做了些糕点,您尝尝?” 楚知夏看青儿一眼,露出笑容:“有心了。” 青儿见状,直接跟在了她身侧。 她一边走一边絮絮道:“夫人这几日清减了不少,可要保重身子。将军在边关若是知道了,定会心疼的。说起来,将军这几日有信回来吗?军中事务繁忙,他怕是连写信的空都没有吧?” 楚知夏脚步未停:“前日有信来,说一切安好,让府中不必挂念。” 她并未提信中提及的军务,只拣了些家常话说。 青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又笑道:“那就好。说起来,府里的侍卫换了班次,巡逻也比从前勤了,是不是夫人您吩咐的?” “嗯,近来不太平,多些防备总是好的。” 楚知夏余光瞥见青儿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走到回廊岔口,青儿又道:“夫人,奴婢方才去后厨,见采买的新鲜果子到了,去给您取些来?” “不必了,我让青禾去即可,”楚知夏停下脚步,看向她,“你伤势刚好,多歇歇。” “是。” 青儿低头应下,转身离开时,眼底掠过一丝失落。 楚知夏望着她的背影,指尖轻轻摩挲着食盒的边缘。 青儿的试探越来越明显,从萧玉绝的通信频率,到府中侍卫的换班,句句都踩在要害上。 她若真是单纯的丫鬟,怎会如此关心这些? 待青儿走远,楚知夏对隐在廊柱后的青禾使了个眼色。 “盯紧些,尤其是她与府外的人接触。” “奴婢明白。” 青禾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深夜。 楚知夏坐在书房,看着桌上的密报,陷入了沉思。 这是殷琴儿一刻钟前送来的消息。 【李云泽的心腹近半月三赴城南药庐,与自称胡商的药材商交易。其腰间佩狼牙图腾玉佩,与北境蛮族萨满祭司信物相似。交易银两所记,远超寻常药材数倍,且多为伤药、迷药等军需之物。】 又是北境…… 难道蛮族此次异动,背后是平南王府在推波助澜? 正思忖间,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快得像阵风。 楚知夏迅速回神,再眨眼间,腰间软剑已经出鞘,于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泛着寒光的暗箭。 这箭头闪着奇异的光,显然是淬了毒。 她抬头:“谁?”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她,但两道身影却是悄然显现,手中弯刀泛着幽幽蓝光,一刀冲她面门,一刀冲她心脏,全是要害! 只见电光火石间,她手中软剑飞舞,以柔克刚,轻巧地隔开了来势汹汹的刀锋,反朝二人攻去。 两人施展轻功,迅速后退,眼中闪过诧异。 他们显然看出楚知夏也不是好对付的,迅速变换了招式,认真了起来。 楚知夏不愿和他们纠缠,一边缠斗,一边厉声喝道:“有刺客!” 话音刚落,萧玉绝留下的暗卫便从暗处跃出,挡在了她身前,与两名刺客交手。 楚知夏抽身出来,后退几步,在角落细细观察刺客的武功路数。 他们招数诡谲,出手便是杀招,暗箭与刀上都涂满了剧毒,显然是冲着她的性命来的。 这与上次的刺客倒是如出一辙。 他们是同一批人? 还是同一批训练出来的死士? 楚知夏不知,但觉得自己已经触碰到了背后的阴谋。 几十个回合后,刺客渐渐不敌,将军府的暗卫占了上风。 她厉声吩咐:“留活口。” 暗卫们应声,专往两人的关节处打,意图卸掉他们的行动力,刺客看出他们的目标,竟是生生忍下了后背刺来的长剑,也要往窗外逃去。 楚知夏目光一凝,软剑从手中飞出,横在了他们的退路上。 他们已经无路可逃了,眼中寒光闪过,便要吞下齿间的毒药。 “拦住他们!” 暗卫立即动手,理解踹在那刺客下巴上,刺客吃痛,嘴角滚落出一颗黑丸,另一名刺客却紧咬住牙关,服毒自尽了。 “夫人,还有一个活口。” 楚知夏微微点头,从窗上抽出自己的软剑,挑开了刺客的衣襟,果然藏着东西,是一枚青铜令牌,纹样模糊,没有任何标记,隐去了身份信息。 她虽然早有预料,但眼中还是闪过失望之色。 这些人显然是冲着萧玉绝来的。 他们清楚自己对萧玉绝的重要性,一旦她在后方出了事,那在前阵的萧玉绝必然会心房大乱,这样才会有可乘之机。 “将他们带下去,交给将军留下的亲卫统领,务必彻查,尤其是这令牌的明细,切记不要走漏了风声。” “是。” 暗卫领命,迅速处理好现场,拖着一人一尸体消失在了夜色中。 书房重归寂静,楚知夏却毫无睡意。 她特意留下了暗箭,如今取来银簪,轻轻刮了一点其上的毒药,放在鼻尖轻嗅。 气味辛辣中带着一丝甜腻,绝非中原常见的砒霜、鹤顶红,倒像是混入了某种毒草。 毒药凝结成霜,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闻久了还会头晕目眩。 这绝非寻常毒物,能调配出如此药性的,定不是普通药商,背后必有精通毒术之人。 楚知夏皱眉,仔细收好银簪,目光落在桌上,微微一顿。 密报中,李云泽的人频繁接触,与北境有关的药材商,交易的又是军需药品,而刺客使用的是北境那边的招式,毒药又来路不明…… 难道,这三者之间是相关联的? 楚知夏走到窗边,望着天边残月,眼中闪过一丝冷冽。 盛霖是首辅,颜奕辰是太傅,皆是朝中重臣。 萧玉绝离京后,他们在朝堂上需稳住各方势力,本就分身乏术。 更何况男女有别,将军府内宅之事,他们即便有心相助,也不便频繁登门。 她如今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好在自己早便习惯了独挑大梁。 楚知夏不再耽搁,转身回到案前,提笔写下两张字条。 第一张字迹凌厉:「查京中所有药铺、毒师,尤其是与北境有往来者,寻暗紫色毒药来源,需辨明是否含草原毒草。」 第六十一章 楚知夏是何许人也? 第二张则更为简洁:「盯紧平南王府与神秘药材商,查清交易明细,其背后是否牵扯军需外流。」 写完,她将字条折成细卷,唤来青禾。 “连夜送往雪月楼,交予殷琴儿。告诉她,此事关乎边关安危,务必隐秘且迅速。” 青禾接过字条,郑重颔首:“奴婢这就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楚知夏叫来一个暗卫,暗中跟了上去。 萧玉绝留下的人是绝对忠诚的。 而如今,她需要再次探查,看青禾是否可用,以后才好让她做自己的心腹。 马球会散了没几日,将军府里就来了新帖子。 “夫人,是平南王世子府的帖子,说三日后府中牡丹盛开,特请京中贵女赴宴。” 青禾那天将字条送去了雪月楼,没有打开过,目前来看是可信的。 楚知夏展开帖子,一目十行地扫过。 萧玉绝才离京三日,李云泽的帖子就追到了府里,这哪是什么赏牡丹,分明是摆了场鸿门宴等着她。 “去。”她把帖子往桌案上一放,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 青禾惊得抬了抬眼皮:“夫人,这明摆着是挖了坑等着您跳呢……” “坑才有意思,”楚知夏抬眸,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想掂量掂量我这个将军夫人有几斤几两,我便让他称个明白。” 三日后辰时。 楚知夏的马车刚拐过三条街,就听见街角传来孩子们的哄笑。 掀开车帘一瞧,几个穿得光鲜的半大孩子,正围着墙根下一个小乞丐起哄,手里的石子扔得离那孩子不远不近,嘴里还嚷着“小叫花子”“滚远点”。 那小乞丐瞧着才七八岁,身上的衣服烂得全是黑黢黢的线头,冻得发紫的手里攥着半个硬邦邦的窝头,见有人看过来,头埋得更低了,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夫人,你看这孩子,实在是可怜。” 青禾的视线也落了过去,不由得叹了口气。 楚知夏微微颔首,世道艰难,女子生存不易,更别提是无父无母的孩子了。 小小年纪,便要出来讨生活,还要被同龄人欺负。 她动了恻隐之心,偏头道:“青禾,去拿些糕点来。” 青禾照做,却忍不住问:“夫人,为何不给他银子?” 圣上给了将军府不少赏赐,楚知夏也出手大方,看起来实在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 兴许几两碎银对她们不算什么,但若给了小乞丐,便能完全改变他的生活了。 楚知夏摇摇头:“若是给了银子,不出半刻钟便会被抢走,不如糕点,还能果腹。” 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青禾赧然:“还是夫人想得周到,奴婢多嘴了。” “无事。” 楚知夏摆摆手,亲自走下马车,走到了几人跟前。 小孩们看她气势吓人,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瞬间就被吓跑了,只剩下小乞丐怯生生地躲在墙角。 楚知夏蹲下身,声音难得温柔:“吃点东西,剩下的藏好。” 小乞丐抬眼看她,动作很缓慢,楚知夏也不催促,耐心地等着,直到他拿走手上的糕点。 “谢谢姐姐……” 他声音沙哑,楚知夏点点头:“如果无路可去,可以去街尾的将军府,来跑跑腿,做做杂活什么的。” 她说完便站起来,回到了马车上,自然也就错过了小乞丐欲言又止的眼神。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平稳的声响。 楚知夏正翻看袖中藏着的兵防图抄本,指尖忽然触到一丝异样的滑腻。 低头一看,掌心竟沾着些细碎的、泛着微光的粉末,像极了磨碎的金箔,却比寻常金粉更轻,附在皮肤上不易察觉。 她眸光微凝,不动声色地将手拢在袖中。 出门时分明净过手,是什么都没有的,那就只能是出门后沾染上的。 方才蹲下身时,小乞丐的指尖蹭过她的掌心,想来这粉末便是那时沾上的。 街头乞丐怎会有如此精细的金粉? 多半是有人刻意安排。 楚知夏状似随意地开口:“青禾,方才取糕点时,是否见那孩子身上有什么特别的物件?” 青禾仔细回想了片刻,摇头道:“没有,就一件破袍子,补丁摞着补丁,看着实在可怜。” 她“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见青禾注意力在窗外,楚知夏假装不知,悄无声息地将掌心贴在马车内壁的绒布上,轻轻摩挲。 那绒布是西域进贡的驼绒,质地粗糙,恰好能粘住细粉。 这事定是有人想在背后陷害自己,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待青禾回过头,她已将手收回膝上,指尖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应当是快到平南王府了吧?” 楚知夏颔首:“王府人多眼杂,你要小心行事。” “奴婢晓得了。” 将军府的马车刚在平南王府门前停稳,楚念秋便已带着丫鬟快步迎上来。 她今日选了件藕荷色撒花软缎裙,裙摆绣着几枝银线勾勒的蔷薇,行走时若隐若现,倒多了几分温婉。 楚念秋梳着灵巧的垂挂髻,簪着一支珍珠流苏钗,珍珠圆润饱满,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衬得那张本就秀气的脸添了几分柔媚。 藕荷色是今年京中最时兴的颜色,珍珠钗虽不似赤金步摇张扬,却是南海进贡的东珠,价值远超寻常金饰。 看来是下了好一番功夫打扮的。 楚知夏不愿理会,却见人快步迎上来,带着笑道:“姐姐可算是来了,让妹妹好等呢!” 她亲昵地想挽住楚知夏的手臂,指尖却在触到她袖口的瞬间微微一顿。 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金蝴蝶胸针,已被她借着提裙的动作,悄无声息地塞进了楚知夏腰间的荷包里。 那胸针做得极精巧,也无甚重量,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可楚知夏是何许人也? 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她的小动作? 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声音平淡无波:“妹妹这般热情,倒让我忘了今日是来赏花的。” 楚知夏目光扫过庭院,暮春的风卷着几片残花掠过青石板,廊下的紫藤开得正盛,却不见半株牡丹的影子。 第六十二章 护着的是大楚的江山 “我倒是记着帖子上写的是牡丹盛宴,怎么这院子里除了些残花败柳,连株像样的牡丹都没有?莫非平南王世子府的盛景,就是让贵女们站在空院里喝风?” 楚念秋被噎得脸色发白,连忙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姐姐莫恼,暖房里的牡丹开得正好呢,是我考虑不周,该先带姐姐去看的……”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见楚知夏神色冷淡,心中反而暗喜。 越是这般疏离,待会儿被搜出金饰时,就越难撇清关系。 两人刚转身,便有几位贵女围了上来。 穿石青色褙子的刘夫人撇着嘴:“将军夫人这脾气也太急躁了些,念秋妹妹好心相迎,怎的还依依不饶?” 旁边的孙小姐也跟着附和:“就是,不过是晚些看花,何必这般咄咄逼人?说到底是嫁给了武夫,沾染了些粗鲁气,半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楚知夏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武夫又如何?” 当年在北境,多少将士裹着草席埋在冻土下,连姓名都没能留下,却要被这些养在深闺的人这般轻贱? 她们穿的绫罗绸缎,吃的山珍海味,哪一样不是边关将士用命换来的安稳? 她眉眼凌厉,竟让人说不出话来。 “若没有武夫,边疆谁来守护?我家将军抵御蛮族,护着的是大楚的江山。二位这话,莫不是瞧不起为国为民的将士,瞧不起圣上?” 两人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么大一顶帽子落下来,她们担不起这个罪名,自然也就不敢吭声了。 楚念秋见刘夫人和孙小姐被堵得哑口无言,连忙上前打圆场,眼眶红红的,拉住了楚知夏的衣袖。 “姐姐,她们也是无心之言,您别往心里去。是我不好,没能安排妥当,快随我去暖房吧,那株‘醉杨妃’开得正好,错过就可惜了。” 她语气软得像棉花,姿态放得极低,倒显得楚知夏方才的话太过凌厉。 周围的贵女们虽不敢再出声,看楚知夏的眼神却多了几分微妙。 楚知夏淡淡抽回手:“带路吧。” 她实在懒得搭理这套柔弱无辜的把戏,还不如早些进入正题,看看楚念秋准备了什么“惊喜”。 暖房建在王府后院,路径蜿蜒,要经过几处厢房。 走到半路,楚念秋忽然“呀”了一声,拍着额头道:“瞧我这记性,昨日得了本新绘的《牡丹谱》,里面有几幅西域异种的图样,想着姐姐或许感兴趣,放在卧房忘了取。要不姐姐随我去拿一趟?就在前面不远。” 她这演技实在是拙劣。 看似是随意提起的一句话,眼底却全是焦躁之色,仿佛迫不及待地要看见楚知夏进去。 楚知夏唇角微微勾起,想到了乞丐手上的金粉,又不动声色地掂量了一下荷包里的金饰。 她倒要看看,这位好妹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西域异种?”她做出感兴趣的模样,“好啊,那便去看看。” 楚念秋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加快脚步带她过去。 楚知夏慢悠悠地跟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将指尖的胸针便易主了。 刚到卧房,楚念秋便煞有介事地拿出了《牡丹谱》,当真是今年的新品,看样子是下了血本了。 “姐姐先看着,妹妹突然腹痛不止,更衣完便回。” 楚知夏上下扫她一眼,掩唇笑道:“好啊,妹妹快去吧,别拉身上了。” 楚念秋脸一黑,却又惦记着自己的计划,没有当成发作,笑意盈盈地离开了。 房内只剩下楚知夏一人。 她不慌不忙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欣赏起了这本花卉图册,画师手法精妙,惟妙惟肖,倒真有几分趣味在其中。 这也算是楚念秋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没过多久,房门外突然传来嘈杂声,然后便是楚念秋的尖叫。 “我的蝴蝶胸针呢?有没有人看见了?” 随后便是贵女们惊讶的声音,开始各处寻找蝴蝶胸针。 丫鬟提议道:“世子妃,会不会是落在房间里了?” “房间……众位姐姐也随我来看看吧,我实在是心焦,这可是我祖上传下来的遗物!” 楚知夏好整以暇地看见房门被推开。 楚念秋惊呼一声,“姐姐,你怎么会在我的卧房?” “这不该问妹妹吗?不是你说得了名家绘本,要请我来看?现在装什么傻子。” 楚知夏挥了挥手中的《牡丹谱》。 楚念秋一噎,很快又调整好,带着哭腔道:“姐姐说什么呢?不是你说要自己逛逛吗?怎么到了我的卧房,难道胸针是你……” 大家看向楚知夏的目光中瞬间带上了怀疑。 楚知夏也不急,只安静地看着面前这一出戏,可比戏台子演得精彩多了。 果然,楚念秋旁边的丫鬟,突然咬咬牙,跪了下来。 “世子妃,奴婢看见是将军夫人拿的!奴婢打扫正好路过窗外,亲眼看见将军夫人从妆台最上层的红木匣子里拿出了胸针,塞进了她自己的荷包中,奴婢看得真切,那荷包上还绣着半朵寒梅!” 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楚知夏的腰间。 那里果然挂着个素色荷包,边角处隐约能看见半朵梅枝绣样。 刘夫人立刻咋舌:“啧啧,真是没想到……将军夫人竟会做这种事。” 孙小姐也跟着点头:“私闯卧房还偷东西,传出去怕是要坏了将军府的名声。” 楚念秋捂着心口,眼泪掉得更凶。 “姐姐,春桃不会说谎的……你若真喜欢,告诉我便是,何必……何必偷偷拿呢?” 她步步紧逼,眼底却藏着一丝得意。 这回她早有准备,楚知夏是插翅也难飞了。 楚知夏缓缓放下茶杯,目光扫过春桃那张笃定的脸,忽然笑了:“你说我从妆台最上层的红木匣子里拿的?” 春桃被她笑得心头发毛,却硬着头皮道:“是!千真万确!” “哦?” 楚知夏站起身,走到妆台前,拉了拉最上层的红木匣子,“可这匣子,分明是锁着的。” 第六十三章 句句都在维护 春桃脸色瞬间惨白:“那……那应该是奴婢看错了,将军夫人是从下一层拿走的。” 第二层匣子没有上锁。 楚知夏嘴角的笑意却更加明显了。 “妆台第二层拿的啊,”她蓦地转身,目光如刀,“这妆台靠窗,窗沿离地面三尺有余,你站在窗外,是如何看清匣子里的东西,还能数清荷包上的绣样?难不成你长了双透视眼?” 春桃瞬间支支吾吾,再也说不出话来。 眼见着就要让她摆脱了罪名,楚念秋咬咬牙,站了出来。 “姐姐,事到如今你还狡辩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若你当真没拿,便让丫鬟们搜一搜,也好还你清白啊!” 她这话看似在为楚知夏辩解,实则堵死了所有退路,逼着她接受搜身。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世子妃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回头,只见盛霖一身月白锦袍衬得身姿挺拔,墨发用玉冠束起,面容俊朗温润,款款走来。 “盛首辅?” 楚念秋没想到他会来,语气顿时弱了三分,毕竟这位首辅可不好惹,李云泽特意说了要好生招待。 “臣妾……臣妾只是在找丢失的胸针。” 盛霖缓步走近,目光扫过楚知夏,见她神色平静,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 不愧是师父,看她的模样,应该早便有了应对之法。 他转向楚念秋,眼底闪过一丝厌恶,语气温和却字字带锋。 “找胸针需要兴师动众搜将军夫人的身?将军在外征战,其家眷在京中受此折辱,传出去怕是要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他没做出与楚知夏熟识的模样,却句句都在维护。 “首辅大人明鉴——” 楚念秋还想辩解,却被盛霖抬手打断。 “丢失什么毕竟是你们的一面之词,不如听听将军夫人想说什么?” 他侧过身,给楚知夏让出位置,目光里带着无声的纵容,“将军夫人不必顾虑。” 楚知夏颔首,心中了然,他这是把主场让给自己了。 也好,有些账,该亲自算。 她重新看向楚念秋:“方才的话,还算数吗?搜不出便任凭我处置?” 楚念秋被盛霖的气场压得心慌,却仍存着一丝侥幸,咬牙道:“自然算数!” 楚知夏看向瑟瑟发抖的春桃,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你方才说,亲眼看见我拿了胸针?那你且说说,那胸针上的蓝宝石,是镶在左翼还是右翼?蝴蝶的触须上,是不是还嵌着三颗米粒大的珍珠?” 春桃被这连串的问题问得一懵,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楚念秋,见主子暗中朝她使了个眼色,连忙硬着头皮道:“是……是镶在左翼!触须上确有三颗珍珠,奴婢看得真真的!” “看得真?” 楚知夏冷笑一声,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自己的荷包。 其中只有几味安神的药材,哪有什么蝴蝶胸针。 楚念秋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怎么会? 她明明亲手放在了楚知夏的荷包当中呀。 盛霖看着师父胸有成竹的模样,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污蔑她,简直是愚蠢至极。 楚知夏缓步走到春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身上没有,那胸针在哪?” 春桃慌了神,支支吾吾道:“不、不知道……许是……许是夫人藏到别处了……” “藏?” 她忽然俯身,手指如电,从春桃袖中摸出一个冰凉的物件。 正是那枚蓝宝石蝴蝶胸针,左翼的蓝宝石熠熠生辉,触须上的三颗珍珠清晰可见! “那这是什么?” 春桃瞬间浑身瘫软,目瞪口呆:“这怎么会在我这里?明明是世子妃……” 她话没说完,便对上了楚念秋威胁的目光,想起家人还在主子手上,瞬间闭了嘴。 楚知夏看着这主仆二人,冷哼一声。 怎么会在丫鬟身上? 当然是她趁二人不注意,把赃物偷偷放回去了。 可惜楚念秋躲得远,不然东西若是扔回她身上,才是最有趣的。 春桃还在地上哭诉冤屈,楚知夏却听得不耐烦了。 “拖下去,发卖到南疆矿山,永世不得回京。” 将军府的侍卫立刻上前,拖着哭喊求饶的春桃往外走。 满室贵女噤若寒蝉,刘夫人和孙小姐吓得脸色发白,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楚念秋见状,急得双目赤红,脱口而出:“不对!你手上有金粉!那胸针上有特制的金粉,沾在身上便难以洗净,你敢给我们看你的手指吗?” 大家见还有转机,又都打起了精神。 只见楚知夏缓缓摊开双手,掌心光洁如玉,哪有半分金粉的痕迹? “妹妹怎的这般笃定?莫不是你特意陷害了我?” 楚念秋所有计谋落空,整个人摇摇欲坠,不断地摇着头:“我……我没有……” 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盛霖心中觉得无聊。 若不是想趁机来见师父一面,就楚念秋这点手段,他都懒得踏入平南王府。 “今日之事,想必大家都看在眼中,”楚知夏缓缓开口,“将军府虽不惹事,却也从不怕事。往后谁若再想栽赃陷害,不妨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大家都不敢开口。 盛霖的眼中划过对师父的赞许,端起茶盏抿了口,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楚念秋敢几次三番算计师父,这笔账,迟早要算。 经此一事,京中再无人敢小觑这位将军夫人。 赏花宴的风波如投石入水,在京中贵女圈里漾开层层涟漪。 将军夫人楚知夏临危不乱、反将一军的事迹,不过三五日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有人赞她智勇双全,也有人惧她手段凌厉,但无论如何,再无人敢将她视作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将军府内。 楚知夏正听青禾汇报京中动向,下人却来报,说岑明月派人送来了帖子。 “郡主说,京郊跑马场的春草刚冒头,正是赛马的好时候,想请夫人明日一同去较量较量。” 青禾看着帖子,语气好奇:“这位岑郡主,倒是与寻常贵女不同。” 第六十四章 那就各凭本事 楚知夏展开帖子,上面字迹洒脱,果然是岑明月的风格。 她想起马球会上那位策马扬杆的飒爽身影,唇角微扬:“备马,明日我去会会她。” 次日清晨,京郊跑马场。 春风拂过旷野,带着青草的气息。 楚知夏一身墨色骑装,跨坐在踏雪背上,身姿挺拔如松。 岑明月早就牵着马在场地中央等了,见楚知夏骑马过来,当即扬了扬鞭子,笑得爽朗:“我还当将军夫人要怯场呢!” “郡主特意相邀,哪敢不来?”楚知夏勒转马头,与她并排站着,嘴角勾了勾,“不过今日这头名,我可不会让你。” “那就各凭本事!” 岑明月话音刚落,猛地一夹马腹。 两人几乎同时冲了出去,没半盏茶的功夫,就把其他人甩得没影了。 两匹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驹,四蹄翻飞如飞,几乎并驾齐驱。 楚知夏与岑明月同时伏低身子,前胸几乎贴在马背上。 时而借着风势催马加速,时而轻轻一带,避开路边的石子土块。 两人的骑术看着竟不相上下,引得场边看客都屏住了呼吸。 风“呼呼”刮过耳畔,带着马蹄扬起的尘土气。 楚知夏眼角余光扫过岑明月,见她紧抿着唇角,眼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竟和当年在演武场时一模一样。 她手腕轻轻一抖,身下的踏雪像是通了灵性,猛地提速,超前了小半个马身。 岑明月“啧”了一声,鞭梢轻挥,座下的雪青马也不含糊,如离弦的箭般追了上来。 最后冲过终点线时,两匹马几乎并着肩,谁也说不准到底谁快了一瞬。 侍女上来牵马,两人走到场边的凉亭里坐下。 岑明月接过侍女递来的水囊,仰头灌了大半,抬手抹了把唇角的水渍,朗声笑道:“痛快!可有日子没遇上这么对路的对手了!” 她看向楚知夏,眼神里的欣赏毫不掺假。 “说真的,先前我对你是有偏见,总觉得你不过是靠男人的内宅妇人。可马球会那回,还有昨日赏花宴的事传到我耳朵里,才知道是我看走了眼。” 楚知夏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淡淡一笑:“郡主言重了。” “我向来直来直去,不爱绕弯子,你可别往心里去。” 岑明月放下水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语气忽然沉了沉,带了几分怅然,“说起来,上一个能让我这般佩服的女子,还是宁无双。当年我跟她在演武场比过无数回,她的剑法那叫一个凌厉,身手利落得很,可惜……” 可惜天妒英才,死在了边疆。 她叹了口气,眼中闪过惋惜:“真想再跟她打一场,痛痛快快地赢下她一回。” 楚知夏动作一顿,心中微动,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她其实也有不甘心。 当年若不是那场战役,她也想同岑明月再多较量几番,说不定功夫还能多长进几分。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波澜,再抬眼时,已恢复了平静:“听郡主这般说,那位宁姑娘定是位奇女子。” 岑明月没察觉她的异样,点头道:“那当然,她是我此生见过最厉害的女子。” 楚知夏微微扬眉,没再说话。 两人关系悄无声息地拉近了。 她们又跑了几轮,直到天色渐黑,才坐上马车,往回走。 “你这骑术真是了得,莫不是在闺阁的时候学的?” 岑明月实在是好奇。 她从前从未听说过楚知夏这个名字,若有这般技艺,应该早就显名才是。 楚知夏面不改色道:“萧玉绝教的。” “萧玉绝?”岑明月傻眼,“他这么会教人?不对不对,应该是你学得这么快?” 她点头,表情沉稳。 重生一事太过诡异,说不定会被当成妖邪,暂时还不能告知岑明月。 正在此时,窗外传来异动。 楚知夏瞬间警觉,岑明月也反应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她直接拉着楚知夏飞出了车厢。 下一瞬,数支淬毒的短箭已穿透车厢壁,钉在了木板上,箭尾的黑羽还在嗡嗡颤动。 “有埋伏!” 岑明月话音刚落,十余名刺客便从两侧树林冲出来,手中拿着弯刀,泛着熟悉的蓝光。 瞬间,楚知夏就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应该和上次的刺客是同一伙人。 岑明月心中却疑惑:天子脚下,怎么会有刺客? 她也没得罪人啊,难道是冲着楚知夏来的? “你先走,我殿后。” 楚知夏闻言,动作微顿,将手中的短刀往袖中收了收。 差点忘记旁边是岑明月了,对方极其熟悉自己的招式,贸然出手,怕是会暴露身份。 两人出来玩,带的护卫都不多。 见状,他们立即挡在了主子身前,同刺客打了起来。 岑明月也顾不上楚知夏,加入了战局。 许是几次三番刺杀落空,这次,背后的人派出了不少人,都是个顶个的好手。 双拳难敌四手,岑明月很快就落了下风。 她一时不察,被人伤了肩膀,动作便慢了下来。 一名刺客瞅准空隙,弯刀带着劲风扫向她的腰侧,她勉强侧身避开,手臂却被刀刃划开一道长口,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楚知夏看在眼里,心中焦急,犹豫间,就见一名刺客正举刀砍向岑明月的后颈,那刀势沉力猛,显然是下了杀手。 她再顾不得隐藏,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形如柳絮般飘到刺客身侧,指尖看似随意地在对方手腕上一搭,便听“咔嚓”一声—— 刺客的手腕以诡异的角度弯折,弯刀脱手飞出。 楚知夏顺势抬脚,正踹在他膝弯处,那刺客惨叫着跪倒在地,被护卫一刀制服。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岑明月都没有反应过来,杀机便被解除了。 岑明月捂着流血的手臂,怔怔地看着楚知夏。 方才那一手看似随意,实则精准到了极致,指尖搭在手腕的时机、发力的角度,竟与当年宁无双制敌的手法有七八分相似! 她心头剧震,疑窦丛生。 楚知夏分明只是个闺阁女子,嫁去将军府也不久,怎么会有这样的身手? 第六十五章 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这边有了楚知夏的加入,刺客们阵型被打乱,被护卫抓住机会,重伤了其中几人。 他们也不恋战,打了个类似撤退的信号,虚晃一招后迅速退回树林,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岑明月唤回自己的护卫:“穷寇莫追。” 他们本身人少,万一对方还有援手就不好了,当务之急,还是快点回到京城。 楚知夏扶住岑明月,“郡主,您伤得重,我先送您回府。” 岑明月心中有很多疑虑,但都压了下来。 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郡主府内。 岑明月失血脱力,倒在榻上,勉强用白布给自己缠了几圈。 她的丫鬟急得团团转:“郡主,府医今日告假了,这可如何是好?奴婢还是去宫中请太医吧?” “回来,”岑明月喝止,“这点小伤,不必惊动宫中,你去街上请个大夫来便好。” “请大夫时间太长了——” “我来吧。” 楚知夏打断二人对话,冷静道:“我来,我会包扎。” 岑明月还没忘记刚才的那一手,试探着问:“你会包扎?也是萧玉绝将军教的?” “那倒不是,”楚知夏半真半假道,“我看着大夫为他包扎过多次,于是便会了。” 前世她是跟着随军大夫学会的,倒也差不多。 丫鬟听完,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家郡主精贵,将军夫人还是别开玩笑了。” “没事,既然将军夫人这么说了,试试也无妨。” 岑明月待下人温和,但说出的话很难改变,丫鬟只好闭嘴,眼睛紧紧地盯着楚知夏的动作。 楚知夏神色不变,动作熟练地撒药、包扎,一气呵成,倒像是做了千万遍一样。 岑明月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终于按捺不住。 趁着丫鬟去倒水,她问道:“你究竟是谁?萧玉绝总不能这么快教会你武功吧?” 楚知夏缠绷带的手顿了顿。 “不过是看郡主要受伤,情急之下上前去抓了一下,没想到力气太大,竟然让那刺客脱臼了。” 这番说辞虽然牵强,但也不无可能。 岑明月却半句都不信。 “你怎么知道抓哪里?如果不是练家子,手法可做不到这么精准。” “我看过一些防身术,对穴位有些了解,适才也是第一次实践,没想到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瞎猫碰上死耗子? 岑明月不再问了,因为继续追问下去,楚知夏也不会给出任何有用的讯息。 那一手分明像极了宁无双。 难不成她当年是收了第四个女徒弟,只是没对外说过? 徒弟可以这么像师父吗?明明其他三人各有各的风格。 她心中有太多疑问,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将军夫人,身份一定不简单。 楚知夏见岑明月不再出声,也松了口气。 再追问下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编了。 她处理好伤口,又叮嘱了几句,便婉拒了岑明月住下来的邀约,回到了将军府。 暗卫们早便听说这次刺杀。 等她一回去,便通通跪在地上。 “没能保护好夫人,请夫人责罚。” “都起来吧,”楚知夏挥挥手,“我原以为只是普通的跑马,便只带了三两人,不是你们的错。” 暗卫们仍是不起。 见状,她顺势吩咐道:“从今日起,将军府防卫加倍,暗卫增至三班轮岗,重点盯守东西角门。另外,将府中隐蔽的密道再排查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是。” 他们领了命,反而松口气,离开了。 楚知夏来到书房,提笔写下字条:【彻查此次此刻来源,不惜一切代价。】 她卷好字条,喊来青禾:“从小门出去,速速送往雪月楼。” “奴婢这就去。” 青禾知道事态严重,说完便下去了。 等人都走后,楚知夏坐在桌前,暗自思忖着。 一次又一次的刺杀,足以说明幕后之人已急不可耐。 她目光落在边关的地图上,那里有她的徒弟,有我朝的防线,绝不能被京中的阴私算计所动摇。 三日后,岑明月的伤势已好了大半。 她递上了拜帖,亲自来将军府道谢。 楚知夏自然应允。 人刚落座,岑明月便直截了当道:“那日若不是你,我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官道上了。”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楚知夏,“不过你那身手,可不像萧玉绝教的。寻常防身术,可练不出那般利落的巧劲。” 楚知夏执起茶盏,不动声色道:“郡主过誉了,不过是碰巧抓住了刺客的破绽。” 岑明月却不依不饶,身体微微前倾。 “巧合一次是运气,次次都能拿捏得那般精准,就不是运气了。你那手法,真的很像宁无双。尤其是在对方手腕发力的节点上,分毫不差。” 楚知夏抬眸,对上她探究的目光,浅浅一笑:“宁将军是巾帼英雄,我怎敢与她相提并论。” 岑明月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说起来,我爹这些年总念叨她。当年宁将军战死的消息传来,我爹在书房枯坐了三天三夜,到现在还总说,那场战役死得蹊跷,凭宁无双的本事,不该折在那里。” 她话锋一转,语气诚恳,“我知道你心里藏着事。若是你想查什么,或是需要帮忙,尽管开口。我岑家在军中的人脉,多少还能派上些用场。” 这番话情真意切,楚知夏心中微动。 岑家或许不知道她就是宁无双,却推测她与宁无双关系匪浅,再联系将军府这段时间的异动,应当是猜到了他们在查当年的旧案。 岑明月便是亲自上门表诚意的。 若能借岑家之力查清当年真相,或许能少走许多弯路。 这想法转瞬即逝,楚知夏不能拿三个徒弟的未来去赌,只能压下万千思绪。 “多谢郡主好意,只是我如今只想守好将军府,等萧玉绝回来。至于其他,并未多想。” 岑明月知道她仍有防备,便也不再追问,只道:“也好。但你若有难处,岑家的门随时为你敞开。” 她转身准备告辞,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下,回头看了楚知夏一眼,眼神凝重。 第六十六章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对了,还有一事……那日的刺客,你多加留意。我总觉得他们的目标未必只是你我,更像是……想搅乱京城,让边关的人分心。萧将军在前线打仗,后方安稳最是要紧。” 楚知夏闻言,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她当然也猜到了,刺客的目标是远在边关的萧玉绝,倒是没想到岑明月会特意提醒自己。 看来她的这份赤子之心,倒是从未变过。 “多谢郡主提醒,我会当心的。” 青禾见客人离开,端起茶水往外走,却见回廊转角处掠过一抹裙影。 她心中好奇,将茶水交给身边的丫鬟,悄悄跟了上去。 前面的人正是青儿。 她知道岑明月有功夫在身,站得很远,只模模糊糊观察到了两人相谈甚欢,看着半点嫌隙都没有。 “这可怎么办?主子吩咐的任务……” 青儿小声抱怨,却突然听见身后轻响,目光陡然凌厉:“谁?谁在后面?” 青禾立刻屏住呼吸,藏了起来。 眼见着青儿靠得越来越近,她大气都不敢出,紧紧闭上了双眼。 “喵~” 一只猫懒懒地走出去,对上青儿带杀意的视线,炸毛跑远了。 青儿见是只狸奴,没再多想,转身离开了。 将军府的主人心善,时常有小猫小狗去后厨吃剩饭,对于府中出现的小动物,下人们都习以为常了。 青禾在心中谢过小猫,等青儿走远,才慢慢缀在了她身后。 只见青儿回房间待了一会儿,再出来时神色更加慌张。 她走到了墙根处,假装在浇花,实则趁着巡逻侍卫不注意,迅速将一张卷成细条的字条塞进墙根的砖缝里,又用几块碎石掩盖好,这才若无其事地转身回房。 青禾耐心地等了半个时辰,确定青儿不会回来后,迅速上前,悄悄取出了字条。 【楚氏与岑氏交好,计划受阻,需增人手。】 她记下字条,从怀里掏出纸笔,稍加修改,又塞了回去,在府门外又蹲了几个时辰,就见一个家丁打扮的人,鬼鬼祟祟地上前,取走了字条。 青禾一眼便认出这是平南王府的下人打扮。 未免自己看错,她跟着对方在街上绕了半天,等到家丁从平南王府后门进去,才回了将军府。 楚知夏正在看账本,便见青禾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 她一边说,一边倒了杯水,青禾连着喝了三四杯,才起身行礼。 “夫人,奴婢抓住了青儿往外递消息。” 她三言两语,交代了下午发生的事情。 楚知夏听完,若有所思。 青禾忍不住问道:“夫人,人赃并获,要不奴婢现在就叫人把她绑了?” “不可。” 楚知夏抬手制止:“她不过是颗棋子,杀了她,平南王府那边只会换另一颗棋子,反而打草惊蛇。我们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青禾似懂非懂地点头。 “你今天做得不错,晚点去库房领赏,”她微微颔首,“继续盯着青儿,看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是。” 青禾领命退下。 楚知夏写下新的密信,命雪月楼重点监控平南王府及李云泽动向,加派人手监控青儿,让暗卫连夜送了过去。 经过今天这出,明显看出对方已经急了。 只要再等等,总能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 暮色四合,首辅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盛霖刚收到暗卫关于楚知夏遇刺的密报,指尖捏着信纸的力道加重。 光天化日动手,实在是太过猖狂了。 他眼底掠过一丝戾气。 尚未放下密信,便见颜奕辰掀帘而入,素日里温润的脸上带着几分罕见的凝重。 “你也收到消息了?” 盛霖抬眸,将密报推至他面前。 颜奕辰扫过密报上的字迹,眉头紧锁:“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对方未免太猖狂。师父虽侥幸脱身,还救下了岑明月,但这背后的势力绝不容小觑。” 两人素来不合,但近日来的走动多了不少。 为了名声考虑,他们不能去将军府,许多事情只能两人商量,再挑要紧的消息送去将军府。 如此甚是麻烦,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必须尽快加强防护,不能再让师父置身险境。” 盛霖指尖敲击着桌面,目光沉敛:“将军府的暗卫虽精锐,但对方显然摸清了防卫规律。我建议从羽林卫中调派一队亲信,伪装成普通侍卫,暗中布防在将军府四周。” “只能如此了。” 颜奕辰眼中染上薄怒:“萧玉绝的将军府都被人探清楚了,他自己是走了,留师父一个人陷入险境。” 盛霖轻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等小师弟回来,你再教训他不迟,只怕你功夫不敌他。” 颜奕辰不愿理会他这话,见事情商议完毕,径直离开了。 书房只留盛霖一人,他算了算时间,嘴角的笑意彻底淡了。 荣华公主的禁足怕是快要解除了,估计又要兴风作浪了。 “公主,外面的消息都打听清楚了。听说楚氏与郡主一起在跑马场上赛马,没过几日,郡主还去了将军府,据说两人关系很好。” 遇刺的事情没有传出去,丫鬟也不知道。 荣华公主听完,气得摔了几个花瓶。 “我在府中禁足,她倒是在外风生水起啊!” 正怒不可遏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叩,是她安插在御书房的眼线,内侍省的副总管刘成。 “公主,”刘成躬身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奴才刚从御书房过来,皇上看了南疆送来的密报,得知萧将军在边关又打了胜仗,虽面上嘉奖,眼底却添了几分凝重。尤其是听闻将军夫人在京中结交甚广,皇上沉默了许久,怕是……” “怕是忌惮了?” 荣华公主冷笑一声:“玉绝哥哥手握重兵,楚知夏又在京中拉拢势力,他们二人这是要架空皇权吗?他当初若是选了我,才不会引起父皇猜忌!” 刘成连忙道:“公主慎言!但皇上心中的顾虑,确是真的。奴才瞧着,这正是公主的机会。” 第六十七章 来不及了 荣华公主不语,转身取过一件宫装换上。 既然父皇心中忌惮,那这楚氏算是活到头了,看她还能嚣张到几时。 御书房内,皇帝正批阅奏折,见荣华公主进来,放下朱笔。 “荣华,禁足这些日子,性子改了些吗?” 荣华公主屈膝行礼,语气柔顺得像换了个人。 “儿臣知错了,这些日子在宫中反省,才明白父皇的苦心。今日来,是想给父皇说件事,关乎京中贵女的风纪,也关乎……朝廷体面。” “哦?” 皇帝露出讶然的表情,便听见荣华继续道:“前段时日,听闻平南王世子府的赏花宴,将军夫人当众与楚念秋争执,言语凌厉,半点不顾及姐妹情分;后来又在跑马场与岑郡主赛马,纵马驰骋,哪有半分妇容?更要紧的是,岑郡主是岑老将军的独女,手握京畿营部分兵权,将军夫人与她过从甚密,怕是图谋不轨……” 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叫人看不出心情。 荣华公主虽有九成把握,但心里也发怵。 赏花宴上,楚知夏反将一军;马球会上,对方又与岑明月配合默契,这些事皇帝都听说了,只是一直没发作。 他不比荣华,有更多的消息来源,这楚氏同首辅、太傅的关系也甚是微妙,如今还加上了一个岑明月。 一个将军夫人,本该深居简出,她却偏要在京中抛头露面,结交的还都是手握实权的人物。 若说没有半点心思,谁信? 皇帝淡淡开口,语气却没了方才的温和。 “不过是些闺阁往来,你想多了。” 荣华公主心中一喜,知道父皇已听进了话,连忙叩首:“是儿臣多心了。只是父皇日理万机,需防微杜渐,莫让别有用心之人钻了空子。” 她起身告退,嘴角勾起一抹隐秘的笑。 楚知夏,你的死期就快到了。 荣华公主刚走,皇帝便唤来贴身内侍:“加派人手,盯着将军府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楚知夏,哪怕是送菜的小厮,都要记下来。” 内侍躬身应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御书房内只剩下皇帝一人,他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眉头紧锁。 萧玉绝在边关势大,他不得不防;这楚知夏在京中搅动风云,若真与岑家、盛霖等人连成一线…… 他拿起朱笔,缓缓写下了一个“杀”字。 平南王府内。 李云泽收到了青儿传递出来的情报。 只不过,是被青禾修改过的:【楚氏似察觉王府异动,近日频繁命人探查府中往来。】 他捏着字条的手微微收紧,纸角很快被捏出褶皱。 楚知夏果然起了疑心,赏花宴上那步棋没能扳倒她,反倒让她警惕起来,看来这女人比想象中更难对付。 “世子爷?” 心腹悄声进来,见他脸色凝重,低声道:“药材商那边遣人来报,说新一批货已到城郊仓库,问何时交易。” 来不及了。 若真让楚知夏那女人排查出问题,那这么久以来的布置都白费了。 李云泽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今夜三更,让他们备好车马,我亲自去。” 心腹一愣:“今夜?会不会太急了?将军府那边……” “楚知夏已经起疑了,拖得越久越容易出岔子。这批货关系重大,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李云泽补充道,“从密道走,绕开将军府的眼线。告诉药材商,若这次交易顺利,后续的单子加倍。” 心腹应下,加急准备马车去了。 另一边,楚知夏也在等待平南王府的动静。 直到第二天,雪月楼才递来消息,说王府正侧门都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动静……” 她微微拧眉,不太信,毕竟李云泽不像是沉得住气的人。 还剩下一种可能,他们应该有密道往来,不在雪月楼情报网的记载中。 楚知夏没有气馁。 行兵打仗最忌讳冒进,会失去先机,在这种情况下也适用。 看来得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她取来一张空白密信,提笔写下:【平南王府似乎与城西药铺往来密切,尽快探查。】 这消息半真半假。 城西药铺确与平南王府有牵扯,却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幌子,真正的交易点并不在此处,雪月楼还在查。 写完,楚知夏便叫来了青禾。 “今日书房有安排打扫的人吗?” 青禾一阵懵:“夫人,书房不是一向不让人来打扫吗?” 这里放着不少机密,是将军府的禁地,只有主子需要下人伺候才会唤人。 “书房该打扫一二了,”楚知夏意有所指,“我看青儿手脚挺麻利的。” 青禾明白了:“是,我现在就安排。” 楚知夏看她退下,将重要消息锁进了暗格,便回到了房间。 午后,青禾便带着青儿来到了书房。 “这里太久没有人打扫了,夫人让我来,但我亲戚来了京城,得去照看他们一下……” 青儿果然上道,立刻道:“青禾姐姐,那我来吧。” 书房里肯定有很多机密,若能看到一两个,王府肯定会给她赏银。 青禾在心中冷笑一声,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她按照楚知夏的吩咐,小声嘀咕:“明天还要陪夫人去城西,真累……” 青儿听在耳里,却没放在心上。 她拿了抹布进书房,见四下无人,便开始东张西望。 桌面干干净净的,摆放着的都是不重要的东西,青儿在书架找了一圈,终于在一本军书中找到了密信。 她立刻打开,见城西药铺几个字,立刻想到了青禾的话,怕是明天就会去探查! 青儿瞳孔骤缩,抄走了上面的信息,然后如上次一般放下了字条。 这一切都落在了青禾眼中。 次日。 楚知夏并未真去城西药铺,只带着青禾在附近茶馆静坐。 未过半个时辰,便见三个精壮汉子鬼鬼祟祟地守在药铺后门,腰间隐约露出刀柄,似乎是平南王府的人。 “来了。” 楚知夏头戴幂篱,眼中闪过了然。 李云泽对药材交易的警惕性远超她的预料,这恰恰说明那交易见不得光。 第六十八章 你在看什么 正观察间,青禾忽然低声道:“夫人您看,药铺掌柜给那几个暗卫递了个油纸包,上面画着三枚铜钱。” 楚知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中一动。 未等她细想,药铺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那几个暗卫像是接到了撤退信号,迅速消失在巷尾。 楚知夏挑眉,知道是李云泽那边察觉了异样。 “撤吧。” 她放下茶盏,心中却有了两点猜测。 一是平南王府的暗卫与药材商之间确有联络;二是李云泽对药材相关的探查极为紧张,甚至不惜动用王府暗卫。 看来这药材背后,牵扯颇深。 回府后,丫鬟早已等在府门,焦急道:“夫人,你终于回来了。” 楚知夏脚步一顿。 “怎么了?” “郡主来了,您吩咐过她是贵客,所以奴婢让她进来等了。” 岑明月? 这才几天没见,总不能是想自己才来的,应当有其他事商议。 这念头在脑中过了一遍,楚知夏不动声色,让她下去,抬脚走进了正厅。 岑明月肩上的伤已然大好,她手里拿着个紫檀木匣子,见了楚知夏便笑:“今日可不是来赛马的,带了些正经东西。” 楚知夏心中疑惑。 她掀开木匣,其中整整齐齐码着几本泛黄的册子,封皮上写着“北境军需调动记录”。 “这是我爹书房里翻出来的旧档,”岑明月指尖点着册子,语气随意却带着郑重,“他老人家总说,当年北境军需乱得很,记得有一批冬衣,明明入库时数量足数,发到将士手上却少了三成,冻死了好几个新兵。这些虽是副本,算不上核心机密,但你家将军若要出征,少不了要跟军需打交道,或许能用上。” 楚知夏翻开册子,指尖抚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楷,心猛地一跳。 她记得这件事。 当年军中确有冬衣短缺之事,她曾上书弹劾,却只得到了“账目无误”四个字。 “郡主这份礼,太贵重了,”楚知夏合上册子,语带感激,“我代边关将士谢过老将军,谢过郡主。” “谢什么,”岑明月摆摆手,拿起一块芙蓉糕塞进嘴里,“我爹说了,如今能为边关做些事的人不多了,若能帮上萧将军最好。再说了,咱们俩谁跟谁?上次你救我一命,这点东西算什么。” 她话说得坦荡,眼底的善意却藏不住。 楚知夏看着她,忽然想起当年在演武场,岑明月便是这样,每回比试输了便耍赖再来一次,还要抢她府上的糕点吃。 时光仿佛重叠,眼前的岑明月与记忆中的少女渐渐重合。 楚知夏心中一软,递过一碟新上的杏仁酥:“尝尝这个,比芙蓉糕更脆些。” 正合岑明月的口味,她不客气地收下了。 “对了,上次遇刺的事情你查得如何?我这边没线索。” 虽然他们父女都怀疑是冲着萧玉绝去的,但背后之人似乎不简单,尾巴去得很干净,探查许久都不知道是如何混入京城的。 “有一些眉目,”楚知夏笑道,“若是有消息,定会告诉你。” 这一次,楚知夏没有像从前那样全然防备。 岑家的善意不需要任何回报,他们也不屑于用什么阴谋诡计。 或许,真的能试着同他们合作。 正厅外,青儿看见两人在说话,咬咬牙,端着水果走进去。 “夫人,郡主,要不要用些水果?” 说着,她便想偷偷看一眼册子的内容,匣子却突然合上了。 青儿吓了一跳,抬头便对上了楚知夏似笑非笑的目光,“你在看什么?” 她本就心中有鬼,闻言立刻就跪下了。 “夫人,青儿什么都没有看。” 楚知夏没有说话,岑明月看在眼里,也默不作声。 正厅的空气一下便凝滞了。 青儿感受到楚知夏身上的威压,越想越害怕,整个人抖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楚知夏才淡淡道:“下去吧,往后要谨言慎行。” “是,夫人。” 她端起托盘离开,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 岑明月看人走远,才转头道:“你府里丫鬟看着不太老实呢。” “好好利用,便是另一番情况了。” “你心里有数便好,”岑明月起身,“我就不多叨扰了,下次再来。” 楚知夏平静地目送她离开。 这边青儿心中忐忑不安,开始回忆自己是否有露出破绽的地方。 “莫不是……世子爷那边的消息走漏了?” 青儿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颤,想起李云泽的手段,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为了试探楚知夏的心意,她愈发勤快起来。 天不亮就起身洒扫庭院,将楚知夏常坐的窗边擦得一尘不染;午间特意炖了银耳羹,盛在最精致的霁蓝釉碗里端去。 连夜里守夜都格外警醒,稍有风吹草动便披衣起身,隔着窗棂轻声问:“夫人睡熟了吗?要不要喝些热水?” 这日午后,楚知夏在书房看账册,青儿又端来一碟新做的桂花糕,小心翼翼地放在案边。 “夫人,这是奴婢亲手蒸的,你要不尝尝?” “放下吧。” 楚知夏语气平淡,扫了眼她袖口,发现了一点墨渍。 那是书房砚台里的徽墨,寻常丫鬟根本不会沾染上,来试探自己,也不把破绽处理干净。 青儿看不清她的神情,心中微颤,还是问道:“夫人似乎心情不愉,可是青儿伺候得不好?只要您说,青儿什么都愿意改,愿意去做,您别赶走我就好!” 这番话倒说得可怜。 楚知夏依旧不为所动。 “你做得很好,不必多虑。” 这话听似安抚,却像一道无形的墙,将青儿的试探挡了回去。 青儿猜不透她的真实想法,只能愈加谨慎起来。 时间飞逝,太后寿辰就快到了。 荣华公主早早便收到消息,宫中将会举办盛大宫宴。 她眼中闪过沉思,“楚知夏会去吗?” 丫鬟忙道:“作为将军夫人,必然在邀请之列。” “呵,这场宫宴,便是她的葬身之地,”荣华公主眼神狠厉,“传信给楚念秋,约她在别院相见。” 第六十九章 全都查清楚 楚念秋正想着如何斗倒李云泽的小妾,听闻荣华公主相邀,想到对方也厌恶楚知夏,立刻便去赴约了。 别院虽不大,但风景雅致,院中的两人却都没心思欣赏。 “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便直说了。” 楚念秋知道荣华公主图谋不小,闻言点点头。 “太后寿宴,是除掉楚知夏的最好时机,父皇和皇祖母都会出席,倘若楚知夏殿前失仪,哪怕有玉绝哥哥的军功在前挡着,她也得脱一层皮下来!” 荣华公主眼带怨毒,仿佛已经看到了楚知夏的下场。 楚念秋心动,但还是问道:“宫中人多眼杂,我们若要动手,怕是会被发现。” 真被揭露,荣华公主不会出事,她是极有可能变成替死鬼的。 荣华没想到她还挺精明,闻言瞥她一眼,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 “这是‘玉面娇’,无色无味,混入饮食中绝不会被察觉。服下后一刻钟便会发作,到时浑身发软、头晕目眩,保管让她在太后面前失态出丑,沦为京中笑柄。” 楚念秋眼中一亮。 “此毒绝妙!只是御膳房守卫森严,如何才能让楚知夏服下?” “我早已安排好了,”荣华公主冷笑,“御膳房负责茶水的刘宫女是我母家远亲,我已许了她好处,让她在宫宴当日,将混了‘玉面娇’的茶水送到楚知夏面前。” 楚念秋却还有顾虑:“万一楚知夏警惕性高,不肯喝外人递的茶水呢?” “所以才要你我配合。你只需在席间找机会与她周旋,引她分心,再买通她身边的丫鬟,适时递上茶水,双管齐下,她难道还能滴水不沾?” 这计划当真不错。 楚念秋隐约想起来,平南王府好像有在将军府埋钉子。 她当即便起身告辞:“我回府筹划一二。” 荣华公主看不起她的身份,但又因为楚知夏,才勉强同她合作,闻言把提前准备好的毒药给她,随意挥挥手。 这位世子妃前段时日丢脸,传得沸沸扬扬。 不信她不竭尽全力促成此事。 楚念秋回去后,便将消息禀报给了李云泽。 李云泽听完,指尖敲击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这‘玉面娇’虽好,却只能让她出丑,不足以伤筋动骨。不过……借这场宫宴搅乱局势,让皇上对她的忌惮再深几分,倒也划算。” 他提笔写了张字条,递给楚念秋。 “让青儿按字条上的吩咐做,务必确保万无一失。事成之后,我保你在平南王府的地位。” 楚念秋闻言大喜。 后院还有好几位美妾等着争宠,她必须得好好巩固自己正妻的地位。 她唤来平南王府的侍卫,把字条传递了出去。 很快,青儿便收到了密令和毒药。 【宫宴当日,见机将‘玉面娇’入楚氏饮食,事成赏黄金百两。】 她手指微微抖动,指尖冰凉一片。 青儿背过身,将字条塞进灶膛的余烬里,看着它化为灰烬,心口仍像被巨石压着。 在将军府卧底已让她心惊胆战,如今竟要亲手下毒,还是在太后寿宴这种场合…… 可平南王府握着她家人的性命,她根本没有退路。 同时,楚知夏也收到了宫宴请帖。 她指尖轻点桌面,稍一思考,便知道宫宴必会生风波。 这么大的场合,这么好的机会,荣华公主和楚念秋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楚知夏唤来门外候着的青禾。 “去给雪月楼传信,让人盯紧荣华公主和楚念秋的动向,尤其是她们与宫中人员的往来,哪怕是递过一个眼神,都要记下来。另外,把宫宴当日的席位图、御膳房掌事名单、负责茶水的宫人底细,全都查清楚。” “是。” 青禾心知这是场鸿门宴,不敢懈怠,应声退下了。 待青禾走后,楚知夏打开药箱,取出金银花、甘草、薄荷等药材。 宫宴之上饮食复杂,保不齐会有什么阴私手段。 这些药材性温,能解常见的迷药与缓性毒物,虽不敢说万无一失,却也是未雨绸缪。 她将药材一一称重、研磨,动作十分熟练。 当年在军中,敌军偶尔会想法在饮食中投毒,楚知夏中过几次招,慢慢在这方面也成了老手。 她将磨好的药粉收进小巧的锦囊里,贴身藏好。 如今便等着看宫宴上会有什么戏码上演了。 太后寿宴当天。 宫内张灯结彩,鎏金宫灯从宫门一路悬至殿檐,可见其背后所耗财力。 楚知夏到的时候,宫宴刚要开始。 她穿了一身简单的宫装,裙摆绣着几枝低调的墨竹,头上只戴了支白玉簪,脸上未施粉黛,带着得体的浅笑,看着很是低调,却难掩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沉静气度。 刚走到将军府的席位,便有几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荣华公主坐在靠前的位置,一身正红宫装衬得她面色愈发艳丽,看向楚知夏的眼神却像淬了冰,嘴角噙着的笑意未达眼底。 不远处,楚念秋也打扮得光彩夺目,将自己穿戴得像个花孔雀一样,可惜长相不够大气,便显得有几分俗气了。 她攥紧手中的帕子,用余光看着楚知夏,忍住心中的得意。 过了今夜,她楚知夏便要出大丑,从此沦为京中笑柄了,如何能叫人不痛快? 楚知夏对这些目光恍若未觉,从容落座。 当今太后礼佛,寿宴没有太多规矩,大家都开始交谈起来。 荣华公主端起手中的酒杯,突然走到了楚知夏的面前,脸上带着笑意,看着很是亲切。 “将军夫人,从前的事是荣华不懂事,你可莫要怪罪。” 她能这么好心认错? 楚知夏微微挑眉,不动声色地拿起手中的酒杯。 “公主这是哪里的话?您不怪我多有得罪才是。” 两人笑意盈盈,叫不知实情的人看了,还以为她们关系多好呢。 就在两人周旋的时候,楚念秋在斜对面轻咳一声,悄悄朝御膳房的宫女翠儿递了个眼色。 翠儿心领神会,端着一碟刚出炉的菜肴,脚步往楚知夏的席位而去,指尖在托盘下暗暗攥紧。 第七十章 任何人不得擅离 只需楚知夏尝一口菜,一刻钟内便会当众失态。 青儿也收到了指令,她袖中藏着“玉面娇”,负责下到茶水中。 此时楚知夏的注意力都在荣华公主身上,这会儿便是下毒的最好时机。 她正要动作,却看见了楚知夏腰间挂着的荷包。 那是自己为了讨好楚知夏,亲手绣的,楚知夏收到便挂了起来,没有半点将军夫人的架子。 青禾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内心动摇。 她想起楚知夏在她被卖时救下她,在她受伤时关心慰问,从未因她的出身而轻贱半分…… 她真的要那么做吗? 这可是皇宫,倘若楚知夏出了事,不定是杀头的大罪。 青禾指尖掐进掌心,内心天人交战。 一边是平南王府的威逼,一边是楚知夏的收留之恩,两种念头在她胸中冲撞,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正在这时,翠儿已经走到了楚知夏的席前。 雪月楼早就传来情报,说荣华公主有一个远亲在御膳房当差,近日来一直有联络,还附上了那个宫女的画像。 楚知夏和青禾都认出了这人。 青禾早有防备,等翠儿要上菜的时候,忽然“哎呀”一声,手中的茶盏倾斜,泼出的茶水恰好溅在宫女的手背上。 “对不住对不住!” 青禾连忙拿出帕子去擦,“姐姐烫着了吗?这御膳房的茶水怎么这般烫!” 翠儿被烫得手一抖,险些端不稳托盘。 正要呵斥对方,想到这是宫宴,不能殿前失仪,便忍了下来。 “我带了些药膏,姐姐要不要随我去后面处理一下,若是手背红肿,惊吓到贵人就不好了。” 翠儿也觉得有道理。 她左右看了看,将托盘放在旁边空着的小桌上,想着上完药再继续计划。 殊不知,青禾把人拉走,可不会轻易放她回来。 不远处正坐着一位贵女,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歌舞。 她是礼部尚书的女儿李安冉,与荣华公主素有过节,看见她就心烦,索性就偏开头,一直避着将军府的席位,自然也错过了刚刚那一幕。 “这宫宴的菜真是难吃。” “嘘,小姐低声些,”丫鬟忙阻止,四下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桌上的菜,“那边似乎有一盘菜肴,看着挺精致的。” 李安冉看过去,果真有一盘菜,做得很是精致讲究,看着就好吃。 “那盘菜好像没有人吃诶。” 丫鬟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劝道:“这是皇宫,菜有定额,小姐且先忍忍,回府再做吃食。” 李安冉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 那盘菜为了让楚知夏入口,特意做得漂亮,闻着又很香,她简直食指大动。 “你不去拿,那我自己去。” “哎——” 丫鬟连忙拦下她,去端来了那盘菜。 总归是能出现在宫宴上的菜肴,又没人动筷,让小姐吃一些,应当也无事。 这件事发生在瞬息,没人注意到。 楚念秋时刻注意着楚知夏,阴差阳错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瞬间脸都青了。 她想要阻拦,却担心自己暴露,于是便看着李安冉吃了下去。 不过半个时辰,药效便发作了。 李安冉先是觉得四肢无力,而后头晕目眩,往后倾倒。 丫鬟大惊,连忙扶住她,喊道:“小姐你怎么了?来人啊!快传太医!” 周围顿时一片骚动。 后殿的翠儿觉得不对劲,挣脱青禾,小跑出来一看,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脸色发白。 楚念秋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荣华公主也收了笑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谁也没想到,这毒竟阴差阳错地被李安冉误食了。 青儿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方才若不是她迟疑的片刻,若不是青禾及时拦人,此刻倒下的,便是楚知夏了。 上座的皇帝和太后也被惊动了,派太监去请太医。 不过半刻钟时间,李安冉便完全瘫倒在了丫鬟怀中,脸色潮红,眼神涣散,嘴里还喃喃着胡话,裙摆竟湿了一片。 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了。 “成何体统!”太后猛地拍响桌案,赤凤钗因怒气微微晃动,“在哀家的寿宴上,竟出这等丑事!” 丝竹声戛然而止,歌舞伶人惊惶地跪了一地。 皇帝也脸色铁青。 这李安冉状态明显不对,显然是误食了什么,如果今天不给出个交代,怕是爱女如命的礼部尚书会闹起来,难以收场。 “传朕旨意,封锁寿康宫,任何人不得擅离!禁军统领,立刻带人彻查此事,务必揪出下毒之人!” 禁军鱼贯而入,长刀出鞘,殿内温度骤降,再也没有了刚才热闹的模样。 楚知夏掩去眼底神情,有些担忧那位李小姐。 毕竟这件事也是因自己而起,殃及到了旁人属实是不好。 她侧身对着青禾吩咐道:“让那丫鬟把她家小姐先带下去,顺便把这个给她。” 楚知夏手腕翻转,拿出了自己提前备好的解药。 青禾领命,趁着禁军排查宫女太监,悄悄到了李安冉身后。 丫鬟犹豫着这药来路不明,就见楚知夏冲着这边点点头,心中微动,想起马球会后,小姐就很崇拜将军夫人,时时提起,还是咬牙赌了一把。 毕竟小姐看起来实在是难受。 她听完青禾的话,便跪地求皇帝,先将小姐带到后殿休息照顾,以保全名声。 皇帝想到后续的一堆事,看着也心烦,让她们下去了。 见人离开,楚知夏站起身,对着上首的太后与皇帝福了一礼,声音清亮却沉稳:“太后,皇上,此事或许有蹊跷。”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她面色依旧冷静:“李小姐失态前,曾食用过一盘无主的菜肴。那菜肴应是御膳房送来的,寻常宫人怎敢在太后寿宴上动手脚?更何况那毒物发作烈性十足,绝非市井常见之物,定是有人精心准备。” 大家齐齐看向那盘菜,神色各异。 宫宴上,怎么莫名出现无主且有毒的菜肴? 这不是把皇帝太后的脸面往地上踩吗? 第七十一章 无诏不得出 皇帝神情阴沉:“去,查她桌上的菜。” 太医立马端去验毒,几番探查之后,脸色大变:“这是‘玉面娇’!常人服下,一刻钟便会发作,若不及时解毒,恐怕会影响终身。” 此时,给李安冉看诊的大夫也回来了。 “李小姐中的是‘玉面娇’,她的丫鬟让她服下了解毒药,微臣又开了一副药方,每日照着喝三次,七日便可大好。” 不要紧就好。 皇帝先是松口气,而后大怒:“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有人敢下毒,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给我彻查经手这盘菜的人,务必要抓出真凶!” 禁军动作快,不多时便将相关人等押了上来,自然也包括翠儿。 御膳房的人不停喊冤,只说是按照前头吩咐做菜,反倒是翠儿太过心虚,整个人都在发抖,很快就引起了禁军的注意。 “说!是不是你?” “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翠儿抖得如筛糠,看起来很可疑。 皇帝的目光锁定了她,语气冷漠:“既然不知道,那便拖下去砍了。”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禁军听令便要把人拖走,翠儿脸色发白,不停挣扎,即将被拖出去的时候,指着荣华公主大喊:“是她!是公主给了奴婢‘玉面娇’,让奴婢趁机下到将军夫人的饮食里!奴婢不敢不从啊!” 这话一出,满殿哗然。 荣华公主本就心里发慌,没料到翠儿会反咬一口,当下噌地就站了起来。 “你简直是胡说八道!本公主啥时候给过你毒药?你可知平白诬陷公主,是掉脑袋的罪过!” 她急忙看向楚念秋,眼神里带着威胁,想让她出来说话。 毕竟真要查起来,谁也跑不了。 楚念秋却会错了意,以为荣华要把她推出去顶罪,慌忙摆手,声音都变了调。 “这事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楚知夏在一旁忍不住轻嗤一声。 这妹妹脑子也太不清楚了,对付起来都觉得没劲儿。 皇帝压根没理会这俩人的闹剧,目光转向翠儿,眼皮子一耷拉,声音里带着股子威压:“哦?你说是公主,可有证据?” 翠儿也知道,今儿个横竖是躲不过去了。 倒不如在临死前,多拉几个人下水。 “奴婢有证据!公主给奴婢的东珠还在奴婢房里的匣子里,上面刻着公主府的印记!还有那包‘玉面娇’,是世子妃亲手交给奴婢的!” 禁军接了命令,去搜查她的屋子,果真搜出了这些东西。 涉及当朝公主,他们不敢直接汇报,只能让太监代为传达。 太监耳语了几句,皇帝脸色更沉了。 这下大家都有什么不明白的? 显然是这两人想害将军夫人,不知道怎么被李小姐给误食了。 楚知夏低着头,喝了一口茶,看着神思不属。 不知情的人都当她在后怕,只有岑明月看出来,这妮子分明是在看好戏呢。 太后看着眼前的闹剧,脸色愈发难看,重重一哼:“够了!哀家的寿宴,竟成了这等腌臜之地!” 皇帝眉头紧锁,他何尝不知翠儿所言多半是真,可荣华公主毕竟是皇家血脉,若真定罪,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皇室无德? 权衡片刻,他沉声道:“刁奴竟敢在太后寿宴上下毒,还妄图攀诬公主,罪该万死!拖下去,杖毙!” 翠儿还想哭喊,已被禁军堵住嘴拖了出去,惨叫声很快消失在殿外。 皇帝又看向荣华公主,语气冰冷:“你身为公主,言行失当,惊扰太后,罚禁足公主府,无诏不得出!” 至于楚念秋,皇帝连看都未看。 一个依附于平南王府和公主府的世子妃,不配让他多费心思。 相信平南王会好好管教这个儿媳的。 众人各怀心思,宫宴只能到此为止。 太后拂袖而去,显然对荣华公主彻底失望。 皇帝回御书房的路上,脸色也阴沉得可怕。 荣华公主的愚蠢让他动怒,而楚知夏的冷静、敏锐,甚至那恰到好处的“好运”,都让他心中的忌惮又深了几分。 这个女人,总能在乱局中置身事外,甚至借势得利,绝非池中之物。 宫宴风波后,青儿时常失眠。 一面是是李云泽阴鸷的眼神,一面是楚知夏那双清澈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眸子,她时常想起翠儿被杖毙的惨状,整夜整夜地做着噩梦。 又是一夜噩梦醒来。 青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中衣。 她下毒失败,平南王府定会严惩自己,如今风平浪静,只不过是因为楚念秋在宫宴上说漏嘴,上面还盯着王府,不敢有所动作罢了。 且楚知夏一向敏锐,怕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异常。 此刻两面都怀疑自己的忠心,她内心十分焦虑。 正辗转难眠时,门外传来轻叩声。 “青儿,还没睡下吗?” 青儿听出这是楚知夏的声音,浑身一抖,连忙下床开门。 门外果然是楚知夏和青禾。 “夫人,您怎么来了?” 楚知夏走进去,微微一笑。 宫宴上,青儿的挣扎她看在眼里,明白她对李云泽的忠心不是坚不可摧的,故意等了几日,今夜便是收网的时候了。 “看你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我让厨房做了安神汤,你喝一些。” 这和青儿想象的兴师问罪不同。 她愣在原地,看着那碗安神汤,竟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楚知夏将汤碗递到她手中,指尖不经意般触碰到她冰凉的手,心中微叹。 她早便查出青儿父母在李云泽的监视下,便觉得这丫头有些可怜,为了家人不得不潜伏在将军府,如果能收服,便是一大助力。 “宫宴那日多亏了你机警,若不是你及时提醒我那菜肴有异,怕是要出事了。” 青儿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她何时提醒过?分明是自己迟疑未动! 楚知夏却像没看见她的失态,继续道:“你在我身边这些日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有些事,若是身不由己,说出来或许能轻松些。” 第七十二章 倒真是个八面玲珑的滑头 看着青儿骤变的脸色,楚知夏点到为止,不再开口。 只见她神色几经变化,最终跪倒在地。 “夫人,是奴婢对不起您!奴婢是平南王府安插的人,他们用奴婢爹娘的性命要挟,逼奴婢监视您的一举一动……” 李云泽打压下人,反倒是楚知夏处处体恤,青儿实在是不想再为那样的主子卖命。 楚知夏并不觉得意外,如今这个局面都在自己的把控之中。 她做出怜悯的表情,叹了口气,问道:“你知道多少?” 既然已经决定叛变,青儿也不再隐瞒,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全盘托出。 “世子与一个外地药商常有往来,他们的交易地点原本隐秘,奴婢曾经偷听到过,是在回春堂,如果没记错,交易暗号应该是出示三枚铜钱,要买药。” 这倒是极其有用的信息。 她一边说,青禾一边记下。 “还有呢?宫宴上,你分配到的任务是什么?不要想着对夫人隐瞒。” 青儿抬头看了一眼楚知夏,见她表情平和,才大着胆子道:“奴婢收到指令,要给夫人下毒在茶水中。” 她从妆台里翻出“玉面娇”,恭敬地呈给了楚知夏。 青禾打开一看,点点头:“确实是‘玉面娇’。” 没想到荣华公主和楚念秋也不是一事无成,还知道准备两种方案。 楚知夏冷笑一声。 青儿却以为是对着自己的,立即解释道:“奴婢绝对不敢谋害夫人,毒药分毫未动,青禾姑娘可以拿去府医那里检验!” “无事,”楚知夏摇摇头,“我相信你,你先起来吧。” 青儿泪眼婆娑:“夫人不怪奴婢?” “怪你何用?” 楚知夏经历过太多次背叛与归顺,最清楚人心不是靠胁迫,而是靠恩威并施。 她取过帕子为青儿拭泪,“你不过是被人胁迫的棋子。但你要想清楚,平南王府视你为弃子,留你性命不过是为了利用,可我能保你爹娘平安,还能给你一条生路。” 楚知夏顿了顿,语气恳切:“李云泽私贩禁药,害的是天下百姓。你若愿戴罪立功,继续留在我身边,替我传递些情报给平南王府,便是在救你自己,也是在救更多人。” 青儿望着楚知夏的眼睛,那里面没有鄙夷,只有真诚与信任。 她想起爹娘在乡下受苦的模样,想起楚知夏平日里的善待,终于咬了咬牙,重重叩首。 “奴婢愿听夫人差遣!此生绝无二心!” 楚知夏扶起她,表情温和。 “安神汤放在这里了,你若还是睡不着,便喝下吧,从此你便是将军府的人了。” 青儿忙不迭点头,看着两人走远了,才收回目光。 楚知夏没回房歇息。 她心里装着刚得来的新消息,得赶紧想想怎么用。 “青禾,你知道回春堂吗?” 青禾点头应道:“那家药铺开在南街,离平南王府不远。价钱不算贵,药也实在,不少老百姓都爱去。就是京城药铺太多,他们家也算不上起眼。” 楚知夏沉吟片刻,道:“传信给雪月楼,让他们仔细查查回春堂,特别是他们暗地里的勾当、进货的来路,顺便查查近三个月来往的客人。” 这可不是件易事。 好在殷琴儿办事向来利落,不出三日,情报就送了过来。 楚知夏拆开信纸一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回春堂的老板叫胡万金,四十出头,表面上开着药铺,瞧着倒像个本分的买卖人,实则暗地里的手脚可伸得长。 北境的蛮族部落、西南的土司,甚至连西域来的波斯商队,他都有往来。 他手里那些特殊药材,不光有曼陀罗、乌头这类能制毒的原料,还有从北境运来的稀罕草药,专供给京里那些权贵,私底下调配些见不得人的秘药。 不仅如此,他还靠着各地药材的价差,帮某些势力洗白劫掠来的赃银。 只需把白银换成药材,倒手几番,黑钱就成了干净的。 胡万金从中抽成,赚得盆满钵满。 “啧,这胡万金,倒真是个八面玲珑的滑头。” 楚知夏把信纸往桌上一放,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一个药材商,竟成了连接各方势力的枢纽,这背后若没有更大的靠山,绝不可能撑这么久。 青禾道:“青儿说得没错,每回平南王府的人与回春堂交易时,都会给出三枚铜钱,他们之间绝非如此简单。” 楚知夏陷入沉思。 莫非平南王府便是这胡万金的底气,可他们又为何与北境牵扯不清? 平南王是皇亲,世代镇守南疆,与北境蛮族向来是死对头。 若说李云泽为了夺权勾结京中势力,她信;可勾结北境,无异于引狼入室,一旦事发,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们图什么? 是为了借北境之手削弱萧玉绝的兵权?还是北境许了他们更大的好处?亦或是……这背后还有更深的势力在推动? 这其中的疑团实在是太多了。 “继续查,看平南王府和胡万金究竟有什么样的交易,不要放过一丝线索。” 青禾点头应是,正要离开,就被楚知夏叫住了。 “等等,你准备车马,明日我要亲自会一会这胡万金。” “可我们用什么理由呢?” 若是贸然上门,恐怕会打草惊蛇。 楚知夏也明白这个道理。 她沉吟一瞬,道:“就说将军府需要采购军需药材,看中他们回春堂的口碑。” 第二日。 辰时刚过,楚知夏换上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衣裙,只带了青禾一人,乘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往南街的回春堂去。 马车停在回春堂门口,楚知夏掀帘下车,抬头打量这处看似寻常的药铺。 门楣上“回春堂”三个字漆皮略旧,柜台后堆着高高的药柜,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苦气息。 楚知夏刚走下车,账房见她气度不凡,便走了过来。 “夫人里边请,您是抓药还是配方子?可有药方” “没有药方,”楚知夏眼神不动声色地在店里扫了一圈,“我替将军府采买军需药材。” 第七十三章 师父,你来了 楚知夏伸手比了个数目。 账房先生脸上露出些难色:“这么大的量,小的做不了主。” “那便请你们老板来谈。” 账房先生迟疑了一下,想着这么大的生意不能放跑了,还是转身往后堂通报去了。 等人走远,楚知夏站起身,装作闲逛的样子,时不时问些药材的习性,实则在暗中打量。 这店里果然有些门道。 就说那两个站着的伙计,腰杆挺得笔直,手指关节粗得像老树根,瞧着就不是寻常人,倒像是练家子。 她收回目光,装作没瞧出异样,重新坐了回去。 片刻后,一个穿着藏青色锦袍的中年男人从后堂走出,面色白净,留着三缕短须,正是胡万金。 他语气热情,拱手道:“竟然是将军夫人,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胡老板不必客气,”楚知夏从容落座,“我也是听人推荐,说你们回春堂口碑好,才来的,若是您能给我些尖货,以后便都考虑回春堂了。” 胡万金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不知夫人要采买哪些药材?” “常规的止血散、金疮药要得多,”楚知夏接过伙计递来的茶,“另外,还需要一批提神醒脑的药材,比如薄荷、冰片,越多越好。听说胡老板门路广,连北境的防风、西南的续断都能弄到?” “这……” 胡万金低下头,眼里精光乍现:“夫人说笑了,北境与我朝时有摩擦,哪能轻易弄到那边的药材?不过续断倒是有一些,只是量不多。军需采买是大事,不知夫人可有官府的采买文书?” “文书自然有。” 楚知夏随意点点头,却是话锋一转。 “只是听闻胡老板不仅药材全,还擅长调配些特殊的方子?比如……能让人精力充沛,或是暂时失力的?” 她目光直视胡万金,捕捉到他瞳孔微缩的瞬间。 胡万金端茶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哈哈一笑。 “夫人真会开玩笑,药是救人的,哪能胡乱调配?许是外面的谣言吧。” 说话间,楚知夏眼角余光瞥见后堂门帘微动,露出半块深色地砖。 那地砖的颜色比周围略深,边缘还有极淡的磨损痕迹,显然常被踩踏,却又刻意用毡布遮掩,绝非普通的地砖。 “看来是我听错了,”楚知夏不再追问,从袖中取出一张清单,“这是所需药材的明细,胡老板看看,三日内能备齐吗?” 胡万金接过清单,目光快速扫过。 “大部分都有,只是金疮药需要赶制,三日内恐怕……” “那便五日内,将军府会派人来取,银钱照市价加倍。” 胡万金连忙应下:“没问题,定不负夫人所托。” 离开回春堂时,楚知夏特意放慢脚步。 果然,街角的茶摊旁,两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假装喝茶,目光却紧紧盯着她的马车。 马车驶出去两条街,她掀开窗帘一角,仍能看到那两人骑马远远跟着。 青禾也发现了,内心不安。 “夫人,他们在跟踪我们。” 楚知夏没有说话。 她靠在车壁上,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 胡万金的反应、密室入口、暗中的护卫,还有那毫不掩饰的监视……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药材商该有的阵仗。 李云泽不过是平南王世子,就算想夺权,勾结北境又能得到什么? 北境蛮族与大楚世代为敌,胡万金却同时与北境、西南甚至域外有联系,这背后的势力,恐怕比她想象的更深。 甚至可能……与当年自己战死的真相有关。 她隐约有种感觉,自己才触摸到这个阴谋的一角。 回到府中,暗卫突然现身,面色沉冷。 “夫人,边关传来了将军送的紧急军报。” 只看神情,楚知夏便知道大事不妙,她接过军报,大步往前走,到书房便立即打开。 青禾险些没跟上她,内心惊疑不定。 该不会是……将军出事了吧? 萧玉绝没出事,但情况也不算好。 蛮族主力竟在三日前深夜突袭边关,铁骑踏破了防线,如今正与萧玉绝率领的守军在关下激战,双方死伤惨重,战况胶着。 他字迹凌乱,显然是匆匆写下的。 “军中近日突发疫病,士兵多有发热、乏力、呕吐之症,军医查不出病因,药材消耗极快,恐难支撑……” 他似乎是害怕楚知夏担心,还特意补上了一句:“徒儿无事,正在全力寻找解药,师父莫要挂怀。” 楚知夏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一眼就看穿了那句“徒儿无事”背后的逞强,军报字迹凌乱,甚至有几处墨迹晕开,显然是在激战间隙匆匆写就,怕是早已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蛮族主动来犯,必然是有一定把握,再结合军中突然出现的疫病,不难想到是他们在背后做手脚。 她翻出雪月楼的情报,目光扫过几味药材,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些都是不常规的药材,平时看病压根用不着。 可若是下毒,就极有可能用上它们了。 青禾发现了异常,她并未看到军报,只惴惴不安:“夫人,怎么了?” “边关出现了古怪的疫病。” 这些也不算是秘密,估计要不了多久,一些消息灵通的便会知道了。 青禾想到胡万金,心头一凛:“难道边关的疫病,是有人用这些药材投毒?” “目前还不确定,”楚知夏指尖发白,“但这次疫病应该就是投毒。” 背后之人的目标是萧玉绝,以及他部下的精锐。 只要他们毒发病倒了,边关也就群龙无首,攻打下来便易如反掌了。 她匆匆回到房间,换上了一身低调的衣服。 “我从小门出去,你在房间待着,不用传膳了,就说我今天早早歇下了。” 青禾知道事态紧急,点点头,目送着她离开了。 到达雪月楼的时候,天色刚刚擦黑。 楚知夏刚到二楼雅间,就见盛霖和颜奕辰已经坐在其中了。 “师父,你来了。” 盛霖笑意温和,但眉目间还能看见忧虑之色。 颜奕辰则坐在另一侧,玄色衣袍衬得他愈发清瘦挺拔,平日里总是淡漠的眉眼,此刻在烛火下柔和了不少。 第七十四章 疫病 “师父,究竟出了什么事?” 楚知夏在他们对面坐下,看着两人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急切,心中了然。 她派暗卫传信时只说了“边关有急报,雪月楼一聚”,却没说具体时辰,他们来得这样快,多半是收到消息就立刻赶来了。 “刚收到君泽的军报,蛮族主力突然大举进攻,攻势极猛,西侧防线已经被撕开一道口子。” 盛霖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 “小师弟麾下的都是百战精兵,怎么会让蛮族轻易得手?” “伤亡不小,战况胶着,”楚知夏低声道,“更棘手的是,军报里说,军中突发疫病,士兵们发热乏力,连弓都快握不住了,军医查不出病因。” 颜奕辰也紧皱眉头。 从古至今,行军作战最害怕疫病,传染性高,极难救治,一不小心便会死一城的人。 “怎么会突然爆发疫病?师弟现今如何?” 如果连主帅都感病了,那便真的无力回天了。 “军报里没说他出事,但亲兵营已有不少人倒下,他怕是难撑。” 楚知夏摇了摇头,话锋一转:“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蛮族突袭的时机太过巧合,偏偏赶上这场疫病,更像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操纵。” 盛霖眉头拧了拧,疑惑地问:“师父您的意思是……” “这不是普通的疫病,是有人故意投的毒。” 楚知夏从袖中摸出张纸条,正是胡万金那本私下药材清单,“你们瞧瞧,回春堂的胡万金,三个月前弄了大批藜芦和曼陀罗。这两种都是剧毒,正经药方里很少用。” 颜奕辰若有所思地琢磨:“莫非是他暗地里勾连了蛮族?” 看着两人瞬间凝重的神色,楚知夏心中已有部署。 言阙在东宫任职,与宫内朝堂联系紧密,查药材来源非他莫属;玉安心思细,盯紧回春堂正好。 楚知夏沉声道:“眼下还得再查查,但我们必须严加防备,绝不能让更多人遭殃。” 事情重大,颜奕辰起身道:“太医院的古籍里或许有记载相关毒药及其解法,我立刻回去翻查。” 盛霖紧随其后:“师父放心,我会盯紧回春堂。” 三人会面是机密之事,楚知夏没再多言,让他们分头离开了。 军报很快传到宫里,摆在了皇帝的案头。 皇帝捏着军报,眉头锁得死紧,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他本就瞧不上萧玉绝那性子,偏生朝堂上能独当一面的大将没几个,才勉强让他握着兵权。 如今要是连蛮族都对付不了,还不如让他卷铺盖回老家种地去。 “传旨!”皇帝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透着股威严,“让萧玉绝赶紧想出法子治疫病,把蛮族打退,把防线收回来!再拖拖拉拉,休怪朕不念旧情!” 内侍刚要应声退下,又被他唤住。 皇帝眼底掠过一丝阴沉沉的光:“让兵部拟个折子,商议派个监军去。就说……朕忧心边关战事,得有人替朕盯着粮草调度,省得再生出什么乱子。” 次日早朝,这份旨意与兵部的折子一同摆在了朝堂上。 满朝文武皆知,这是皇帝对萧玉绝作战不力的敲打。 一位官员率先附和:“萧将军虽勇,却未免刚愎自用,有监军从旁提点,确是稳妥之策。” 几位与平南王府交好的官员也纷纷附和,言语间竟隐隐有了换将的意思。 盛霖立在文官之首,听着众人的议论,嘴角噙着惯常的温和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颜奕辰的脸色也不算好看。 只不过他一向冷淡,又不爱管朝堂之事,所以没几人看得出来。 另一边,楚知夏一夜未睡。 她听闻了朝堂上的风波,便又来了雪月楼一趟。 殷琴儿见她回来,满脸惊讶,忙进了雅间。 楚知夏面色凝重,简单讲述了今日上朝发生的事情。 “从今日起,雪月楼所有眼线都给我盯紧回春堂。胡万金的每一笔药材交易、每一次私下会面,哪怕是他跟账房先生多说了一句话,都要记下来。” 她顿了顿,指尖重重叩在桌面:“重点查这几月他购入的药材流向何处,有没有通过特殊渠道送往前线。另外,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能解这两种毒的方子,哪怕是抓到北境懂毒的蛮族,或是撬开胡万金的嘴,都要试一试。” “是。” 殷琴儿立即点头,目光凝重。 如今边关战乱,频生事端,只怕京城也太平不了多久了。 殷琴儿不由道:“雪月楼训练过一批精锐,不如让他们在暗中保护您?” “不必,”楚知夏摇头,“萧玉绝留了人,足够应付。” 殷琴儿心想,这徒弟还挺孝顺的,打仗都没忘记师父。 她将人送到门口,见楚知夏上了将军府的马车,才转身回去。 楚知夏回到将军府后,并未歇息,直接叫来了青儿。 “将字条传给平南王府,不要露出破绽,就说你要将功赎罪。” 青儿认认真真地看了两遍,明白了她的意思,指腹都在发颤。 字条上只有一行字:【城西旧仓有北境药材交易底册】。 她心知这是调虎离山的法子,却还是忍不住问:“世子那般精明,会不会瞧出破绽?” “他若不疑,反倒怪了,”楚知夏嘴角勾了勾,语气平平,“但他越怀疑,越会耗心力去查。只要平南王府的注意力被旧仓勾住,我们才能腾出手来做别的。” 青儿点了点头,眼里的迷茫散了些。 如今既已投了将军府,心里纵有几分发怵,还是依着吩咐去了。 当日夜里,平南王府的书房烛火直亮到后半夜。 李云泽捏着那张字条在指间转了两圈,翻来覆去瞧着墨迹和折痕,眼里的疑云能拧出水来。 “世子,要不要派人去旧仓瞧瞧?” 心腹站在一旁,满脸都是担忧,“万一真有底册,落到楚知夏手里可就糟了。背后的事盘根错节的,保不齐哪个环节出了岔子,真被将军府窥出了端倪。” 第七十五章 应当是人为投毒 李云泽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楚知夏又不傻,怎会让个丫鬟晓得这等机密?这消息来得太巧,分明是个圈套。” “那……那便不管了?” 心腹搓着手,更急了。 李云泽皱了皱眉,终究还是吩咐道:“去城西旧仓外围探探,别往深处闯,远远探探就行,有半点动静立刻回禀。另外,多派人盯着回春堂,胡万金那边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心腹心里头犯嘀咕,还是领了命退下了。 殊不知,这恰恰合了楚知夏的心意。 至少在他们查到胡万金和疫病的关联前,李云泽会被这真假掺半的消息搅得心神不宁,没法专心布局。 盛霖回首辅府时,已是深夜。 他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进了堆满卷宗的书房。 这里原本放着,他十二年来搜集的、关于师父战死的零星线索,现在却主要存着近三年发往边关的粮草、药材账册,每一笔都盖着兵部和户部的红印。 他对心腹老管家吩咐,语气依旧温和:“把去年深秋到今年初春的药材调拨记录找出来。” 老管家最懂首辅的性子,越是瞧着平静,事儿就越棘手,连忙点了灯翻找,没多大功夫就捧来一摞厚厚的账册。 盛霖坐在案前,一页页翻着,眼睛熬得发红,也没发现明显不对劲的地方。 他闭了闭眼,揉了揉发沉的额角,又翻开另一本账册,上面记着朝中官员近半年的动向。 盛霖的目光扫过那些在朝堂上叫嚷着要换将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这里头三个是平南王的老部下,另外两个,家里的亲戚这阵子在南街置了宅子,离回春堂不过隔了一条街。 “这些人倒是急着抢功上位。” 同一时间,东宫的书房里依旧烛火通明。 颜奕辰站在太子身旁,手指点着边关舆图,语调清冷:“殿下请看,此处地势极为险要,萧将军驻守已逾三年,蛮族始终未敢越界半步。如今却突然发动强攻,偏又赶上军中爆发疫病,此事恐怕不简单。” 太子虽年少,却素来聪慧,听了这话当即皱紧了眉头:“老师的意思,莫非是有人在暗中作祟?” “臣不敢妄下定论,但若说临阵换将,却是兵家大忌。” 颜奕辰语气瞧着平和,说出的话却字字带着分量,“昔日长平之战,赵王用赵括换下廉颇,到头来四十万赵军尽数覆灭。虽说萧将军或许不及廉颇威名赫赫,却也是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硬骨头。若骤然换将,军心必乱,蛮族定会趁机扑上来撕咬。” “更让人起疑的是这次所谓的疫病。萧将军麾下都是精锐,御寒防疫的法子向来周全,怎会突然闹起这大规模的疫病?何况发病的多是亲兵营将士,他们若倒了,边关防线便如断了脊梁,再难撑住。” 太子很快便品出了其中的利害,抬眼问道:“老师是说,这疫病或许是人为的?” “臣只是觉得其中疑点太多。” 颜奕辰没把话说死,却句句都戳在要害上,“若殿下能让太医署仔细查查类似的病例,或许能寻出救治的法子。至于换将一事,还望殿下三思。稳住军心,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太子郑重点头:“老师说得是。明日早朝,孤定会向父皇进言,绝不能让奸人得逞。” 颜奕辰微微颔首,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稳住了太子,便稳住了半个朝堂的风向。 至少那些想借换将夺权的人,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了。 太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颜奕辰微微疑惑:“殿下?” “无事,”太子摇摇头,“老师早些休息吧。” 太傅向来对朝堂纷争淡漠,教导自己时,也从不提起时事。 如今遇上边关和疫病之事,他却是一反常态了。 太子心中好奇,却知道老师一向警惕,贸然问出来,只会什么答案都得不到。 他离开书房,悄悄喊来心腹:“你去查一下将军夫人楚知夏,从她在楚家到嫁入将军府后的种种表现,需得事无巨细,不要有遗漏。” 待心腹要离开,他突然想起来,从前太傅只在意宁无双相关的事情,于是便补了一句:“再悄然调查其与已故宁无双大将军的关系。” 心腹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照做了。 岑府外。 楚知夏从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下来,站在了岑府后街的角门处。 她指尖无意识攥紧衣袖,心中暗叹,若非边关事急,她也不会联系岑明月,将岑家牵扯进来。 门房显然早已得了吩咐,见她下车,只低眉顺眼地引着往内院走,连多余的话都不敢问。 岑明月正坐在葡萄架下翻兵书,见她进来,随手将书卷合上,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稀客啊,将军夫人竟有空来我这小院串门?” 楚知夏没心思寒暄,径直坐下,开门见山:“我需要你帮个忙。” “先说好了,”岑明月面露为难,“如果是关于监军或者换将的事情,我家也帮不上忙。” 皇帝偏向哪一边,是明晃晃的事实。 他们也无能为力。 “不是这个,”楚知夏压低声音,“边关如今的疫病,应当是人为投毒。” 岑明月端茶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当真?” “我自然是查到了一些眉目,才来找你的。” 楚知夏看着便靠谱,岑明月闻言,信了七八分。 她继续道:“萧玉绝的亲兵营已有不少人倒下,再拖下去,边关怕是守不住。” 岑明月明白事情严重性,当下便问:“你需要我怎么帮你?” “岑家在边关经营多年,旧部遍布各营,能不能请老将军暗中递个话,让他们查一查军中的饮水和粮草,毒物多半是从这两处下的。另外,若能找到发病士兵的呕吐物或血样,或许能更快确定解毒方子。” 楚知夏说完,又补充道:“若是为难,我再想想其他法子。” 第七十六章 家国二字,最难抉择 老岑将军虽是军中威望极高的将领,但暗中调查军中情况,若是被人抓住把柄,便是干预军务的大罪。 岑家世代忠良,明月更是性情中人,这事风险太大,若是被抓住把柄,岑家百年清誉怕是要毁于一旦。 楚知夏不想也不能陷岑家于不义。 岑明月却是叹了口气,起身道:“放心,我们岑家也是世代簪缨,帮你们,便是守住这江山。” 楚知夏松了口气,面露感激:“那便劳烦郡主了。” 有岑家相助,阿绝那边总算多了一分胜算。这人情,她记下来了。 待她离开后,岑明月当下便到了书房外。 窗纸上父亲佝偻的身影被烛火拉得很长,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砸在她心上。 “进来吧。” 老岑将军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久病的沙哑。 岑岑明月一推门,一股浓得呛人的药味就涌了过来。 老将军正靠在榻上翻看旧年兵书,见她进来,放下书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是为了边关的事?” “爹,”岑明月深吸一口气,“我刚刚得到消息,边关疫病乃是人为。” 她三言两语,将楚知夏的话复述了出来。 “胡闹!”老将军重重拍案,案上的药碗震得叮当响,“为了朝堂争斗,竟拿边关将士的性命做文章!这些人是疯了吗?” 他当年与宁无双一同镇守边关,太清楚那些士兵有多不容易。 他们不是棋子,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 更别提边关若是被攻破,百姓便危险了,江山也会不稳固。 “将军夫人想请您帮忙。岑家在边关的旧部多,能不能……让他们暗中查一查军中的饮水和粮草?毒物多半是从这两处下的。若是能找到样本,或许能尽快配出解药。” 老将军沉默了许久,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沟壑。 忽然,他从枕下摸出一枚虎符残片,铜锈斑驳,却仍透着威严。 “让副将亲自去办。告诉他,带上我的令牌,见机行事,查水源,查粮草,查最近接触过亲兵营的所有杂役。” 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铁:“查到的消息,直接送将军府,绕开所有驿站和兵部。告诉那些老弟兄,就说是我的意思。当年没能护住宁丫头,这次,绝不能再让她那小徒弟出事。” 岑明月接过虎符残片,忽然红了眼眶:“爹,您就不怕……” “怕什么?”老将军笑了,笑声里带着豁出去的坦荡,“我这条老命本就该埋在边关,能换十万将士平安,值了。” 岑明月忍住眼泪,背过身快步离开了。她怕再等下去,自己就会反悔了。 家国二字,最难抉择。 两日后。 楚知夏收到了雪月楼的密报,匆匆赶到了楼中。 殷琴儿捂着流血的左臂,将一封染血的密信递到楚知夏面前,声音因失血而发颤。 “我们截到了胡万金发往北境的密信。但……阿三和小六没能回来。” 楚知夏动作一顿。 她虽然不认识这两位暗探,但依旧感觉悲凉,“安顿好他们的家人,银子从账上划。” 密信上带着血迹,信纸是特制的麻纸,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晦涩的暗语,墨迹歪歪扭扭,显然是匆忙写就。 “‘第一批贺礼已生效,宾客反应热烈’,”殷琴儿忍着痛,逐字破译,“‘第二批礼物备好,烦请贵客按原计划呈送。只是主位那位护卫甚严,需先搅乱宴席,方能动筷’。” 最后一句落下,房间内瞬间死寂。 “第一批贺礼是军中的毒,”楚知夏指尖泛白,声音冷得像冰,“第二批……他们还要投毒!目标是君泽!” “主位那位”是萧玉绝,“搅乱宴席”显然是要制造混乱,趁机对他下手。 难怪军报里说战况胶着,敌人根本没打算靠蛮力取胜,而是想一次次用毒计摧垮军心,直至取萧玉绝的性命! “必须立刻把消息送过去!”楚知夏猛地起身,“还有这个。”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里面是根据藜芦、曼陀罗特性配置的缓解剂,虽不能根治,却能暂时压制毒性发作,“让君泽立刻给中毒的士兵用上,至少能撑到找到解药。” 可怎么送? 殷琴儿立刻道:“雪月楼的飞鸽……” “不行,”楚知夏打断她,“胡万金能在京城布下这么大的网,必然有人盯着空中信道。寻常驿道更不用说,军报渠道怕是早就被渗透了。” 她想起军报里萧玉绝潦草的字迹,那时他恐怕就察觉到不对,却苦于无处求证。 必须找一条绝对安全的路。 楚知夏的目光落在窗外岑府的方向,当机立断:“我去找岑明月。” 她清楚这事的风险,岑家一旦插手,便是与暗处的势力正面为敌,但眼下已没有退路,为了边关的将士,为了守住这江山,只能冒险一试。 半个时辰后,岑府后院的角门被悄悄推开。 楚知夏看着迎出来的岑明月,语气凝重:“我需要借老将军的军中密道,或者……一个能穿过封锁线的死士。” 岑明月见她神色凝重,又看到那封染血的密信,脸色骤变:“出事了?” “胡万金要对君泽下第二批毒,”楚知夏将密信和瓷瓶递过去,“这是缓解剂,还有消息,必须亲手交到君泽手里。正常渠道不安全,我只能信老将军的人。” 岑明月捏紧瓷瓶,指尖冰凉。 她想起父亲榻上那枚虎符残片,也想到了那些曾跟着父亲出生入死的旧部。 “你等我。” 岑明月说完便离开了,不多时便带着个身材精瘦的汉子回来。 那汉子约莫三十上下,皮肤是常年被风沙吹打的黝黑,肩膀不算宽厚,却透着一股凝练的悍劲,腰间别着柄磨得发亮的短刀,一看便知是常年走刀尖舔血路的人。 “他叫石敢当,是我爹从边关带回来的老兵,当年在死人堆里替我爹挡过箭,绝对可靠,”她话语一顿,“他熟悉边关的暗道,能避开蛮族的巡逻队。只是……从京城到边关,一路关卡重重,蛮族的游骑更是没日没夜地在边境游荡,这条路九死一生。” 第七十七章 杀出去 石敢当却只是摇了摇头,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提及老将军时,眼底才闪过一丝暖意。 当年若不是老岑将军,我全家都会被蛮族杀尽,我这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 他声音沙哑道:“如今父母已病逝,世间再无牵挂,便是为老将军豁出这条命去,也心甘情愿。” 说罢,他单膝跪地,双手接过楚知夏递来的密信和瓷瓶,小心地贴身藏好,又对着楚知夏拱了拱手,“夫人放心,只要石敢当还有一口气,定将东西送到萧将军手上。” 楚知夏看着他坚毅的侧脸,感慨万千。 她想起北境战场上那些无名的墓碑,心中泛起一阵涩意,却也清楚,有些路,总得有人去走。 “石兄是高义之人,此去多加保重,一定要活着回来,我在京城等着你的好消息。” 石敢当不再多言,转身从岑府后门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边关之事已然迈出第一步,楚知夏也没忘了还在京城的胡万金。 她回到将军府,立刻发出密报,约盛霖、颜奕辰在雪月楼一聚。 “君泽那边有石敢当送消息,我们在京城也该动手了。” 楚知夏将密信的破译内容推到两人面前。 “胡万金一日不除,北境的毒物就能源源不断地送往前线,君泽和他麾下的将士就永远处在危险之中。” 盛霖拿起密信,仔细看着上面的暗语,又听楚知夏解释了破译出的内容,脸上温和的笑意彻底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此人留不得。” 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正好,京畿卫昨日上报,说南街有商户私藏北境药材,形迹可疑,”他一边说着,一边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盖上自己的首辅印鉴,“我今晚便让京畿卫指挥使亲率人手,以稽查违禁药材为名,包围回春堂。对外只说是例行检查,免得打草惊蛇,让胡万金提前销毁证据。” 至于那份上报,自然是先前暗中安排的,就是为了今日能名正言顺地动手。 颜奕辰转身,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光:“我让人封锁南街的所有路口,防止有人走漏消息或接应。” 楚知夏点头,从袖中取出雪月楼的令牌,递给一旁候命的殷琴儿。 “你带二十名最得力的暗卫,从后巷翻墙而入,直扑后院书房,务必控制住胡万金。将军府的五十精锐,跟着京畿卫从正门突进,重点控制账房和药库,尤其是那间密室,里面的东西,一片纸、一根针都不能放过。” 几人面色凝重地点头。 三更梆子敲响时,南街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三百名京畿卫士兵举着火把,瞬间将回春堂团团围住。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药铺古朴的门脸,也照亮了士兵们肃杀的脸庞。 “奉旨稽查违禁药材!所有人原地待命,不得擅动!” 药铺里的伙计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顿时慌作一团,有的吓得瘫坐在地上,有的则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后院的药房里,胡万金正清点着一批刚到的药材,听到外面的动静,神色先是一慌,但很快便镇定下来。 他在京城经营多年,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只是这次京畿卫来得如此突然,让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胡万金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了一眼,当看到盛霖时,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光,比了个手势。 刹那间,药铺柜台后、货架旁,连屋顶横梁上,猛地窜出十几个黑衣汉子。 人人攥着利刃,眼神凶戾,浑身裹着浓重的血腥气,分明是常年在刀丛里滚打的亡命之徒。 “杀出去!” 为首汉子暴喝一声,挥刀劈向京畿卫的盾牌。 这些人身手远非寻常江湖匪类可比,动作迅疾,招式狠辣,看似毫无章法,却招招往要害招呼。 他们中有的使出北境蛮族的搏命路数,以伤换伤,悍不畏死;有的用着中原武人招式,却更添几分阴毒诡谲。 显然,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死士,都是胡万金花重金养的爪牙。 京畿卫虽训练有素,却没料到对方这般凶悍,一时竟被压制在门口。 就在这当口,几道黑影像鬼魅似的从对面屋顶窜下,悄无声息落在回春堂房檐。 他们手中短刃在月光下闪着寒芒,随即如鹰隼扑食般俯冲而下,直取亡命徒要害。 正是楚知夏早安排好的雪月楼高手。 雪月楼的人精于潜行暗杀,招式灵动刁钻,专挑对方破绽下手,转眼就放倒三个。 “将军府的人,跟我上!” 楚知夏在暗处发令,将军府精锐立刻跟上,与京畿卫合力冲破防线,朝着后院猛冲。 后院书房里,胡万金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厮杀声、惨叫声,心知大势已去。 他眼里闪过疯狂,疯了似的把一叠叠账本、信件往炭盆里塞。 这些账册记着他跟北境、西南土司乃至京中某些权贵的交易,一旦落到官府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胡老板,且慢!” 盛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不知何时已亲自赶到,身后跟着几名高手。 “你的账本还没让本官过目,就这么烧了,未免太可惜。” 胡万金见势不妙,猛地将炭盆扫向众人,趁着浓烟弥漫,转身就往后墙跑。 那里藏着条密道,本是预备着应对突发状况的,没成想今日真派上了用场。 可他刚跑出两步,一道寒光从斜刺里射来,精准钉穿他的袖口,将人死死钉在廊柱上。 羽箭力道极大,深深扎进石柱,箭尾还在嗡嗡震颤。 胡万金抬头望去,只见颜奕辰不知何时已立在后院墙头上,手里握着长弓,冷冷盯着他,眼神跟看个死人似的。 “哪里跑?” 胡万金看看越来越近的追兵,又瞧瞧炭盆里快烧成灰烬的账本,知道就是逃进密道也跑不远了。 他眼里闪过决绝,猛地挣开被钉住的袖口,不顾皮肉撕裂的剧痛,从怀里掏出短刀,狠狠往自己心口刺去。 第七十八章 只认信物不认人 “痴心妄想!” 千钧一发之际,楚知夏的声音响起。 一道寒光从她袖中飞出,精准扎进胡万金持刀的手腕。 “啊——” 胡万金惨叫一声,短刀“哐当”落地。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流血不止的手腕,又望向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楚知夏,眼里满是怨毒与不甘。 此时前院的厮杀也近尾声。 胡万金豢养的亡命徒虽悍不畏死,终究寡不敌众,在京畿卫、将军府精锐和雪月楼高手的合力围剿下,不是被斩杀就是被生擒,再没了反抗之力。 南街的石板路上血迹斑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混着药铺原本的药香,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盛霖示意手下用浸了水的麻绳把受伤的胡万金牢牢捆在廊柱上,免得他再寻短见。 颜奕辰蹲下身查看地上的血迹,又吩咐手下仔细清理战场、清点伤亡。 楚知夏没多言语,抬脚便往那间刚撬开的密室走去。 密室不大,跟着进来的几个士兵都倒吸了口凉气。 靠墙的木架上摆着大小不一的陶罐、瓷瓶,里面装着红的绿的粉末、黑褐色的药膏,一股呛人的怪味直冲鼻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满架都是见血封喉的毒物。角落堆着的木箱敞着口,里面塞满了泛黄的账册和捆成卷的信件。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箱底那几个油纸包,拆开一看,竟是些没来得及销毁的毒药样本,与楚知夏先前查到在药材清单上的毒物分毫不差。 “都仔细收好了,一片纸、一个瓶底都别落下。” 楚知夏眉头没松,沉声吩咐。 士兵们大气不敢出,捧着账册、信件和那些毒药样本一一挪了出来。 楚知夏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指尖捻开泛黄的纸页,密密麻麻的小楷记着每笔交易,哪月哪日、在什么地方、给了谁多少东西、收了多少银子,记得清清楚楚。 虽说不少人名地名用了“竹”“石”之类的代号,但稍一琢磨便能串起线索。 她合上册子转身回前堂时,胡万金还被捆在柱子上。 这人脸色惨白如纸,手腕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顺着麻绳滴在地上,眼里的凶光却没减,死死瞪着来人。 盛霖手里拿着一本账册,目光像淬了冰:“胡万金,你勾连北境、私贩毒药,害了多少边关将士?这些账册摆在这里,你还想狡辩?” 胡万金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溅在青砖上。 “成王败寇的道理,老子懂!要杀要剐随便,想从老子嘴里套话,做梦!” “是吗?” 楚知夏从士兵手里接过账册,往他脚边一扔。 “这本账册上,清清楚楚记着你与平南王府的交易。每月初三,你以问诊为名去王府,实则送特殊药材、收银两。你以为用了代号,我们就查不出来?” 胡万金眼神闪烁,显然被说中了心事,却仍嘴硬:“那又如何?不过是寻常药材交易,难道也犯法?” “寻常药材?” 楚知夏拿起一个装黑色粉末的瓶子,“这是用藜芦和曼陀罗混合的毒药,与边关将士染疫的症状完全吻合。而这本账册上,恰好记着三个月前你向北境运送大批藜芦、曼陀罗。你敢说这也是寻常交易?” 胡万金脸色愈发难看,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在确凿证据面前,他的心理防线渐渐崩溃,加之雪月楼酷刑加身,便断断续续交代了长期为平南王府与北境提供特殊药材、流转资金的事实。 此次边关疫病所用的毒,正是他按北境要求精心配制,经特殊渠道送往前线,再由平南王府的人在军中配合投下的。 然而问及平南王府具体指使者与北境对接人时,胡万金却开始含糊其辞。 “我只知道是王府管事李全与我对接,上面是谁不清楚。北境那边也一样,每次都是不同的人来交易,我只认信物不认人。” 楚知夏与盛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凝重。 他们知道,胡万金说的应当是实话。 从账册与密信的规模来看,这绝非短时间能完成的,背后必然有庞大组织在运作。 胡万金虽是关键人物,却显然只是其中一环,他所知的上线,恐怕也并非最终的幕后之人。 颜奕辰缓缓开口:“看来这潭水,比咱们想的还要深。” 楚知夏垂眸应了声,视线转回到胡万金身上时,眼底那点温度早褪得干干净净。 这种为虎作伥的货色,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将士的血,断不能轻放。 边关。 中军大帐里,烛火已燃到尽头。 萧玉绝盯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红色箭头,眼中神色复杂。 帐外亲兵营的咳嗽声一阵紧过一阵,连平日里最能打的张副将都虚靠在帐壁上,脸颊烧得像块红炭。 这场疫病来势凶猛,才短短几日,三成精锐就倒在了病榻上。 “将军,蛮族又在关外叫阵了!”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哭腔,“城西的弟兄们快撑不住了……” 萧玉绝猛地攥紧腰间佩剑,指节泛白。 他何尝不知局势危急,可军医查不出病因,连他自己都开始头晕目眩,只能强撑着巡营。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守帐亲兵厉声喝止:“谁?!” “是我,石敢当!”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有将军府的密信!” 萧玉绝心头一震,亲自掀开帐帘。 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跪在雪地里,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怀里紧紧揣着个油布包。 这人正是岑老将军的亲卫石敢当。 他脸上的刀疤还在渗血,铠甲被箭矢穿了三个窟窿,显然是闯过了层层封锁才到这儿的。 “信呢?” 萧玉绝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石敢当颤抖着解开油布包,露出里面的密信和一个青瓷瓶:“夫人……夫人说,不是疫病,是毒……这是缓解剂,让您立刻给弟兄们用上……” 话音未落,他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七十九章 中箭 萧玉绝连忙喊军医把人抬下去救治,自己展开那卷油纸。 【解药随行,配方附后,速查饮水粮草,内奸定在亲兵营或伙头军里。稳住军心,等我消息。】 “来人!”萧玉绝猛地抬眼,声音冰冷,“把所有伙头军都看押起来,谁也不许靠近水缸和粮仓半步!” 他抓起那个青瓷瓶,转身对军医厉声道:“给所有发病的弟兄灌这个,快!一刻也别耽搁!” 医官捧着瓷瓶,看看瓶里褐色的药液,又瞅瞅帐外躺倒一片的士兵,虽满肚子疑虑,还是咬了咬牙,先撬开副将的嘴,倒了半瓶进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副将烧得通红的脸颊竟渐渐退了些血色,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他惊喜地喊道:“将军,有用!真的有用!” 帐内瞬间爆发出压抑的欢呼,连最虚弱的士兵都直起了腰。 萧玉绝看着密信,想到了还在京城的楚知夏,眼底流露了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他高声道,“夫人已经找到解药了,援军也在路上,只要撑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我军定能大破蛮敌!” 士兵们的呐喊声震彻营寨,连关外的蛮族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惊得愣了愣。 见军心稍稍稳住,萧玉绝才转身回了中军帐。 他心里清楚,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这毒来得蹊跷,定是如师父猜测一般,营里混进了内鬼,不把这鬼揪出来,弟兄们连口干净水都不敢喝,还怎么守关? 帐外的亲卫听到动静,掀帘进来单膝跪地:“将军有何吩咐?” “从今日起,你二人各带一队人,”萧玉绝的声音压得很低,“一队去盯着伙头军,灶房的水缸、粮仓都要看紧,特别是给亲兵营做饭的那几个伙夫;另一队去查亲兵营,最近谁不对劲,家里跟平南王府或北境沾边的,都给我记下来。都给我放机灵点,别惊动了人。” 亲卫领命退下,帐里只剩萧玉绝一人。 他手指在舆图上的城西缺口敲了敲,那里是蛮族连日猛攻的地方,也是守军最薄弱的环节。 萧玉绝对着跳动的烛火皱紧眉,内鬼一日不除,这仗就打得束手束脚。 天刚蒙蒙亮,蛮族的号角就吹得震天响,黑压压的人马又朝着城西扑来。 萧玉绝早披了重甲立在城头,手里的长枪挑落了三个攀墙的蛮兵。 激战中,一个满脸稚气的偏将为了护着身后的小兵,被蛮族的弯刀逼到了悬崖边,马蹄子半个悬在外面,眼看就要坠下去。 萧玉绝刚劈开一个蛮兵的脑袋,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当即提枪催马冲过去。 枪尖挑飞那蛮族头领,刚要伸手去拉偏将的胳膊,耳后突然传来“咻”的一声锐响。 一支黑沉沉的羽箭正从斜后方射来,箭镞闪着蓝幽幽的光,直取那偏将后心,快得像条毒蛇。 “小心!” 他拉着人往旁边躲闪,自己却来不及了,被那羽箭深深钉进右肩。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一股阴冷的毒素顺着伤口迅速蔓延,不过片刻,萧玉绝的右臂就开始发麻,眼前阵阵发黑。 “将军!” 亲兵们惊呼着围上来护在他身前。 萧玉绝强撑着拔出腰间佩剑,死死钉在地上稳住身形,厉声喝道:“稳住阵脚!不许退!” 话音刚落,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送进京城时,楚知夏正在核对从胡万金密室搜出的毒物名录。 她本以为是萧玉绝传来的捷报,刚扫过开头几行,心便猛地一沉。 军报上赫然写着:“……激战中,将军为护偏将,中蛮族冷箭。箭上淬毒,通体乌黑,毒性猛烈,伤口已呈青黑色,蔓延至心口。将军昏迷两日,高热不退,气息奄奄……军医束手无策,恐难回天……” 她想起北境那些死在毒物下的士兵,想起萧玉绝小时候抱着她的腿说“师父我以后保护你”的模样,心口像被巨石碾过,疼得喘不过气。 楚知夏猛地捂住胸口,喉头涌上一阵腥甜,眼前阵阵发黑。 “夫人!” 青禾连忙扶住她,见她脸色惨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吓得魂飞魄散。 楚知夏用力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才勉强定住心神。 她不能倒下,萧玉绝还在等她,她必须救他。 消息很快传遍朝野,一时间人心惶惶。 朝堂之上,官员们议论纷纷,有人忧心边关防线崩裂,有人则暗自盘算着取而代之。 养心殿内,皇帝捏着军报,脸色阴晴不定。 他沉吟片刻,对身边的太监说:“传旨,让太医院院判带着最好的药材,立刻启程去边关。另外,让兵部拟份名单,看看有哪些将领能暂代萧玉绝的职务。” 若萧玉绝能活下来,自然最好。 他的指挥能力仅次于宁无双,对蛮族的震慑力也没人能比,眼下还动不得。 可要是真出了意外,他手里的兵权至关重要,皇帝必须安插自己人,才能放心。 夜幕降临时,将军府的后墙悄然落下两条黑影。 盛霖与颜奕辰避开巡逻的侍卫,闪身进了楚知夏的书房。 烛火下,楚知夏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从胡万金处搜出的毒物图谱,指尖在上面反复摩挲。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可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这是她情绪快绷不住的征兆。 “师父。” 颜奕辰走上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盛霖拿起那封军报,目光扫过“箭上淬毒,通体乌黑”几个字,又看了看毒物图谱,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厉色, “是胡万金背后的人动的手。这种毒,是北境与西域的混合毒,寻常御医根本解不了。” 楚知夏终于抬眸,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冰封的死寂:“太医院的方子救不了他,寻常药材也没用。” “君泽中箭,绝非意外。蛮族虽勇,却不会用这种阴毒的淬箭之术,定是有人将毒箭给了蛮族,算准了君泽会亲自驰援城西,算准了他会为救部下而不顾自身安危。” 第八十章 师父打算如何? 盛霖与颜奕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他们知道,楚知夏说得没错。 这毒箭,是冲着取萧玉绝性命来的,而幕后之人,显然对萧玉绝的性格了如指掌。 颜奕辰似乎猜到了些什么,面色发白,但还是没说什么。 盛霖则问道:“师父打算如何?” “我要去一趟边关。” 她站起身,语气笃定,显然不是在同他们商量,而是通知。 两人怔愣在原地。 盛霖刚要说什么劝阻,就对上了楚知夏的目光,满含坚定,一如当年她在前线冲锋的模样。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楚知夏叹了口气,“可君泽的身体我最了解,这毒药药性太烈,寻常法子解不了毒性,我需得去一趟,才最可能配出解药。” 此行凶险,她怎么可能不清楚? 但家国在前,楚知夏不能退缩,也不愿意待在京城干等消息,什么都不做。 颜奕辰忍不住道:“我认识极擅长药理的人,只要派一小队精锐保护他到边境……” “不行的,这一路困难重重,他若是不会武功,便会白白折在途中。” 书房内一片安静。 楚知夏清楚他们的性子,若是不说清楚,怕是会在此僵持许久。 “我去边疆,也不只是为了救人,”她耐心道,“想必你们都猜到了,军营中混进了内奸,君泽受伤估计也与此事相关,我想拔出毒瘤,为他报仇,也为了完成上一世未竟的边疆使命。” “师父……” 颜奕辰声音带上了几不可闻的颤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站不稳。 “北境苦寒,沿途还有蛮族游骑和平南王府的眼线,您此去九死一生……” 他实在是……不想再接受一次失去了。 “留下来,看着君泽死在边关,看着北境防线崩溃,才是真的死路,”楚知夏摇头,语气却软了些,“我知道你们担心,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盛霖平静道:“那便请旨吧。” 两人同时看向他。 盛霖太了解师父的性格,劝阻是没用的,他忍下心中担忧,深吸一口气,开始思考具体的做法。 他抬眸,眼底已没了平日的温和:“明面上,以将军府主母的身份,请旨前往边关照料夫君。皇帝若准,便可光明正大带药材和人手出发;若不准……” 颜奕辰接上,薄唇紧抿:“便只能走密道。” 他固然想反驳,想求师父留下,可看着她眼底那份宁死不辞的坚定,所有的话都被自己咽了回去。 既然拦不住,便拼尽全力护她周全。 此刻,师兄两人的想法达成了统一。 他们都担忧师父的安危,可心里也清楚,这是救萧玉绝和稳定边疆的唯一希望,况且没有谁能改变师父做下的决定。 楚知夏点点头。 “我猜皇帝不会答应,应当会以路途凶险、妇道人家不便为理由拒绝,到时还需要你们的帮助,秘密离京。” 总之,这一趟是定要去的,且越快越好。 三人迅速定下计策。 盛霖亲自动身,请来了一位嘴严的老御医,每日来将军府,为楚知夏诊脉,对外便说是将军夫人病重,如今要静养。 因着他之前和萧玉绝关系转好,也没人怀疑,反倒夸赞首辅有情有义。 除此之外,后院外还安排了一批人伪装成府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对外只宣称“夫人忧思成疾,需静养,闲人免进”。 青禾每日在院中熬药,苦艾味冲天,大家也相信了楚知夏病重之事。 就这样,将军府的消息便被他们牢牢把控住了,很难泄露出去。 颜奕辰也没有停下行动。 他照常为太子授课,这日却多留了片刻,与太子对弈。 太子不疑有他,反倒兴致勃勃的:“太好了,孤这次定要赢过老师。” “对了,殿下可曾听闻过,”颜奕辰不动声色道,“萧将军情况危急,将军夫人因此日夜啼哭,竟然是病倒了。” “孤听太子妃说过几次,她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太子忧虑道,“边关战事吃紧,若是萧将军能病愈便好了。” 颜奕辰颔首:“正是。殿下仁厚,体恤臣下。只是如今京中守卫森严,将军府更是……” 因着边疆那边失利,连带着京城也加了守卫。 足见龙椅上那位多怕死了。 他掩去眼底的讽刺,只听见太子道:“先生的意思是,将军夫人需要帮忙?” 颜奕辰知晓太子聪慧善良,若是想要他提供的出城便利,说难,也不难。 “将军夫人久卧病榻,我与将军是旧相识,战场上帮不上忙,便想找人去城外请一位专治心病的神医,替她瞧瞧。” 太子沉吟片刻,痛快地答应了:“一点小事罢了,老师若是有需要,随时找孤即可。” 他心中虽好奇二人关系,但也赏识楚知夏的才华,请个大夫的事,不打紧。 “那便多谢殿下了。” 颜奕辰说着,指尖一子落下,太子棋盘上的子已被吞去大半。 太子一怔,只得笑着推了棋盘认输。 与此同时,雪月楼也接到了密令。 他们沿着京城往边关去的沿途路径,摸掉了几处平南王府埋下的眼线,在隐蔽处布好了接应的暗桩,只等楚知夏动身。 楚知夏将将军府的中馈、账目等杂务,一股脑都托付给了青禾,还特意拨了两名暗卫护着她。 青禾抱着那堆账册文书,眉头拧着,脸上半分笑意也无。 “夫人,边关那地方太险了,您还是带着奴婢吧,好歹奴婢最知您的习性,总能照料得周全些。” “我这是去打仗,又不是去享福,”楚知夏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是我的贴身丫鬟,要是跟着我一同没了影,京里人难免起疑。你好好守着将军府,等我跟将军回来就是。” 青禾眼圈泛红,咬了咬唇,终究还是点了头。 “奴婢定不辜负夫人的信任,把府里上下打理妥当。” 楚知夏满意颔首,等青禾退下,又唤来一小队人手。 第八十一章 务必护好她 “我母亲柳氏还在京中,你们就在暗处盯着,若遇危险,务必护好她。” 虽不是亲生母女,但柳氏真心待自己,楚知夏记在心中,决心会护好她。 暗卫们领了命,悄没声地往楚府去了。 京里的事都料理妥了,剩下的便是出发前的准备。 楚知夏将预先配好的各色解毒药剂仔细打包装好,连带从胡万金那儿抄来的毒药样本,一并收进了行囊,这才叫来了青儿。 青儿见府里这几日动静不小,心里早有预料,刚跨进门槛,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奴婢任凭夫人驱使。” “你在李云泽府里待过些时日,”楚知夏语气平和,“这次随我去边关,或许能派上些用场。你若是不情愿……” “奴婢愿意!” 话还没落地,青儿已急着表决心。 她也不傻,自己不去是可以保下命来,但平南王府迟早会发现自己,与其等待他们灭口,不如在将军府拼一把,如果能救了将军,也是大功一件,可以保全自己。 楚知夏早就料到她的回答,挥挥手让她去准备轻便的行李了。 等人离开,她提笔,写下了一封表章,言辞恳切,详述夫妻情深,愿亲赴边关侍奉病重的萧玉绝,以尽妇道。 表章送入宫中,如石投静水,在朝堂激起千层浪。 皇帝览表后,脸色阴沉。 他将表章扔在御案上,冷哼一声:“妇人之见!边关战事吃紧,岂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去添乱的?不安于室,简直胡闹!” 次日早朝,便有人收到风声,参了楚知夏一本。 正合皇帝心意,他冷哼一声:“楚氏罔顾大局,妄议军国要务,实在不该去边关。” “陛下圣明!楚氏此举,实乃不知礼数,有违妇德!将军府有太医照料,何须主母亲赴险地?依老臣看,定是别有所图!” 紧接着,几位与平南王府交好,或是素来忌惮萧玉绝兵权的官员也纷纷出言,指责楚知夏“野心勃勃”或“借故干预军务”。 “陛下,臣以为不然,”盛霖出列,声音沉稳有力,“楚氏此举虽有不妥,却是夫妻情深、一片真心。萧将军为我大楚镇守边关,操劳多年,如今在前方吉凶难料,他夫人忧心不已,想亲自去照料,也是人之常情。若为此事一味斥责,只怕会寒了边关将士的心。边疆若不稳,江山社稷又怎能安稳?” 皇帝被这话堵了一下,一时没接话茬。 颜奕辰紧随其后迈步出列。 “陛下,臣以为首辅所言极是。夫妻本为一体,萧将军病重,楚氏心急如焚,既是尽夫妻情分,也合孝道。圣人尚且说‘修身齐家’,家宅不宁,国家又怎能安定?恳请陛下体恤这份心意,成全他们才好。” 眼看皇帝脸色越来越沉,太子迟疑片刻,也开口劝道:“父皇,将军夫人担忧夫君,这份心情实在难免。虽说边关战事凶险,但她这份体恤夫君的情意,也算得上是臣下的榜样。若是安排得当,或许……也不是不能考虑?” 太子的话虽说得委婉,却明明白白表了态,让皇帝不得不掂量掂量。 毕竟是一国储君,他的话分量不轻,不能当耳旁风。 皇帝望着阶下争论不休的群臣,又瞥了眼态度温和却立场坚定的太子,心里头掂量着利弊。 他既不想让楚知夏脱离掌控,去边关再生出什么事端,又不好在太子、盛霖和颜奕辰面前做得太绝,寒了朝臣的心。 沉吟半晌,皇帝才缓缓开口,语气稍缓:“这事关系重大,容后再议。楚氏身为将军府主母,当以大局为重,在家好好待着,别再提这事了。” 这话听着像是留了余地,实则是缓兵之计。 退朝刚过半个时辰,皇帝便暗中传下口谕,命御林军副统领亲自带三百精兵,以“加强将军府守卫,防止歹人趁机生事”为名,把将军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御林军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铠甲鲜亮,刀枪出鞘,看着像是护卫,实则把府里上下的动静都盯得死死的。 府门每日只开一次,供采买下人出入,而且要经过层层盘查,哪怕是一颗菜、一捆柴,都得翻来覆去检查仔细。 将军府内,楚知夏望着窗外御林军巡逻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皇帝这点心思,她看得明明白白,这哪是保护,分明是软禁。 不过,她早已将此事算计明白,要的就是这点拖延的时间。 入夜后,盛霖的密信借着信鸽传到楚知夏手中,纸上只有寥寥几字:“亥时三刻,西市药材车入禁城,可趁乱出城。” 楚知夏立刻召来青儿与两名贴身护卫。 三人早已换上粗布短打,脸上抹了灰褐色的颜料,将肤色衬得粗糙暗沉,与寻常的贩夫走卒无异。 楚知夏更是剪短了长发,束成男子发髻,眉眼间添了几分英气,若不细看,竟瞧不出女儿家的模样。 “记住路线,出密道后往南,至南城门外老槐树下,会有太子府的车驾接应。”楚知夏将一枚小巧的青铜令牌塞给青儿,“若遇盘查,出示此令,说是太子府采买的杂役。” 青儿用力点头,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 亥时三刻,西市方向果然传来一阵骚动。 盛霖算准了今日有一批供太医院使用的珍稀药材需连夜送入禁城,特意让人在交接时不慎打翻了药材箱。 名贵的药材撒了一地,押送的禁军与御林军为了厘清责任,当场争执起来,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负责监视将军府西侧的御林军听到动静,忍不住分了一半人手过去查看。 几乎在同时,将军府后院假山后的密道悄然开启。 楚知夏带着青儿与护卫,猫着腰钻了出去。 密道出口设在城外一处废弃的砖窑,雪月楼的五名高手早已在此等候,每人都牵着一匹神骏的黑马。 “夫人,这边走!” 为首的暗卫低声道,引着众人往南疾驰。 第八十二章 保护夫人 南城门外,颜奕辰安排的太子府车驾正停在老槐树下。 驾车的是太子的贴身内侍,见楚知夏等人到来,立刻掀开厚重的车帘:“快上车!再过一刻钟,城门就要下钥了!” 众人刚上车,御林军的巡逻队便打着火把过来了。 内侍掀开车帘一角,陪着笑递上腰牌:“官爷辛苦了,这是太子殿下要的急件,需连夜送出城。” 御林军见是太子府的腰牌,虽有些疑惑这车驾为何如此低调,却也不敢多问,草草检查了一下便放行。 马车驶出城门的那一刻,楚知夏下意识地撩开窗帘,回头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 她眼神中充满了坚定。 此行,为救徒,为雪恨,更为家国! 马车刚驶出十里地,楚知夏便让青儿换下太子府的车帘,换上寻常农户用的粗布帘。 她掀帘看了眼身后渐远的京城轮廓,沉声对驾车的雪月楼暗卫道:“弃车换马,从官道转入林间小道。” 自己此次出行,背后的人定然会坐不住,官道看似平坦,但道路上估计早已被对方布下了天罗地网。 暗卫虽有疑虑,还是依言照做。 五匹黑马早已在林中等候,楚知夏翻身跃上最壮实的那匹,青儿也由护卫扶着上了马。 刚走不到一个时辰,她便察觉到了异样,微微偏头,正好躲过一支冷箭。 “有刺客!” “保护夫人!” 暗卫们纷纷警戒,青儿会一点拳脚,但是三脚猫功夫,自觉不比楚知夏,立马躲起来了。 楚知夏猛地勒住缰绳,十几名黑衣杀手已如鬼魅般围了上来,个个蒙着面,手中弯刀在日光下闪着寒光。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些人来得比预想中早,看来是铁了心要让她葬身于此。 袖中软剑如灵蛇出洞,手腕轻旋间,剑穗已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这软剑在她手中柔如春水,却招招狠戾,不过三招两式,已挑落三名杀手手中的弯刀。 雪月楼的暗卫都没有来得及出手,只见楚知夏独身应对却丝毫不乱,剑光起落间,杀手已尽数倒地。 她用剑尖挑开一名杀手的面罩,见面容普通,身上毫无标识,不由得冷哼。 倒是一如既往的谨慎。 青儿从树后探出半个身子,脸色发白:“夫人,我们快些赶路吧,免得再生事端。” 接下来的路,一行人几乎是大半时间都在马背上颠簸着。 白日避开关卡走荒野,月色下借宿雪月楼的隐秘据点,往往刚歇下不到两个时辰,便又催马启程。 越接近边关,越能感觉到风中的寒意,楚知夏心知,这只是开始。 前路纵有刀山火海,只要能救回萧玉绝,能还这天下一个清明,她便无所畏惧。 “再快些。” 萧玉绝还在等着她,边关的弟兄们还在等着她,她不能停。 …… 长途跋涉后,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边关重镇附近。 青儿脸色都发白了,松了口气道:“夫人,我们先进城休息片刻吧……” “等等,”楚知夏面色微沉,“这里不对劲。” 雪月楼的暗卫也察觉到了。 城门紧闭,戒备森严。 在飘扬的我军大旗旁,赫然插着一面黑底银狼旗,这不是寻常的符号,应当是发生了变故,不能直接进程,否则会中了敌人埋伏。 青儿也发现了异常,急道:“那我们现在绕路走吗?” 暗卫斟酌着开口:“若是绕路穿过黑风岭,很可能会撞上蛮族游骑……” “危险也要绕路,”楚知夏当机立断道,“直接放弃入城,我们从黑风岭绕路。” 雪月楼在黑风岭外围有个猎场据点,是自己当年设下的,极其隐秘,这些新进的暗卫都不知道。 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们悄然撤离,趁着暮色潜入密林,顺利抵达了据点。 青儿累得不行,直接瘫坐在地上,取出干粮开始啃。 楚知夏没有休息,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刻着弯月的铜牌,交给了为首的暗卫。 “启动弯月暗号,让潜伏在前线的人把消息传来,重点打探萧玉绝确切伤情、军营现状及疫病真实情况。” “弯月”是雪月楼最高级别的情报暗号,一旦启用,意味着事态已到生死关头。 暗卫不敢怠慢,立刻带着令牌下去传信。 第二日清晨,雪月楼的信鸽便出现在了据点外。 楚知夏取下纸条,心中虽然焦虑,但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阅读情报。 “萧将军重伤昏迷,疫病也未完全控制,军医束手无策。军中流言四起,且似有一股势力在散布恐慌,称萧将军指挥能力一般,同时暗中与蛮族进行勾结。” 短短几行字,便说明了如今的情况。 军营内部暗流汹涌,情势十分危急。 暗卫皱眉:“楼主,如今该怎么做?” “军中内奸未曾肃清,不能妄动,”楚知夏的目光投向角落的药材箱,“或许可以乔装打扮,混入军营。” 一刻钟后。 楚知夏将伪造的军务文书反复检查了三遍,确认印章的纹路与真章分毫不差,才将其折成细条塞进袖中。 她又换了身衣服和打扮,如今看起来像一名普通药商。 板车上堆着半车晒干的草药,金银花、艾草、三七之类的寻常药材铺在外面,底下却藏着提前备好的解毒药剂。 楚知夏攥了攥车把,深吸一口气,便出发了。 帅帐区域外的盘查比想象中更严。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逻队的士兵个个眼神锐利,对过往行人逐一搜身。 “站住!干什么的?”巡逻队的队长拦下板车,目光在药材上扫来扫去,“主帅大营重地,谁让你进来的?” 楚知夏弯腰行礼,声音刻意压得粗哑:“回官爷,小人是太医院派来送药的,这是文书。” 她从袖中取出文书递过去。 队长接过文书,翻来覆去地看,又盯着楚知夏:“你是领头的?怎么看着面生得很?” “小人楚五,跟着师父跑过几趟边关,这是头回单独押送药材。” 楚知夏垂着眼,故意露出几分拘谨。 第八十三章 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军中疫病紧急,太医院催得紧,让我赶紧把药材送过来。” 果然,对方没有怀疑,只道:“药材清单呢?里面都装了什么?” “清单在文书后面,”楚知夏从容不迫地翻开文书,“都是些寻常的金银花、三七,还有几味退烧的药材,军医说能缓解疫病。” 她随口报出几味军中常用药,甚至连用量都报得分毫不差。 这些都是前世积攒下来的经验。 队长见她对答如流,又翻了翻车上的药材,查不出破绽,终于挥了挥手:“进去吧,快点走,别在里面乱逛。” 楚知夏推着板车刚走过转角,脚步便加快了几分。 帅帐就在前方不远处,黑色的帐顶在风中猎猎作响,周围的守卫比别处多了一倍,个个手按刀柄,眼神警惕。 她将板车藏在附近的帐篷后,只提了个装着解毒药剂的小包袱,借着帐篷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溜到帅帐后侧。 楚知夏本以为在其中的是暗算将军的奸细,冷不防却听见帐内传来那道熟悉的声音。 这分明是萧玉绝的声音,只是比往日低哑了几分。 楚知夏心头一跳,指尖攥着袖中的软剑微微发颤,几缕没忍住的呼吸撞在帐幔上,荡起细碎的波纹。 她没有出声,只悄悄将身子往阴影里缩了缩,透过帆布的缝隙往里瞧。 万一是敌人用他的声音设套,贸然应声岂不是自投罗网? 总得再看两眼,辨辨他是不是真的被挟持了。 帐内的萧玉绝正与秦风说着军粮调度,话音忽然一顿,眼角余光瞥见帐外那片异常晃动的阴影,眼神骤然凝住,像淬了冰的箭,直直扎向那处角落。 他话音未歇,朝心腹秦风递去个眼色。 秦风心领神会,看似随意地转身,弯腰掸了掸靴底的尘土,目光却像鹰隼似的扫过帐外,喉间低喝一声:“谁在那儿?” 话音未落,腰间长刀已出鞘,刀光劈碎残阳,带着破空的锐响直劈过去。 楚知夏早听出动静,见刀光袭来,足尖在地面一点,身形像被风卷的落叶般斜飘出去,带起一阵沙沙响。 帐外人多眼杂,她不想此刻暴露身份,索性从地上拾起根断木,借着帐幔的掩护左躲右闪,断木在她手中转得如飞,总在刀锋及身时堪堪避开。 秦风越打越心惊,额角渗出汗珠。 对方的招式瞧着散乱,却总能先一步预判他的刀路。 他惯用的劈砍、横撩,竟像是被摸得通透,每回变招都慢了半拍,倒像是自己在跟着对方的节奏走。 帐内的萧玉绝终是按捺不住,伸手掀开帐帘一角。 残阳正斜斜打在帐外,将那道闪避的身影照得分明。 纵然穿着粗布短褂,发间沾着尘土,那侧身时脖颈的弧度,握木的指尖微翘的习惯,分明是他日思夜想的模样。 他一时间忘了呼吸,惊喜交加,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停手!” 秦风闻声收刀,刀刃在地面划出半道弧,溅起几粒火星。 他望着对面拄着断木的人,又回头瞅了眼自家将军,满肚子疑惑却不敢问。 楚知夏看他认出自己,也丢开木棍,低声道:“进去再说。” 两人走进营帐。 楚知夏走进营帐,看到萧玉绝虽脸色苍白却眼神明亮,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这小子,命倒是硬,害自己白担心一路。 萧玉绝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情感,嘴唇微微颤抖:“师……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楚知夏抹去脸上伪装的尘土,坐下喝了口水,“就怕你死在这边关了。” 他露出一抹笑容,师父来了,师父是担心自己的。 哪怕是责备,听在他耳里都像是蜜糖。 秦风在一旁看得发愣,忍不住挠了挠后脑勺:“将军,这位是哪路高手?” 萧玉绝眼神瞬间柔和下来,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骄傲:“这是将军夫人,楚知夏。” 这是他的师父,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秦风惊得嘴巴张成个圆,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滚出来。 他跟了将军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将军这般模样,更没法把眼前这身手利落的少年,和京城里传闻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将军夫人对上号。 萧玉绝没理会他的诧异,挥了挥手:“你先去帐外守着,三尺之内不许有人靠近。” “是!” 秦风连忙应着,临掀帘时还忍不住回头瞅了楚知夏两眼,脸上的诧异都快溢出来了。 将军与夫人感情可真好,,这么凶险的地方都敢闯,换作旁人怕是想都不敢想。 帐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帐内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噼啪声。 萧玉绝望着楚知夏,忍不住往前挪了半步,想伸手碰碰她的衣袖,没承想牵动了肩上的箭伤,疼得他眉头猛地拧成个疙瘩,喉间挤出一声闷哼。 “阿绝!” 楚知夏心头一紧,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铠甲下的绷带,只觉得手心发烫,之前强压的担忧瞬间涌了上来:“到底怎么回事?你的伤……严不严重?” 他看着楚知夏紧张上前的身影,心头竟泛起一丝隐秘的甜。 “无妨,”萧玉绝扯出一抹笑容,“你瞧着我像是伤得很重,其实一半都是装的。传出我重伤中毒的消息,不过是引蛇出洞的计谋罢了。” 那日他中箭后,也是很艰难地度过了危险期。 醒来后,就听见军中流言四起,说他快不行了,萧玉绝一转念,干脆将计就计,假装昏迷不醒,来麻痹暗处的人。 楚知夏明白过来,心中涌上一丝欣慰。 长大了,有谋略了,知道引蛇出洞了。 可转念想到他以自身为饵,箭上的剧毒,又忍不住后怕。 万一有个闪失呢?这小子,还是这么不爱惜自己! 她想批评两句,看着萧玉绝发亮的双眸,又说不出口,只好先专注正事,事后再跟他好好算账。 “此计不错,既能让军中内鬼和幕后联络人放松警惕,露出马脚,又能麻痹蛮族,让他们以为边关群龙无首,放松戒备。” 第八十四章 做饵 看来是很常规的一石二鸟之计,反倒是她担心则乱了。 萧玉绝看出她的心思,反手握住她的手。 “师父,你能来找我,我很开心。” “咳,”楚知夏不自然道,“当然,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嘛。” 她转移话题道:“我在京城中查到,药商胡万金与平南王府、北境暗中来往,他制备了大量的毒药,其中一味便是使你军中起‘疫病’的毒,目的就是削弱你的兵力。” 说着,楚知夏从怀中拿出毒药样本和分析记录,上面记载了毒药的配方和特性,以及针对做出的缓解剂。 萧玉绝接过来,神色微变。 “疫病爆发之初,我就觉得不对劲,军医查不出病因,还有人在暗中阻挠深入调查,果然是京城和北境的人在其中作乱。” 他补充道:“我在军中已经锁定了几个投毒者,但如今证据不足,他们也只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背后还有更大的人物。此人在军中根基颇深,麾下有不少旧部,若没有确凿证据就贸然动手,恐怕会引发兵变。” 楚知夏点点头。 “所以你才用‘病危’做饵,等他们自己跳出来?” 萧玉绝望着她了然的眼神,苦笑着点头:“是。不把他们逼到急功近利,怎么能看清背后的真正脉络?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背后的人派出死士,在冷箭上涂了剧毒,若不是萧玉绝早有防备,提前备了些压制毒性的草药,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楚知夏不知他未竟之言,确定他是诈伤之后,才放心下来,一半是对萧玉绝计谋的欣慰,一半是对他以自己为饵的后怕。 “若无必要,下次还是不要再如此冒险了。” 萧玉绝安静地看着她的侧脸,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军中不能没有将领,他表面无事,每日都镇定地同心腹商议军事,便是为了稳定军心。 实则肩上的伤口都是实打实的,虽不致命,但也每日痛得睡不着觉。 楚知夏仔细观察,突然道:“你伤势究竟如何?” 她看出他脸色苍白,呼吸变弱,轻易便发现了端倪。 萧玉绝还想强撑:“师父,我没……” “不许撒谎!” 楚知夏快步上前,不容分说道:“解开绷带,我看看伤口。” 没想到会被她一眼看穿,萧玉绝微微一怔,下意识想后退,却被她眼中的坚持钉在原地。 师父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他没用? 他沉默着抬手,解开缠绕的绷带。 当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时,楚知夏的呼吸骤然一滞。 箭伤周围的皮肉已呈青黑色,边缘甚至泛起诡异的紫晕,显然毒素仍在蔓延。 “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这么重的伤,竟然瞒着不说! 楚知夏气恼不已,可看到他苍白的脸和强撑的模样,火气又瞬间化作心疼:“别动。” 她按住萧玉绝想缩回去的手,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动作快而准地刺入伤口周围的几处穴位,暂时封住毒血流通。 楚知夏的指尖微凉,触碰到他滚烫的肌肤时,萧玉绝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目光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此刻她眉眼间满是专注,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连平日里清冷的唇线,都因担忧而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他还能闻到她发间沾染的草木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香,恍惚间,连伤口的疼痛都仿佛减轻了几分。 这些细节像一张温柔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萧玉绝忽然觉得心跳失序,浑身都没有了力气,只能任由楚知夏摆布。 “是‘断魂’毒没错,”她仔细检查着伤口,又对比了带来的毒药样本,肯定地说道,“胡万金的账册里记载过,这种毒需用七种解药配伍,我带来了其中几味最关键的,先帮你压制毒性。” 楚知夏打开一个小巧的瓷瓶,里面装着碧绿色的药膏,散发出清苦的药味。 “可能会有点疼。” 她轻声提醒,用指尖蘸取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口边缘。 指尖的微凉与药膏的清凉交织,触碰到他灼痛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萧玉绝屏住呼吸,目光不由自主地胶着在她低垂的眼睫上。 那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每一次颤动,都像羽毛般搔刮在他的心尖上。 伤口的疼痛仿佛都淡了,只剩下擂鼓般的心跳和心底疯狂滋生的念头。 她是师父……不能想……可他控制不住…… 萧玉绝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染上一层水汽,分不清是疼的还是别的。 帐内很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她偶尔俯身时,发丝不经意扫过他脖颈的微痒。 楚知夏专注地处理着伤口,全然没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 直到包扎完毕,萧玉绝还在专注地看着她,楚知夏抬眼,正好对上他湿漉漉的、带着全然依赖的目光。 她微微一怔:“怎么这样看着我?” 她没多想,只当是徒弟受伤后格外依赖师父,心头软了软,语气也放柔了:“好好养伤,其他的有师父在。” 萧玉绝这才如梦初醒般移开视线,声音低低地道:“谢谢师父。” “你往后好好照顾自己,我也能少操几份心。” 萧玉绝望着她眼底未散的担忧,喉间发紧。 若能换她这样关心自己,这点伤算什么? 可萧玉绝不敢说,只能低头应着,将所有汹涌的感情都压回心底。 他哑声道:“军中耳目众多,你不能一直待在帅帐。秦风,进来。” 帐帘掀开,秦风快步走进来,见两人神色已恢复如常,只是气氛似乎比刚才更显亲近,不由得暗自纳闷。 “给夫人……不,给楚先生安排个身份,”萧玉绝斟酌着开口,“就说是胡海军医新收的助手,从民间来的医者,懂些外伤处理。” 秦风眼睛一亮,这身份再合适不过。 军医营本就常有走方郎中或药童帮忙,流动性大,不易引人怀疑。 第八十五章 好苗子 “属下这就去办!胡海军医近日正愁人手不够,营里伤兵太多,他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萧玉绝翻出一套粗布长衫,浆洗得发白,正好符合民间医者的身份。 他犹豫道:“这番委屈你了,你若是不愿意,我再想想其他法子。” “不必,”楚知夏接过衣服,“从前不知吃过多少苦,不至于在这上面扭捏。” 她绕进内帐,不过片刻便换好了装束,头发束成利落的发髻,看上去就像个清秀的少年郎。 秦风在一旁看得直咋舌。 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信眼前这少年郎,与方才那位身手利落的将军夫人竟是同一人。 “楚先生,这边请。” 军医营设在帅帐西侧的矮帐区,离主战场不过半里地,方便随时抬送伤员。 还未走近,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已钻进耳朵,夹杂着老军医胡海沙哑的吩咐。 “来了来了!” 胡海年近五十,两鬓霜白,手指关节粗大,正手忙脚乱地给一名伤兵包扎腹部伤口,沾了血污的布条在他手中像活过来了一般灵活。 秦风本想等他处理完再介绍,楚知夏却已径直走到一名捂着断臂呻吟的士兵旁。 那士兵伤口还在渗血,胡海顾不上细理,只用布条胡乱缠了几圈。 她取过烈酒淋在麻布上,动作快而稳地擦拭伤口边缘,跟着从药箱里取出捣碎的三七与蒲黄,混着温热的烈酒调成糊状,厚厚敷在伤口上,再用干净麻布层层裹紧,手法十分娴熟专业。 胡海刚处理完手头的伤兵,转头就见一少年郎竟在处置断肢,手法比军中的医助还熟练,惊得手里的药杵都掉了:“你……你这手法……” 秦风忙介绍:“胡军医,这位是楚先生,懂些医术,特来给您搭把手。” 说话间,楚知夏已打完最后一个结,用干净绷带缠好,动作一气呵成。 那断臂士兵本以为会疼得死去活来,没想到她动作极快,痛感竟比预想中轻了许多,讷讷道:“谢……谢谢先生。” 胡海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好小子,有你的!快来帮我看看这个,箭头卡在骨缝里,老夫怎么也取不出来!” 楚知夏应声上前,查看片刻取过镊子,对医助道:“拿烈酒来,再备块干净棉布。” 她眼神专注,找准箭头嵌进骨头的角度,手腕微微一用力,那枚裹着锈迹和血污的箭头便被完整地取了出来,伤口渗血竟比预想中少了许多。 “好小子!有你的!”胡海看得直拍大腿,“秦风,你这哪是找了个帮手,分明是给老夫送了个救星来!” 楚知夏没接话,目光缓缓扫过帐内。 伤兵们横七竖八地躺在铺着干草的地上,有的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有的裤腿被血浸透,黏在断骨处,角落里几个脸色青黑的,嘴唇泛着紫,呼吸微弱,一看便知是中了毒。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 这些士兵,大多不过二十出头,本该在乡野间扛着锄头种地,或是陪着媳妇孩子热炕头,如今却要在这苦寒之地抛头颅洒热血,还要提防着暗处射来的冷箭、掺了毒的粮草。 胡海用沾血的布巾擦了擦手,瞥见她发白的脸色,故意道:“小子,头回见这阵仗?当年老夫刚从军时,见着断胳膊断腿的,能抱着树吐得三天吃不下饭。” 他嘿嘿一笑,正用艾叶灰混着猪油给另一名伤兵敷烫伤,那伤兵疼得龇牙咧嘴,他却恍若未闻。 “可你瞧这些小子,昨天还在鬼门关外打转,今天就能扯着嗓子喊要归队,比野草还韧。他们怕的不是疼,是怕上不了战场,守不住身后的家。你能把他们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比说什么都管用。” 楚知夏掩去眼底的情绪,没有反驳:“我知道了。” 她见多了死人,自然不怕这些,可见得再多,心中也无法坦然,对蛮族的敌意也越发深刻。 总有一天,她会将蛮族赶回极北苦寒之地,让他们再不敢越雷池一步;会扫清这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让将士们能衣锦还乡,过想要的日子;会创造一片太平盛世,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 傍晚时分,胡海收拾好药箱,对楚知夏道:“走,跟我去趟帅帐,给将军换下药。他那伤口严重,耽误不得。” 楚知夏心头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应了声“好”,跟着胡海往帅帐走去。 沿途的士兵见了胡海都恭敬行礼,目光扫过楚知夏时,虽有好奇,却也没人多问。 军医身边带着个助手,本就是常事。 许是胡军医又从哪找了个好苗子吧。 帅帐外的守卫见是胡海,直接放行。 刚掀帘而入,就听见萧玉绝压抑的咳嗽声,带着病后的虚弱。 他正靠坐在榻上,批阅着军报,见胡海进来,抬眸的瞬间,目光在触及楚知夏时,明显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只是握着狼毫的手指,悄悄收紧了些。 “将军,今日感觉如何?” 胡海走上前,熟稔地解开他肩头的绷带,看清后,动作顿了一下:“哦?你今日找人帮你换过药了?” 萧玉绝下意识看了师父一眼,只见楚知夏眨眨眼又耸耸肩,意思让他自己糊弄过去。 他清清嗓,模糊道:“嗯。” 胡海也不多问,观察便可,便道:“毒性倒是没再扩散,就是愈合得慢。你这身子骨,还是得静养。” 萧玉绝没接话,反而看向楚知夏,声音因刻意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啊。” “这是我新收的助手小楚,”胡海抚摸着胡子,得意一笑,“他医术不错,手脚也麻利,帮了不少忙。” 萧玉绝点点头,迅速和楚知夏交换了个视线。 这倒是个好机会,能够名正言顺地把师父留在身边。 “胡军医,营里伤兵多,您本就忙得脚不沾地。我这伤需要时常换药查看,不如就让楚先生留在帅帐,贴身照料?他空闲时,再去您那边搭把手,您看如何?” 第八十六章 烫得他心口发紧 胡海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估计是将军看这年轻人不错,有心想要提拔。 “老夫没问题,不知道小楚怎么想啊?” 两人的视线都看向了楚知夏。 帅帐是军中核心,留在萧玉绝身边,不仅能时刻照料着他的身体,还能更好地商议军务,楚知夏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徒弟的用意。 她佯作不知,露出有些拘谨的表情:“我都听将军的。” 萧玉绝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又迅速恢复成平日的冷峻:“那就有劳楚先生了。” 胡军哈哈一笑,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拍拍她的肩膀:“每日为将军换药,盯着他别太劳神,好好干,我先走了。” 等他背着药箱离开后,帐内只剩下了两个人。 楚知夏也收起了脸上的神色,松了口气:“装成普通小药童,还真不算简单。” “师父快坐。” 萧玉绝立刻起身,殷勤地搬来软凳,动作中不小心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闷痛,楚知夏脸色一变,连忙制止:“赶紧回你榻上躺着,我自己会找地方坐。” 他心虚地停下,乖乖地应了声“是”,心里却挺美的。 师父凶自己,还不是因为关心他。 楚知夏看他好好躺下,才道:“之前来不及细谈,投毒的事情你查得如何了?” “收到你的密信后,我便从粮草和水源两个方向开始调查,”萧玉绝正色道,“经过多方排查之后,发现在疫病出现之前,有几个人形迹可疑,但还没有真正确定下来。” 楚知夏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欣慰。 从前咋咋呼呼的阿泽,现在也学会什么叫打草惊蛇了。 “那就先按兵不动,等对方坐不住,露出马脚,便一举抓获。” 她看见案上的军报,想起自己潜入的时候,他们应该就在谈论军务,便打开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 “蛮族动作倒是不小,每日都在关外叫阵,派了十几个骑兵在阵前辱骂,指名道姓要你应战,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师父别气,”萧玉绝咳嗽了两声,“他们应当是想试探我是不是真的昏迷了。” 毕竟正常人听见这些嘲讽,都会忍不住出战的。 可惜他早已不是当年经不起激将法的毛头小子了。 “你少说两句话。” 楚知夏皱着眉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快步走到榻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萧玉绝浑身一僵,像被惊雷劈中般定在原地。 “还在发热,”她收回手,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严厉,“今日的军报我来处理,你躺着不许动。” 萧玉绝不住点头,只是耳根悄悄红了。 刚才师父的指尖擦过他的眉骨,那触感轻得像羽毛,却烫得他心口发紧。 楚知夏没察觉他的异样,转身回到案前,开始处理军务。她的动作极快,分拣军报、批注指令、草拟回复,一气呵成,显得十分利落,举手投足让人移不开目光。 萧玉绝不禁看入了神,过了许久才移开视线,低声道:“蛮族那边,按兵不动就好。他们越是叫嚣,越说明在等我们自乱阵脚。” 这个话题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 楚知夏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头也不抬地接道:“那是当然,让前军闭营不出,只派斥候盯着他们的粮草线。等他们觉得我们真的群龙无首,定会放松警惕。” 她在舆图上圈出一个地点,易守难攻,最适合设伏。 萧玉绝看过去,不由得想起了往事,当年他曾经亲自跟随师傅,一起勘察过地形,便路过了这里。 楚知夏也想起来了,打趣道:“当年你在这里摔了一跤,哭着说要把崖底的石头都劈了。” 他的脸瞬间红透,从耳根蔓延到脖颈。 那是他十岁时的糗事,没想到她还记得。 他别开脸,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师父总拿旧事取笑我。” 楚知夏笑了笑,没再逗他,继续看着手里的军报。 帐内很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从关外传来的隐约号角。 接下来的几日,帅帐成了两人独处的天地。 楚知夏坐在案前,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军报,偶尔抬头询问萧玉绝的意见。 萧玉绝则靠在榻上,看似闭目养神,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看她蹙眉思索,看她提笔疾书,看她偶尔伸个懒腰,露出颈间一小片白皙的肌肤—— 他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却满脑子都是刚刚那抹白。 他暗骂自己没出息,那是他敬若神明的师父,他怎能有如此龌龊的心思? 夜深时,楚知夏终于处理完当日的军务,连日奔波加上高强度的劳作,让她疲惫不堪,趴在案上便沉沉睡去。 她的眉头还微微蹙着,像是在梦里也在思索军务,几缕发丝散落下来,拂过她的脸颊。 萧玉绝悄声下榻,伤口牵扯着疼,他却浑然不觉。 他站在案前,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 褪去了男装的英气,卸下了将军的锐利,此刻的她,安静得像个孩子。 萧玉绝想起小时候,他发高烧,师父也是这样守在他床边,整夜未眠。 喉头一阵哽咽,他轻轻取下挂在榻边的大氅,小心翼翼地披在她肩上。 他的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蝴蝶,指尖拂过那缕散落的发丝,将它别到她耳后。 当指腹不经意擦过她柔软温热的耳垂时,他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不止。 萧玉绝站在那里,凝视了她良久。 烛光映在她脸上,柔和了她平日里的锋芒。 他多想就这样一直看着,可那份不敢言说的悸动,混杂着对过往的愧疚,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师父……”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你出事。” 帐外的风卷起军旗,猎猎作响;帐内,烛火摇曳,映着他眼底的珍视与挣扎。 他悄悄退回榻上,却再无睡意,目光始终落在案前那个身影上,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堪堪闭上双眼。 第八十七章 他是她的徒弟,仅此而已 两日后,秦风送来了新一步的线索。 “将军,夫人,关于投毒的内鬼,经过我暗中蹲守监视,最终锁定了三个有嫌疑的人。” 他将三个人的基本信息都放到了桌上。 “做得不错。” 楚知夏颔首,打开了密报,视线落在第三个名字的时候,微微皱起了眉。 见状,萧玉绝猜出她有发现,便先让秦风下去了。 “怎么了,师父?” “这个人有问题,”楚知夏指尖点在其上,“他的名字在胡万金的账册上出现过,曾经在回春堂买过药。” 她绝不相信世界上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这个人一定与胡万金有联系,极有可能便是在军中投毒的内鬼。 “李军?我好像有点印象,”萧玉绝眉头紧锁,沉吟片刻,“他负责粮草后勤,平时看着木讷寡言,每日只按名册发粮,从没出过差错。” 他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疫病爆发前三天,他说母亲病重,请了半日假。” “这便是关键。” 楚知夏将密报递给他:“你看看,调查显示,他回来时身上带着淡淡的药材味道,却和他此前说的母亲吃的药对不上。” “还是师父厉害,”萧玉绝点头,“没有你带来的线索,我们恐怕还要排查一阵。” “油嘴滑舌,”楚知夏点点他的额头,“得设个局,让他自己把证据送上门。” 萧玉绝一愣,用了好大的克制力才沉下心思,专注在李军的身上。 “这些时间我装病颇有成效,军中目前是秦风在主持大局,大半人都相信我已经昏迷不醒了。那李军应当快坐不住,就要露出狐狸尾巴了。到时候人赃并获,不怕他不承认。” “不错,”楚知夏点头,“为了逼真,你还是得保持病弱的状态,不能让外界知道你伤势已经好转。” 这事倒是不难。 现在萧玉绝的身体全权交给自己负责,胡军只偶尔来看一眼,也不清楚他的具体伤势,秦风更不可能透露出去了。 她站起身,特意叮嘱道:“不过药还是得按时吃,快点好起来,才能重新领兵。” “嗯,”萧玉绝心中划过暖意,眼神温柔,“我听师父的。” 楚知夏转身进了帐内的小隔间,那里早已支起简易的药炉。 她将药材按比例配好,添了足量的清水,看着火苗舔舐着药罐,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侧脸。 帐外传来萧玉绝压抑的咳嗽声,她握着药杵的手紧了紧。 这小子,总是把疼藏着掖着,明明小时候划破了手,都要哭着找师父要糖吃的。 半个时辰后,她端着黑褐色的药汁出来,药香里裹着清苦的草木气。 “来,喝药了。” 楚知夏坐在榻边,舀起一勺药汁,凑到唇边轻轻吹着。热气拂过她的脸颊,带着药草的微涩,她试了试温度,才将勺子递到他嘴边,“慢点,刚温好。” 萧玉绝顺从地张开嘴,温热的药汁滑入喉咙,苦味漫开来,他却没像小时候那样皱眉。 他的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烛火在她眼底跳动,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吹药时微微鼓起的腮帮透着罕见的柔和。 他看得有些发怔,直到楚知夏又舀了一勺递过来,才猛地回神,下意识地凑近。 这一次,他的唇瓣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微凉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 萧玉绝的呼吸骤然一滞,心脏像被大锤子敲打过,重重地跳动着。 “看什么?” 楚知夏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手微微一颤,药汁差点洒在被褥上。 她避开他的目光,把勺子往他嘴边送了送,道:“快喝,凉了就没药效了。” “……嗯。” 萧玉绝低低应着,目光却没移开。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盯着师父看,这是亵渎,是大逆不道。 可他控制不住。 上一世他只敢远远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为家国战死沙场,这一世她就在眼前,会为他煎药,会为他吹凉药汁,会因为他的注视而不自在地蹙眉…… 这些细微的瞬间,像救命的浮木,紧紧攥着他,不让他溺毙在过去十二年来的思念与愧疚当中。 楚知夏喂完最后一勺,刚要收回手,却见他喉结滚动,低声道:“师父熬的药不苦。” 她愣了愣,随即笑了:“你傻不傻,药哪有不苦的。” 说着,她起身收拾药碗,指尖还残留着他唇瓣擦过的温度,心头竟也莫名一跳。 这孩子今日怎么怪怪的,目光灼灼,跟要把人吃了一样。 难不成是饿了? 她摇摇头,准备今晚早点让人把饭送来。 萧玉绝望着她转身的背影,悄悄抬手按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他闭上眼,将那些汹涌的悸动死死压回心底。 他是她的徒弟,仅此而已。 能这样看着她,能守着她,就够了。 一刻钟后,药效上来了,萧玉绝眼皮渐渐合拢,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楚知夏知道他这些日子强撑病体,和她一起处理军务已经是累极,便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外面。 帐外的风带着寒意,吹得军旗猎猎作响,她望着远处军医营的方向,眉头微蹙。 缓解剂虽能稳住病情,却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再拖下去,怕是会有更多士兵落下病根。 她低声自语:“必须找到解药的主药。” 胡万金的账册里提过,士兵们所中的混合毒,需用北境特有的紫根草来解,只是这草极为罕见,只在向阳的乱石堆里生长。 楚知夏对守在帐外的秦风吩咐:“将军刚睡下,我去后山为他祈福,烧柱平安香,半个时辰就回。” 秦风虽有些诧异,却也没多问。 军中本就有为病重将士祈福的习俗,何况这位还是将军夫人,自然比他们都担心将军安危。 “属下派两个人护着您。” “不用了,”楚知夏摆摆手,“人多杂乱,反而不利于祈福。” 她独自往营后的后山走出,那里尽是些乱石,草木也稀疏,却正好是适宜紫根草生长的地方。 第八十八章 有师父在 楚知夏没急着焚香,而是借着祈福的名头,沿着向阳的山坡一点点找。 她动作极快,指尖拨过乱草,捏起一片叶子看两眼,就知道是不是能用的草药。 当年在北境作战时,朝廷的补给迟迟不到,若没这本事,单是缺药就得折损不少人马,楚知夏便是这么锻炼出来的。 紫根草她从前也见过。 叶片边缘带锯齿,根茎紫黑紫黑的,掐断了能渗乳白色的汁,闻着还有点辛辣气。 正找着,余光突然出现了一抹眼熟的颜色。 楚知夏心中一喜,往那处走过去,便看见石缝里果然扒着丛草,紫黑的根须嵌在其中,正是她要找的紫根草。 想到军中有内鬼,她没急着挖,先在旁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掏出随身带的小香炉,点上三支粗香,低着头装作诚心祈福的样子。 香烟慢悠悠往上飘,她表面虔诚祈祷,嘴里念着“愿将军早日好起来,愿弟兄们都平安”,实则余光却把四周扫了个遍。 确定没人盯着,楚知夏才摸出匕首,小心地顺着根须把土刨开,连带着根部的泥一起挖出来,用布裹紧了塞进袖中。 她又在附近薅了把艾草、挖了几棵蒲公英,扔进药篓里作掩护,这才捧着香炉往回走。 路过军医营时,正好撞见胡海指挥药童煎药,便故意放慢脚步,装作闲聊般提起:“胡军医,方才去后山祈福,见石缝里长了种怪草,紫根紫叶的,不知是什么?” 胡海正犯愁呢,闻言随口问了句:“什么样的草?” 楚知夏便将紫根草的模样描述了一遍,特意提了句“折断有白汁,闻着辛辣”。 见胡海皱着眉像是在琢磨,才笑道:“许是我认错了,毕竟我没什么见识。不说了,我得赶紧回帅帐,别等将军醒了找不着人。” 她转身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胡海正对着药童吩咐:“去,叫两个人去小楚先生说的地方找找,不管是不是,采回来看看!” 楚知夏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太好了,军中将士都有救了。 回到帅帐时,萧玉绝已经醒了,正靠在榻上翻看着军报。 见她进来,目光立刻从文书上移开,落在她沾了泥土的裤脚和药篓里的艾草上,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师父你怎么突然去祈福了?还采了药?” “顺手罢了,”楚知夏故意没说,打算给他一个惊喜,“后山的艾草长得旺,采些回来煮水,给你擦擦身子,退热快。” 萧玉绝也没多问,只是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中隐隐觉得她方才去后山,绝不止祈福那么简单。 直到第二天,秦风兴冲冲地闯进帐来,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 “将军!胡军医找到了神药!说是叫紫根草,给染疫的弟兄灌下去,脸色都好看多了!现在营里都在说,是楚先生祈福求来的福气呢!” 萧玉绝猛地抬眸,看向正在收拾药箱的楚知夏。 她背对着他,阳光透过帐帘落在她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耳根却悄悄泛起一点红。 他忽然笑了,笑意从眼底漫到唇边,带着难以言喻的骄傲。 这就是他的师父,无论何时何地,总能在绝境里找到生机。 她从不是需要依附谁的菟丝花,她是能与他并肩而立、甚至为他遮风挡雨的松柏。 “知道了。” 萧玉绝压下心头的悸动,语气平静,可握着军报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有师父在,真好啊。 入夜后,账外安静下来。 楚知夏解开药箱,取出一套银针,月光从帐缝溜进来,照得针尾的银珠泛着冷光。 “把上衣褪了,”她头也没抬,指尖捻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今夜得施针逼毒,可能有点疼,忍着。” 萧玉绝喉结滚动了两下,依言褪去中衣。 他的脊背线条紧实,却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疤,右肩那道箭伤尤为狰狞,周围的皮肤还泛着中毒后的青黑。 楚知夏转身时,目光在那些伤疤上顿了顿。 最旧的那道在左腰,是他当年替她挡箭时留下的,当时血流不止,他却咬着牙说“师父我不疼”。 她想起往事,目光不由得柔和了些,动作也放轻了。 “趴下。” 楚知夏将油灯往榻边挪了挪,光影落在他紧绷的后背上,勾勒出肌肉的轮廓。 银针落下的瞬间,萧玉绝浑身一僵。 针尖刺破皮肤的细微刺痛,混着她俯身时拂过颈侧的气息,像羽毛缠上了烈火,烫得他心口发紧。 “放松,”楚知夏的指尖按在他第三根脊椎旁,那里是毒气聚集的穴位,“这里得深刺,不然逼不出毒。” 她调整着银针的角度,拇指不经意蹭过他的肌肤,滚烫的温度让她指尖微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从前教他练功时,比这更亲近的接触都有,实在寻常。 萧玉绝却像被烫到般绷紧了肩背。 她的指尖微凉,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擦过他肌肤时,留下一串战栗的涟漪。 他能清晰地听见她的呼吸,就在耳后三寸的地方,轻缓却带着不容错辨的专注。 有那么一瞬,他真想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像小时候受委屈时那样攥着她的手不放,可理智死死拽住了这念头。 若是让师父发现自己那些肮脏的想法,一定会将他逐出师门吧。 “唔。” 第三针落在肩胛时,他没忍住闷哼一声,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榻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楚知夏抬眸,见他紧咬牙关,唇瓣都泛了白,皱眉道:“疼就说,忍着干什么?” 她取过帕子,伸手想替他擦汗,手腕却在半空被他躲开。 “不疼,”萧玉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头埋在臂弯里,“师父继续吧,别耽误了时辰。” 再靠近一点,他就真的忍不住了。 楚知夏挑眉,没再坚持,转身取过最后一根银针。 这针要扎在百会穴,需得仰头。 萧玉绝坐起身时,两人离得极近,他能看清她睫毛的走向,闻到她发间混着的艾草香。 第八十九章 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 楚知夏抬手,扶住萧玉绝的后颈,指尖刚碰到他的皮肤,他就像被惊雷劈中般猛地绷紧,呼吸都乱了半拍。 “别动。” 她察觉到他的紧绷,便放轻了动作,未曾想萧玉绝更加僵硬了。 无奈之下,楚知夏只好开口道:“放松点,不然就扎偏了。” 他从小就被自己带大,小时候给他扎针也没见害怕,怎么长大了还害怕上了。 萧玉绝还不知道自己在师父心中的形象下滑,全部心神都用来放松了。 他既觉得煎熬,又贪恋这久违的亲近,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滞。 “好了,半个时辰后起针,期间若觉得胸闷,就告诉我。” 楚知夏收回手,转身收拾药箱。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萧玉绝望着她的背影,眼神灼热专注:“师父……” 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叹息。 楚知夏隐约听见,回过头,就见萧玉绝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细看之下,表情还有些低落。 她转念一想,施针也是会疼的,便走过去,想探他的脉搏,却被萧玉绝攥住了手腕。 他的表情复杂,掌心却很滚烫,微微发颤。 “师父……你对我太好了。” 好到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 楚知夏一愣,转而一笑,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像小时候那样:“傻阿绝,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她的坦然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眼底的火光。 萧玉绝慌忙松开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他喉结滚动,终是只说出一句:“……辛苦师父了。” 楚知夏没再接话,回到案前翻看军报。 萧玉绝靠在榻上,听着她的呼吸声,药效上来,慢慢沉入了睡眠。 后半夜。 楚知夏挂念着萧玉绝的伤口和军情,没睡着觉,刚要出去逛逛,帐外就传来三声极轻的叩门声。 是雪月楼的暗号! 她起身开门,接过暗卫递来的密信,指尖触到信纸边缘的火漆时,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回帐时,萧玉绝也醒了,面色依旧苍白,但却有精神多了。 “醒了?” 楚知夏将密信在灯上烘了烘,蜡封遇热融化,露出里面卷着的纸条。 展开,便可见其中内容:【萧玉绝毒发垂危,军医束手无策,军中已乱,五日后可袭东门。】 暗卫离开时曾汇报,情报是李军传递的,被他们拦截了下来。 “他果然忍不住了。” 萧玉绝的声音带着未散的沙哑,眼底却闪过一丝厉色。 李军以为递出假情报能引蛮族入瓮,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瓮中之鳖。 楚知夏将纸条凑到灯前。 “他急着立功,反而露了破绽。蛮族若信了,定会倾巢而出,正好给我们机会一网打尽。” 她说话时离得极近,发间的药香混着淡淡的墨香飘过来,萧玉绝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灯下的光影落在她脸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蝶翼轻颤。 他忽然觉得喉头发紧,刚要移开视线,却见她抬手揉了揉鼻尖。 这是她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和当年在军帐里分析战局时一模一样。 “阿绝,你看……” 楚知夏转头想和他讨论布防,却发现两人离得太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她顿了顿,自然地往后退了半寸,浑然不觉萧玉绝的耳尖已泛起红潮。 帐内的炭盆快燃尽了,萧玉绝下意识地拉了拉被子,毒伤未愈的身子总有些畏寒。 楚知夏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细微的动作,没说什么,只是起身将炭盆往榻边挪了挪,又端起案上温着的参茶,递到他面前。 “喝点参茶暖暖身子。” 她的指尖刚碰到他的手背,两人俱是一顿。 楚知夏前半夜没睡着,指尖微凉,而萧玉绝则因为吃了药身体表面发烫,冷热相触,感觉十分明显。 她微微一愣,随即若无其事地松开手,将茶杯往他手边推了推。 从前他练枪冻得手僵,她也是这样递暖汤给他的,这样的事对两人来说实在是寻常。 萧玉绝却像被烫到般猛地攥紧了手指,心脏擂鼓般跳得厉害。 方才那瞬间的触碰,像羽毛搔过心尖,痒得他几乎要失控。 他看着她坦然的侧脸,忽然生出强烈的罪疚感。 师父只是在照顾他,他却满脑子都是些不该有的念头。 “谢、谢谢师父。” 他慌忙端起茶杯,温热的参茶滑入喉咙,却压不住心口的燥热。 楚知夏没细想,重新将密信铺平。 “蛮族若信了李军的话,定会主攻东门,我们可在东门两侧的山谷设伏,再让秦风带一支精兵绕到蛮族后方,断他们的粮草线。” 萧玉绝点头,顺着往下思考。 “从明日开始,我便装作昏迷,让秦风对外宣称毒性扩散,军医也无力回天,李军见我没了动静,定会急于动手立功。” “好,”楚知夏会意,抬手替他掖了掖被角,“你安心躺着,外面的事我来应付。” 萧玉绝内心一片平静。 从前的师父,便是他们三人的定海神针,仿佛只要有她在,他们就永远可以自由肆意地活着。 直到她出事后…… 他眼神黯淡下来,这一次,他绝不会让那场悲剧再次发生。 第二日清晨,帅帐外便传来秦风焦急的呼喊:“快请胡军医!将军他……他晕过去了!” 这消息太过震惊,秦风没做遮掩,迅速便传遍军营。 士兵们本就因疫病人心惶惶,此刻听闻主将昏迷,更是议论纷纷,连带着李军负责的粮草营,都多了几分躁动。 楚知夏守在榻边,眉头紧锁,时不时伸手探萧玉绝的鼻息,一副忧心如焚的模样。 帅帐的军医来来去去,每个人的表情都不算好看。 李军还算警惕,挑了个没人的角落,问了一个军医,得知萧玉绝当真“病重”,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入夜后,帐内只点了一盏小灯。 楚知夏躺在小榻上,呼吸放轻,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三更天刚过,帐帘忽然被轻轻挑开一道缝,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正是李军! 第九十章 师父,别丢下我 萧玉绝在军中立威颇深。 纵使他昏迷不醒,李军也自觉打不过对方,便没有打算行刺,只打算偷兵符。 他安静地待了会儿,确定榻上的人没有醒来的迹象,便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刚要伸手去摸萧玉绝腰间的兵符,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拿下!” 秦风带着十几个暗卫冲了进来,瞬间围住李军。 李军大惊失色,往后退了两步。 他功夫一般,三两下便被秦风制服,跪趴在地上,脸色惨白。 “你们……你们早就知道了?” 动静太多,哪怕是真的昏迷,萧玉绝也该醒了。 他坐起身,正要说话,却牵动了伤口,下意识闷哼了一声。 一直守在旁边的楚知夏下意识倾身,按住他肩膀:“好好躺着,别动。” 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看见彼此眼中清晰的倒影。 萧玉绝瞬间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心脏猛地跳动起来,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喉结滚动了两下,竟忘了说话。 他还能感觉到她掌心按在肩头的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还愣着干什么?”楚知夏见他盯着自己发呆,眉头皱得更紧,“躺下,别再扯到伤口。” 萧玉绝这才回过神,慌忙躺下,耳根红得快要滴血。他别开脸,不敢再看她,可鼻尖萦绕着她的气息,心口的燥热却怎么也压不住。 李军被押下去时,还在不甘心地嘶吼,却被秦风堵住了嘴。 帐内重新安静下来,楚知夏俯身检查萧玉绝的伤口,见绷带没渗血,才松了口气:“还好没裂。” 萧玉绝看着她专注的侧脸,低声道:“谢谢师父。” “跟我还客气什么?” 楚知夏直起身,收拾好散落的药瓶,却没注意到萧玉绝望着她的眼神里,除了感激,还藏着一丝不敢言说的悸动。 奸细已然被抓住,算是了了一桩大事。 她算了算时间,是时候进行第二轮施针了。 “趴着,我给你施针。” 萧玉绝依言褪去外衫,露出覆着薄汗的脊背,还没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秦风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将军,李军那小子全招了!他还供出——” 话没说完,秦风的脚步猛地顿住,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 萧玉绝赤裸着上半身,微微侧趴在榻上。 楚知夏半跪在榻边,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脊背稳着身形,另一只手正捏着银针准备下针,脸颊边垂落的一缕青丝,几乎要扫过他的皮肤。 这画面落在秦风眼里,实在太过亲昵。 他脸一下红透,手忙脚乱地转身,胳膊肘差点撞翻案上的药碗,连声道:“对、对不住!属下这就出去!等、等您二位忙完,属下再过来回话!” “不必。” 萧玉绝喉间咳了一声,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窘迫:“进来说。” 方才师父的指尖刚碰到他的穴位,还没来得及下针就被打断,此刻他心里满是对秦风冒失的不满,却又因这误会生出几分莫名的慌乱。 秦风重新进来,目光却不敢看过来。 楚知夏心中无奈,起身晃了晃手中的银针,解释道:“我这是要给你们将军施针,没做别的。” 听完,秦风看看二人模样,萧玉绝也穿上了衣服,勉强信了。 “李军受不住刑罚,全招了!他被敌军收买,给了他五百两白银,让他在粮草里掺毒,还承诺事成后升他做校尉!他还供出三个同党,都是伙头营和亲兵营的下级军官,负责帮他传递消息、掩盖痕迹!” 楚知夏皱紧眉头。 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可以背叛自己的同胞,实在是可恨。 “知道跟他联络的人是谁吗?” “他说不知道,一直是对面给他递信,他每次传递情报的方式都不一样。” 看来对面十分谨慎。 萧玉绝虽觉得棘手,但却没有过多的担心。 如今他们掌握主动权,敌军使出再多下三滥的手段,也改变不了结局。 “立刻带人去抓那三个军官,搜他们的营帐!凡是与敌军有关的信件、令牌,全部收缴,一个都不许漏!” “是!” 秦风领命退下,帐内重新恢复安静。 萧玉绝想起刚刚的事情,心口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紧。 他低声道:“方才……让师父被误会了。” “不过是施针治病,有什么好误会的?”楚知夏语气坦然,“从前你练硬气功岔了气,我还帮你推拿过穴位,比这更亲近的接触都有,秦风只是太冒失。” 可萧玉绝却没法像她那样坦然。 楚知夏重新开始施针,他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温度,思绪复杂异常,几种念头在心中打架。 或许是忧思太过,又或许是军中危机解除,萧玉绝的心神放松下来,当晚便起了高热。 楚知夏刚处理完军务,便听见榻上传来萧玉绝压抑的呻吟。 她快步上前,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头一紧。 应该是毒性反噬了。 楚知夏皱眉,立刻取来冷水浸湿帕子,叠成方巾敷在他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让萧玉绝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眉头却依旧紧锁,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她不敢离开,搬了张凳子坐在榻边,每隔半个时辰就换一次帕子,从额头到脖颈,再到手腕,细细擦拭着能散热的地方。 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时,楚知夏想起前世他重伤躺在演武场的模样,也是这样高热不退,脆弱得让人心疼。 “快点好起来吧。” “师父……” 昏沉中,萧玉绝忽然低唤一声,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楚知夏刚要换帕子的手顿了顿,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他猛地抓住。 他的掌心滚烫,力道却不稳,带着病中的慌乱,将她的手紧紧按在自己的脸颊上,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别走……” 他呓语着,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眼底还蒙着一层水汽,全然没了平日里将军的凌厉,只剩下孩童般的依赖。 “师父,别丢下我……” 第九十一章 我不是需要被保护的弱女子 萧玉绝全然没了平日的凌厉,只剩下脆弱和依赖。 看着这样的他,楚知夏的心猛地一揪。 上一世她战死时,他会不会也是这样抱着她的尸体,一遍遍地喊“师父别走”。 对于自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便转换了身体和身份。 可对于萧玉绝而言,却是实打实的十二年。 她的心软下来,终是没抽回手,反而轻轻反握住他的手。 “我不走,”她低声回应,声音温柔,“阿绝,我在呢。” 萧玉绝似乎听见了她的话,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平稳了些,只是依旧攥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 楚知夏就这样被他握着,坐在榻边守了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的高热才终于退了些。 意识回笼的瞬间,萧玉绝先感觉到掌心柔软的触感,让他觉得异常安心。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越过帐顶的绣纹,落在榻边俯身睡着的身影上。 楚知夏伏在榻沿,半边脸埋在臂弯里,露出的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守了他一夜没合眼。 她的头发散了几缕,垂落在颊边,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平日里锐利的眉眼在此刻的晨光里,竟透着几分难得的柔和。 萧玉绝的心脏像是被温水浸过,又软又胀。 他想起昨夜自己高热昏沉时的失态,想起攥着她手腕不肯放的模样,想起她那句温柔的“我在呢”,愧疚感瞬间漫上来。 明明是他要护着师父,却总让她为自己奔波劳累,连觉都睡不安稳。 萧玉绝轻轻动了动手指,目光落在旁边矮凳上的薄毯上。 犹豫片刻,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怕惊醒师父,动作放得很轻。 可刚伸手碰到毯角,榻边的人却忽然动了动,睫毛颤了颤,缓缓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萧玉绝只觉得昨夜那股燥热又涌了上来,极力克制,声音沙哑地开口:“师父,你守了一夜,快休息吧。” 楚知夏不疑有他,眼神还有些惺忪,手却探到了他的额头上,认真感受片刻后,松了口气。 “烧退了。” 这也意味着度过了危险期,身体很快便会大好。 萧玉绝望着她眼底的关切,眼中情绪翻涌,低声道:“多谢师父照顾。”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像带着温度的火焰,烧得楚知夏有些不自在。 她慌忙收回手,避开他的视线,起身道:“退了就好,我去端药,胡军医今早特意熬了固本的汤药。” 说着,她转身就往帐外走,脚步也比平时快了些。 萧玉绝心口一跳,随即又将自己的想法压下去。 师父只是担心他,他不该再生出这些不该有的念头。 不多时,楚知夏端着药碗回来,语气已恢复了平日的平静:“快趁热喝,凉了就没药效了。” 萧玉绝依言接过药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直暖到心口。 只要想起师父照顾了自己一夜,他就没有什么不依的。 喝完药,萧玉绝精神大好,二人便开始商讨正事。 他将军报摊在案上,楚知夏凑过来细看。 两人的影子在纸上交叠,晨光将他们的侧脸镀上一层暖意。 “内鬼已除,疫病也控制住了,是时候反击了。”萧玉绝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蛮族以为我重伤昏迷,军中混乱,定会想趁虚而入。” 楚知夏点头,指尖顺着舆图上的河流走势划过。 “我们可以佯装军心涣散。让前军每日只出营操练半个时辰,故意摆出懈怠的样子;再让伤兵在营外晾晒草药,营造疫病未清的假象。等他们主力深入我军领地,我们就派精兵抄后路,断他们粮草,再从两侧山谷伏击,定能一举拿下。” 这策略既利用了蛮族的轻敌,又结合了北境的地形,正是她前世常用的引君入瓮之计。 萧玉绝看着她眼中的光芒,想起从前她在军帐里指挥若定的模样,心口一阵发烫,却很快压下情绪。 “此计甚妙,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慎重,“师父,你留在后方指挥所,负责传递消息、调度粮草。” 楚知夏一愣,随即皱眉。 “我得去前线。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北境的地形,当年我带宁家军在那里设过伏,哪里适合埋炸药,哪里适合设陷阱,我比谁都清楚。” “不行,”萧玉绝的语气罕见地强硬,甚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前线太危险,蛮族的箭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留在后方,才能确保整个计划不出差错。” “阿绝!” 楚知夏提高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我不是需要被保护的弱女子,当年——” “我知道当年师父有多厉害!”萧玉绝打断她,声音急切,甚至有些沙哑,“可现在不一样!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宁肯——” 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死死攥着舆图,指节泛白。 “总之,你必须留在后方。这是命令。”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楚知夏看着萧玉绝眼底的担忧,那担忧里还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执拗。 她忽然想起昨夜他高热时攥着她手腕的模样,想起那一声“别走”,心口微微一软,却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前线需要人协调,秦风虽可靠,却没应对过蛮族的箭阵。我去,才能确保伏击万无一失。” “我去,我的伤已无大碍,地形我也记得。你留在后方,帮我盯着军中动静,防止还有漏网的内鬼,”他看着她还要争辩,补充道,“师父,只这一次,听我的好吗?” 他的目光太过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卑微的恳求,让楚知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看着他苍白却依旧挺直的脊背,忽然明白,他不是不信任她的能力,而是怕了。 怕她像上一世那样,倒在前线的箭雨里,让他再一次无能为力。 再者,楚知夏也想起自己是偷偷来的前线,若是被人认出来,恐怕还会牵扯出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只能退一步。 第九十二章 将军不可 “好,但你必须答应我,凡事小心,若遇危险,第一时间撤回来。” 萧玉绝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下来,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答应你。” 三日后。 帅帐外的晨光染亮了半边天,甲胄碰撞的清脆声响从校场传来,决战的气息已弥漫在空气里。 萧玉绝站在镜前,厚重的玄铁铠甲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伤口也已经大好,只能从稍显苍白的脸色窥见一丝端倪。 楚知夏走进来,从托盘中拿起护腕,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时,动作下意识放缓。 前世镇守北境时,她无数次为宁家军的将士整理甲胄,指尖划过护腕的系带,叮嘱他们活着回来。 如今护腕的主人换成了萧玉绝,熟悉的触感里,多了几分沉甸甸的牵挂。 “护腕得系紧些,不然挥剑时容易移位。” 她手指灵巧地穿过系带,在他腕间打了个紧实的结。 指尖偶尔擦过他温热的手腕,他的肌肉会下意识绷紧,却又很快放松,像在刻意配合她的动作。 萧玉绝垂眸看着她。 晨光落在她专注的眉眼上,长睫的影子投在眼下,柔和了她面部的线条。 她的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蹭过他皮肤时,留下一串细微的战栗。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着她为自己整理甲胄,不像师徒,倒像……像战前为夫君整装的女子。 这念头刚冒出来,萧玉绝就慌忙压下,喉结滚动着,心脏却狂跳了起来。 风从帐帘缝隙溜进来,吹乱了她颊边的一缕发丝,垂落在她的唇角,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指尖穿过那缕柔软的发丝,小心翼翼地别到她耳后,却在不经意间擦过她温热的耳垂,滚烫的温度瞬间窜到心口。 楚知夏的动作猛地一顿。 耳垂传来的麻意让她下意识抬头,正好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他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担忧,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炽热,像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师父,”萧玉绝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慌忙收回手,指尖却还残留着她耳垂的柔软触感,“风大,别吹乱了头发。” 楚知夏回过神,避开他的目光,重新低头调整甲胄的肩带,语气却十足温和。 “战场上别逞能,蛮族的首领擅长用弯刀偷袭,你左肩旧伤没好,一定要护住左侧。记住我们的计划,等蛮族主力落入陷阱,再发信号,若是情况不对,立刻撤回来,且定要记住穷寇莫追……” 她絮絮叨叨地叮嘱,从前也没觉得自己这么啰嗦。 可出征的人变成了自己的小徒弟,楚知夏恨不得替他去,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罗列了一遍。 萧玉绝丝毫没有不耐,应道:“我记住了。师父放心,我们一定会赢。” 号角吹响,大战一触即发。 蛮族自以为胜券在握,出动了大半兵力,黑压压一片立在阵前。 萧玉绝握着重枪立在阵前,却丝毫不惧,来的人越多,越能瓦解蛮族。 “冲!” 蛮族首领一声令下,骑兵们举着弯刀,猛冲过来。 萧玉绝按照计划放水,打了一刻钟,便指挥前军往后撤退,阵型出现明显的松动。 蛮族士兵见他们军心涣散,越发嚣张,嘶吼着追了上来,密密麻麻的身影逐渐涌入一处峡谷之中。 这正是他和楚知夏早看好的地方,两边是陡峭的山壁,易守难攻。 秦风策马奔到萧玉绝身边,声音里满是兴奋:“将军!敌军主力都进谷了!” 萧玉绝颔首,目光扫过峡谷两侧的山峦。 那里藏着他的精锐部队,只待信号一至,便可发动突袭。 萧玉绝握紧长枪,反手一挑,就把一名冲上来的蛮族骑兵挑落马下,心里却异常安稳。 他知道,此刻后方的指挥所里,师父正靠着旗语和快马,帮他调度着每一支队伍。 与此同时。 后方指挥所的高台上,楚知夏握着面红色令旗,目光紧紧锁着远处的战场。 身旁的亲兵不停传递着前线消息,快马跑过帐外,扬起的尘土连成一片,都快把帐子遮了。 “左翼部队,绕至后方,切断蛮族粮草!” 楚知夏手腕一扬,红色令旗在空中划出道凌厉的弧线。 亲兵立刻翻身上马,马蹄声在旷野上疾驰,转眼就成了远处的小点。 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接触过战场,却半点不害怕,血液里鼓动着熟悉的兴奋感。 十二年了,蛮族的噩梦、我军的战神,宁无双回来了。 “报告!蛮族后军发现我军,正往回撤退!” 楚知夏眼神一凛,迅速调整令旗:“让右翼部队加快速度,把峡谷出口堵死!告诉萧将军,能发起总攻了!” 令旗刚挥完,远处峡谷上空突然窜起一枚红色信号弹。 萧玉绝眼中寒光乍现,长枪往前一指,声如惊雷。 “弟兄们!杀!” 早埋伏在峡谷两侧的将士瞬间跳起来,滚石顺着山壁往下砸,箭雨跟密雨似的朝着蛮族士兵泼过去。 萧玉绝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长枪舞得像银龙出海,每挥一下都能带起一片血光。 他在阵前厮杀,耳边满是兵器碰撞的脆响、士兵的呐喊,心里却异常平静。 师父在后方帮他把所有退路都守住了,他们完全可以安心作战。 战局胶着之时,远处的指挥所方向突然升起一股黑烟。 那是遇袭的信号! 他心头猛地一紧,眼底瞬间涌上慌乱:“师父!” “将军不可!” 见状,秦风死死拉住他的马缰绳:“楚先生早有安排,说若后方遇袭,让我们专心围剿主力,她能应付!” 萧玉绝攥紧长枪,指节泛白。 他信师父的能力,可一想到她可能面临危险,引以为傲的冷静瞬间崩塌。 但他更清楚,这时候要是撤军,之前所有部署都白费了,无数弟兄的牺牲也白搭。 萧玉绝咬着牙,把满心担忧压回肚子里,一夹马腹往前冲:“加速合围!尽快结束战斗,回援后方!” 此时的后方指挥所,已乱作一团。 第九十三章 还想偷袭? 一支约五十人的蛮族精锐小队绕过防线,突袭后方指挥所。 斥候发现踪迹,连忙上报,楚知夏手中的令旗一顿,也听见了帐外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 “赵峰!” 帐外立刻奔进来一名身着玄甲的校尉,正是萧玉绝特意留下的心腹,也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末将在!”赵峰单膝跪地,眼神急切,“楚先生,您先跟属下去后方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楚知夏立刻便拒绝了。 “这里还需要我指挥,你带二十人去迎敌,守住指挥所外围,别让他们扰了传令兵的动线。” “可您的安全……”赵峰着急,“将军临走前嘱咐,一定要护好您!属下留下,让副手去!” “这是命令。” 楚知夏声音冷下来,眼神也变得锐利,瞧着就让人发怵。 “外围要是守不住,前线信号传不出去,你们将军的合围计划就全完了。你去,这里有我。” 赵峰还想再劝,抬头却撞进她的目光里。 那么坚定的眼神,哪儿像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女子? 再想起战况紧急,还有将军平时提起夫人时那股崇拜的模样,他终究还是领命走了。 帐里只剩楚知夏,还有两个负责传旗语的小兵。 她刚要回高台,帐帘突然被利刃划开个口子,一道黑影窜进来,手里弯刀直戳她心口。 “楚先生小心!” 小兵惊呼着扑上来,却被黑影一脚踹开,摔在地上直哼。 楚知夏冷笑一声:“来得正好!” 她手中长剑出鞘,精准架开弯刀。 刺客被震得退了两步,眼里满是诧异。 这看着文弱的少年郎,力气竟这么大? 楚知夏半点儿不怕,反倒往前逼,脚下步子瞧着乱,实则步步都踩在点子上,身姿矫健像猎鹰。 刺客稳住神,弯刀又劈过来,带着蛮族惯有的蛮劲,却被楚知夏侧身躲开。 她动作不像寻常武将那样猛,反倒透着股举重若轻的从容,手腕轻轻一转,长剑就贴住弯刀刀刃,顺着弧度往上一挑。 “铮!” 金属撞在一起的脆响刺得人耳膜疼,黑影只觉虎口发麻,弯刀差点脱手。 还没等他缓过神,楚知夏的剑已至,直刺他心口。 这一剑又快又准,带着沙场杀出来的狠劲,正是当年宁无双的成名招。 刺客慌忙往后跳,却被楚知夏追上来一脚踹中膝盖,单膝跪倒在地。 他刚要撑着弯刀起身,长剑已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楚知夏手腕微沉,剑刃划破皮肤,眼神冰冷。 “还想偷袭?” 话音未落,她猛地旋身,避开刺客垂死挣扎的扫堂腿,同时长剑斜挑,精准地挑断了对方的手脚筋。 整个过程不过三息,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每一招都透着久经沙场的老练,两个小兵目瞪口呆。 “楚先生!外围的蛮族已经肃清!” 赵峰带着人冲进来,刚要禀报,却看到楚知夏手持长剑,蛮族的刺客躺在地上,四肢无力地垂下,已经没有一点反抗之力了。 他心中暗暗称奇,震惊地张大了嘴,更加敬佩楚知夏。 “把人带下去审,看看能不能撬出些蛮族的消息。” 楚知夏抬手将长剑归鞘,语气平淡,全然没把刚才的厮杀放在心上。 赵峰这才从震惊里回神,忙躬身应道:“末将领命!” 他看向楚知夏的眼神,早没了最初的念头,只剩下实打实的敬畏。 画面转到前方战场。 蛮族主力被层层包围,萧玉绝抓准时机,一箭射杀主将头颅。 群龙无首,蛮族士兵们斗志瞬间溃散,我方军心大振。 萧玉绝勒住战马,长枪往天上一指,声音穿透混乱的战场,字字有力:“弟兄们!吹号!反攻!” “呜——呜——” 反攻的号角声冲破云霄,早憋足了劲的将士们瞬间爆发出震天喊杀,跟潮水似的朝着蛮族冲去。 萧玉绝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长枪舞得像银龙出海,枪尖每落一次,就有一名蛮族士兵惨叫着倒下。 左翼部队从山坡上俯冲而下,马蹄踏得碎石飞溅;右翼士兵死死堵住峡谷出口,把蛮族的退路封得严严实实。 内外夹击之下,蛮族士兵扔了刀甲,跟没头苍蝇似的往谷外逃。 “追!一个也别放跑!” 秦风策马跟上,手中战刀挥得虎虎生风,刀光过处尽是血痕。 萧玉绝却没心思追击残敌。 他心中一直挂念着楚知夏的安全,见战场局势已定,便调转马头,朝着后方狂奔而去。 越靠近指挥所,地上的尸体、散落的兵器越多,暗红的血渍浸在黄沙里,战斗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 萧玉绝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握着长枪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都捏得泛白。 他脑子里不住地想,蛮族突袭时定是凶神恶煞,师父孤身应对,会不会受了伤? 萧玉绝不由催着战马再快些,马蹄踏得地面咚咚响,卷起一路黄沙。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撞进眼帘。 楚知夏站在残阳里,玄色长衫沾了些尘土,却依旧挺得笔直。 她正俯身跟赵峰说着什么,手里捏着一卷文书,神情平静得像刚才的突袭从没发生过。 夕阳的光洒在她身上,镀了层柔和的金边,竟把战场的血腥气都冲淡了些。 萧玉绝见她安然无恙,悬了半天的心落回肚子里,紧绷的身子瞬间松下来,眼眶竟有些发热。 他连忙勒住战马,翻身跳下来,大步朝着高台上那道身影走去。 楚知夏似有所感,抬起头来,看见他便露出了一个笑容。 “赢了?” “赢了。” 萧玉绝目光死死锁在她身上,上上下下仔细看过,生怕漏过一点她受伤的痕迹。 “师父,你没事吧?刚才后方传了遇袭信号,我……” “我能有什么事?”楚知夏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几个刺客罢了,已经解决了。” 旁边的赵峰连忙凑过来补充:“将军!方才蛮族偷偷摸过来偷袭,全靠楚先生出手!不光把刺客打跑了,还审出了蛮族后备粮仓的位置!” 第九十四章 有师父在,我什么都不怕 赵峰一边说,一边看向楚知夏,眼神里满是敬佩。 萧玉绝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看着神色依旧从容的师父,心里又庆幸又骄傲。 师父从来都不是需要人护着的性子,她是能跟他一起并肩打仗、一起守着这家国的依靠。 大胜的喜气飘得满营都是。 帅帐外的校场上,篝火烧得旺旺的,烤肉的油滴在火里滋滋响,香气混着将士们的笑闹声飘老远,空酒坛在旁边堆成了小山。 萧玉绝站在帐前,望着眼前的热闹,嘴角挂着浅淡的笑。 这是他和师父一起守的山河,是无数弟兄流血换的安宁。 “想什么呢?”楚知夏端着两碗热茶走过来,递给他一碗,“你毒伤才好,少喝烈酒,用热茶暖暖身子。” 萧玉绝接过茶碗,指尖碰到温热的瓷壁,心里也跟着暖了些。 “想起从前,师父也会这样给弟兄们分酒坛。” 楚知夏愣了下,跟着笑了:“你倒记挺清。那时候你才十岁,抱着酒坛跟在我后头,非要学大人喝酒,结果醉得抱着马柱子哭。” 提及小时候的趣事,萧玉绝耳根悄悄泛红,没反驳。 那些埋在过去的事,有她在,又变得鲜活起来了。 接下来几天,军中事务渐少,两人也多了许多闲暇的时间。 每到黄昏,萧玉绝总会陪楚知夏去军营附近的山坡走一走。 夕阳把天染成橘红色,晚风吹着青草气,连同战场的肃杀气也吹走了。 楚知夏看着远方,眸光深邃。 “蛮族不会轻易沉寂,可能还会有反扑,不能放松对将士们的操练。” “徒儿知道了。” 萧玉绝点点头。 他早已经历过无数场战役,自然也知晓其中关窍,早早便部署好了。 楚知夏感叹道:“也不知道朝堂那边如何了。” 虽然边境会与京城互通信件,但一来一回便要花费不少时间,很多消息都会滞后。 “有二位师兄在,师父大可放心。” 萧玉绝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神色,他虽然不喜两人,但也十分认可他们的能力。 只见楚知夏恍然点头:“也对,是我多虑了。” “师父已经很厉害了,”萧玉绝看过来,眼神真诚,“剩下的还是交给我们去做吧。” 楚知夏欣然接受。 “好啊,那就多靠阿绝了。” 除了军务与朝堂,他们偶尔也会聊起前世军营的趣事。 “当年你非要学我的破阵剑法,剑沉得你握不住,把自己砸得青一块紫一块,还嘴硬说不疼。” 萧玉绝语气里带点怀念。 “那时候就觉得师父的剑法最厉害,想着学会了就能护着师父。” 楚知夏心里动了动,转头看他。 夕阳下他侧脸轮廓分明,眼里满是认真,早没了当年的稚气,那份纯粹的心却还在。 山坡上的青草沾了露,滑得很。 她刚要开口,脚下忽然一滑。 “小心!” 萧玉绝眼疾手快,伸手揽住她的腰,稳稳扶住。 有力的胳膊圈在腰间,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裳渗进来,两人身子贴得近,彼此的心跳都能清楚感觉到。 楚知夏身子一僵,下意识想推他,却对上他紧张的眼神,忘了言语。 萧玉绝怕她摔疼似的,胳膊收得更紧,喉结滚了滚,声音有点哑:“师父,你没事吧?” 两人贴得太近,楚知夏能感觉到他胳膊的力气,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青草气,心跳莫名快了些。 她定了定神,轻轻推开他,语气尽量平稳:“没事,就是脚滑了下。” 萧玉绝没立刻收回手,指尖还留着她腰间的余温,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下,又酸又胀。 他看着她泛红的耳尖,慌忙移开眼,低声道:“下山慢些,我扶你。” 说着伸出手,掌心朝上,眼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盼。 楚知夏看着他的手,想起前世他也是这样。 她受伤时,他用小手牵着她的衣角,明明自己都护不住,还总想着保护师父。 可如今的他已能稳稳护着她。 楚知夏没拒绝,把手放在他掌心,任由他扶着,一步步走下山坡。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紧紧靠在一起。 晚风吹过,带着点说不清的温柔,在安静的山坡上慢慢流。 回军营正要传膳,远处却有个黑影策马奔来,马蹄声急促,打破了这阵祥和。 来的是负责传京城密信的斥候,翻身下马时神色慌张,手里攥着封火漆封口的信。 “将军!楚先生!京城急报!”斥候单膝跪地,把信举得高,“首辅大人派快马送的,说事关重大!” 萧玉绝心里一沉,快步接信。指尖用力撕开封口,展开信纸的瞬间,脸色也难看了。 信上字写得潦草,明显是仓促写的。 【皇帝见萧玉绝大破蛮族,威望越来越高,忌惮更甚,已暗调京营兵马守边关外围,说是接应,实则监视;还下了密旨,催萧玉绝尽快班师回朝,不能拖。】 楚知夏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冷嗤一声。 “蛮子刚被打退,便迫不及待要人接手,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萧玉绝将密信叠好,神色低沉:“眼下我们不能抗旨,只能回去。” 此次回京,皇帝只会更加忌惮,恐怕还藏着不少腌臜的手段。 楚知夏长呼一口气,宽慰道:“我们一起。” 她话语简洁,却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无论是何种处境,她都会拼尽全力,护住自己的小徒弟,不步她当年的后尘。 短短四个字,却像定心丸般落进萧玉绝心底。 他望着她坚定的眉眼,原本因皇权猜忌绷着的背,慢慢松了。 “嗯,”他重重点头,声音郑重,“有师父在,我什么都不怕。”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不是这么想的。 上一世的师父死得不明不白,怎么查都没有线索,他早便怀疑到了皇帝头上。 若是如今的皇帝还敢对师父和边关动手,就算抗旨,他也要护他们周全。 京城的繁华和边关的苍凉完全不同。 将军府收到蛮族大败的消息,刚打扫干净等主人回家,门前却来了不速之客。 第九十五章 又让师父为我费心 此人正是楚念秋。 这些时日来,她来过了三次,现下已经是第四回了。 “劳烦通传一声,就说平南王世子妃楚念秋,前来拜访姐姐。” 门房却面无表情地躬身:“回世子妃,夫人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楚念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心中不满。 每回来都身子不适,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分明是不想见她找的借口罢了! 她强压着怒意,假惺惺道:“既是如此,那我改日再来。这些补品还请收下,替我向姐姐问好。” 待门房接过礼盒,楚念秋转身坐上马车,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便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看看楚知夏究竟在不在府中。” 春桃不敢违逆她,立刻便离开了。 她绕着将军府打转,终于见到了一个负责采买的奴仆,对面明显认得她,看见她便转身要走。 春桃咬咬牙,赶紧把人给拉住了。 “这位大哥,将军夫人身子可好些了?我家夫人可惦记着要来看望呢。” 那人身子侧开:“劳烦世子妃挂心,夫人还在静养,等好些了定会回礼。” 他篮子中还放着一个药包,看上去丝毫没有破绽。 春桃见他要走,计从中来,上前便撞倒了对方的篮子,一边道歉一边捏了捏药包,里面竟然是个空壳子,压根没多少药材! 她掩下心中的惊讶,匆匆告辞,回到了平南王府。 “世子妃,果真不对劲!” 她凑到楚念秋耳边,把药材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楚念秋惊疑不定道:“她一个女子,丈夫又不在身边,难不成是出去跟野男人偷情了?” 春桃倒觉得不像,但不敢开口。 反正主子处处与楚知夏作对,提醒后反倒会斥责自己多嘴。 楚念秋正想再细细查一番,门外突然传来丫鬟的通报:“世子妃,荣华公主的车架到了,说是邀您同去护国寺上香。” 她眼前一亮。 荣华公主对楚知夏的厌恶之情,整个京城谁不知道? 更别提楚知夏多次让荣华公主丢脸,肯定是将她恨入了骨。 与其冒着风险自己查,还不如祸水东引,看她们互相对付才好。 她立刻换了身素净衣裙,出门时故意露出愁容,见了荣华公主便叹气。 “公主,您说这事怪不怪?我这几日想去看望姐姐,可将军府的人总说她闭门静养,连面都见不到。方才我让丫鬟去打听,竟听说负责采买药材的下人偷工减料,压根没买药回来……” 荣华公主当即冷笑。 “偷工减料?我看是根本没人生病,是楚知夏自己不想见人!” 楚念秋连忙顺着她的话头接话:“公主您说的是!姐姐若是真不舒服,哪会让下人这般怠慢?我瞧着……倒像是将军府在刻意瞒着什么。 荣华公主果然起了疑心。 她也不提上香的事,随口敷衍两句后便回了公主府。 “你亲自去将军府附近盯着,再想法子收买两个府里的下人,我要知道楚知夏到底在不在府中,每日都在做什么!若是查不清楚,你也不用回来了!” 嬷嬷领命而去,花了两日功夫,在将军府后门堵住了负责倒恭桶的小厮,用一锭银子撬开了嘴。 那丫鬟说,近一个月都没见过楚知夏的身影,每日送到夫人院落的饭菜,大多原封不动地撤了回来。 她连忙把消息带了回去。 听完,荣华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算计。 既然楚知夏敢装病躲着,定然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就偏要把这层遮羞布撕开,让所有人都看看,楚知夏到底在搞什么勾当。 到那时,看萧玉绝还会不会护着她! 与此同时,边关也收到了皇帝的旨意。 萧玉绝着手准备班师回朝的事情,不知不觉便到了晚上。 他提着一壶刚温好的边疆烈酒,脚步不自觉地走向不远处的独立营帐。 那是楚知夏如今的住处,帐帘外挂着盏小小的羊角灯,在夜色里泛着暖光。 “师父。” 帐内很快传来楚知夏的声音:“进来吧。” 萧玉绝掀帘进去,一眼就看见案上摊开的信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人名地名,旁边还放着枚雪月楼的令牌,边缘磨得有些发亮。 楚知夏正低头在信纸上圈画。 见他进来,随手把信纸折成方块压在案下,语气坦然:“都安排妥了?” “嗯。” 萧玉绝把手里的酒壶放在案上,又摸出两个瓷杯,倒满了琥珀色的烈酒,酒液晃着光,还没喝就闻见冲鼻的辣气。 “明日一早就拔营,这壶是边疆特有的烧刀子,秦风特意寻来的,说是庆功,也算给咱们壮行。” 楚知夏接过酒杯,指尖碰到杯壁,鼻尖绕着烈酒的辛辣。 这味道烈得很,像极了边关的风。 她轻啜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忽然想起前世守北境时,也曾跟将士们在帐里对酌,只是那时的故人,早已经散落在天涯各处。 她定了定神,把思绪拉回来。 “雪月楼的人传了信,京城那边,荣华公主和楚念秋正盯着将军府的动静。我已调了京里的暗线,一边盯着平南王府的动作,一边提前跟朝堂上的中立官员传信。皇帝忌惮你,你一回京他准会发难,咱们得提前备好应对的法子。” “又让师父为我费心。” 萧玉绝声音低了些,心里头有些愧疚。 本想自己扛下京里的那些暗流,可他也清楚,论筹谋布局,师父比他强太多。 楚知夏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 “不是为你,是为了边关的弟兄,为了不重走前世的老路。这一次,我不光要活着,还要护住想护的人,守住这片山河。” 萧玉绝望着她,只觉得心口滚烫,连带着杯里的烈酒都暖得烧心。 “师父,回京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楚知夏看着他眼底的执拗,心中微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太担心,皇帝虽忌惮你,却也需要你镇住边疆的势力,他不会轻易动你。我们只需见招拆招,等隐在暗处的人露出破绽,就能一击必中。” 第九十六章 真当将军府中无人了? 萧玉绝将杯中酒饮尽,眼神渐渐坚定。 有师父在,哪怕是龙潭虎穴,他也敢闯。 “师父早些休息,明日便启程了。” 楚知夏颔首,目送着他离开,背影在烛火下更显得高大。 徒儿是真的长大了啊。 翌日清晨。 天刚亮,军营便响起了拔营的号角,大军正式启程。 楚知夏换了一身骑装,浑身上下都做了伪装,又遮掩了样貌,没人能看出她的真实性别。 除了萧玉绝的心腹,军中几乎不知晓她的存在,只当是将军收了个小兵,没有多想。 不知不觉,大军便已经行进了一半的路程。 正午的日头渐烈,萧玉绝勒住马缰,抬手示意队伍停下休整。 亲兵们迅速卸下行囊,搭建临时营帐,炊烟很快在旷野上袅袅升起。 楚知夏翻身下马,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 连日赶路,她骑的那匹棕马虽矫健,却不适合长途跋涉。 她正打算去牵马饮水,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师父,你的马不能再骑了。” 萧玉绝眼光毒辣,早晨便发现楚知夏的马出了问题,立刻便遣小兵出发,提前到了镇上,找来了一匹适合赶路的好马。 “这匹马性情温顺沉稳,你要不要试试?” 萧玉绝说着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那匹通体雪白的马。 白马通人性,凑过来用脑袋蹭了蹭楚知夏的掌心,软乎乎的鬃毛扫过指尖,很舒服。 楚知夏愣了愣,目光落在萧玉绝弯腰检查鞍鞯的动作上。 他先伸手摸了摸鞍垫厚度,指尖反复按压,确认软垫够软和;又俯身看马蹄铁牢不牢固,连马镫高度都调了两遍,蹲在地上比对半天,就怕她踩上去不舒服。 “这马刚喂过草料,体力足,等会儿赶路能省些劲。要是觉得哪不合适,你跟我说,我再改。” 楚知夏望着他认真的侧脸,心里泛起暖意 赶路途中还能找来备用马匹,一定是费了大功夫。 她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嘴角不自觉勾起来:“这匹马很好,多谢。” 萧玉绝耳尖悄悄泛红,后退半步,目光却还黏在她身上。 半个时辰后,大军开始重新赶路。 越接近京城地界,气氛越发不同,沿途的客栈和酒肆也变多了。 楚知夏谨慎地扫过四周,忽然停下。 “阿绝,看东侧的茶寮。” 萧玉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茶寮门口站着个穿青衫的书生,手里捏着柄折扇。 见萧玉绝看过来,那书生悄悄抬了抬扇面。 扇骨上刻着玉兰花纹,正是盛霖心腹的标识。 “原地休整。” 萧玉绝下令,楚知夏状似随意地走向茶寮。 两人刚走进内间,那书生便立刻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属下见过将军、将军夫人。” “说吧,京中情况如何?” 书生从袖中取出密信,双手递上。 “首辅大人和太傅大人让属下转告,皇上已定下三日后的凯旋宴,说是为将军庆功,实则已安排了不少言官,准备在宴上劝谏将军交出部分兵权;楚家那边,楚老爷近日频繁与平南王府接触,不知在商议何事;还有荣华公主,昨日已派人去将军府探望,被青禾姑娘以夫人重病挡回后,竟在门前大闹,不肯善罢甘休。” 楚知夏眼神微微冷下来。 竟还是那套,蛮族还未彻底平息,便想着收回兵权,皇帝是越发老糊涂了。 萧玉绝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荣华公主恐怕不会轻易放弃,我们得尽快赶回去。” 若是让她发现师父不在府中,怕是会牵扯出不少麻烦。 他不怕这些,却怕师父被自己连累。 密信上还交待了一些别的,盛霖已经在暗中拦下了三名言官,颜奕辰也在尽力争取太子的支持。 他们一个在朝堂上不动声色地铺路,一个在东宫稳固后援,配合起来倒是十分默契。 楚知夏整理好心情。 “回复你家主子,就说我们知道了,让他们按原计划行事。” 待书生离开,萧玉绝才沉声道:“师父,这凯旋宴分明是鸿门宴,我们要不要……” “要去,”楚知夏打断他,语气坚定,“越是躲着,越让皇帝觉得我们心虚。况且,玉安和言阙已铺好路,我们无需太担忧。正好看看他们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萧玉绝看着她从容的侧脸,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 “此处离京城已近,眼线遍布,师父你身份敏感,不如就此分开,你从小路先回京城,免得被人发现了身份。” “放心,我会尽快与青禾汇合。你入宫后少言多听,若遇变故,可传信给盛霖或言阙。” 萧玉绝望着她的背影消失,才重新赶路。 行至京郊十里坡,他抬手下令:“大军在此驻扎,严守军纪!秦风,随我入宫述职!” 与此同时,将军府门前已是一片混乱。 荣华公主带着数十名宫廷侍卫,堵在府门口,脸色阴沉。 “让楚知夏出来!她装病躲了一个月,如今萧玉绝都要回来了,她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青禾拦在府门前,额角满是冷汗,却依旧强撑着镇定的模样。 “公主息怒,我家夫人染了重病,恐染到您身上,实在是不能见您。” “什么重病不重病的,病了一个月也没见她楚知夏死了!” 荣华公主一甩鞭子,语气骄纵:“三催四请都不出来,你家夫人莫不是在府中藏了什么奸夫!” 她早就被楚念秋暗示,越发觉得楚知夏定藏了什么人,不然不可能不出门,连马球会也不再去了。 虽然并未查出任何蛛丝马迹,可荣华公主就是相信心中的推断。 就算是假的,她也要给楚知夏坐实了! 污蔑女子清白,可是大事。 青禾脸色大变:“我家夫人清清白白,还请公主不要再胡乱猜测!” “凭你也配说教本公主?滚开!本公主今日一定要进去!” 荣华公主正要一鞭子抽在青禾身上,却见斜地里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鞭子。 楚知夏抬眉,眼神凌厉。 “荣华公主在我将军府肆意妄为,真当将军府中无人了?” 第九十七章 凯旋宴 众人没想到楚知夏会在这时出现,纷纷变了脸色。 青禾表情惊喜,荣华公主则是一愣,狠狠瞪了丫鬟一眼。 要不是她们说楚知夏闭门不出,她岂会来自讨没趣? 她暗中发力,试图拽回鞭子,却纹丝不动,恼羞成怒道:“这就是你们将军府的待客之礼?” 楚知夏不答反问。 “公主先擅闯我将军府,又污蔑朝廷命官正妻,又该如何论处?” 荣华公主被问得一噎。 “你躲了一个月不见人,谁知道在做什么!我只是替玉绝哥哥清理门户罢了!” “清理门户?”楚知夏冷笑一声,“公主污蔑臣妇通奸,可有证据?” 周围的百姓越来越多。 他们平日见到的达官贵族都是要脸面的,从来没有在府门口便吵起来的,如今是看得津津有味。 荣华公主不愿落了下风,又找不出证据,强撑着道:“本公主身份尊贵,说出的话自然是金口玉言,我说有便有!” “公主身份尊贵,更该懂律法。” 楚知夏为了符合重病的模样,特意多擦了一些粉,显得面容苍白,但气势却半点不输。 她条理清晰地开口:“我朝律法规定,擅闯朝廷三品以上官员府邸者,杖二十;污蔑命官之妻清白者,罚银百两,需登府赔罪。公主今日带侍卫强闯将军府,又当众污蔑臣妇,敢问是哪条律例给了公主这样的权力?” 百姓听完,都站在了楚知夏那边。 将军可是刚打了胜仗,将军夫人自然也是好人。 反倒是荣华公主平常就骄纵跋扈,说出来的话也没人相信。 听到律法,荣华公主心中已经打了退堂鼓。 “我可是公主,谁敢惩罚我?”她急得拔高声音,试图用身份压人,“今日我就是要查,你能奈我何!” “臣妇不能奈公主何,但朝野上下能。” 楚知夏话都说到这份上,荣华公主还要无理取闹,只能说是真的蠢了。 “萧将军刚在边关大破蛮族,护国安邦,公主却在他回京前夕,带人闯他府邸、辱他妻子——此事若传到朝堂,百官会如何议论?百姓会如何看待皇家?公主想过吗?”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荣华公主彻底清醒。 她看着周围百姓指指点点的模样,又想起父皇近日对萧玉绝的忌惮,若真闹大,父皇绝不会为了她得罪百官和民心。 “你、你等着!” 荣华公主咬着牙,却再没了刚才的嚣张,只能狠狠瞪了楚知夏一眼,转身离开。 侍卫们连忙跟上,一行人匆匆离开,背影狼狈不堪。 围观百姓见没了热闹,也渐渐散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打量楚知夏,眼中满是敬佩。 谁都没想到,这位看似柔弱的将军夫人,竟有如此胆识和气场。 青禾进了内厅,才松了口气。 她泪眼汪汪地开口:“夫人,您能没事回来可太好了。” “你辛苦了,”楚知夏微笑道,“刚刚做得很好,月底记得多领赏银。” 青禾被鼓励,更加坚定为将军府卖命的决心,有这么好的主子,是自己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宫内却是另一番气氛。 萧玉绝到时,皇帝正在批阅奏折。 等他行完跪拜大礼,才缓缓开口,语气状似温和:“萧将军平身。此番你率部大破蛮族,收复云漠关三城,护我大靖边疆,朕心甚慰。” 这些都是场面话,萧玉绝低着头,面上毫无表情。 “此乃臣分内之责,全赖麾下将士浴血,更得朝廷粮草军备及时支援,臣不敢独邀其功。” 果然,皇帝话锋一转,指尖敲击着龙椅扶手,声音沉了几分。 “不过朕还听说,边关征战期间,曾爆发疫病?染病将士有多少?可查出了原因?” 这话带着隐隐的问责,萧玉绝早就猜到,回答得滴水不漏。 “回陛下,疫病是意外而起,幸好有朝廷支持,军医才配制出了解药,染病将士均已痊愈,并未有太大伤亡。” 他知道军营中定有皇帝的探子,所以说得半真半假,故意隐去了楚知夏,以及奸细的事情。 皇帝见他滴水不漏,果然没再多问。 “边关苦寒,君泽常年征战,辛苦了。朕思量着,你麾下将士素有威名,如今边疆暂稳,不如调归京营,由兵部李尚书暂管操练。你回京后,也能多些时日休养,打理家宅,莫让后院之事分了心神。” 皇帝此举,表面是体恤,实则是削兵权。 萧玉绝也没猜到他会如此迫不及待,心中生出怒火,又强压下。 “陛下体恤,臣感激不尽。只是那些将士多熟悉北境地形,若调归京营,恐难适配京畿防务……” “朕自有考量,”皇帝打断他,语气添了几分威严,“将军只需安心休整。你为我朝操劳多年,家宅安宁,方能无后顾之忧,不是吗?” 这话同时敲打了他和楚知夏二人。 想来肯定是荣华公主又嚼了什么舌根。 萧玉绝攥紧拳,想起师父的叮嘱,低声应道:“微臣遵旨。” 见他顺从,皇帝的脸色稍缓,又道:“三日后,朕在宫中设凯旋宴,邀文武百官作陪,为将军庆功。” 萧玉绝心中冷笑。 这场宴哪里是庆功,分明是想在百官面前敲打驯服他。 他面上依旧恭敬:“臣谢陛下恩典。” 离开皇宫后,流水一般的赏赐也跟着到了将军府。 旁人只道将军获赏,却也有不少明白人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等到赏无可赏,估计萧玉绝也会步上宁无双的后尘。 无论众人是怎么想的,三日后的凯旋宴还是如期举行了。 御花园中,将军府二人刚落座,就有无数人投来了视线。 萧玉绝只当看不见,一半的目光都落在了楚知夏身上。 楚知夏端着酒杯,指尖轻抵杯沿,看似在听百官闲谈,余光却留意着殿中动静。 忽然,丝竹声骤起。 荣华公主身着石榴红舞裙,裙摆绣满金线缠枝莲,正提着裙摆缓缓步入场中,目光直勾勾地锁着萧玉绝。 第九十八章 臣心里只有内子,再容不下旁人 “父皇,儿臣听闻萧将军凯旋,特献一支《惊鸿舞》,为将军庆功,也祝贺我朝江山太平、河清海晏!” 荣华公主屈膝行礼,声音柔媚,余光却一直盯着萧玉绝。 这都在皇帝的安排之中,他笑呵呵地颔首。 乐曲响起,荣华公主旋身起舞,红裙翻飞如烈火,每一个旋转、每一次回眸,都朝着萧玉绝的方向。 殿里文武百官纷纷叫好,皇帝也拍着扶手笑:“荣华这舞姿,越发精进了。” 可萧玉绝从头至尾没往那边瞧一眼。 楚知夏刚一皱眉,他就立即明白。 师父最不喜欢吵闹的地方,荣华公主挑的曲子也吵,想必是烦到师父了。 他低声关切道:“要不我还是去禀报陛下,就说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楚知夏立即摇头。 “这场宴会的主人公可是你,你若离席了,恐会有人参你一本,说你目中无人。” 两人正说着,却见荣华公主越靠越近。 她旋转时故意往萧玉绝这边靠,想借着惯性“不小心”撞进他怀里。 可萧玉绝像没看见似的,身子微侧便躲开了,反倒是荣华公主差点摔倒,只能歇了心思。 他转身拿了一盘松子,专注地剥完,还细心吹了吹碎渣,才将果仁放进楚知夏面前的小碟里。 荣华公主眼神怨毒,又安慰自己,萧玉绝只是被迷了心智。 等他清醒过来,肯定会知道谁才是与他最般配的人。 一舞跳完,荣华公主喘着气走到萧玉绝跟前,脸上泛着红晕,语气满是期待。 “玉绝哥哥,这支舞,你还满意吗?” 萧玉绝这才抬眼,目光淡淡扫过她。 他语气敷衍道:“多谢殿下,既然结束了,便请殿下落座吧。” 荣华公主一下僵在原地,脸先涨得通红,又慢慢褪成惨白。 满殿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有同情的,有嘲讽的,更多是看好戏的。 谁都瞧得明白,萧将军眼里只有那位将军夫人,旁人连半分位置都没有。 楚知夏半分不同情荣华公主。 她知道小徒弟不喜欢这人,但还是低声道:“别做得太明显,免得落人口实。” 毕竟荣华公主虽然哪哪都不行,但好歹是个公主。 萧玉绝却不在意,他声音带着执拗:“我只在意师父,旁人怎么看,无所谓。” 殿里的丝竹声停了。 荣华公主却还站在原地不肯走 大家互相交换着眼神,气氛也慢慢凝滞了。 皇帝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朕记得,荣华倾心于萧将军多年,此番你立了大功,朕也该赏些实在的。不如就将荣华赐给你做平妻,既全了公主的心意,也让将军府多些人气,你看如何?” 荣华公主神色惊喜,忙看向萧玉绝,等着他点头。 可萧玉绝立即便站起来道:“多谢陛下厚爱,但臣不能答应。” 满殿哗然。 谁也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 皇帝脸上的笑僵住,沉声道:“哦?萧将军是觉得荣华配不上你?” “臣不敢。” 他抬眼,目光坦然:“公主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平妻之位本就委屈了她;再者,臣与内子成婚时,就许诺过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绝不再娶。臣不能违背承诺,更不能委屈公主,也不能委屈内子。” 这番话一出,不仅拒绝了赐婚,还当众表达了对楚知夏的感情。 仿佛在他眼里,一国公主也比不上他家夫人好。 楚知夏指尖微微收紧,心中既有暖意,也有对皇帝反应的警惕。 突然赐婚,怕是想将荣华公主作为眼线。 看来皇帝开始有所动作了。 “放肆!”皇帝猛地拍了下桌案,脸色全是不悦,“朕亲自赐婚,是给你面子!你竟敢当众拒绝?” 荣华公主脸上的惊喜早变成铁青。 她指着萧玉绝,声音发颤:“萧玉绝!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堂堂公主,屈尊做你平妻已是恩赐,你还敢拒婚?” 萧玉绝没看她,只依旧垂首对着皇帝,语气没半分退让。 “臣并非不给陛下面子,只是婚姻大事,关乎两个人一辈子,臣不愿委屈任何人。更重要的是,臣心里只有内子,再容不下旁人。这一点,臣到死都不会变。” 满殿文武大气不敢出。 萧玉绝这是凭着刚立的军功,硬抗帝王的赐婚啊。 皇帝盯着萧玉绝看了好半晌,眼里的火几乎要溢出来。 在他看来,男人哪有不三心二意的? 萧玉绝却当众拒绝,属实是不给皇家面子。 可他刚立大功,正是军心所向之时,若是强逼,恐怕会适得其反。 最终,皇帝重重叹了口气,顺着台阶下。 “罢了,朕也不是要强人所难。荣华是朕的掌上明珠,朕也不愿她受委屈。既然萧将军心意已决,这事就作罢。” 他又看向脸色惨白的荣华公主,语气带着点安抚:“荣华,朕知道你委屈,回头朕再给你寻更好的姻缘,不比萧将军差。” 荣华公主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反驳,只能硬生生把这口气咽下去,手指攥得掌心发疼。 一场宴会便这样人心各异地结束了。 大家都对萧玉绝的胆量有了更新的认识,决定往后少招惹将军府。 毕竟这位可是连陛下的面子都敢驳的。 荣华公主回到宫中,便发了好大一番脾气。 “父皇,刚刚萧玉绝分明是抗旨,你为何要退步?” 皇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明明楚知夏表现得如此得体,听见“平妻”二字,连眉头都没抬一下的。 他宠着长大的公主,却是半点都沉不住气的,简直是丢尽皇家颜面! “你这是在质问朕?”皇帝警告道,“朕难道不想赐婚?若不是你得不到萧玉绝的心,又岂会下不来台?” 荣华公主一时语塞,又羞又恼。 “儿臣不管,儿臣就是要萧玉绝,父皇你想想办法!” 皇帝头疼道:“回你自己府中去,没想清楚之前不准出门!” 荣华公主忿忿不平,但还是被大太监领着出去了。 第九十九章 知道又如何? 凯旋宴后,皇帝似乎起了几分忌惮。 他并未急着对萧玉绝下手,反而送来了不少赏赐,还体恤将军辛苦,特意准了他几天的假期。 楚知夏也跟着落了个清闲。 她离京多日,第二天便回到了楚府,径直到了柳玉梅的院子中。 “母亲。” 窗前刺绣的温柔妇人抬起头来,满眼都是惊喜:“知夏来了?你身子可好些了?” 看着她略显憔悴的侧脸,楚知夏心中微暖。 “劳母亲挂心,已无大碍。” 楚知夏神情从容的坐下,语气虽然平静,却也很难让人忽视,与从前那个怯懦、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女儿,判若两人。 柳玉梅心中的喜色渐渐淡了。 她挤出一抹笑容,握住女儿的手背:“怎么突然来了?可别被你父亲知道了,他前几日办错了事,正是不痛快的时候。” “知道又如何?”楚知夏语气淡然,“母亲,我听说府中铺面的账目十分混乱,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临走前,她特意派人保护柳氏,也了解了一些楚府的事。 明面上,应当是当家主母掌管府务,但柳氏多年不受宠,下面的人也不服她,所以实际上负责管辖的,还是那可恶的赵氏。 她嫉妒柳氏和楚知夏,应当是没少找麻烦。 而柳玉梅看着对面的脸色,心中确实微沉。 从前的楚知夏从不过问府务,别说铺面账目,就连自己院里的事,都要她操心。 可如今,女儿不仅主动提起管家的问题,语气不容置疑,倒像是……像那些常年掌家、说一不二的贵妇。 “也没什么大事,”柳玉梅避开她的目光,故意道,“不过是些琐碎账目,管家年纪大了,偶尔出错也正常。” “出错可以,但故意混淆收支、私吞红利,就不正常了。” 楚知夏想到这些蛀虫,心中便生出厌恶,神色也锐利了几分。 “我已让人查过,城西那间绸缎庄,近半年的进账少了三成,全被管家的儿子挪用去赌了。方才我来之前,已让人把管家请去将军府,让他要么把亏空补上,要么就去官府领罪。” 她的话条理清晰,处置决断,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柳玉梅听得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声音颤抖:“管家是你父亲的心腹,在楚家待了二十多年……” “心腹也不能损公肥私。母亲,您在楚家受了半辈子委屈,不是因为您软弱,是因为您总想着忍。可有些人,你越忍,他越得寸进尺。” 这话是有道理的,可从女儿的嘴里说出来,便很奇怪了。 柳玉梅心中生出不可忽视的疑惑。 她连后来二人说了什么,都不记得,全程都有些恍惚。 送走楚知夏后,柳玉梅坐在窗前,手里的绣针再也落不下去。 张嬷嬷是她的陪嫁嬷嬷,自然也发现了不对。 “夫人,您别多想。大小姐如今嫁了将军,身份不一样了,性子硬气些也是好事,总比从前被人欺负强。” “硬气些是好事……”柳玉梅喃喃重复,指尖却冰凉,“可她不是硬气,是变了个人。你没见她刚才说话的样子?那眼神,那语气,哪还有半分从前的影子?说处理,便把管家给带走了……” 张嬷嬷叹了口气。 “大小姐也是为了您好。管家这些年仗着老爷信任,早就不把您放在眼里,大小姐处置他,也是替您出头。” “可我总觉得不安,”柳玉梅捂着脸,声音哽咽,“她是我的女儿,我从小看着她长大,她什么样的性子,我比谁都清楚。现在的她,太陌生了,陌生得让我害怕……” 她想起自己为了爱情嫁给楚明远,却被磋磨了半辈子,忍到现在,也是为了女儿的未来。 可如今,女儿虽然变得厉害、能护住自己了,却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知夏。 张嬷嬷不再开口了。 有些事,还是得自己想通才行。 回到将军府,楚知夏正要下马车,却见对面也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不由得露出笑容:“玉安,好久不见啊。” “师父,”盛霖眼眶微红,“你终于回来了。” 楚知夏离开了多久,他同颜奕辰在京中便担心了多久。 凯旋宴人多眼杂,直到今日,盛霖才能来看她。 “门口人多眼杂,我们进去说话吧。” 楚知夏利落地跳下马车,一边往里走,一边好奇地问:“言阙怎么没一起来?” 盛霖眼中闪过一丝心虚,但笑容却不变。 “师弟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 他早就打听到,颜奕辰正在寻找送给师父的礼物,所以提前在路上使了点绊子,才得来了现在的相处机会。 楚知夏也没多想。 毕竟太子太傅的事务也很繁琐,应当是在处理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可惜盛霖没高兴太久。 萧玉绝得到消息,立刻便停下练武,赶来和两人汇合。 他到时,盛霖正从袖中掏出一包装精美的木盒。 楚知夏目露疑惑,却在打开后,变成了惊喜的神情。 “前几日偶然得一柄西域匕首,觉得合师父心意,便送来给你把玩,祝贺你此番凯旋。” 匕首长约七寸,刀柄是墨色犀牛角所制,刻着细密的缠枝纹,刀鞘上镶嵌着细碎的蓝宝石,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她指尖抚过刀鞘,轻轻抽出匕首,刀刃锋利得能映出人影,刀身还隐约刻着西域的图腾,一看便知是难得的珍品。 能得到这样的宝物,定然不会有他说得那么轻松。 “这匕首的材质是玄铁混乌金,砍铁如泥,最适合近战防身。” 盛霖见她喜欢,眼中的笑意更甚。 他轻声解释道:“弟子记得,师父从前在北境时,便喜欢这类趁手的短刃,知道西域商队来到我朝,便从他们手里寻来了一把。” 楚知夏握着匕首,手腕轻旋,匕首在她手中转出一道寒光,动作利落又熟练,像极了当年那个能持短刃闯敌营的宁无双。 她眼底泛起真切的笑意,抬头看向盛霖。 第一百章 希望护心玉能一直保护师父 “玉安倒是懂我。这匕首比我当年在北境用的那柄还要趁手,多谢了。” 盛霖目的达成,只谦虚道:“能合师父心意,是它的福气,师父若喜欢,日后我再多寻些西域的好物。” 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萧玉绝不由攥紧了拳头。 似有所觉一般,盛霖抬起眼来,不紧不慢地笑了一下。 “小师弟来了呀。” “君泽?”楚知夏抬起头,挥挥手,“快来坐。” 见师父还是在意自己的,萧玉绝心中的气顺了不少,但还是冒出了不少酸意。 他就知道! 一回到京城,两个师兄就会和自己争抢师父! 他们惯是会讨楚知夏欢心的,从前师父便是这样,每次都会夸他们懂事,再对着自己头疼,说他最是调皮。 他越是想,看那把匕首越是刺眼,恨不得取而代之。 盛霖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说话的时候总在引经据典,还都是些萧玉绝没看过的书,他几乎都插不进去几句话。 等到用完晚膳,盛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萧玉绝看着他的背影,也“噌”地站了起来。 楚知夏吓一跳,下意识问:“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先出去一趟,师父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说完,他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楚知夏心中不解,也没多想,洗漱过后便躺下了。 萧玉绝却没去处理事务,反而牵出爱马,直奔京郊的铁匠铺。 那是他从前打造兵器的地方,掌锤的老铁匠最懂玄铁工艺。 老铁匠听见声音,披着外衣迎出来。 见萧玉绝神色急切,连忙问道:“将军深夜前来,可有急事?” “要一副玄铁护腕,连夜赶制。” 萧玉绝语气急促,递出早就准备好的图纸。 本来早就有这个计划,想着慢慢来,却未曾想被盛霖给抢了先,实在是可恨! “要轻薄,能护住手腕要害,边缘磨光滑,别硌着人。” 师父惯用剑,护腕能替她挡下突袭的力道,比匕首可实用多了。 老铁匠以为有急用,不敢怠慢,立刻生火开炉。 萧玉绝守在铁匠铺,看着通红的玄铁在锤下逐渐成型,眼底的急切慢慢化为认真。 师父征战多年,又死而复生。 她需要的可不是趁手的匕首,而是能护她周全的东西。 天刚蒙蒙亮,玄铁护腕终于制成。 萧玉绝提着还带着余温的护腕,策马赶回将军府,直奔楚知夏的院落。 楚知夏刚洗漱完毕,便见萧玉绝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个黑布包裹,脸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走上前,打开包裹,露出两副泛着暗哑光泽的玄铁护腕。 “师父,这是徒儿连夜让铁匠铺赶制的,玄铁打造,轻便又结实,您平日练剑或出门时戴上,能护住手腕。” 楚知夏拿起护腕,指尖触到微凉的玄铁,又摸到边缘打磨得光滑的弧度,心中微动。 “怎么突然想起送护腕?” 萧玉绝不敢说实话,刻意做出认真的表情。 “我觉得护具比杀器更重要,匕首虽锋利,却只能伤人;护腕能护您不受伤,比匕首实用得多。这护腕还能根据手腕粗细调节,我特意让铁匠留了活扣……” 话没说完,楚知夏忽然笑了。 想来是他盛霖师兄刺激到他了,也想表表孝心。 她拍拍他的肩膀,故意道:“那就多谢阿绝的护腕了,我现在便去试试。” 没有敷衍,她戴上护腕,换了一身劲装,便去了府中的演武场。 萧玉绝也跟去陪练了。 他心中欢喜,压下内力,陪着楚知夏打了个痛快。 正过着招,侍卫突然来报:“首辅、太傅大人求见。” 楚知夏停下动作。 倒是有很久没见言阙了,昨天也没来,她立即便道:“引他们去书房吧,我和将军稍后便来。” 话音刚落,侍卫便下去了。 在将军府,夫人的话比将军的还管用。 萧玉绝却不太高兴,一想到师父的注意力又会被分走,就觉得心中不爽。 可他不盯着,更不放心,只能一起去了。 两人刚到书房,盛霖和颜奕辰的目光,便同时落到了楚知夏的手腕上。 只见护腕上泛着暗哑光泽,边缘打磨得极为光滑,一看便知是精心定制,绝非市面上的凡品。 他们立刻便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萧玉绝送的。 盛霖微微敛眸,倒是颜奕辰上前一步。 “师父,弟子寻得一块暖玉,质地温润,可护心口,特意送来给您。” 楚知夏打开锦盒,里面躺着块巴掌大的白玉,玉色通透,隐隐泛着暖意,上面还雕着细密的云纹,触手生温。 她刚拿起玉,便觉一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口,舒服得让她忍不住轻叹:“这玉倒是难得。” “此乃和田暖玉,埋在地下百年才成形,据说能安神护心,最适合随身携带。” 楚知夏微微挑眉。 “言阙用心了,我这便戴上。” 看着护心玉被她贴身佩戴,三人都露出了不同的表情。 萧玉绝最先攥紧了拳,指尖泛白。 他昨夜熬了半宿赶制护腕,本以为能讨师父欢心,可颜奕辰的暖玉却被贴身佩戴,明显更得师父看重。 他看向颜奕辰的眼神带着几分不服,想说什么,却又怕在师父面前显得小气,只能硬生生憋回去。 颜奕辰感受到他的目光,却只是淡淡抬眼,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从容。 他寻这块暖玉花了三个月,特意让工匠雕了安神的云纹,本就为了让师父贴身佩戴。 盛霖是反应最小的。 他最会隐藏心思,除了熟悉之人,也看不出什么。 对于三人的目光交锋,楚知夏浑然不觉。 不过她习惯于一碗水端平,便道:“你们倒是有心,一个送匕首,一个送护腕,一个送暖玉,孝心可嘉啊。” 三个徒弟早就长大了。 最后一句话带着明显的调侃,他们也跟着露出了笑意。 盛霖趁机开口:“师父喜欢便好。” 颜奕辰不善言语,只温柔地注视着她——希望护心玉能一直保护师父。 第一百零一章 师父不该被这些束缚的 看着师父的笑容,萧玉绝心中却不是滋味。 若是从前的她,挥挥手便会有人送来成堆的金银珠宝,更别说这些匕首护腕了。 而现在呢? 身为将军夫人,她只能被困在这个后院,连从前去得最多的战场,都要隐姓埋名,不能被其他人发觉。 越是想,萧玉绝越发心疼。 师父不该被这些束缚的。 他藏住这些心思,不想让师父发现担忧。 第二日。 楚知夏又是早早起床练武。 经过一次战争,她更加清楚自己现在的实力。 凭借前世的经验和技巧,现在的她可以应付绝大多数人,但面对真正的高手,还是远远不够的。 背后的人想必不会轻易放过萧玉绝,她必须尽快成长起来,才能不拖后腿。 “师父!” 萧玉绝的声音突然从场外传来,带着几分急促。 他明显发现楚知夏的训练强度太过,她现在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楚知夏的动作不自觉停下来,带着点轻微的心虚。 萧玉绝走近一看,发现她手腕还有淤青,心瞬间揪紧了。 “怎么弄的?练剑时怎么不知道小心些?” 她愣了愣,低头看了眼,才发现有淤青。 这样小的伤,过两天就会好。 楚知夏不在意地笑了笑:“昨夜练剑时力道没控制好,不小心蹭到了,不碍事。” “怎么会不碍事?你现在用的玄铁剑本就重,还刻意加大强度,再这么练下去,手腕该受不住了。” 他记得,从前师父教自己武功时,特意叮嘱过他的话。 练功最忌讳操之过急,一定要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循序渐进。 她显然不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会这样做,一定是急于恢复实力。 萧玉绝心中生出更多的心疼。 他握着她的手腕,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今日别练了,我让人去请大夫来看看。” “不用这么麻烦。” 楚知夏摇摇头:“一点小伤,我回去让青禾找点药酒揉一揉就好了。如今局势不明,我多练几分剑术,我们的胜算也多几成。” 他左右不了她的决定,只能看着她继续,脑中却出现了别的想法。 有没有什么办法,既可以让师父安心练剑,又护住她、不让她受伤呢? 打定主意之后,萧玉绝就开始画图纸。 他打算为师父做一件训练器械,可以调节重量,这样师父就不会太辛苦。 担心下面的人会偷工减料,他索性让人从仓库搬来了一堆木料、铁块和皮革,亲自开始组装制作。 忙活了一天一夜,一件崭新的训练器械诞生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根半人高的木杆,顶端装着能调重量的小铁块,木柄缠着皮革,还留了调节的绳头,可以根据手腕粗细进行调节。 萧玉绝将它拿到演武场时,尤其引人瞩目。 前来拜访的副将,一看就知道,这一定是将军新发明出来的好东西。 “将军,这是什么新鲜玩意?看着挺趁手啊。” “去去去,别碰坏了。” 萧玉绝一把挥开他的手,转身面对楚知夏时,又是另外一副表情。 “师父,你试试这个,”他语气满满都是期待,“是我瞎琢磨做的,配重块能加能减,你练剑前先用它活动活动手腕,既能练臂力,也不会像直接握剑那样,磨得你腕子疼了。” 楚知夏伸手接过。 皮革软乎乎的,还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温度。 她又试着转了转配重块:轻了就加点,重了就减点,调完一握,重量便刚好适合她现在的训练力度。 接着握着木柄轻轻转了转手腕,器械转起来没什么声响,手腕处的压力却轻了不少,之前磨出的淤青也不再刺痛,连带着挥臂的动作都顺了些。 看着萧玉绝眼下的青黑,她心中既感动又心疼。 “你一夜没睡,就是为了做这个?” 萧玉绝见她喜欢,便觉得什么都值得,也不觉得辛苦,只说:“师父,你一定可以回到巅峰。” 两人对视上的瞬间,楚知夏便明白,阿绝是懂自己的。 她接受了他的心意,握着新的训练器械,在演武场上慢慢活动手腕。 见师父进入状态,萧玉绝退到了一边。 副将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啧了一声。 他认识的萧玉绝,生杀予夺,不苟言笑,操练起士兵来,跟阎王也没区别了。 哪会像这样,巴巴地给人送东西,一点回报都不要,还露出了甜腻腻的笑,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看来你是真的栽了,”副将一边说,一边好笑地摇头,“将军啊,你刚刚的样子像个毛头小子,只顾着讨心上人欢心了。” 萧玉绝立即转头,才发现身边还有个多余的人。 他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你自己没事做?回你府上去!” 副将捂着屁股,还要把话说完:“要我说,心疼就是爱一个人的开始。” 萧玉绝一愣,随即恼羞成怒。 “有空编排我,不如多练练身手,”他指着大门的方向,“自己回去绕着校场跑十圈,没事别来找我。” 将军看着凶狠,其实最心软,如果没犯原则性错误,他也不会重罚。 十圈可能会累垮普通人,但对副将来说,却不疼不痒。 他咧着嘴笑了笑,知道将军被戳中心事,一边感慨将军夫人的魅力,一边跑远了。 等人走远了,萧玉绝才紧张地看了一眼演武场。 楚知夏正专注地练功,没有注意到这边。 他松了一口气,却不由自主地回味起了“心上人”一词。 在一次次的亲密接触中,萧玉绝早就发现,他对师父的心思已经不单纯了。 越是靠近,他就越想亲近师父。 这样的感情,显然不是对待普通师父的。 他眼中充满迷茫,但看着楚知夏的侧影,心又慢慢安定下来。 无论是什么样的心思。 他只知道,师父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这一生,他都会坚定地站在她的身后,为她保驾护航。 演武场中心。 楚知夏握着那柄特制训练器械,反复调整了几次配重,指尖抚过缠得紧实的皮革,嘴角勾起笑容。 第一百零二章 好啊,那就比试 这件器械精巧十分,实在是太符合楚知夏的心意了。 没多久,她就上手了,进度也加快了。 她抬眼望向不远处正走神的萧玉绝,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阿绝,过来一下。” 萧玉绝猛地回神。 “师父,是这件器械有哪里不合适吗?” “没有,”楚知夏笑着摇头,“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我练几招,也好看看你现在的水平。” 萧玉绝立即点头,心中有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没有人会不渴望挑战强者。 尤其是从前几乎可以把自己按着打的师父。 两人在场边站定。 楚知夏率先出招,剑风凌厉,直直朝着他心口而来。 他下意识抬剑格挡,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了师父的手腕上,那里有一块浅浅的淤青,让萧玉绝心中生出担忧。 师父的力气不如从前,他若是不小心伤到她怎么办? 这略微迟疑的功夫,被楚知夏抓住,瞬间便击破他的防御,将剑尖抵到了他的喉咙处。 她皱眉道:“阿绝,你分心了。” 萧玉绝立刻回神,脸颊发烫。 “徒儿知错了。” 他端正态度,重新摆好架势。 楚知夏也不在意,两人继续切磋。 可每当发生肢体接触时,萧玉绝总会关注她手指的温度,关注风吹过时卷起的发丝。 渐渐的,他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发明显。 直到手中的剑再一次被楚知夏挑落,她终于没了耐心,收起了剑。 “你今日究竟怎么了?心浮气躁的,若对面的人不是我,你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多少次吗?” 萧玉绝垂首站在原地,双手紧握剑柄,指节泛白。 他不敢说自己是因为与师父肢体接触才走神,只能低声道:“我……我只是担心师父的手腕。” “我的手腕无碍。” 楚知夏叹了口气,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她也没了切磋的心思,挥挥手:“你自己去练吧,什么时候心无旁骛了,再来找我。” 萧玉绝满心羞愧和懊恼。 他忘记不了副将刚刚说的话,也没办法不去在意师父。 这样是不对的。 身处险境的人,不能够有软肋。 他必须得好好调整自己的心态。 没几日,将军府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岑明月听说楚知夏病愈,等了几天,还是忍不住上门了。 “你已拒了我三次,这回身体好了,可不能再回绝了。” 楚知夏笑着接话:“先说说去哪。” 岑明月接过热茶,喝了一口,便迫不及待开口:“京郊有一场骑射会,你马上功夫好,不如去试试?” 几日未出门,楚知夏心头也有些泛痒。 “你就不怕?”她慢悠悠地开头,“我去,便会夺走你的头名。” 岑明月爽朗一笑。 “我还担心你箭术不过关,那才叫没劲儿呢!” 两人相谈甚欢,约好了一同参加,岑明月便离开了。 骑射场设在京郊猎苑,四周挂着绣金幔帐,贵女们穿得花花绿绿的骑装,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说话。 楚知夏刚跟着岑明月走到场子中间,便有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过来。 为首的是李云泽那表妹林薇薇,斜倚在栏杆上,手里的马鞭转得哗哗响,嘴角轻撇,满是轻蔑。 “哟,这不是将军夫人吗?今儿也来凑骑射会的热闹?我还当你就会躲在萧将军身后,靠男人撑腰呢。” 凯旋宴上,萧玉绝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刺红了不少女子的眼。 更别提林薇薇倾心李云泽,从小就不喜欢楚知夏,如今更是嫉妒她。 周围的贵女们立马低低笑起来,嘲讽的眼神落在了楚知夏身上。 岑明月皱着眉,刚要开口,手腕却被楚知夏轻轻按住了。 楚知夏抬眼,目光淡淡扫过林薇薇,声音平静。 “骑射会本来就是凭本事说话,跟靠不靠人没关系。倒是林小姐,站在这儿说闲话的功夫,不如去场上试试手,免得旁人说你们这样的贵女,就只会耍嘴皮子。” 这话跟甩了记耳光似的,不光打了林薇薇,还捎上了旁边跟着起哄的几个。 林薇薇被噎得脸通红,紧接着冷笑一声,指着场中间的靶,一脸倨傲。 “有本事你下场啊!别光说不练!今儿的彩头是柄古弓,你要是能赢,我就承认你不是靠男人;要是输了,就当众给我赔礼道歉,说你楚知夏就是个只会躲在男人身后的废物!” 贵女们赶紧跟着附和,都等着看楚知夏出丑。 她们早便打听过,楚知夏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骑射了,怕是连弓箭都拿不起来。 而林薇薇从小就跟着父亲练习射箭。 她的箭术,除了岑明月,在贵女里便是拔尖的。 出乎意料的,楚知夏没有动怒。 她抬手理了理骑装的袖口,语气淡然:“好啊,那就试试。” 岑明月见她答应,眼中闪过兴味,退到了一旁。 她认识的楚知夏,可不会受激将法挑拨,她肯定是有把握,才会答应。 这下林薇薇要出丑了。 楚知夏接过侍从递来的弓箭,翻身上马,走到靶场前。 阳光落在她身上,衬得身姿愈发挺拔,握弓的姿势也沉稳有力。 林薇薇冷哼一声,心想倒是挺会装模作样的。 她先策马冲出去,拉弓瞄准第一个移动靶,结果箭矢恰好偏了一寸,钉在了靶边的木架上。 楚知夏忍不住嗤了声。 林薇薇气得脸更红,又催马冲向第二个靶,这才勉强射中靶心。 轮到楚知夏时,全场都静了下来。 只见她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那匹白马跟离弦的箭似的冲出去,又快又稳,连点颠簸都没有。 楚知夏侧身坐在马背上,左手控着缰绳,右手拉弓,眼睛死死盯着第一个移动靶。 靶心刚从树后露出来,她手指一松,箭矢跟流星似的飞出去,正中靶心! 林薇薇咬牙,安慰自己道:“运气罢了。” 话音未落,楚知夏已策马奔向下一个靶位。 第二个靶藏在矮墙后,只露出半寸靶心,她却在白马跃过矮墙的瞬间,借着颠簸的力道顺势拉弓—— 第一百零三章 师父别恼,徒儿不敢了 箭矢再次精准命中! 众人皆屏息凝神,等待着楚知夏的下一步。 林薇薇的脸色则愈发难看。 在岑明月的严密监视下,她连动手脚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楚知夏往第三个靶位奔去。 此处设有水坑,她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待白马奔至水坑前,楚知夏忽然俯身,弓弦震颤间,第三支箭稳稳钉在晃动的靶心上! 三箭连中,全程不过半柱香时间。 楚知夏勒住马,白马稳稳停在场地中央,她收弓的动作行云流水,连鬓边的发丝都没乱。 “还有要比的吗?” 贵女们齐齐摇头,从来没有这么团结过。 这场骑射比赛的胜负已经分明。 侍从捧着彩头快步上前,手中是一把通体黝黑的古弓,弓臂上刻着一个苍劲的“宁”字,木质温润,弓尾还嵌着颗小小的绿松石。 在接触到这把弓时,楚知夏眼神骤然一颤。 这是她前世的遗物,在她战死之后便下落不明,未曾想竟是流落到了这里。 岑明月也觉得眼熟。 她几步走过来,一眼便看见了弓上的字,震惊之余,没忘了压低声音。 “这是宁无双的弓?” 楚知夏摇摇头:“……不知。” 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做出一副不了解的模样。 其他贵女也看见了这把弓,有个眼尖的人道:“那弓上是不是有个‘宁’字啊?” “好像是,不太看得清。” “若真是宁,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那人是所有贵女敬仰之人,若当真是她的遗物,那几乎没人不会想要。 大家议论纷纷,对着这把弓好奇得不行。 反倒是岑明月收起了惊讶,回味着楚知夏刚刚的表现,又看着这把属于宁无双的弓箭,心中思绪万千。 楚知夏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微微颔首。 “多谢郡主相邀,今日我先回府了,改日再约。” 她调转马头,表情淡然地离场,仿佛今日的胜绩不值一提。 将军府中,萧玉绝也听闻了骑射会的事情。 他见人回来,快步迎上去。 “师父,你赢了?” “废话。” 楚知夏扬手,弓箭便落在萧玉绝怀中。 他仔细一看,瞬间便认出了这是师父最珍爱的宝弓,那场战役后便失踪了,没想到被师父找了回来。 “师父,这把弓……” “骑射会的彩头,”楚知夏转着酸疼的手腕,“以我现在的实力,还拉不开它,即便强行拉开,也会损伤关节。” 萧玉绝一阵心酸。 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看见楚知夏往演武场的方向走去,看样子又要练武了。 经过这一遭,楚知夏越发迫切地想要找回从前的身手。 她拔出玄铁重剑,踏着前世练熟的剑法招式。 刚开始还游刃有余,越到后面,便越乏力,楚知夏的手腕也开始发酸,剑招渐渐慢了下来。 “师父,您的转身角度偏了。” 萧玉绝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见楚知夏停下动作,他快步上前,语气关切:“您今日刚比过骑射,又加练剑法,身子会吃不消的,还是徒儿来给您护法吧。” 不等楚知夏拒绝,萧玉绝已走到她身后。 他微微俯身,左手虚扶在楚知夏腰侧以稳固其重心,右手则托住她的手腕,引导她修正剑招的轨迹。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闻着师父的发香,萧玉绝鬼迷心窍间,微微低头,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他就感觉肋骨收到了重击—— 是楚知夏用手肘撞的。 适才她还没反应过来,萧玉绝便如此逾矩,举止实在轻佻放肆。 “你是师父我是师父?我难道不知道正确的姿势是什么?用得着你教导?” 楚知夏看似表情变化不大,萧玉绝却敏锐地发现,她耳廓红了一小片。 他被斥责也不生气,只低头,掩饰住脸上的笑。 “师父别恼,徒儿不敢了。” 楚知夏轻哼一声,警告道:“你已经长大了,少对为师动手动脚。” 男女有别,更何况他们是师徒,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萧玉绝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他沉吟片刻,提议道:“师父,你如今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强行练剑容易伤了经脉。不如我传些内力给你,帮你疏通经脉,既能加快恢复,也能更好地掌控剑招。” 楚知夏微微一怔。 传内力需要近身相触,并且双方绝对信任。 她犹豫片刻,终究点了点头:“好,但你若再逾矩,我便立刻停下。” 萧玉绝喜出望外,找了处绝对安全的地方。 楚知夏盘膝坐下,他则坐在她身后,双手轻轻抵在她的后心。 温热的内力顺着他的掌心缓缓涌入楚知夏体内,带着熟悉的暖意,顺着经脉游走,手腕处的酸痛渐渐消散,连之前练剑时紧绷的肌肉都放松下来。 楚知夏闭着眼,感受着内力在体内流转,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 前世她是宁无双,是为徒弟保驾护航的战神师父;如今她是楚知夏,他却成了护她周全、为她传功的徒弟。 这份情谊,早已足够她交付所有信任。 萧玉绝一边传功,一边悄悄调整内力的节奏,确保每一缕内力都能精准滋养她的经脉。 他看着楚知夏放松的侧脸,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能这样近距离地护着她,哪怕只是传功,他也觉得满足。 方才被肘击的痛感早已消失,只剩下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和心中难以言喻的欢喜。 待内力传完,楚知夏睁开眼,只觉得浑身舒畅。 她起身活动了一番,带着笑意开口:“多谢。” 萧玉绝不自觉笑起来。 他正要说话,院外便传来侍卫的通报声。 “首辅大人到——” “玉安这时候怎么来了?” 楚知夏目露疑惑,往外走去。 萧玉绝恼恨独处时光被打扰,脸色不虞,但还是跟了出去。 这次来,盛霖带了一个描金漆盒。 他看见楚知夏出现,眼神一亮:“师父,听闻你最近在加练剑法,弟子特意寻来些助内力修炼的药材,你试试?” 第一百零四章 师兄倒是舍得 盛霖打开漆盒,里面整齐码放着几株通体莹白的人参,还有几片泛着光泽的灵芝,药香清雅,一看便知是千金难寻的珍稀之物。 “这是长白山的百年野山参,还有西域进贡的血灵芝,熬成汤药服用,能滋养经脉,助您更快恢复内力。” 楚知夏尚未开口,萧玉绝已上前一步。 “师兄倒是舍得,不过是修炼内力,竟要靠这些外物堆砌。难道师兄觉得,师父的身手,是靠药材堆出来的?” 盛霖抬眼,目光与他交锋,嘴角依旧挂着笑,语气却添了几分冷意。 “师弟此言差矣。药材是辅助,能让师父少受些经脉劳损之苦,何乐而不为?总好过某些人,只会口头护法,连半点实际助力都没有。” “我陪师父练剑,传她内力,岂是你这些死物能比的?”萧玉绝攥紧拳,指节泛白,“内力修炼讲究循序渐进,强行用药材催涨,只会伤了师父的经脉,大师兄连这点常识都不懂?” “师弟倒是懂常识,可师父如今急需恢复实力应对京中变局,哪有时间慢慢等?” 盛霖将漆盒递到楚知夏面前,语气变得温和起来:“师父,这些药材弟子已让太医看过,绝不会伤了经脉,您若信我,便收下。” 萧玉绝立刻上前拦住。 “师父,不可!大师兄根本不懂武功修炼,这些药材说不定有副作用……” 正在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之时,一道身影从外面走来。 来人身着石青长衫,气质清冷温润。 见二人唇枪舌战,他微微皱眉,避开他们,来到楚知夏面前。 “师父。” 颜奕辰将手中包袱递过去,楚知夏看他默不作声的模样,便觉得这个徒弟才是最乖巧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这里面是何物?” “徒儿近日整理东宫藏书,偶然发现一本前朝内功心法,上面的修炼法门与您从前的路数相近,或许能助您恢复内力,便带来给您看看。” 楚知夏打开包袱,里面是本线装古册,封面上写着《流云心法》四字,纸页泛黄却保存完好。 她翻开几页,目光越看越亮。 这心法竟与她前世修炼的剑诀有异曲同工之妙,尤其是疏通经脉的法门,比寻常心法更温和,正好适合她如今的身体状况。 “这本心法……太珍贵了,”楚知夏抬头,语气惊喜,“多谢言阙。” 她这声夸赞刚落,一旁的萧玉绝和刚要告辞的盛霖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没想到颜奕辰看着高冷,却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一招。 竟然让他钻了空子,讨了师父的欢心! 可这本心法确实对师父大有裨益,两人咽下这口气,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几日,萧玉绝总能看到楚知夏在书房研读那本《流云心法》,连练剑时都会拿着心法对照招式。 他每见到一次,便能想到颜奕辰,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这日傍晚,他见楚知夏将心法小心收进紫檀木盒,终于忍不住上前,语气带着几分酸溜溜的委屈。 “师父,您近日总捧着二师兄送的心法,是不是……是不是偏爱二师兄?” 楚知夏怔住,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 她仔细观察萧玉绝的神色,才得出了一个惊讶的结论。 “你莫不是,连你师兄的醋都吃?” 萧玉绝被戳中心事,表情一僵,嘴角轻撇,不再开口。 反正师父喜欢颜奕辰送的礼物,想来他吃不吃醋都是不打紧的。 楚知夏满心的无奈。 她有心要解释,却听见另外两位徒弟前来拜访,便打算一次性说清楚,让人请两人过来。 书房里陷入安静。 萧玉绝看师父不说话,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想,心中越发酸涩。 甚至连师父以后只跟颜奕辰生活,自己孤独终老的结局都构想了出来。 “师父。” 一温润一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萧玉绝。 他抬眼看见颜奕辰,目光中露出些许敌意。 “你们来得正好,我有事要说。” 不知何时,楚知夏将三人送的礼物都一一摆了出来,并排在一起。 “玉安送药材,是想着帮我调理身子;阿绝做器械、传内力,是怕我练剑伤着自己;言阙寻心法,是为了助我恢复内力。你们每一份心意,都藏在这些物件里,没有什么轻重之分。” 见三人脸上都带着点愕然,楚知夏继续下去。 “你们是我的徒弟,从拜师那天起,就都是我放在心上的人。我虽做你们的师父,却从来没把你们分过高低,哪来的偏爱一说?往后你们三个好好相处,别因为这点小事生了嫌隙。” 三人看着桌上并排摆着的药材、器械和心法册子,又听着楚知夏的话,脸上都露了几分愧色,齐齐躬身。 “徒儿知错。” 至于内心真正的想法,他们都没表露出来。 楚知夏看三个徒弟答应,满意地点头。 “好了,我也累了,你们各自回府吧,我先去休息了。” 她的身影刚消失在回廊拐角,书房里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 三人像是约好了似的,都往后退了半步,拉开彼此的距离,目光在半空里撞在一起,都带着敌意。 方才在师父面前的恭顺全没了,只剩下暗地里的较量,连眼神都带着锋芒。 颜奕辰先开了口,语气没什么起伏:“师父既说了一视同仁,那往后就各凭本事护她周全。” 他说完,退出这场眼神的较量,不再看两人,径直离去了。 盛霖紧随其后,临走前看了眼这个小师弟,不以为意。 在他看来,颜奕辰倒是更难对付一些,能坐到太傅这个位置,脑子可比只会舞刀弄枪的萧玉绝好使多了。 萧玉绝站在原地,望着两人走的方向,重重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当场就去了演武场,加练了两个时辰剑法,剑招比往日狠厉了不少,他想练出更厉害的身手,让师父知道,自己才是最能护着她的人。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萧玉绝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与此同时,首辅府也并不宁静。 第一百零五章 试探 盛霖坐在案前,案上摆了十几个木盒。 自从知道师父需要之后,他就开始派人搜寻各地的奇珍异宝。 这些都是搜集到的珍宝。 侍卫看着木盒一一打开,不由得咋舌。 千年雪莲、深海明珠、暖玉原石…… 这些都是世所罕见之物,若是放出去,怕是能让无数人抬价哄抢。 盛霖却不算是满意,因为萧玉绝也能找到这些东西。 他留下了安神助眠的明珠,以及滋补经脉的千年雪莲,其他全让人放到了库房。 “大人,下面的人来报,西域似乎出现了冰蚕丝。” 冰蚕丝刀枪不入,可以做成软甲,是顶珍贵之物。 闻言,盛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不惜代价,将冰蚕丝寻来,七日内务必送到京城。” “是。” 侍卫收到命令退下。 他还不知道盛霖打算把这些都送人,不然能肉疼到吐血。 而东宫中,颜奕辰也开始了行动。 心法是他偶然所得,若要再找一本讨师父欢心,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正在这时,兵部送来了一本残缺的册子。 “太傅大人,这是十年前宁将军留下的手稿,记录了不少战术,但战火过后便残缺了不少。您是她的爱徒,希望你能替我们完成这本兵书。” 兵部派来的人语气恳切,但却是没抱多少希望。 颜太傅只管东宫课业,兵法修订本就不是他的差事,拒绝才是常理。 没想到的是,这位一向清冷的太傅犹豫片刻,竟然点头了。 小吏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喜,连声道谢后,生怕他反悔,一溜烟跑了。 颜奕辰看着兵书,心中想的却是,师父心怀苍生,若他能修订完这册兵书,她肯定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当夜下职后,他便开始了修订工作。 这一开始,他连晚膳都忘记了,直到天色变黑,又渐渐泛白,颜奕辰才意犹未尽地停笔。 “老师?” 太子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他今日早早就醒了,想着提前来书房温习功课,去没想到见到了颜奕辰。 听见太子的声音,颜奕辰才意识到天亮了。 他起身行礼,见太子走近,克制住自己想要遮挡兵书的意图。 好在太子只看了几眼,便收回视线,好奇地问:“老师这是一夜未睡?东宫近来好像没有军务处理,怎么翻出了兵书?” “与军务无关,这只是一本旧籍,臣闲来无事便翻出来整理了一番,让殿下见笑了。” 太子不赞同的摇头:“老师才华横溢,于军事一途也颇有天赋,不可妄自菲薄。” 颜奕辰眼神微软,身上的疏离感散了大半。 不管怎么说,太子也算他看着长大的,虽是君臣,但也是友人。 下一瞬,他便听见太子跃跃欲试的声音:“父皇让孤多像萧将军学习,不如便帮着老师整理兵书,也算是一种学习了。” 太子说完又回味一番,觉得颇有道理。 他不太想同萧玉绝那样的武将打交道,更喜欢清冷温润的老师。 颜奕辰眼神瞬间变化。 这兵书中缺少的,都是师父曾经所用战术。 若是让太子看见,再联想他近日踪迹,继而猜测到楚知夏身上也不无可能,不能让师父冒这个险。 “殿下好意,臣心领了,只是这兵书是十年前的残缺本,阅读起来十分艰涩,恐会耽误殿下平日学业。” 见颜奕辰态度坚决,太子知道再劝也没用,语气惋惜道:“那先生务必多歇着,别累垮了身子。” “多谢殿下体恤。” 出了书房,太子脚步慢了些。 “先生今日是真怪,那兵书到底有什么要紧的,连抄录都不让……” 太监连忙劝道:“殿下,太傅向来有分寸,许是真怕耽误您学业。您瞧这天都亮透了,先去用早膳吧,晚了粥该凉了。” 太子含糊应了声,脚却顿了顿,忍不住回头往书房看去,心中疑惑没散。 此刻的将军府,楚知夏也开始了晨练。 前两日用玄铁剑练体能,今日她换了一把木剑,练的是独门自创的剑招,轻盈飘逸、以柔克刚。 几个时辰后,她停下练习,利落地收剑,掌心却传来一阵刺痛。 剑鞘边缘不知何时有了木刺,正好划破了她的掌心。 楚知夏眉尖轻轻蹙了下,转身往卧房走。 案上放着一个伤药箱。 这是萧玉绝让人从江南带回来的,箱体据说能防潮。 她坐下,左手稳稳托住受伤的右手,指尖蘸了点金疮药,眼也没眨地抹了上去。 从前在北境跟蛮族拼杀,刀口子箭伤是家常便饭,有时候马背上就得单手裹伤,这点小疼,对她不算什么。 正绕着纱布,院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柳玉梅提着食盒站在门口,见到她便笑了起来。 “知夏,我炖了鸽子汤,加了点红枣,给你补补身子。 她满脸笑容,想到前几个月女儿生病,就觉得心疼,抽出时间便来看她了。 刚踏进房门,柳玉梅就注意到了楚知夏手上的伤,脸色瞬间变化,大步走过来,紧张道:“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了?” 纱布还没缠好,楚知夏一边包扎,一边笑着摇头:“不小心擦伤了,不碍事。” 案上还放着擦过血迹的布条,没有处理,柳玉梅看见的瞬间,便是眼前一黑。 “你这孩子,流了这么多血,还说没事,真要教为娘心疼死了!” “母亲,我真的没事,”楚知夏无奈道,“你看,我已经包好了,不会再出血了。” 柳玉梅看着她熟练从容的动作,稍微放下心来,可却又觉得有些违和。 她把鸽子汤放下,突然想起一件事。 楚知夏幼时体弱,连跌破膝盖都要哭上半个时辰,见了血更是吓得脸色惨白,连药都不敢碰。 如今胆子却大成这样,活像是受过不少伤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疑云,语气温和:“想起你小时候,也总爱在后院跑,有次追蝴蝶跌破了膝盖,流了点血,你抱着我的腿哭了半个时辰,非要我用绣海棠的帕子给你包着,说那样就不疼了,你还记得吗?” 第一百零六章 她不是我的知夏了 这话是柳玉梅的试探。 女儿当年对那方海棠帕子格外执着,连睡觉都要攥着,应当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楚知夏心中微动。 她重生后虽仔细梳理过原主的记忆,知道幼时跌破膝盖的事,却没关注海棠帕子。 顿了顿,她尽量模仿原主的语气:“记得,那时确实怕疼,让母亲费心了。” 话音刚落,柳玉梅的眼神便沉了几分。 她清楚地记得,每次提起这件事,女儿都会小声抱怨,说“帕子后来被妹妹的猫抓坏了”,却又懂事的不哭不闹。 毕竟父亲偏疼那一房,闹起来也不会有结果。 可眼前的楚知夏,只笼统地应了句“记得”,连最在意的帕子都没提,显然是忘了。 柳玉梅又看向她缠纱布的手。 方才她分明看到,楚知夏包扎时,指尖连半点颤抖都没有,换作从前的女儿,早该因为怕疼缩手了。 她不由得抓紧食盒的边缘,语气却更软了。 “鸽子汤快凉了,你趁热喝吧。” 柳玉梅不再追问,却下意识躲开了楚知夏看过来的目光,她怕看到更多陌生的痕迹。 等一碗鸽子汤下肚,柳玉梅便开口问道:“对了,之前跟着你的陪嫁嬷嬷和丫鬟呢?怎么没看见她们?” 楚知夏眼神微闪。 她与原主性格迥异,凭空会了这么多东西,若是不熟悉她还好,若是地久天长地相处下去,定要会露出破绽。 所以同萧玉绝商量过后,她便把这些人调去了另一个院子做活,还都涨了薪水。 没有人怀疑。 可柳氏突然提起,她也只能道:“母亲是想见她们?” “嗯,李嬷嬷是我曾经府上的家生子,”柳玉梅声音轻轻的,“她还有一个女儿,留在了楚府,我看她想念母亲,便带了过来。” 身后的丫鬟立即跪了下来:“求小姐开恩,只要能远远见母亲一面,奴婢愿意为小姐上刀山下火海。” 楚知夏心下无奈。 她抬手让人起来:“你自去找她就行,待多久都可以,哪用什么刀山火海。” 丫鬟连忙谢恩离开了。 柳玉梅心中酸涩,越是细想,越是觉得心脏绞痛。 女儿胆子小,对待下人虽然不苛刻,但绝对说不出来这样一番话。 她站起身来:“李嬷嬷也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我去看看她。” 楚知夏自然一口答应。 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她脸上慢慢浮现出不解。 柳氏反应太过奇怪,难不成是察觉到了什么? 看来接下来还得更谨慎才行。 下人房中。 小丫鬟同母亲诉说了一番思念,见夫人到了,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跪下行礼。 “你们起来吧。” 柳玉梅将李嬷嬷扶起来,声音颤抖:“有件事我一定要问你。” 李嬷嬷是她从娘家带的贴身老仆。 当初知夏成婚,她一百个不放心,便让李嬷嬷一起过来了,想着也能让女儿多个依靠。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李嬷嬷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里也不好受,直道:“有什么话,您直接问便是。” 见状,小丫鬟自觉退出去,带上门,守在了门口。 柳玉梅握紧嬷嬷的手,指节泛白。 “方才我去看知夏,见她手掌划伤,自己处理伤口时连眉头都没皱。你还记得吗?她从前连看到血都会哭,跌破点皮都要我哄半个时辰,怎么会突然不怕疼了?” 李嬷嬷愣了愣,仔细回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大小姐婚前连院子都很少出,更别说碰刀剑;可如今不仅日日练剑,上次骑射会还赢了古弓,听说三箭都中了靶心,那身手,根本不像深闺女子能有的。” “还有她的性子。” 柳玉梅声音压得更低。 “从前她见了楚明远就怕,连话都不敢多说;如今却敢直接处置楚明远的心腹管家,办事十分利落。刚才我提起她小时候的事情,她竟然连海棠帕子都不记得了!” 李嬷嬷越听越心惊,下意识道:“夫人,您是说……大小姐她……” 后面的话她不敢再说。 “我不知道,”柳玉梅眼底满是迷茫,“可她的样子,她的习惯,连说话的语气,都和从前判若两人。若不是那张脸没变,我真要以为……以为她不是我的知夏了。” 李嬷嬷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为柳玉梅顺着后背,心中也全是无奈。 大小姐变得硬气是好事,可若不是从前的大小姐,那便都没了意义。 接下来几日,柳玉梅借着送汤、送衣物的由头,频频去将军府,每次都有意无意地试探。 这日,她来得早,楚知夏刚结束晨练,浑身冒了一层薄汗。 柳玉梅轻柔地用帕子擦拭。 她关切地开口:“知夏,我听说你每日都会练剑,招式十分利落,倒像是专门学过武艺,是嫁入将军府后,萧将军教你的?” 楚知夏握着汤碗的手顿了顿,指尖划过温热的瓷壁。 她早料到柳玉梅会问起武艺的事,提前在原主的记忆里找了些借口,此刻便顺着话头道:“将军偶尔会指点几句,我也是闲来无事跟着学,谈不上专门学过,不过是些皮毛罢了。” 柳玉梅不信。 萧玉绝与女儿成婚不过数月,就算日日指点,也绝练不出骑射会上那般利落的身手。 她却没追问,只是笑着给她添了勺汤:“能学点也好,往后在府里也能护着自己。对了,我昨日寻到些上好的龙涎香,燃着能安神,特意给你带来了,你房里正好缺个熏香的物件。” 这是母亲的一片好心,楚知夏没有拒绝。 丫鬟将一个描金熏香炉放在桌上,炉中早已燃着香,浓郁的龙涎香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她并不知晓,这香是原主的死穴。 幼时楚明远的友人送过一炉,原主闻了没片刻便呕吐不止,此后连见着龙涎香的盒子都会躲着走,府里人更是没人敢在她面前燃这香。 一个人从小到大的记忆十分庞杂。 楚知夏也只是继承了个大概,并不十分清楚细节。 她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这香气厚重浓烈,却没半分不适。 第一百零七章 现在的楚知夏不是真的楚家大小姐? 作为宁无双时,军营议事、朝堂面圣,龙涎香是最常见的熏香,早已刻进习惯里。 柳氏找来的香是好香,楚知夏还觉得有几分安心。 她笑着道:“多谢母亲,这香闻着确实沉稳,夜里用着该能睡个好觉。” 柳玉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自然,可垂下的指尖却悄悄攥紧了帕子。 她看着楚知夏坦然接受熏香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自我安慰彻底碎了。 一个人的性格会变化,武功也可以练,但天生的反应却是改不了的。若是真正的知夏,此刻早已捂鼻后退,哪会这般平静地夸赞香好? 柳玉梅忍住落泪的冲动,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带着丫鬟回府了。 这日之后,她没再找借口试探,依旧时常来将军府送汤送物,语气温和得与往常无异,只是眼底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静。 她会坐在一旁,看着楚知夏练剑。 那招式凌厉狠绝,带着沙场磨砺出的杀气,绝不是深闺女子能练就的。 她偶尔会听到楚知夏与萧玉绝谈论军务,那些对兵力部署、粮草调度的见解,连楚明远都未必说得这般透彻 甚至,连楚知夏的各种小习惯,柳玉梅也在观察。 从前女儿吃饭必剩半碗,如今却粒米不剩,说粮食珍贵,不能浪费;从前女儿怕黑,夜里必点两盏灯,如今却只留一盏,说习惯了简素。 每一个细节,都在印证柳玉梅的猜测。 她坐在窗前,看着女儿幼时绣坏的帕子,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歪歪扭扭的荷花,心中早已没了最初的慌乱与痛苦,只剩一片沉静。 她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去了哪里,但她能确定,这人暂时没有恶意,甚至在默默护着自己。 嬷嬷端着茶水进来,见她神色平静得反常,忍不住担忧。 “夫人,您近日总对着这帕子发呆,是还在想大小姐的事?” 柳玉梅抬起头,眼底没了往日的落寞,反而多了几分坚定:“我没事。她既占了知夏的身子,却没伤我,想来是有缘由的。我如今能做的,就是不动声色看着,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也……也等我的知夏回来。” 虽说如此,要接受这件事却太难。 柳玉梅不由开始回忆,女儿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替换的? 那时候她成日被楚明远折磨,意识模糊,连女儿出嫁都只看了一眼。 后来回门,楚知夏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狠狠打了赵氏和楚念秋,连她父亲都不惧怕。 想来,便是从那时候开始变的。 难不成是楚明远对女儿做了什么! 柳玉梅满腔的悲伤,化作怒火,点燃了一位母亲的决心。 “不行,我得去楚府一趟。” 她平日虽说是住在楚府,但吃穿用度全在自己的院子里,出入也不通过楚府。 这些都是楚知夏安排好的,甚至在小院和楚府之间隔了院墙,防止渣爹和后娘打扰母亲。 碍于将军的权势,楚明远不敢说不,只能忍气吞声地接受了。 眼下柳玉梅显然要去找楚明远,嬷嬷拦不住,只能看着她离开了。 楚府的正厅里只点着两盏昏黄的油灯。 楚明远坐在太师椅上翻着账本,见她进来,头也没抬,语气带着几分不耐:“这么晚回来做什么?” 柳玉梅站在厅中,晚风从半开的窗缝吹进来,掀起她素色的衣襟,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几分凉意。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楚明远,我问你,知夏……她到底怎么了?” 楚明远这才抬头,皱眉看着她:“什么怎么了?她嫁了萧将军,过上了好日子,你还有哪里不满意?” “我盼着的是我的知夏,不是现在这个‘知夏’!” 柳玉梅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眼底的冷静被翻涌的情绪冲散。 “你老实说,是不是你对她做了什么?她从前怕血、怕打雷,连剑都不敢碰,如今却能练剑、能骑射,连她最厌恶的龙涎香都闻不出来!你到底把我的知夏弄去了哪里?” 这些话在她心里憋了太久,此刻说出来,字字都带着泪意。 她盯着楚明远,盼着他能给一个解释,哪怕是承认自己对女儿做了手脚,也好过现在这样,连女儿的身体里是谁都不知道。 可楚明远却像是听到了笑话,猛地拍了下桌案。 “柳玉梅,你疯了不成?哪有人一成不变的?” 他向来不重视这个女儿,从前楚知夏怯懦时,他嫌她丢楚家的脸。 如今楚知夏变得厉害,他只当是沾了萧玉绝的光,哪会在意什么“怕血”“怕龙涎香”的细节? 在他眼里,柳玉梅这番话,不过是妇人的无稽之谈。 “我没疯!”柳玉梅上前一步,眼眶泛红,“你根本不在乎她!她是你的女儿,你连她的习惯都记不住!你告诉我,是不是你为了攀附权贵,对她做了什么手脚?是不是你……” “够了!”楚明远打断她,语气刻薄,“柳玉梅,你少在这里无理取闹!萧玉绝刚立了功,你有这多想的功夫,还不如让他给我美言几句。” 他被贬官,还被女儿压着,心里早憋了一堆火。 楚明远懒得理面前的结发妻子,起身拂袖而去。 正厅只剩下柳玉梅一个人。 油灯的火苗摇曳着,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极了她这半辈子孤立无援的模样。 柳玉梅看着楚明远离去的方向,终于支撑不住,沿着冰冷的桌腿缓缓蹲下,泪水无声地砸在青砖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这个她真心爱过的男人,从来都没把她和女儿放在心上。 而这一切,都被躲在屏风后的赵姨娘听得一清二楚。 方才她路过正厅,听到里面的争执,本想离开,却在听到“不是现在这个知夏”“做了什么手脚”时,脚步顿住了。 她悄悄扒着屏风的缝隙,看着柳玉梅崩溃蹲下的模样,眼神闪烁。 柳氏这是在怀疑楚知夏的身份? 难道现在的楚知夏不是真的楚家大小姐? 第一百零八章 最后一点希望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赵姨娘的心跳便快了几分。 若是能抓住这茬做文章,说不定就能把柳氏拉下来。 到时候,楚家正室的位置,不就又能回到自己手里? 就算扳不倒柳氏,也要让楚知夏不好过。 谁让这小贱蹄子处处与她们娘俩作对,赵姨娘至今都没有忘记,那日回门被她打脸的痛苦! 她轻手轻脚地退出正厅,盘算着该如何在其中做文章。 而柳玉梅从楚家回去后,却病倒了。 她本就常年被磋磨,昨夜又起了争执,郁结于心。 回了别院没半个时辰,头就昏沉得厉害,紧接着便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青禾得了消息,立刻禀报了楚知夏。 楚知夏快步赶往别院,进门时便见嬷嬷正端着药碗发愁,柳玉梅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得像张纸,呼吸都带着微弱的颤抖。 “母亲。” 楚知夏放轻脚步走到床边,目光先落在柳玉梅泛着潮红的脸颊上,才缓缓抬起手,想探探她额头的温度。 柳玉梅的头却轻轻偏了一下,避开了她的触碰。 她的手僵在半空,眼底不由掠过一丝怔忡。 从前她每次来看柳玉梅,母亲总盼着拉她的手、摸她的脸,眼里关心混着愧疚,从没有过这样的疏离。 “大小姐,”嬷嬷连忙上前,“夫人这烧来得猛,您小心别过了病体,这里有老奴守着呢。” 楚知夏没接话,视线落在柳玉梅垂着的眼睫上。 她知道,柳玉梅没有睡着,方才的躲闪,应当也是故意的。 她目光落在柳玉梅线条紧绷的侧脸上,声音听不出情绪。 “母亲这几日总往将军府跑,怕是累着了。等她醒了,嬷嬷记得劝劝,让她好好歇两天,别再为杂事劳神。” 柳玉梅的指尖悄悄攥紧了床单。 她想睁开眼,想问问眼前这人到底是谁,想知道自己的女儿还能不能找回来。 可牙关咬得发紧,终究还是没动。 若是让这人察觉自己已经起了疑心,说不定会对她下狠手,到时候,找女儿的最后一点希望,怕是也没了。 楚知夏在床边坐了半个时辰,直到窗外的日头偏了西,才缓缓起身。 走出别院大门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柳玉梅的反常,不像是生病带来的虚弱,倒像是藏着什么不敢说的心事,还要刻意装睡回避。 “青禾,”她停下脚步,声音比方才沉了些,“你去查一查,母亲昨夜回府后,都见了谁,做了些什么。” 闻言,青禾不敢多言,立刻便下去了。 不多时,她就回来了。 “夫人,昨夜柳夫人回去,只见了楚明远,据说两人大吵一架,依稀间,还听见了您的名字。” 因为自己而吵架? 楚知夏更加疑惑,她一转念,突然想到什么,问:“最近母亲是不是常来将军府?” “是,”青禾颔首,“她看过您后,还会去见一见您带来的仆从。” 听到这里,楚知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 柳氏显然怀疑自己的身份了,为此也怀疑到了楚明远的头上,才会大吵一架,情绪一激动,便病倒了。 “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待一会儿。” 青禾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还是退下了。 楚知夏站在院中,看着天边的月牙,陷入了沉思。 她知道柳氏并不蠢笨,相反,除了被爱情蒙蔽以外,她都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才能跌跌撞撞地,在赵姨娘手中还能把女儿拉扯大。 可若是告诉她借尸还魂一事,就太过离奇了。 楚知夏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外传来脚步声,是萧玉绝回来了。 他踏入内院,便见楚知夏独自一人站在院中。 现下天气渐渐冷了,她却只穿着一件单衣,兼一层披风,下摆还带着夜露,显然已在院中站了许久。 “师父。” 萧玉绝快步上前,伸手便将自己还带着余温的外袍解下,披在楚知夏肩上,语气带着几分担忧:“夜里风大,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站在这儿?仔细着凉。” 全身被暖意包裹,楚知夏心中微动,刚刚的愁绪也搅散了一半。 “无事,我心中有数。” 萧玉绝皱眉:“你在这里站了多久,是不是有心事?” 他太了解她了。 从前在边关,一有心事,师父就会独自在帐外徘徊,直到消解心中的情绪,才会入睡。 楚知夏知道瞒不过他,轻轻叹了口气。 “今日去看母亲,她病得厉害,还……刻意躲着我。” 萧玉绝握着她手背的手顿了顿,立刻明白了她的担忧。 “许是病糊涂了,才会下意识躲闪,”他轻声安慰,“等她病好了,你再好好与她说说。” “或许吧,”楚知夏语气复杂,“可我总觉得,她不是病糊涂了,是……察觉到了什么。” 萧玉绝立刻便明白了。 师父的身份不能为外人道,哪怕是原主的母亲。 “不管她是怎么想的,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等了十二年,才盼来了如今的师父,若有人想在她身份上做文章,那便是自己的仇敌。 楚知夏却不这么想。 “柳氏是个好母亲,她不会轻举妄动,这件事上,我们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我都听师父的。” 转日,赵姨娘就求到了楚明远的允许,去了平南王府。 她自称是看望女儿,李云泽对外是翩翩君子,自然没有拦着。 楚念秋在王府中日子很是不好过。 她在外面风风光光的,在李云泽面前却只能伏小做低,不少丫鬟都看不起自己。 “娘,你怎么来了?” “我有一个好消息,”赵姨娘眼里闪着精光,“楚知夏那丫头变化太大,她亲娘都怀疑她被人顶替了。” 楚念秋面露惊讶:“还有这回事?” 她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自从嫁人后,楚知夏过得风生水起,哪有从前半点怯懦的样子? “娘,你打算如何做?” 第一百零九章 我被妖孽附身,还克母? “当然是将此事传播出去,闹得越大越好,”赵姨娘不假思索道,“念秋,你如今是平南王世子妃,做事比为娘更为便利,这事就交给你了。” 楚念秋恨楚知夏入骨,自然不会错过这等良机,当即应允。 等赵姨娘一回去,楚念秋便派了几个人去散播谣言。 “你们听说了吗?将军夫人从前连杀鸡都怕,如今却能舞刀弄剑,三箭射中靶心,这哪像是正常人能有的本事?” “我听楚府的老人说,夫人嫁过来前大病一场,醒来后就像换了个人,莫不是那时候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怪不得她连自己亲娘都躲着,柳夫人前几日还病倒了,说不定就是被她身上的邪气冲撞了……” 一开始,这些话只在楚府的几个仆役之间传播。 奈何此事过于离奇,再加之众人言之凿凿,好像亲眼见过一般,渐渐就传到了其他府邸。 最后,连一些上层人物也听闻了。 荣华公主便是其中之一。 听完侍女禀报,她当即冷笑出声:“好啊,楚知夏,总算让我逮到你的错处了!” 一个中邪的将军夫人,定然会被萧玉绝厌弃。 等到那时,她再出现,玉绝哥哥一定会对自己改观,明白她才是真心爱他的人。 “备马车,我要进宫。” 慈安宫中,太后午休刚醒,宫女便来报,说荣华公主来了。 “荣华?”她微微皱眉,“这丫头来作甚?” 自从上次寿宴后,太后就没再召见过荣华公主。 她虽是从腥风血雨中搏出的太后之位,但自问对子女算是尽心尽力,对荣华这个孙女更是宠爱有加。 对方想要对付楚知夏可以,却万万不该选在自己的寿宴之上,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思及此,太后让宫女点了一炉香。 又过了半个时辰,她才让荣华公主进殿。 荣华公主心中抱怨,但在太后面前,却却不敢造次,表现得极为恭顺。 “皇祖母,我今日是有要事来禀报的!” 太后端着茶盏,声音听不出喜怒:“哦?” 荣华公主却以为有戏,将坊间谣言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通。 “荒唐!”太后猛地放下茶盏,“楚知夏行为诡异?不过是些市井传言,你好歹是皇家养出来的公主,这些话也信?” 荣华公主心里一紧。 她硬着头皮开口:“皇祖母,这些话不是空穴来风!楚知夏从前是出了名的怯懦,连骑马都怕,如今却能在骑射会上夺魁,剑法凌厉得不像深闺女子;她娘柳氏前些日子还病倒了,府里人都说,是被她身上的邪气冲撞了。这些难道还不够诡异吗?” 太后不置可否。 她目光落在荣华公主脸上,见她神情急切,不懂掩饰,又是一阵心烦。 “市井传言最是虚妄,你身为公主,该有分辨是非的能力,怎的也跟着瞎起哄?” 太后的语气重了几分,带着明显的训斥:“萧将军是朝廷重臣,将军府的事轮不到外人置喙。你若再敢在外头散播这些无稽之谈,仔细你的公主身份!” 荣华公主玩玩没想到,太后不仅不顺着她的话查楚知夏,反而训斥自己,心中顿时涌上一股不服。 “皇祖母!我只是担心将军府有妖邪作祟,坏了皇家气运罢了!楚知夏的变化有目共睹,若不查清楚,日后出了乱子怎么办?” “放肆!” 太后声音带上了怒火:“哀家便告诉你,不论真假,此事你不要插手!你若再不安分,休怪私家罚你禁足!” 荣华公主被太后的气势震慑,不敢再争辩,只能不甘心地叩首。 “孙女遵旨。” 离开慈安宫时,荣华公主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坐在回宫的马车上,越想越气。 难不成皇祖母是被楚知夏灌了迷魂药,为了她,竟连自己的亲孙女都训斥了一番! 既然太后不肯出手,那她就自己来! 一定要让楚知夏身败名裂,让萧玉绝看清这个妖孽附身的女人! 回到公主府,荣华公主立刻召来心腹嬷嬷,眼底满是算计。 “你去寻些可靠的人,把‘将军夫人是妖孽附身’的传言再往大了传,尤其是往那些信佛的勋贵夫人间传,就说楚知夏不仅性情大变,还克母,柳氏就是被她克病的!再散布些她练剑时邪气缠身的话,务必让京中人人皆知!” 嬷嬷有些犹豫:“公主,若是被太后知道了……” “怕什么!”荣华公主打断她,语气狠戾,“只要能让楚知夏倒霉,就算被罚禁足,也值了!快去办!” 嬷嬷不敢再劝,连忙领命而去。 荣华公主坐在梳妆台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楚知夏,你次次与我作对,我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谣言愈演愈烈,雪月楼早已察觉,送了密信到将军府中。 “我被妖孽附身,还克母?” 楚知夏嗤笑一声,将密信点燃销毁,眼底也闪过了冷意。 她不用猜,便知道这幕后主使是谁——能知道柳氏生病的人不多,楚府的人便是其中之一。 其他人不会平白害她,那怀疑对象便只剩下了赵姨娘和楚念秋。 楚知夏指尖叩了叩桌面,对隐在暗处的暗卫道:“传信给殷琴儿,让她重点查楚府赵姨娘。从她入府前的底细,到这些年在楚府贪墨的银钱、私下勾结的人,一点都别放过,我要她所有的把柄。” 暗卫领命退去。 楚知夏走到窗边,望着院外沉沉的夜色。 妖孽附身不过是无稽之谈,她们没有证据,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却给了她清理楚府隐患的机会。 赵姨娘和楚念秋蹦跶了这么久,也该到算账的时候了。 她向来不喜欢打无准备的仗,与其立刻跳出来辟谣,不如先攥紧对方的把柄,等时机成熟,再一击必杀,让她们再也翻不了身。 次日,萧玉绝也从副将那里,便听闻了京中的谣言。 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直奔书房。 见楚知夏正从容地翻看兵书,他心中的焦急更甚。 第一百一十章 我与你同去 “师父,外面的谣言你知道吗?那些人竟敢说你是妖孽附身,我这就去把散布谣言的人抓起来!” “别急,”楚知夏抬手,“谣言刚起,现在动手只会让人觉得我们心虚。况且,背后有人推波助澜,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 萧玉绝知晓其中弯绕,但仍旧觉得生气。 “你为百姓做了那么多事,怎么能受这种污蔑!” 在他心中,死而复生的师父不是妖孽,而是从天而降的神仙,是为了拯救世人才回来的。 “我知道。” 楚知夏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语气不禁放软:“但我们得等,等殷琴儿查来赵姨娘的把柄,到时候不仅能洗清我的污名,还能永绝后患。” 萧玉绝强压怒火,沉声道:“谣言发酵这么快,背后肯定不止她们,我再去查查。” 同时,盛霖在首辅府也接到了下属的禀报。 得知有关楚知夏的谣言已经传到勋贵圈,甚至有官员私下议论要请道士为将军府驱邪,他当即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查!立刻去查谣言的源头,还有,让人去勋贵夫人间走动,放出几件贵妇秘事,先压一压妖孽的说法。” 下属刚走,颜奕辰便踏入了府中。 他刚从东宫出来,便听闻了谣言,脸色同样凝重。 “我已让人去查楚府的动向,赵姨娘近日频繁与楚念秋接触,想来是她们在背后捣鬼。我们得尽快拿出对策,免得谣言传到宫里,被皇上怀疑。” 这事若是不细究,就是无厘头的传言。 若是上头那位非要相信,便变成了掉脑袋的罪过。 “我正有此意,”盛霖语气沉冷,“你我分头行动,你去联络军中旧部,稳住武将圈的舆论;我去拜访几位老臣,让他们在朝堂上帮着说几句话。至于萧玉绝那边……” 将军府也要做出反应。 毕竟师父现在的身份……是将军夫人。 颜奕辰站起身:“还是要去一趟将军府,我有些担心师父。” “我与你同去。” 二人罕见地没有针锋相对,一同赶往将军府,却在踏入院门的时候,被萧玉绝拦在了外面。 他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欢迎:“你们来做什么?师父正在处理要事,没空见你们。” “现在不是你我争执的时候,”颜奕辰语气严肃,“谣言已经开始扩散,我们要联手应对,护住师父的声誉。” “我自己能护着师父,不用你们插手。” 萧玉绝眼底满是警惕,他才不想让这两个人借着保护师父的由头,跟师父走得更近。 盛霖收起表面的温和,难得嗤笑了一声。 “你若是可以,那便不会让谣言扩散得如此之快了,况且我们也是师父的徒弟,为何不能见她?” 楚知夏在书房叹了口气。 她无奈地抬高嗓音:“阿绝,让他们进来。” 有她开口,萧玉绝这才不情不愿地让开道路,却依旧跟在两人身后,紧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师父,外面的谣言已传到御史台,有御史暗地说要请旨查妖邪之事……” 盛霖顿住,目光复杂地看着楚知夏。 他们都知道师父是借尸还魂,这谣言虽荒诞,却偏偏戳中了最隐秘的真相,若是真被有心人揪着不放,后果不堪设想。 颜奕辰也跟着点头,清冷的眼底难得露出几分担忧。 “东宫那边已有老臣向太子进言,说将军府气场诡异,需请道士祈福。师父,此事比我们预想的更棘手,若不尽快平息,怕是会引火烧身。” 萧玉绝更是直接攥紧了拳:“师父,实在不行我就带兵去楚府,把赵姨娘和楚念秋抓起来,逼她们承认是故意造谣!” 三人都表达了自己的情绪,唯独楚知夏依旧从容。 她不慌不忙地抬手,给三人各倒了杯热茶。 “慌什么?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谣言,正好给了我们清理门户、敲打对手的机会。” “可谣言说您是妖孽附身,这……” 盛霖还是担心,毕竟借尸还魂之事太过离奇,一旦被证实,便是灭顶之灾。 她看着他们紧张的模样,欣慰地笑了笑。 “我既然敢顶着楚知夏的身份在京城里待着,就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赵姨娘的把柄,殷琴儿已经在查了,过不了几日就会有结果。” 萧玉绝追问:“那妖孽附身的说法怎么办?” “这有什么难的。” 楚知夏轻轻笑了笑:“让雪月楼的人放风声出去,就说楚念秋嫉妒我嫁进将军府,故意买通府里的仆妇散播谣言,还编了克母的瞎话气病柳氏。等柳氏病好了,再让她出面,说明自己病倒的真实原因即可。到时候,谁都会觉得是楚念秋争风吃醋,不会有人信妖孽这套话。” 听着她把计划说得明明白白,三人同时松了口气,脸上是满满的敬佩。 盛霖盯着楚知夏从容的侧脸,心里暗叹:师父就是师父,就算被逼到绝境,也总能找出破局的法子,这份冷静和脑子,他们几个加起来都比不上。 颜奕辰也跟着点头,眼底闪过赞赏。 他原本还担心师父会因为借尸还魂的秘密慌了神,没成想她早就把所有事都盘算好了,半点没乱。 而萧玉绝紧绷的肩膀终于送下来。 他看着师父,眼里满是崇拜:不管遇见多大的事情,师父都是这么的从容冷静,不愧是她。 “师父的计划想得周全,就是……”颜奕辰忽然想起件事,“柳氏那边,要是她不肯配合怎么办?” 楚知夏语气笃定:“柳氏虽说怀疑我的身份,可她也清楚楚明远和赵姨娘待她不好。只要让她知道,把赵姨娘拉下来,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没道理不配合。” 只要有共同的敌人,就不愁合作之事。 而这会儿的柳玉梅,还在房间受着内心的煎熬。 她靠在床头,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楚知夏的影子。 练剑时眼神里的狠劲儿、自己处理伤口时的不当回事、闻龙涎香时的坦然,还想起那日自己生病,她在床头守了好一阵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她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这些细节,没有一个跟记忆中的女儿对上。 她再也无法欺瞒自己,她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恐惧蔓延了心口。 柳玉梅怕眼前的知夏是妖邪,更怕这妖邪早已经侵吞了女儿的灵魂,自己却一无所知,认贼作女。 痛苦之余,她心中也有困惑。 若真是妖邪,又怎会在回门之日帮助自己脱离苦海?为何特意关照安置自己?又为何会在她生病时前来探望? 挣扎了一夜,柳玉梅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要去问清楚,不管眼前的人是谁,她都要一个答案。 到将军府时,楚知夏才刚起床,正在院内扎马步,待头脑清醒了再去晨练。 柳玉梅示意丫鬟不用通报,踏进了院落。 听到脚步声,楚知夏抬头,见柳玉梅脸色苍白,眼底满是红血丝,她心中有些担忧。 “母亲的身体可好了?清晨前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虽是问题,但两人都清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柳玉梅站在原地,浑身都在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开口问道:“你究竟是谁?我女儿知夏去哪了?” 楚知夏动作顿住,没有立刻开口。 若是把魂穿的真相说出来,柳玉梅怕是会当场崩溃;可一直瞒着,也终究不是办法。 院中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楚知夏才放缓了语气开口:“母亲穿得太少,先到廊下坐会儿,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吧。” 鬼使神差的,柳玉梅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心中的焦躁平复了些许。 她没拒绝,慢慢走到廊下坐下,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张熟悉的脸。 “您猜得没错,我的确不是原来的楚知夏。” 果然……果真如此。 柳玉梅心里早就有了猜测,可亲耳听到这句话,还是像被人狠狠敲了一下,大脑瞬间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连眼前的人影都有些模糊。 楚知夏的话音却没停顿,坦白道:“我是宁无双,前世是镇守北境的将军,战死边疆后,机缘巧合之下,借了楚知夏的身体重生。” “宁无双……” 柳玉梅瞳孔骤然收缩,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 她虽深居内院,却也听过这位传奇女将军的名号,听说她铁血丹心,战死时连皇帝都为之惋惜。 可眼前的人,怎么会是宁无双? 不想深究其中原因,柳玉梅内心被巨大的悲痛掩埋。 她站起身,痛恨着鸠占鹊巢的外来人,指责道:“你是宁将军又如何?你凭什么占我女儿的身子?我的知夏呢?你把她还给我!” 楚知夏看着她崩溃的模样,听出她声音里的哭腔,脸上也浮现了不忍。 长痛不如短痛。 她尽量冷静开口:“楚知夏已经死了。” 柳玉梅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着楚知夏,像是没听懂。 “她是被楚家逼死的,”楚知夏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楚明远为了攀附权贵,逼她嫁给萧玉绝,她本就体弱,又被楚念秋和赵姨娘日日刁难,抑郁成疾,在成婚的马车上便没了气息。我醒来时,她的四肢被掰断,魂魄已经消散,只留下这具身子。” “四肢……被掰断?” 柳玉梅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这些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她的心里。 那些时日,赵姨娘一朝上位,将她关进柴房日夜折磨,她给出自己最后的陪嫁,恳求对方放过女儿,却还是让女儿受到了那么多的伤害。 “是我没用……是我没用啊!” 柳玉梅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瘫坐在地上,泪水汹涌而出。 她捂着脸,肩膀剧烈颤抖:“知夏,我护不住你,连你被人欺负都不知道……我这个母亲,太没用了……” 她半生为了爱情磋磨,在楚家忍气吞声,以为只要自己退让,女儿就能平安,却没想到,正是自己的懦弱,间接害死了女儿。 这份悔恨与痛苦,几乎要将她彻底击垮。 楚知夏没有安慰她,只是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她宣泄情绪。 有些痛苦必须自己熬过去,旁人说再多都没用。 直到太阳高挂,柳玉梅的哭声才渐渐平息。 楚知夏长叹一口气,只道:“先别回府了,我院中还有多余房间,你先好好休息。” 她转身要走,衣袖却被人抓住了。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看清了柳玉梅眼中的后悔与痛恨,于是她冷静道:“既然占据了这具身体,我就会替她活下去,也会替她报仇。” 柳玉梅定定地看着她,确认她没有说谎后,慢慢地松了力气。 后来几日,她将自己关在房间,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若不是几个嬷嬷和丫鬟轮番上阵,劝她吃点东西,怕是连口水都不想喝。 楚知夏去看过她几次,顺便带去了一些原主的旧物。 柳玉梅只有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眼神才会动起来。 她靠在床头,摸着原主小时候最爱玩的拨浪鼓,泪水渐渐打湿了衣襟。 “知夏,娘好想您……” 楚明远的凉薄、赵姨娘的阴狠、楚念秋的嫉妒,固然是害死女儿的直接原因,可自己的懦弱,却是压垮女儿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在他开始宠妾灭妻的开始,自己便狠心和离,知夏也不会死。 她放任自己沉浸在绝望中,近乎自虐般地惩罚自己。 这样消沉了足足三日,柳玉梅才终于掀开了窗帘。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刺得她眯起了眼。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指尖轻轻拂过眼角的细纹,眼里的迷茫却渐渐散去了。 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 女儿已经不在了,自己若垮了,谁来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次日清晨。 柳玉梅换上了一身素色锦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带着一个食盒,来到了演武场。 见她过来,楚知夏收起了手中的剑。 四周还有人在,她只淡淡道:“母亲今日气色好了些。” 听见“母亲”二字,柳玉梅心中隐痛,却压了下去。 “这些时日,我想通了一些事,”她打开食盒,取出了一小碟桂花糕,“刚出炉的,还热着,尝尝?”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替你守住秘密 桂花糕还冒着热气,香味扑鼻。 楚知夏接过食盒,明白这是柳玉梅想要交谈的信号。 两人坐在凉亭中,屏退了四周的下人。 楚知夏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就听见柳玉梅的声音。 “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我知道,知夏……我的女儿,应当是不会回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对方泛白的鬓角,没有说话。 在得知原主已经去世后,这位母亲像是一夜苍老了十岁,整个人都垮了。 直到今天,柳玉梅才有了几分精神。 “你是宁将军,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我信你不会无故占人身体,”柳玉梅继续说,指尖紧紧捏着掌心,“我不会揭穿你的身份,往后在旁人面前,你依旧是楚知夏,是我的女儿。” 楚知夏心中微动,刚要开口,却被柳玉梅抬手打断:“但我有一个条件。” 她颔首:“你说。” 柳玉梅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 半生的磋磨,和女儿的死,让她眼底充满了狠绝:“我需要你帮我复仇。楚明远、赵姨娘、楚念秋,还有所有欺负过她的人,我要他们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将他们最在意的事物一一毁掉,让他们尝尝我女儿当年受过的苦。” 楚知夏看着柳玉梅眼中的坚定,缓缓放下手中的桂花糕,语气郑重道:“母亲放心,我向你保证,楚家欠楚知夏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绝不会让你失望。” 柳玉梅愿意相信她。 这位宁将军言出必行,有她这句话,女儿的仇,总有一天能报。 柳玉梅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泛红,却忍着没落泪。 “好。往后,你为知夏报仇,我替你守住秘密。” “一言为定。” 御书房内。 皇帝看着手中的奏折,脑中却反复想起,刚刚太监说将军夫人被妖孽附身的传言。 他想起前些日子,马球会和骑射会上,楚知夏都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连眼光甚高的太子都对她赞不绝口。 若真有妖孽附身,皇帝立即便联想到了那个死在边疆的人。 宁无双。 那个曾凭一己之力平定北境,却棋差一着,最终战死沙场的女将军。 他至今仍记得,宁无双战死的消息传来时,皇帝立刻便回收了她手中所有的兵权,却没料到,萧玉绝会在几年后成长为手握重兵的大将军。 若再给这小子几年,怕是迟早会成为第二个宁无双。 联想到楚知夏的奇异表现,他心中忌惮不已。 皇帝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传钦天监监正觐见。” 他不信鬼神之说,却容不得半点威胁。 若楚知夏真与宁无双有关,那便是他皇权最大的隐患。 钦天监监正很快赶来,一身青色官袍,手持拂尘,看着很像不入世的高人。 “臣参见陛下,不知陛下深夜召臣,有何圣谕?” “朕问你,”皇帝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如刀,“世间是否真有借尸还魂之说?” 监正身子一僵,额角渗出细汗。 他掌管星象历法,向来只敢以天人感应为由劝谏,从未敢触碰借尸还魂这类诡谲之事。 但皇帝威严的目光落在头顶,不能不答。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回陛下,古籍中虽有零星记载,却多为坊间传说,不足为信。只是……近月来星象异动,北方将星悄然重现,其轨迹竟与已故宁将军在世时的星象,有几分重合……” “将星重现?” 皇帝猛地攥紧拳。 他一直忌惮宁无双的威望,哪怕她已死,仍怕其旧部作乱,如今竟听闻将星重现,还与宁无双有关,疑心瞬间如潮水般涌来。 “是,”监正声音更低,“此星象隐晦不明,臣不敢妄断,只敢据实禀报。” 皇帝沉默良久,烛火映着他阴晴不定的脸。 他不愿相信借尸还魂这种无稽之谈,却又无法忽视楚知夏的反常与星象的巧合。 若楚知夏真是宁无双转世,那她留在萧玉绝身边,岂不是要联手复仇? 不,绝不可能。 皇帝压下内心矛盾的想法,还是决定先试探一番。 “你明日就以祈福之由,去一趟将军府。到了那儿,仔细盯着楚知夏的一言一行——她平日的习惯,遇事时的反应,但凡有半点不对劲,立刻回报。” “臣遵旨。” 监正躬身行礼,缓缓退下。 刚踏出御书房的门,才发觉后背的官服早已被冷汗浸得发潮,贴在身上凉得刺骨。 他隐约觉得,京城的天要变了。 次日午后,监正便带着法器来到了将军府。 萧玉绝不在府中,由楚知夏来接待。 她不卑不亢地开口:“监正大人今日怎的有空登门?” “听闻将军府近来被流言扰得不安生,臣特意带了法器过来,为夫人祈福,也替府里驱驱邪、避避晦气。” 监正脸上带笑,却用余光悄悄打量着楚知夏。 眼神的女子站姿笔挺,不像寻常深闺女子那般柔弱,指节上还带着层薄茧,像是常年练剑的痕迹。 楚知夏心中冷笑,早已看穿他的意图。 昨夜雪月楼传来密报,说皇帝因谣言召见钦天监,她便猜到今日会有人上门。 现在看来,祈福是假,探查是真。 走完祈福仪式,楚知夏引监正到凉亭坐下。 青禾端着茶过来时,楚知夏伸手接过茶杯,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上轻轻划了个圈。 这是宁无双的习惯,她在思考事情时,她便会有这样的动作,基本只有亲近之人知道。 可监正便是例外。 宁将军在世时,他曾奉命为其测算过行军吉日,见过她做过同样的动作,当时还觉得奇怪,如今竟在楚知夏身上看到了! 他神色微变,安慰自己可能是巧合,继续同楚知夏闲聊。 谈到星象时,楚知夏漫不经心道:“北方将星虽隐,却有紫气萦绕,想来不久后,边疆该有好消息传来。” 这话看似寻常,却吓了监正一大跳。 盖因这是宁无双曾说过的话,一字不差! 监正彻底坐不住了,手中的拂尘微微颤抖。 第一百一十三章 借尸还魂? 监正猛地抬头,正对上她的目光。 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神锐利如鹰,分明与记忆中的宁无双一模一样! “夫人……”监正声音发颤,再也维持不住镇定,“时辰不早,臣还要回宫复命,先行告辞。” 楚知夏点头,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她早就怀疑皇帝,正好借这谣言,让皇帝起疑,等他坐立不安,主动露出马脚,她就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这方法虽然险,楚知夏却不怕。 前世她在险境死里逃生多回,若不是背后被人捅刀,也不会英年早逝。 这一世,她身边有三个徒弟,胜算也多了几分,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而监正回到皇宫后,便被密召到了御书房。 “陛下,”监正伏在地上,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震颤,“那楚知夏的命格……与宁将军的轨迹,竟是严丝合缝,分毫不差!不止是命盘……就连她喝茶的习惯,谈论事情时候的语气,甚至眉梢微挑的神态,都跟当年的宁将军一模一样!” 皇帝心神大动,脸色阴沉。 借尸还魂? 荒诞之言罢了! 他心底本能地排斥这诡谲的念头。 可楚知夏的存在本身,就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得他坐立难安。 若她真承继了宁无双那“将星”的命格,再与手握重兵的萧玉绝联手…… 那便是悬于他龙椅之上的利刃,是他江山社稷最大的心腹之患! 此女,断不可再留。 “朕,知道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波澜,只有垂眸时,眼底一闪而逝的冷光,泄露了杀机:“退下。今日所言,若有半字泄露,你知道后果。” 监正立刻退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只剩下皇帝一人,目光沉沉地看向窗外,不知在谋划什么。 时节悄然更迭,秋风送爽,转眼便到了中秋。 京城的中秋灯会是一年一度的盛事,今年尤甚。 朱雀大街早已被人流与灯火填满,各式各样的花灯,如灵动的兔儿灯、精巧的走马灯、清雅的莲花灯…… 夜晚被点缀得流光溢彩,暖光融融。 小贩嘹亮的叫卖、孩童清脆的欢笑声,夹杂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丝竹管弦,悠悠荡荡。 连拂过脸颊的晚风,都带着甜丝丝的桂花糖香气,处处洋溢着节日的喧闹与暖意。 萧玉绝走在楚知夏身侧,始终维持着半步的距离。 往来行人摩肩接踵,好几次汹涌的人流几乎要将他们隔开。 他的目光频频落在身旁那一段纤细的手腕上,指尖微动。 萧玉绝犹豫良久,终究不敢唐突,只敢小心翼翼抓住她的袖摆,低声道:“师父,慢点走,当心被撞到。” 楚知夏微微颔首,目光却被街角一盏走马灯吸引。 那盏灯的灯壁上绘着的竟是北境苍茫雪景,孤城的轮廓在烛火映照下缓缓旋转,与记忆中的边关城池分毫不差。 在她驻足时,萧玉绝早已经发现她的心意,快步走过去,将那盏灯买了下来。 他捧着灯回来时,耳尖泛着浅红,连递灯的动作都有些迟钝:“师父,夜里风凉,提着灯能看清路,也……也能暖些。” 话一出口,他便懊恼地抿紧了唇。 周围人声鼎沸,热气氤氲,哪会冷呢? 这借口也太拙劣了。 楚知夏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并未戳破,还是伸手接过了灯。 端详的同时,也回忆起了两人在边疆的点点滴滴。 从宁无双和年幼的阿绝,到现在的楚知夏和萧大将军,他真的在自己离开后,成长了不少。 至于从前那些感觉微妙的瞬间,被她下意识忽略掉了。 两辈子加起来,她的人生都被家国天下、恩怨阴谋填满,于情爱一事上十分迟钝,竟从未深究过落在他身上那专注得近乎灼热的视线,早已超出了徒弟对师父的范畴。 在她抬眼的瞬间,萧玉绝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喉结微动,像是在掩饰什么。 他目光扫过前面热闹的糖水小摊,眼前一亮,说道:“师父,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买桂花糖水。” 前几日,师父便念叨着想吃,正好给她买一份,解解馋。 除此之外,他也想趁机冷静一下,好在师父面前继续掩饰自己的心意。 自从他在边疆受伤、师父匆忙赶来后,那些妄念便如同野火席卷的草原,日日夜夜都在他的心头燃烧。 明明已经回到了京城,可他总是会想起那时的师父。 她看着伤口时的心疼,为他包扎时流露的温柔,还有施针时,落在自己皮肤上的温热触感。 这些点点滴滴,几乎折磨得萧玉绝彻夜难眠,可他却忍不住沉沦其中。 可每当对上师父的眼睛,他便被她眼中的坦然刺痛得瞬间清醒过来,心中充满愧疚、挣扎与痛苦,不敢再想下去。 她是师父,他是徒弟。 若他想要一辈子都守护在师父身边,那这便是不可更改的事情。 卖糖水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但动作却十分地麻利。 见到一个俊俏的小郎君走过来,她心领神会般笑了笑,和蔼道:“是给喜欢的姑娘买糖水吧?” 她误会了自己和师父的关系。 萧玉绝一怔,正要开口解释,可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默认了。 就当是偷来的片刻念想吧,至少此刻,老婆婆眼里的他们,只是普通的爱侣。 老婆婆见他不说话,只当是年轻人害羞,盛糖水时特意多舀了两勺桂花:“姑娘家都爱这甜香,多放些,祝你们好好的。” 萧玉绝掏出碎银递过去,声音心虚地压低:“……多谢婆婆。” 提着糖水转身时,他的指尖还带着碗沿的温度,低头看见浮在糖水里的桂花,莫名就想起师父笑时的模样,心跳竟比刚才还乱了几分。 可等他快步走回方才的地方,却没见着师父的身影。 顺着人流往前找了找,才看见楚知夏站在灯谜摊前,周围围了不少人。 摊主手里举着盏绘着月亮的花灯,灯面上写着“举头望明月”,大家都皱着眉琢磨谜底。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这些都不该是徒弟应做的事情 见无人回答,摊主都准备公布谜底了,楚知夏便站出来道:“是当归。” “姑娘好才思啊!” 摊主笑呵呵地递上灯笼,又接连出了几题,楚知夏都是只思索了几息,便说出了答案,众人皆钦佩地看向她,时不时还响起喝彩声。 萧玉绝站在人群外,看着她被灯光映亮的侧脸,眼底满是骄傲。 他正想过去汇合,余光却发现了不远处的糖画摊子。 没记错的话,师父也喜欢吃。 不如去买一只,给师父一个惊喜。 他未曾看见,自己刚转过身,一名青衫书生便挤到了楚知夏面前。 书生手中捧着柄折扇,指节用力到发白,显然是十分紧张。 他深吸了口气,额角都渗出点细汗,朝着楚知夏拱手作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姑娘方才猜谜时,言辞又快又巧,这般慧心,在下实在钦佩。这扇子是在下亲手题的拙句,想赠予姑娘,聊表……聊表在下的倾慕之意。” 楚知夏愣了愣,下意识低头去看扇面。 其上写着“月照花林皆似霰,心随朗月到君边”,字迹倒是清隽,可那字里行间的情意,却藏都藏不住。 她神情愕然,开口婉拒:“这位公子……”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道含着薄怒的声音先一步撞进耳朵:“师父!” 楚知夏下意识回头,就见萧玉绝提着糖画快步奔来。 他眉头拧得死紧,眉眼间像覆了层寒霜,目光死死盯着书生递扇的手,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连握着糖画的手指都发紧,脆壳崩了点碎屑掉在衣襟上。 没等书生反应过来,萧玉绝已大步上前,长臂一伸便将楚知夏护在身后,身形挺拔如松,周身散发出冷冽气场。 他看向书生的眼神带着沙场磨砺出的狠戾,语带威胁:“你是谁?敢在这儿对我师父动手动脚?” 书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吓得浑身一僵。 他握着扇柄的手开始发颤,下意识后退半步,结结巴巴地辩解:“我……我只是欣赏姑娘才思,想以扇相赠,并无恶意……” “没有恶意?” 萧玉绝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扇面上的情诗,眼底的寒意更甚。 他猛地伸手夺过那柄折扇,五指发力,只听一声脆响,精致竹骨瞬间扭曲变形,扇面皱缩一团。 萧玉绝看也不看,信手将扇子扔在地上,鞋底毫不留情地碾过上面的诗句,仿佛要碾碎所有妄念。 随即,他的目光扫向四周围观者,锐利得像鹰隼。 那是在战场上盯着敌人的眼神,带着十足的威慑力。 原本窃窃私语的百姓顿时没了声,还有人吓得往后缩,手里的花灯差点脱手,没一会儿就散得干干净净。 书生面如土色,哪里还敢多待,仓促拱了拱手,转身就逃也似地钻进人群,连背影都透着慌乱。 待人群散尽,萧玉绝才转过身看向楚知夏。 方才的冷厉还没完全褪去,他胸口微微起伏,语气里压着翻涌的醋意,连声音都有点发紧。 “师父为何要接他的扇子?您岂不知他存了何等心思?!” 这话问得实在冒失。 可萧玉绝早被心头的火气冲昏了头,没了平日的冷静自持。 他下唇抿得发白,眼底的红血丝更明显了,活像护食的小狼崽,连眼神都带着点委屈的凶狠。 楚知夏看着他这模样,又瞥了眼地上被碾得不成样的折扇,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并未计较,甚至觉得有几分好笑。 “我何时接了他的扇子?他刚递过来,你就冲过来了。” 她顿了顿,语气沉了些,摆出师父该有的模样:“阿绝,你今日为何这般失态?不过是旁人对我表达欣赏,你何必反应这么大?” 话音刚落,楚知夏就察觉到有人驻足侧目。 方才萧玉绝捏碎扇子的动静本就不小,此刻两人站在街边,难免引来好奇的目光。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愿让“将军府内眷失和”的闲话传出去,当即伸手攥住萧玉绝的手腕,带着不容拒绝的果断。 “这里人多,先跟我走。” 萧玉绝被她指尖的温度烫了一下,像被炭火燎过似的,浑身一僵,连反驳的话都忘了说。 他任由楚知夏拉着,脚步跟着她往街外走,目光却黏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这是师父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 她手指很软,温热的触感混着对方身上淡淡的香,顺着血管往心里钻。 萧玉绝连吃醋和生气都忘了,心头只剩下慌乱的悸动,手里的糖画快化了都没察觉。 两人沿着河畔往前走,渐渐远离了街市的喧嚣。 晚风拂过水面,带着水草的腥气和远处糖炒栗子的甜香,耳边只剩“哗啦”的水声。 远处的红灯笼倒映在河水里,碎成一片晃动的暖光,空中的明月也跟着漾开,粼粼波光铺了满河。 楚知夏停下脚步,松开萧玉绝的手腕。 她垂了垂眼,再度抬眼时,神色比刚才更严肃了几分,声音也沉了下来:“阿绝,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她看见了萧玉绝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她只是迟钝,但不是瞎子聋子,更不是傻子。 萧玉绝做了那么多异常的举动,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只是觉得十分困惑。 “从我回来后,你就越来越不对劲。一开始,你与二位师兄针锋相对,我只当你是小孩子心性犯了,想要得到师父的关注;可后来,你行为越发无状,插手我的吃穿住行,行军途中连自己都顾不上,都要关注照顾我——” 说到这里,楚知夏停了下来,有些无奈,但心却软了几分。 “我想,或许是我离开过一次,你太过紧张我了,毕竟你是我捡回来、一手带大的小徒弟,你我之间如师如父。可今日呢?不过是旁人对我表达欣赏,你竟直接捏碎了扇子……这些都不该是徒弟应做的事情,更不是合作者之间该有的分寸。” 第一百一十五章 师父,我心悦你 楚知夏说过不少次师徒界限,却是第一次如此直白。 萧玉绝猛地僵在原地,凉意从指尖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他抬起头,正撞上楚知夏看过来的目光。 有疑惑不解,也有作为师父的从容,唯独没有他想要看见的……情意。 不可抑制的,萧玉绝回忆起了两人相处的画面。 重生初遇时,她身着凤冠霞帔,坦白自己身份,他在惊喜之余,内心也生出了隐秘的悸动。 后来日夜相处,她的每一次靠近、每一个微笑,都让他心脏失序,既紧张又欢喜。 在边疆时,师父又成了他身边的小药童,贴身照顾受伤的他;大战来临,两人生死与共,各自在前线和后方坐镇,互相依靠。 这些与师父的点点滴滴,都是他最宝贵的记忆。 而方才灯会上,看到那书生递扇,心底涌起的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 萧玉绝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原来从很早开始,那份深藏的师徒情谊,就早已悄悄变质,成了他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男女之爱。 “我……” 萧玉绝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话在喉咙里堵着,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是他的师父,是他此生唯一的信仰,可他却对她生出如此悖逆的妄念,这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挣扎了许久,他终于垂下眼,声音低得像在自语,却又清晰地传进楚知夏耳中。 “师父,我大概是疯了,”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我明知道你是师父,明知道这是悖逆,却还是控制不住……控制不住想护着你,想独占你,甚至……甚至想让你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不敢看楚知夏的眼神,他低声道:“师父,我心悦你。” 坦白的瞬间,萧玉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了。 他像个等待最终判决的罪人,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自我唾弃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师父生出这样的心思? 怎么能让她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 他甚至不敢去想,此刻师父的眼中会不会满是厌恶与疏离,会不会从此再也不愿见他。 楚知夏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僵住了。 晚风卷起她的衣摆,河面上的月影碎成一片粼粼波光,可她却丝毫没有心思去看。 虽早从他近日的异常举动中隐约察觉到几分,可当这句直白的告白真真切切地传入耳中时,那巨大的冲击还是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地想开口,想以师父的身份厉声斥责他荒唐、不知礼数,想斩断这份不该存在的情愫。 可在对上萧玉绝那双泛红的眼睛时,这些话语彻底卡在了喉间。 那双眼眸里,交织着深沉的深情、难以言说的痛苦,还有一丝近乎卑微的祈求。 楚知夏突然想起了很多有关他的事情。 他年幼时是个十足十的跟屁虫,自己走到哪,便跟到哪,被制止了就委屈地看着她,让她再难说出什么斥责的话来。 后来长大了一些,成了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后,萧玉绝也没有改掉黏人的习惯,只有她一回头,便能对上他带着笑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太阳。 前不久的边疆战役中,他重伤高烧,脆弱地躺在榻上时,眼神中也满是依赖,让她止不住的心软——那模样与现在的他重叠上了。 明明早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将军,可在她面前,却依旧会为了一份不该有的感情,乱了所有分寸。 楚知夏心绪烦乱,脑中全是萧玉绝的脸,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她知道自己该立刻拒绝,该划清界限,可看着萧玉绝那副痛苦又惶恐的模样,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深吸一口气,楚知夏强压下心底的波澜,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今日之事,暂且不提,容后再议。” 她终究还是心疼这个小徒弟的。 所以不忍心说出让他难过的话,不能回应这份感情,只能这样冷却局面。 萧玉绝心脏微微一跳。 师父这句话给他留了微末的希望。 可当他看向师父,便什么都知道了,她不是不想拒绝,而是不忍罢了。 他眼里的光慢慢暗下去,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尴尬凝滞。 先前灯会上那种松快自在的氛围也荡然无存了。 最后还是楚知夏先动。 她转过身朝着将军府的方向走,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不早了,回去吧。” 萧玉绝没应声,只默默跟在她后面,步子始终慢着半步,不远不近地跟着。 月亮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可那两道影子之间,偏偏像隔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 一路上谁都没说话。 只有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街上慢慢飘着,每一步落下去,都像踩在彼此绷得紧紧的心上。 回了府,萧玉绝只说还有事,转身去了书房。 房门“咔嗒”关上的那一刻,楚知夏一直绷着的肩膀才彻底垮下来。 她心里清楚,他今晚大概是不会回房了。 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总算有了点独自待着的时间,能好好梳理这混乱的一晚。 她走到桌边坐下,随手把桌上那本兵书推到一边,指尖无意识地蹭着冰凉的瓷杯壁。 萧玉绝那句“师父,我心悦你”还在耳边绕着,每个字都沉得很,压得她有点喘不上气。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萧玉绝这份心思,恐怕不是一时兴起。 说不定好些年前就有苗头了,只是到最近才慢慢露出来。 这份执着,让她心里软了一下,可更多的是为难。 她不仅是楚知夏,还是宁无双,肩上扛着的,是给自己报仇、替原主讨回公道的事,还有守护这天下百姓的责任。 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接下这么重的一份感情。 楚知夏轻轻叹了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两人往后该怎么办。 萧玉绝贸然表白,却没有想过,单单是他们的关系,就注定了楚知夏无法坦然接受萧玉绝。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是,徒儿知道了 那可是自己养大的徒弟,若对徒弟怀有那样的心思,跟禽兽又有何区别? 可若是拒绝,怕是会彻底伤了萧玉绝的心,甚至从此一蹶不振。 而将军府感情破裂的消息一旦被人得知,便是亲手送上了把柄,让萧玉绝的政敌也有了攻击的突破口。 简直是进退两难啊。 楚知夏内心更加烦躁。 而此刻,萧玉绝悄悄来到了院中。 他不敢离师父太近,只在外围远远地徘徊,看着房间里透出来的烛光,来平息内心的懊悔不安。 不该这么冲动的。 萧玉绝心想,师父会不会觉得他不知廉耻?会不会从此再也不愿见他?会不会让他自请驻守边疆,再也不让他留在身边? 可与此同时,一丝渺茫的希望又在心底悄悄滋生。 师父没有立刻拒绝他,只说容后再议。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她对自己并非毫无感觉;会不会……是她也在犹豫,也在思考他们之间的可能性? 这份懊悔与希望交织在一起,反复拉扯着他的心脏,让他备受煎熬。 第二日,紧闭的房门打开。 在院中站了一夜的萧玉绝,动了动僵硬的腿,装作刚来的样子:“师父,你醒了?” 楚知夏眼神不自然了一瞬间,又被她飞快地掩饰好。 “嗯。” 萧玉绝眼巴巴地开口:“你饿不饿?我让人传早膳——” “不必了,”楚知夏笑着抬手,看起来和从前一样,“就在正厅吃吧。” 她说完,便绕开萧玉绝,走远了。 萧玉绝眼中的光一下便熄灭了。 从前,师父嫌麻烦,也不喜欢下人伺候,都是在房中和他一起用膳,那是为数不多的独处时光。 而现在,她收回了这份特例,他却连询问的资格都没有。 中秋夜后三日,两人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在楚知夏有意识的疏远之下,两人的独处时间几乎没有了。 她不再与他单独练剑,议事时定会召上盛霖或颜奕辰,连日常对话都只剩下必要的公务,客气得像对待普通的同僚。 书房中,萧玉绝好不容易趁另两人不在,借着商议正事的名头见了师父。 “军中投毒一事,药材流经平南王府,他们脱不了干系,可每次一查到他们身上,背后仿佛便有阻力一般,根本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楚知夏微微皱眉:“这事在我的预料之中,要想抓住平南王府的把柄,是一件难事。” 他点头,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却听见了她冷淡的声音, “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你先离开吧,我还有事要做。” 萧玉绝手指猛地攥紧,指节都泛了白。 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回去,只道:“没别的事了,徒儿告退。” 楚知夏翻书的手顿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人都知道,“徒儿”这俩字,是萧玉绝在提醒自己。 他们之间,只能是师徒,没别的可能。 之后几天,楚知夏脚不沾地。 她联系了雪月楼,盯紧平南王府的动向,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自己则乔装出府,亲自跟着李宏烨。 这人跟她前世战死脱不了干系,手里说不定就攥着她要的证据。 也正因如此,萧玉绝在府里基本见不着她。 就算俩人都回了府,她也总待在书房,有意无意躲着他。 萧玉绝看着这一切,心里头涩得慌。 好几回,他想找她说话,可总见她埋在公务里,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他不想因为自己这点心思耽误她正事,只能更克制,守住徒弟的本分。 有一次,两人在回廊撞了个正着。 萧玉绝刚停下脚,来得及喊一声“师父”打个招呼,楚知夏就匆匆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楚知夏不是没觉出他情绪不对,可她心里清楚,这坎儿他总得迈过去。 为了不让小徒弟多想,也为了加快复仇之事,她投入了所有的精力,把近年来雪月楼所有相关情报全都整理了出来,挨个过一遍。 这样也好。 楚知夏没有心思再多想,也能为自己的疏远找到理由,不至于让两人关系更僵。 窗外传来信鸽的声响。 楚知夏起身取下密报,展开一看:【李宏烨和李云泽先后出门,一个去城里酒楼,一个往城郊去了。】 她皱着眉,总觉得哪儿不对。 正拿笔想写点什么,书房门被轻轻敲了敲。 她听出是他的脚步声,悄悄叹口气,定了定神才开口:“进来。” 萧玉绝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军需清单,另一只手藏在身后,拿着一个油纸包。 这里面是师父以前爱吃的桂花糕。 他特意早起绕远路买的,想着说不定能借着点心,多跟她说两句话。 军需清单轻轻放在桌上,楚知夏低头细看。 萧玉绝犹豫了会儿,还是把油纸包递过去,声音有点发紧:“师父,您忙了一天,该饿了,这是……” “不用了。” 她没等他说完就打断,眼睛还盯着清单,语气客气得透着生分:“我不饿,你自己留着吧。清单我看了,没问题,就按这个发。” 萧玉绝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蹭着油纸糙糙的纹路,就像感受着又涩又疼的心一样。 “是,徒儿知道了。” 他本来还想借着军需的事多待会儿,哪怕就安安静静坐着也好。 可她态度摆得明明白白,他没理由再留,只能转身走。 到了门边,萧玉绝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楚知夏已经拿起另一份密报,皱着眉,好像他压根没来过。 那一瞬,心里的苦涩上涌,堵得他快喘不上气。 他根本不想就这么算了。 哪怕回不到从前,他也盼着能多跟她说几句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陌生人似的。 之后,萧玉绝也没有放弃拉近关系。 借着北境布防有疑问的由头,萧玉绝拿着布防图去书房找楚知夏,盼着能多待片刻。 听说她忙着公务总错过晚膳,又让厨房做了她爱吃的莲子羹,亲自送到书房。 可每一次,都被楚知夏客气地回绝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来做什么? “布防之事已明晰,你按原计划执行即可。” “莲子羹多谢,我待会儿让青禾热了吃,你先回去吧。” 在这样明显的拒绝下,萧玉绝只能铩羽而归。 某日深夜,他从演武场回来,望见书房依旧亮着的烛火,心头不由泛起几分担忧。 犹豫片刻,萧玉绝还是吩咐厨房备了一份参茶,亲自端到书房门外。 在门前踌躇了一刻钟,他才终于抬手轻叩门扉,声音放得极轻:“师父,夜深了,您还没歇下吗?” 屋内没有回应。 萧玉绝迟疑着推开门缝,却见楚知夏竟伏在案上睡着了。 她的侧脸贴着摊开的密报,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呼吸间都透着疲惫。 案上茶水早已凉透,她手中还松松握着一支笔,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 萧玉绝的心瞬间软了下来,先前的失落与委屈尽数化作心疼。 他轻步走进屋内,将参茶放在案角,转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披风——这是前几日他特意命人放在书房的,就怕她深夜畏寒。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想将披风覆在她肩上。 指尖刚触及衣袖,楚知夏却猛地惊醒,迅速直身后退,下意识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是你?” 她眼中还带着刚醒的朦胧,待看清是萧玉绝后,才渐渐恢复清明,只是语气依旧疏离:“深夜前来,可有要事?” 萧玉绝悬在半空的手顿住了,披风自指尖滑落,轻覆在案上。 他望着楚知夏眼底一闪而过的警惕,只觉得心口像被细针扎过,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我看书房灯还亮着,怕你累着,就端了壶参茶过来。” “嗯,多谢。” 楚知夏将参茶放在手边,没有要喝的意思。 “时候不早了,我这边也快处理完了。你明日还要处理军务,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话像道看不见的墙,将萧玉绝没说完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他望着她故意躲开的眼神,知道再待着也只能自讨没趣,只好低声说:“那……师父也早些歇息。” 走出书房,萧玉绝身上还带着书房的熏香味,可浑身却凉得像冰。 他顺着长廊慢慢走,月亮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他发沉的脚步声,还有心里散不去的苦涩。 第二天退朝,萧玉绝没回府,直接去了城郊的军营。 秦风坐在他对面,桌上摆着两坛烈酒。 “将军今天怎么有空找我喝酒?” 萧玉绝没有答话,仰头灌下一杯酒。辛辣的液体烧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烦闷。 他摇摇头:“没事就不能找你喝酒了?” 秦风欲言又止。 喝酒自然无妨,只是此刻的萧玉绝眼底布满血丝,神色黯然,看起来特别的失魂落魄。 “算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秦风举起酒杯,很是义气地开口,“今夜陪你不醉不归!” 萧玉绝连着喝了好几杯,心中的苦楚愈发汹涌。 他想起楚知夏惊醒时戒备的眼神,想起她客气疏离的语气,想起自己一次次被拒绝的场面,眼底终于漫上几分迷茫,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要是你真心对一个人好,可她总躲着你,连多跟你待一会儿都不愿意……你会怎么办?” 秦风一愣,隐约猜到了什么。 将军向来只对将军夫人格外上心,现在这模样,八成是为情所困了。 可他一个武将,实在不懂这些儿女情长的曲折,只得笨拙地劝道:“将军,或许……对方另有难言之隐?您要是实在难受,不如找个机会问清楚,总比自己憋着好。” “问个明白?”萧玉绝自嘲地笑了笑,又灌下一杯酒,“她终日忙于正事,脚不沾地,我怎好用这些私事去扰她?更何况……若我再死缠烂打,只怕会更惹她厌烦。” 秦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本就男女之事一窍不通,更不知道如何开解情感矛盾,只能叹了口气,陪着萧玉绝大口喝酒。 两坛烈酒见底,萧玉绝却愈发清醒,心底痛楚不减反增,索性又开了几坛。 当天夜里,他醉得不省人事,秦风差人去将军府递了话,这才让他睡在了帐中。 这般情形在外人看来实属寻常,却瞒不过心思敏锐的盛霖。 他安插在将军府的眼线都是些底下的仆人,可也看出最近府里气氛冰冷,将军和夫人好像闹了隔阂。 这对他来说,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师父对萧玉绝总是特殊的,他看在眼中,并非不在意,而是在等待时机。 如今见那小师弟自己弄巧成拙,他自然乐得火上添油,也能让师父多关注自己几分。 至于师父在查的事情,盛霖正好得到一些线索,便打算到将军府一趟。 书房中,楚知夏正翻阅新到的密报。 平南王府最近和朝中几个文官走得近,好像在暗地里勾结,可具体牵扯到哪些官员,至今没线索。 看来,平南王府的手,是越伸越长了。 她脑子飞快转着,想从零散的信息里拼出完整的情况。 “师父还在忙吗?” 门外传来盛霖温和的嗓音。 他推门而入,手中提着一只精致食盒:“听闻师父近日为平南王府之事劳心,特意从城南老字号带了莲子羹来。师父不妨歇一歇,先用些羹汤。” 他今日穿的是常服,颜色素净,更显得人温文尔雅,跟朝堂上那个有权有势、手段厉害的首辅完全是两个人。 楚知夏抬眼,见盛霖已打开食盒,瓷碗中的莲子羹还冒着热气,甜香袅袅。 她放下密报,不由微微一笑:“有劳玉安了。” “师父何必同我客气?” 盛霖带笑的话音刚落,书房门便被人猛地推开。 萧玉绝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目光扫过屋内两人,当即皱紧了眉头,不客气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他刚从军营回来,听闻盛霖又来了,还带着东西进了书房,心头那股无名火瞬间窜起,几乎是跑着过来的。 看到盛霖那副温和无害的样子靠近师父,萧玉绝更觉得刺眼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终究是自己徒弟 “怎么?”盛霖状似无辜地挑眉,“师弟是觉得,我不能来吗?” 萧玉绝眼神冷下来,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楚知夏的声音打断。 “玉安,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她对着盛霖笑了笑,示意他坐下,盛霖从善如流,却分出心思观察二人,发现他们之间的气氛异常冰冷。 自打萧玉绝进来后,师父便没有看他一眼。 再看小师弟的脸色,也是黑得不行,一副别人欠了他银两的模样。 他心下了然,但并不点破,只道:“今日确有要事,徒儿带来了新的调查进展。” 楚知夏眼前一亮:“你说说。” “近些时日,我一直让人在文官体系中暗中排查,昨日查到户部侍郎与平南王世子曾在酒楼密谈,虽不知具体内容,但臣已让人盯着户部侍郎的动向,想来不久便能找到线索。” 户部侍郎? 楚知夏突然想到,那日强抢民女之人,便是安明阳之子。 看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没等她开口,盛霖微微皱眉,继续道:“我知道,师父向来凡事亲力亲为,可也需保重身子。若是累垮了,北境与朝中的局势,都会受影响。” 他说这话时,语气始终温和,没有半分朝堂上的锐利,反而带着细致的关怀,听着便让人如沐春风。 这落在萧玉绝耳中却完全不同。 在他看来,盛霖只会花言巧语,根本不懂师父! 他攥紧了拳头,下颌线也仅仅绷着,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这一切都被楚知夏看在眼里。 她从前觉得他是小孩子脾气,现在却知道,他是作为一个男子在吃醋,可惜她什么也不能回应。 楚知夏心中微叹,表面却不露声色,只道:“玉安有心了,我会注意的。” 盛霖面带笑意,仿佛全然未觉,依旧温润如玉:“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师父若有任何需要之处,尽管向我开口便是。”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青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将军、夫人,太子太傅颜大人递了帖子来访。” 楚知夏微微一怔。 颜奕辰?他怎么也来了?还挑了这个时候。 她下意识地看了萧玉绝一眼,只见他脸色更沉,几乎能滴出水来。 盛霖则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出好戏。 “请他来书房。” 盛霖闻言,优雅起身:“既然言阙来了,想必也是有要事。徒儿正好想起内阁还有些公务亟待处理,便先告辞了。” 他见好就收,行礼告退。 经过萧玉绝身边时,盛霖脚步微顿,投去一个极淡的、近乎挑衅的眼神,这才施施然离去。 萧玉绝胸口猛地起伏了一下,强行把火气压了下去。 书房只剩下他们二人。 楚知夏头也未抬,冷淡地开口:“我记得你还有军务没处理,先下去吧。” 萧玉绝有太多想问的话,却清楚知道自己没资格。 他在原地站了几息,最终还是离开了书房,却没有走远,只收敛气息,绕到了窗外待着。 没一会儿,颜奕辰就来了。 目光刚落在楚知夏身上,身上那股清冷就变成了带着专注的温柔。 他也通过自己专有的渠道,发现了将军府的异样,有些担心楚知夏,便找了个借口来。 “打扰师父了。” 颜奕辰声音清越:“近日在东宫为太子讲解《孙子兵法》,论及‘虚实篇’,有一处始终觉理解不够通透,想起昔日师父在军中教导,每每有精妙见解,故特来请教。” 他提的问题确实不好答,关系到大军粮草调配和疑兵之计的配合。 楚知夏很快就被带入了讨论当中。 两人一来一回,说话间满是默契,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军营。 那时候,她是运筹帷幄的大将军,他是聪慧敏达的徒弟。 讨论间隙,颜奕辰垂眸,语气染上怀念:“当年在北境,师父总跟我们在沙盘上推演,每次都能出人意料。那些日子,虽然日日打仗,却是言阙此生最珍贵的时光。” 他抬眼看向楚知夏,眼神专注而隐忍,仿佛透过如今的楚知夏,看着那个曾经让他无比崇敬、无比想念的宁无双。 “师父的教诲,言阙一日也未忘却。” 这番话,让楚知夏心中一阵触动。 关于前世,她总有太多遗憾。 最大的是未能荡平蛮族,还天下太平,其次便是三个徒弟。 她在他们身上倾注了所有心血,还承诺会一直教导他们道成年,最终却还是辜负了三人,独自离开了十二年。 颜奕辰的怀念,勾出了她藏在心底的情绪,楚知夏的神色不自觉软了下来。 可窗外的萧玉绝看在眼里,却是另一回事。 先是盛霖那个笑里藏刀的嘘寒问暖,现在又是颜奕辰跟师父聊得投机,说话间满是别人插不进去的默契和过往。 师父对自己冷得像冰,对他们却…… 强烈的醋意和危机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抬步闯入书房,硬生生打断了正在进行的交谈。 “师父!” 因为情绪激动,他的声音略显生硬:“军中确有急务需即刻向您禀报,是关于巡防营调度之事。” 这突然的打断,让书房里原本和谐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看到看到萧玉绝紧绷的脸,以及冒冒失失的模样,楚知夏眉头不自觉地微蹙起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颜奕辰则慢慢收起了刚才聊往事时的温和神情,恢复了平时的清冷模样。 他淡淡地瞥了萧玉绝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在无声地指责他的失礼与急躁。 萧玉绝站在两人面前,感受到楚知夏的不悦和颜奕辰的审视,心中更是憋闷不堪,却又不愿在师父面前失态。 他僵在原地,不安地等待着楚知夏的回应。 空气仿佛凝结,弥漫着一种微妙而紧张的尴尬。 楚知夏最终还是对他心软了。 终究是自己徒弟,总不能让他太过难堪。 况且,若真是紧急军务,也不能耽搁。 第一百一十九章 师父果然明白我 楚知夏微微一笑:“今日先到这里吧,我先处理军务。” “是,师父。” 颜奕辰没有争论,离开时也未看萧玉绝一眼,仿佛与他是陌生人。 经过这日,他们都清楚,萧玉绝怕是惹恼了师父,正好能借此机会,同师父拉近距离,来往更加频繁。 三人间暗流涌动,气氛更加微妙。 盛霖回到府中,立刻开始了行动。 “来人。” 属下应声而入,垂手恭立。 “为了清查积年旧案、整饬吏治,调阅十五年间所有与北境军需相关的档案文书,尤其是宁无双将军所部报备、核销、转运记录,要快,要密。” “是,大人。” 属下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接下来的两日,盛霖如常处理朝政,批阅奏章,与六部官员议事,仿佛无事发生。 只有在夜里,他才会翻开这些文书,亲自进行筛选,想从数字、日期、印章里头找出那些细微的脱节、不合常理的地方。 最后,他挑出了几份最关键、疑点最集中的副本。 这里面最让人起疑的一句是“戍边三年冬,粮草调拨五千石”。 按当年北境驻军的人数算,五千石粮草只够吃半个月,可记录上却写着“足支两月”。 更怪的是,这笔粮草拨付的时间,正好跟师父被困边疆、急着要援军的那段时间重合上了。 “时间对不上,数量也差太多,看来当年的军需案确实有问题。” 盛霖用指尖轻轻敲着纸页,向来温和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冷意。 他立刻拿来信纸,给楚知夏写了封信。 信里不光把军需记录里的疑点一条条列得清清楚楚,还附上了自己对粮草去向的初步猜测,最后表达了对师父的关心。 “……这事牵扯的人多,师父查案时得多注意安全,若是需要徒弟帮忙,随时往首辅府传信就行,我定尽全力配合。” 装有密信的盒子送到将军府时,楚知夏正对着一幅北境地形图沉思。 打开盒子,她的心猛地一跳。 里面是几份有点旧的文书副本,还有一封信。 她迅速浏览,目光很快被信中内容牢牢吸住。 当看到“戍边三年冬,粮草调拨五千石……足支两月”这一句时,她的呼吸猛地一窒。 “这么一些粮食,怎么可能熬过两月!” 当年在北境,寒风如刀,粮草短缺的日子里,士兵们甚至要靠啃树皮、煮草根度日。 她曾多次上书陈情,言明粮草不继、军心堪忧。 朝廷的回复永远是“粮草已在路上,静候即可”。 如今看来,那些所谓的“在路上”,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这些人实在是猖狂,这么明显的记录都能够造假,是料定她宁无双回不来,没人追究吗? 亦或是,这上面还有更大的势力在支撑着? 冰冷的杀意在她眼中凝聚,那是属于宁无双的、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气息。 “青禾,取笔墨来。” 她铺开信纸,笔尖落下时力道极重,墨汁在纸上晕开,仿佛要将满腔的恨意都倾泻而出。 信中,她先是直言:“玉安所查之事,正是我最在意的。当年北境将士忍饥挨饿,数次上书却石沉大海,如今才知竟是有人在背后篡改记录,视将士性命如草芥,此等恶行,我必追查到底!” 接着,她话锋一转,语气柔和了几分。 “此次多亏你心思缜密,能从尘封旧档中找出如此关键的疑点,后续还有其他奇怪的军需流向,有任何新发现,随时传信于我。你自身亦需谨慎,此事牵连甚广,切勿因查案而陷入险境。” 不过半日,盛霖便收到了回信。 他坐在书房里,拆开信封时,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信件开头在他的意料之中,师父向来重情重义,北境将士的冤屈必然会让她动怒。 等看到夸自己的内容,他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这笑跟平时在朝堂上那种虚情假意的客套不一样,多了几分实在的暖意。 “师父果然明白我。” 又忙碌了几夜,盛霖再次回信。 这一次,他不仅详细分析了粮草可能的流向,推测部分粮草或许被转运至平南王府控制的私仓,还附上了几个可疑的军需官名单。 “……这几日天气已经转凉了,师父夜里查案记得多穿点衣裳,别像当年在北境那样,总顾着别的忘了自己。” 最后一句叮嘱看似平常,却让楚知夏回忆起了当年师徒相处的时光,心中一软。 后来,两人的来信越来越频繁。 有时候是盛霖送来新查到的军需疑点,比如某笔军械调拨记录上的印章,跟户部存的档对不上;有时候是楚知夏提问题,比如某批粮草的转运路线,为何绕了几百里远路。 盛霖的回信从来都又详细又及时,每封信里,他除了分析案情,还会顺带说几句关心的话。 “听闻京中最近不太安定,师父务必加强防备,若需人手,我可从首辅府调派暗卫支援。” “师父昨日传信提及身子不适,是否因查案劳累所致?我已让人备好滋补的汤药,稍后便送往将军府。” 这些话语看似不经意,却让楚知夏在忙碌的调查中,感受到了暖意。 而盛霖也借着这频繁的来信,一点点加深自己在师父心中的存在感。 就这样,楚知夏渐渐习惯了他的来信,甚至在看到没有把握的情报时,还会写信和盛霖进行商议。 青禾看在眼里,还说道:“夫人,首辅大人最近总给你写信,不仅帮你处理事务,还总关心你的身体,真细心啊。” 楚知夏心中欣慰。 总还是有一个关心师父、还不惦记着要和师父在一起的徒弟了。 她眼底的笑意尚未散去,门外便传来侍卫恭敬的通报声:“夫人,颜大人派人送来了拜帖与一盒物件。” 言阙?他送了什么? 楚知夏有些疑惑,让人进来。 不多时,颜府的侍从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走进来,躬身行礼。 第一百二十章 什么忙也帮不上 “夫人,我家大人说,最近整理东宫旧档,偶然翻到些跟北境旧事有关的东西,想着或许能帮上夫人,就让小的送过来了。” 说罢,他将木盒双手奉上,又补充道:“大人还说,若夫人有任何疑问,可随时派人去太傅府传话,他定当尽力解答。” 楚知夏示意青禾接过木盒,待侍从退下后,亲自打开了盒子。 盒中只有几页泛黄发脆的奏折残本,边缘还有被火灼烧过的痕迹,显然是历经波折才留存下来的。 她拿起残本,仔细翻阅,目光很快被上面的内容吸引。 这些奏折皆是当年战后官员弹劾李宏烨的文书。 虽大多残缺不全,但仍旧残留了不少有效信息。 “李宏烨援守北境,却迟迟按兵不动。” “援军动向诡异,未见其与蛮族交战便擅自回撤。” 其中一页残本,还隐晦提及“援军粮草自行封存,未支援宁将军所部”。 这与盛霖查到的军需异常恰好相互印证。 楚知夏的手指猛地顿住,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当年她困守边疆,竟然有多方势力都参与其中。 一是李宏烨故意按兵不动,二是有人截留了本应支援她的粮草。 十二年来,这么大的错漏,竟从没人追究过。 一股寒意从心底冒上来,她捏着残本的手指悄悄用力,指节泛白。 就在这时候,她注意到木盒底还压着张素笺,上面是颜奕辰那手清秀飘逸的字。 “这是从东宫旧档里偶然找到的残本,虽说被压了好些年,但其中援军动向,说不定跟当年的事有关。宫里的存档或许有更完整的记录,要是师父想深入查,我能借着东宫的力量想法调出来,只是宫里势力复杂,得小心行事。” 短短几句话,既说了残本的来历,又点出了关键信息,还暗暗表示能帮她进一步查。 这是颜奕辰的性子,从不张扬,但却能实实在在能帮上忙。 楚知夏看着素笺上的字迹,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三个徒弟各有各的好,盛霖心思细、做事利索,颜奕辰沉稳内敛、想得周全,萧玉绝则勇猛又全心护着她。 想到萧玉绝,她又叹了口气。 或许是对这个徒弟太过宠溺,才会让他产生了错觉,把自己对师父的孺慕之情,错认为了爱慕。 等到他想通了,或许就不会这样了吧。 而此刻的将军府正在京郊军营中练武。 自从盛霖频繁传信分享军需疑点,颜奕辰又送来奏折残本后,他便像是被点燃了的炮仗,整日里要么扎在演武场,要么埋首军务,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秦风端着水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劝:“将军,您都练四个时辰了,歇会儿吧?”这几天,萧玉绝练武的时间越来越长,脾气也越来越冲,连他们这些心腹将领都觉得压力大。 萧玉绝却跟没听见似的,猛地把长枪扔出去,枪尖狠狠扎进演武场旁边的老槐树里,树干晃得厉害,落了一地残叶。 他转过身,额角的青筋微微鼓着,眼神里满是焦躁。 歇着? 师父查案需要线索,大师兄能调军需档案,二师兄能找东宫残本。 可他呢?除了在这儿练武,还能做什么? “我不累,不用歇。” 萧玉绝尽量让语气冷淡些,可还是泄露了一丝藏不住的委屈和不甘。 从中秋夜坦白心意之后,师父对他越来越冷淡。 刚开始,还会主动同自己商谈军务,后来就算是碰面了,也只是淡淡点头就错开身。 现如今,两个师兄都在帮师父调查,和师父走得越来越近,他却被皇帝一直盯着,稍微有什么动静就会被敲打,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份无力感,让他倍感焦虑。 而在处理军务时,焦虑便化作了严苛。 “这么潦草的文书也敢拿上来?北境那边蠢蠢欲动,要是因为你们的疏忽误了军机,谁担得起责任?” 负责文书的赵峰缩了缩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以前的将军治军也严,但总体来说还是很好说话的,哪像现在,只要是犯了错,不管大小,都会被将军好一顿批评。 好在没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大家听听也便罢了。 萧玉绝也清楚自己状态不对,可一想到师父,就控制不住自己。 他怕自己渐渐跟不上师父的脚步,怕师父想找人帮忙时,只能想起两位师兄,更怕当年的那一幕再次在眼前重演。 楚知夏没察觉他的心思。 她这几日埋在书房,整理了不少线索,但始终摸不到幕后之人的踪迹。 若想把人抓出来,还差最关键的一环。 正思考时,青禾走进来,低声说:“夫人,雪月楼的人刚送消息来,殷姑娘说有要事商量,约您明天巳时在京郊的废弃茶寮见面,还说那是雪月楼的隐秘据点,不容易被人发现。” 殷琴儿看着大大咧咧,做事却一向仔细,要是没有特别关键的情报,绝不会约她在府外见面。 楚知夏想了片刻,抬眼对青禾说:“这事不能声张,明天我自己去就行。” 青禾脸上满是担心,赶紧劝道:“夫人,这怎么行?京郊偏僻,万一出点危险……” 楚知夏抬手打断,语气很坚决:“正因为偏僻,才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现在将军府外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要是我带人去,反而容易暴露行踪。你放心,我有自保的本事。” 这次跟殷琴儿见面,关系到查案的进展,绝不能因为行踪漏了而搞砸。 更何况,她骨子里还是那个能在万军堆里杀出来的宁无双,哪会怕这点风险。 之后,楚知夏就开始为明天的行程做准备。 她挑了身方便行动的浅灰色粗布衣裙,又把腰间的软剑藏在宽大的袖子里,还在发髻里藏了几枚淬了迷药的银针。 为了避开府里可能有的眼线,楚知夏特意跟青禾交代了一番。 “明日巳时,你按往常习惯在院中打理花草,若有人问起我,便说我身子不适,在房中歇息。” 第一百二十一章 这份靠近却让她下意识想后退 青禾虽仍有担忧,但见楚知夏态度坚决,也只能答应下来。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带着几分急促。 萧玉绝张开嘴,声音顿了顿,还是说道:“师父,我刚刚听见……您要独自去京郊见殷琴儿?” 楚知夏正在整理密信,闻言一顿,再抬头时神色已恢复平常。 “是,那处是雪月楼的秘密据点,十分隐蔽,不会有人注意到。” “我不同意。” 见她神色不好看,萧玉绝的声音软了下来:“再隐蔽,也是京郊荒地。万一有埋伏……你一个人去,怎么行?” “我有自保的方法,”她站起身,“将军府刚刚立功,内外都有不少人盯着,多带一个人,暴露的风险就多一分,不可冒险。” “冒险?”他突然抬眼,声音抬高,“你独自前往,就是最大的冒险。” 青禾早就悄悄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两人。 萧玉绝的话落下后,楚知夏垂下眼,没再开口,只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用沉默来抗拒。 他往前走了两步,低声劝道:“当年在边疆,你也说可以自保,可最后呢?当年我没能护住你,这次绝不能再让您独自去冒险。师父,我要和你一起去。” 楚知夏看着他眼里的担忧,心中叹气。 她太清楚萧玉绝的性子了,认定的事情,怎么劝都不会改,还故意拣着自己心软的话来说。 无奈之下,她应道:“要跟着也成,只是路上须听我的安排,不许擅自做主。” “我都听师父的!” 萧玉绝的眼睛亮起来,往外走的时候,脚步都轻松了不少。 “我这就去备马,我们明早天不亮就走,从后角门出,那些眼线也查不到咱们的去向。” 第二日天还没亮,后角门便悄然打开了。 萧玉绝和楚知夏走出来,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几乎同步。 两人都做过伪装,脸上还抹了点灰,瞧着就像常年跑山路的寻常人。 出了城,两旁的树林越来越密。 萧玉绝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手指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是很明显的戒备状态。 楚知夏一路都没说话。 她原本是想趁此机会,彻底拒绝萧玉绝,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可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一切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能沉默。 萧玉绝见她始终冷淡,内心忐忑,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匹马一前一后,只有马蹄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周遭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忽然,萧玉绝猛地勒住马,低喝一声:“师父小心!” 只见三道黑影从树林中猛地窜出,为首的那人手里攥着短刀,寒光直冲着她面门而来! 萧玉绝立刻翻身下马,一把将她往身后拉,同时腰间佩剑出鞘,剑刃撞上短刀,发出一声脆响。 另外两名刺客见状,立刻左右包抄,刀光冲着楚知夏而去。 很显然,他们的目标是她。 萧玉绝眼神微沉,彻底被激发了战意。 但他一边挡着身前的刀,一边还得顾着身后,生怕刺客绕过来伤了楚知夏,额角的汗很快就渗了出来。 楚知夏站在他身后,想要抽出腰间的软剑。 可萧玉绝挡在自己面前,贸然出剑,带过的剑风很容易伤到他。 无奈之下,她大喊道:“你先让开,我能应对!” 萧玉绝没有应答,也来不及。 他旋身避开左侧刺客的劈砍,反手一剑划过去,正好划在那人胳膊上,鲜血立刻渗了出来。 可就是这一瞬的空隙,右侧的刺客突然扑上来,短刀直刺萧玉绝的腰侧! 他怕伤到身后的楚知夏,不敢往后躲,只能硬生生用左臂挡了上去。 “嗤”的一声,短刀划破皮肉的声音在静里格外刺耳。 萧玉绝显然疼得不行,额角的汗都顺着脸颊往下淌,却没退半步。 他借着转身的力道往前冲,一剑刺穿那刺客的肩胛,把人逼得连连后退。 剩下两个刺客见势不对,对视一眼,转身就往树林里钻,没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阿绝!” 楚知夏立刻上前,伸手去扶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张。 “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她盯着萧玉绝正在流血的左臂,眉头紧紧拧着,手指都有些发颤。 虽早见惯了他受伤,可每一次见这鲜红的血,楚知夏都难以忍住心中蔓延的担心。 没等萧玉绝说话,他已经弯腰从马背上的行囊里翻出伤药和布条。 她拉过萧玉绝的胳膊,把染血的衣袖撕开来,露出伤口。 指尖刚沾上药粉,正要往伤口上涂的时候,她却突然停了下来。 楚知夏忽然想起自己刻意保持的距离,想起中秋夜的疏离,指尖的动作僵在半空,眼神也有些闪烁。 刚才那声急切的呼喊,早就暴露了自己关切的心情,让她伪装出来的冷淡瞬间被看穿。 萧玉绝的目光紧紧锁在楚知夏微顿的指尖上,方才那声带着慌乱的“阿绝”还萦绕在耳边。 此刻她掌心的微凉透过布料传来,竟让他暂时忘了手臂的刺痛。 待楚知夏重新抬手准备包扎时,他几乎是本能地反手一握,将她的手腕轻轻攥在掌心。 他的力道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珍宝,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忐忑。 “师父……方才你喊我名字时,是在担心我,对吗?” 他知道自己不该开口。 若是让师父自己意识到了,以后怕是连这样的关心都没有了。 可他实在是忍不住。 中秋夜表白后,师父的刻意疏远像块巨石压在他心头,此刻这丝细微的在意,对他而言竟像是救命的浮木一般重要。 楚知夏的手腕被他握住,指尖瞬间僵住,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她能清晰感受到萧玉绝掌心的温度,还有他语气里的期待,可这份靠近却让她下意识想后退。 深吸一口气,她用力将手腕从他掌心抽回,指尖轻轻拢了拢衣袖,避开他的目光,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不必多想 “不过是战场多年的本能反应,你不必多想。” 楚知夏刻意强调“本能反应”,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也像是在提醒萧玉绝。 他们之间,从来只有师徒情谊,方才的关切,不过是她见惯了伤病的条件反射,与私人情感无关。 萧玉绝的伤口还在往外面渗血。 楚知夏终究还是看不下去,拿起布条帮他包扎。 但她的动作却比之前快了许多,打结时力道都带着几分刻意的生硬,仿佛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尴尬的对话。 萧玉绝没有再说话。 他眼睁睁看着楚知夏无情地抽回手,也看清了她眼中的疏离冷淡,心底刚燃起的火苗瞬间被浇灭,连手臂的伤口都似乎更疼了些。 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楚知夏紧绷的侧脸,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只是低声应了句:“是,徒弟知道了。” 楚知夏包扎完,将剩下的伤药塞回行囊,转身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停顿。 “刺客已走,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尽快去见殷琴儿。” 她的声音从马背上传来,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的关切与犹豫从未发生过。 萧玉绝也翻身上马,默默跟在她身后。 山道上再次恢复了沉默,只是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更添了几分沉重。 楚知夏始终目视前方,背脊挺得笔直,像是在刻意维持着师父的威严与距离;而萧玉绝落在她背影上的目光,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只是那份想护她周全的决心,却丝毫未减。 哪怕师父始终刻意疏远,他也绝不会让她再独自面对危险。 废弃茶寮里。 殷琴儿看见楚知夏和萧玉绝进门,一眼便看见了萧玉绝包扎好的伤口上。 她吓了一跳,立马起身迎上去:“我的姑奶奶!你们这是遇上事儿了?萧将军这伤……” 她下意识想看看伤口,又担心给他碰出什么问题来,还是收回了手。 “早知道京郊不安全,就该换个更隐蔽的地方,或者我亲自去将军府见你。” 楚知夏拉过一把木椅坐下,让她别着急。 “不怪你,是我低估了幕后黑手的眼线多。我们刚到山道,就碰上三个刺客突袭,目标很明确,就是冲我来的。” 她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眼神锐利:“能精准摸清我的行踪,还提前在必经之路设埋伏,看来他们不光盯着将军府,连雪月楼据点的动向都在监视。” 萧玉绝看起来没什么影响,就跟没受伤一样。 他补充道:“刺客招式狠辣,撤退的时候动作也快,明显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死士。要不是我反应快,师父说不定会有危险。” 他的语气还带着点后怕,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楚知夏身上,充满担忧。 殷琴儿听得皱紧眉头,双手叉腰。 她气冲冲地开口:“这群人也太嚣张了!明着动不了你,就来阴的!不行,以后绝不能再让你冒险出门。” 两人都看向她。 毕竟还有情报要交换,不出门的话,总归不方便。 萧玉绝提议道:“不如每次都由我来吧?我不怕刺客。” 师父的武功还没有完全练回来,终归有敌不过的一天,还是他去更稳妥。 没等殷琴儿开口,楚知夏下意识摇头:“不行。” 萧玉绝眼睛一亮,他期待地问:“师父,你又在担心我了吗?” “你在想什么?”楚知夏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你从小就粗心,万一情报出现了什么错漏,可是大事。” 他的眼神黯然下来。 殷琴儿左看看,右看看,语气惊讶:“哟,这也太稀奇了,你们师徒俩还有闹别扭的一天?” 萧玉绝还在伤心,没有说话。 楚知夏摸了摸鼻尖,佯装不耐烦地否认:“什么闹别扭,还是说正事吧。” “好吧。” 殷琴儿耸耸肩,将情报送上,然后问:“今日之事我会去查,不过以后还是不能频繁出门。” 三人都陷入思索当中。 楚知夏指尖轻点桌面,忽然道:“我记得,雪月楼势力范围遍布全国,有特殊的多层传递网,不如在京城中也成立一个,你将消息密封好交给暗卫,暗卫经过三个中转点,最后让青禾在将军府后门接收。” 殷琴儿觉得可行。 她惊喜道:“全程不露面、不接触,这样能最大程度减少暴露的风险。除非是万不得已的大事,你都不用再出门。” 楚知夏点头:“眼下调查刚有头绪,我不能出事,稳妥点好。另外,你让小青多盯着张启的动静,特别是他和李宏烨的往来,说不定能从他们的对话里,挖出更多关于军需案和当年北境之战的线索。” 两人很快定好后续的联络办法,细节想得很周全,没留一点漏洞。 而此刻的京城,盛霖和颜奕辰也先后知道了楚知夏遇袭的消息。 首辅府书房里。 盛霖捏着密信的手指用力,信纸边缘都被捏皱了。 他原本温和的眼神一下子冷下来,唤来了下属。 “立刻调派首辅府一半的暗卫,扮成杂役、商贩,分布在将军府周边的街巷,二十四小时盯着动静,一旦发现可疑的人,先控制住,再报给我。另外,让人去查今天京郊山道附近所有的车马行、客栈,一定要找出刺客的行踪线索!” 他语气严厉,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让下属不敢有半点怠慢。 东宫侧殿里。 颜奕辰知道消息时,正在和太子商量朝政。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等太子走了,立马叫来了心腹。 “你去东宫侍卫营调二十名精锐,换上便装,暗地里守着将军府。另外,我写封信,你亲自送到将军府,告诉师父,要是需要调用东宫的人脉查案,或者需要人手帮忙,随时传信给我,东宫的力量,她随便用。” 他提笔写信,眼底满是担心。 只一日的功夫,将军府周边多了不少“陌生人”。 首辅府的暗卫盯着街巷出入口,东宫的侍卫藏在院墙附近,萧玉绝军中的心腹则守在将军府的正门和后门。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要再给敌人可乘之机 三方势力虽没有正式联手,却很有默契地形成了一张严密的防护网,把将军府护得密不透风。 楚知夏将这一切都收入眼中。 她看出三位徒弟的用心,也乐意接受。 有他们在,当年的真相也能早日水落石出,不至于落到前世那般的下场。 如她所料,第二日,盛霖和颜奕辰都赶到了将军府。 青禾通报道:“夫人,盛、颜两位大人一同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楚知夏放下手中的军务。 “请他们到书房来吧。” 没一会儿,盛霖和颜奕辰并肩走进书房。 盛霖依旧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嘴角始终挂着温润的笑意,可眼神落到楚知夏身上时,却满是藏不住的担忧。 “师父,我听说你昨日在京郊遇袭了,可有受伤?” 他一边说,目光一边扫过楚知夏四周,没见到伤口,才松了口气。 楚知夏正要让他安心,却听见颜奕辰也开口了。 “师父,刺客之事太过凶险了,今后你若是出行,可以写信调遣东宫的人,不要再独自涉险了。” 他字字恳切,楚知夏心中微暖。 刚要说话,门外却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萧玉绝一身常服,左臂还被绷带包着,却急匆匆地走进来:“师父!” 她脸色微变,立刻道:“你不好好休息,下床做什么!手臂不想要了吗?” 盛霖和颜奕辰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叹息。 没想到师弟这一受伤,又重新获得了师父的关注,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萧玉绝警惕地看着两人,摇摇头。 “我没事,师父,”他大步走到楚知夏身侧,“我就是来听听师兄们的看法,以后也好护着师父。” 盛霖手中的折扇轻轻敲了敲掌心,笑意不变,语气却带着试探之意。 “师弟这话见外了,保护师父是我们共同的责任。只是不知,昨日京郊出行隐秘,应当只有将军府的人能窥探到你们的踪迹,刺客能在途中设伏,难道是你府上的人出了疏漏?” 看似是询问,实则暗含指责,认为萧玉绝保护不了师父。 在场都是聪明人,都听出了他的意思。 萧玉绝脸色沉下来,正待反驳,却听颜奕辰先说话了。 他语气淡淡,内容却并不简单。 “师兄这话不全对。将军府负责京郊防务不错,可我昨日调查,发现还有一批不明身份的人,在将军府周边活动,若说有疏漏,想必是各方都没能及时互通消息。” 这话意思是师父遇袭,盛霖掌管朝政,却没能察觉刺客动向,也有一定的责任。 “两位师兄是什么意思?” 萧玉绝终于有机会开口:“我将军府的暗卫日夜巡查,但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没有将你们二人的眼线排查出府,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盛霖的眼神冷下来。 “将军府树大招风,各方不知道派了多少眼线在你府中,依我看,师父不如住到我府上,才是最安全的。” “不妥,”颜奕辰微微摇头,“我常年居于东宫,太傅府仆役甚少,也无人会安插探子,师父还是到我府上,才能掩人耳目。”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语间讥讽交错,都在互相质疑对方。 显然,他们认为,一定是对方势力范围内存在漏洞,才让杀手有机可乘。 借此机会,便想将楚知夏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 看着三人剑拔弩张的模样,楚知夏只觉得头疼。 她轻轻咳嗽一声,目光扫过三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谁疏漏的时候。刺客目标明确,显然是冲着我来的,与其在这里内耗,不如想想如何联手调查,多一份情报,才多一分找到真凶的可能。” 三人同时噤声。 就算他们在外头能呼风唤雨,在师父面前,也只能乖乖听话,半分不敢放肆。 楚知夏脸色沉了沉,语气也多了几分凝重。 “这次遇袭不是小事,说明幕后之人早就盯上我了,不然也不会特意花钱雇杀手。我们不能再耽搁下去,得加快动作。” “玉安,你接着查军需档案,尤其是当年粮草转运的那些记录,别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言阙,你尽量借助东宫的势力,查一查当年弹劾李宏烨的折子,是何人在背后插手;君泽,加强将军府的防卫,多盯着军中,看有没有跟平南王府来往密切的将领。” 盛霖率先点头:“徒儿一定尽快把军需档案里的问题查出来。” 颜奕辰紧随其后:“师父放心,东宫的人脉我会尽力动用,绝不让您失望。” 只要是师父的吩咐,他都会全力以赴。 萧玉绝虽然还是不满两人,但也知道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 “徒儿会加强防卫,绝不让师父再受半点伤害。” 他受了伤,但也因此得到了更多关注,状态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 楚知夏看着三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如今正是关键时期,你们都是我的徒弟,只有同心协力,才能找出真相,为当年惨死边疆的战士报仇雪恨。” 她微微一顿:“记住,我们的敌人是幕后黑手,而非彼此。从今日起,无论是调查还是传递消息,大家行事都要更加小心,不要再给敌人可乘之机。” 三人齐声应下,书房内的紧绷气息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默契。 他们虽各有心思,都想成为护师父最周全的人,却也都清楚,只有先查清当年的真相,才能真正让师父安心。 “玉安和言阙先回去吧,待太久,会让他人起疑。” 听完这句话,萧玉绝眼中出现遮掩不住的笑意。 无论如何,至少在身份上,他才是师父的夫君,最有资格陪伴师父,这是他们比不了的。 盛霖和颜奕辰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得意? 两人掩去眼底神色,向师父道别,心中想的却都是来日方长。 总有一天,自己才会成为师父最信任的徒弟。 第一百二十四章 能得将军不弃,已是万幸 京郊遇袭之事还未过去,宫中却发来了请柬。 皇帝举办了小型宫宴,就在三日后,并点名了几位重臣要携家眷一同出行,其上就有将军府夫妇的名字。 楚知夏看着桌上那封明黄的宫宴请柬,指尖轻点在“君臣同乐”四字上,嗤笑了一声。 这场宫宴看似是皇帝为了彰显对功臣的关爱,实际上的目标怕是她和萧玉绝。 萧玉绝再次打了胜仗,他当是早就坐不住了,能忍到现在才邀请,也在楚知夏的意料之外了。 三日后,除了要应对皇帝的试探,还有更让她觉得头疼的事情。 从那夜萧玉绝表白后,她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现下却是要主动绑在一起,伪装成恩爱夫妻,实在是让她感到为难。 思及此,楚知夏叹了口气。 正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萧玉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师父,您歇息了吗?关于明日宫宴,我想跟您商议几句。” 楚知夏放下请柬,应了声“进来”。 萧玉绝推门而入,左臂的包扎已换了新布,只是脸色依旧带着几分苍白。 他走到桌前,目光落在请柬上,喉结滚动了一下:“师父,您觉得……陛下突然办这场宫宴,真的只是为了关爱功臣吗?” 看来他也觉得不对劲。 楚知夏在心中满意点头,表面却说:“你刚从边疆回来,手握兵权,陛下本就对你多有忌惮。但我担心的是,这场宫宴,恐怕不只是针对你,更是想试探我。” 他面上出现了疑惑的神情。 “你还记得前些时日,关于我的那些流言吗?” 后来查出,源头在楚念秋那里。 于是三个徒弟联手,反设计了她一番,让她在李云泽那里受了好一顿冷落,怕是连三日后的宫宴都不能去。 这件事情,萧玉绝自然是记得的。 他点点头:“怎么了?” “这流言也传到了陛下耳中,派了监正来试探我,我故意暴露了一些习惯……” 看着小徒弟渐渐变黑的神情,她竟然有几分微妙的心虚,停顿了一瞬,才继续说道:“他怕是对我也生出疑心,但借尸还魂太过离奇,他不会相信的。” “师父!”萧玉绝语气激动,“你为何要这样做?万一陛下他——” 此时,楚知夏早已忘了疏远他的事情,放软了声音同他解释。 “我没同你们仔细说过,但其实,我怀疑当年之事有陛下授意,如今调查陷入僵局,我露出破绽,正好能让他慌乱起来,情急之下,必定会露出马脚。” 萧玉绝依旧不赞同。 “你应该先同我们商量一番的!”他焦虑地在房内走来走去,“万一他想对你下手,只需要一道圣旨,就能置你于死地!” 看着他着急的模样,楚知夏既无奈又觉得暖心。 因为无须她给出什么证据,萧玉绝就愿意同她站在一起,哪怕对面是皇帝也不觉得害怕。 “放心吧,你是名满天下的大将军,我是将军夫人,没有正当的理由,他是不会在明面上对我们下手的。” 萧玉绝紧抿着唇,不肯说话,单方面闹上了别扭。 楚知夏改变不了他的想法,但同样的,她想好的事情,也不可能会改变。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若是皇帝发现师父的身份,他就去劫法场,哪怕后半辈子浪迹天涯,但只要和师父一起,他都甘之如饴。 见他不说话,楚知夏以为他已经想通了。 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却听他开口:“鬼神之事多是民间传说,陛下不会轻易相信,或许他只是看出我……我在意您,才特意点名让我们同去。” 这话中间停顿了一下,两人都是一愣。 楚知夏想起保持距离的事情,正要坐远,可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还有没好全的胳膊,又不忍心了。 她倒了杯热茶,推了过去。 “别多想,此事绝不怪你。陛下的心思深不可测,我们如今要做的,是先应付好明日的宫宴,别让他抓住任何把柄。” 萧玉绝看着眼前的热茶,抿了一口。 那股暖意仿佛弥漫到了心间。 他不由得看向楚知夏,见她眼中疏离消散了一半,连日来的紧绷和焦虑都在此刻得到了缓解。 两人开始商讨明日的宫宴细节。 “皇帝定然会对我们的关系进行试探,你记得,我们是感情极好的夫妻,不要露出破绽。” 楚知夏说这话,也有自己的考量。 不谈前些日子的疏远是否传了出去,就谈皇帝怀疑自己的事情。 若她真是宁无双,定然不会爱上自己的徒弟,他们只要装出恩爱的模样,皇帝纵使多疑,也会打消几分猜测。 半真半假,才能混淆皇帝视听,从而让他自乱阵脚。 而萧玉绝听见“夫妻”二字,脸微微一红。 他极力忍下微笑的冲动,假装严肃地点头:“嗯,我知道了。” 楚知夏装作看不见:“若还有其他情况,你我随机应变即可。” “好。” 三日后,将军府在门外备好车架。 为了彰显对皇家邀请的重视,两人皆是一袭盛装。 楚知夏着一身石榴红蹙金宫装,裙摆绣着缠枝莲纹,头戴赤金镶红宝的步摇,大气又从容。 萧玉绝穿着银白锦袍,腰束玉带,站在楚知夏身侧,宛如一对璧人。 宫宴设在御花园的水榭中,皇帝正坐在主位上。 见他们并肩走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探究,想起前些日子说二人不和的留言。 “萧将军与夫人郎才女貌,真是天作之合啊!” 两人一同行礼。 楚知夏率先开口,语气得体:“陛下谬赞,臣妾能得将军不弃,已是万幸。” 她说着,侧头看向萧玉绝,眼底带着笑意,仿佛两人间从未有过疏离。 找不出破绽,皇帝便让他们坐下。 宴席过半时,他又看似随意地提起边疆之事。 “此次边疆大捷,君泽的功劳最大。不过朕听说你战时受了伤,不知道如今恢复得如何——”他话锋一转,看向楚知夏,“楚氏,你可有照顾好将军?”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今日之辱,她必加倍奉还! 皇帝的问话出其不意。 若是宁无双,当然会对军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楚知夏却只是个闺阁妇人,不该知道前朝之事。 她不慌不忙,起身行礼。 “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回京时已然好了大半,此次战事多亏有陛下运筹帷幄,派御医及时支援,又调度粮草补给,才能顺利击退蛮族。” 她巧妙地将功劳都归于皇帝,又避开了关键问题,回答得滴水不漏。 萧玉绝也适时附和:“内子说得是,全靠陛下英明,臣才能侥幸得胜。” 说话间,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楚知夏身上,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专注。 仿佛在他眼中,满座宾客都不及身边人分毫。 皇帝见楚知夏应对得体,又听萧玉绝言辞谨慎,知道再试探也难有收获,便笑着转移了话题。 可水榭中的有心人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李云泽端着酒杯,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而荣华公主坐在前方,看着萧玉绝那满是专注的目光,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两人恩爱的场景,刺痛了她的眼睛。 一股妒火从心底窜起,她端起酒杯,猛地饮尽杯中酒,眼底满是恶毒与不甘。 她暗暗咬牙,绝不能让楚知夏这般得意下去。 等宫人再次斟酒时,荣华公主突然站起身,端着酒杯走到了殿中。 她对着皇帝盈盈一拜,声音娇俏,也遮掩不住语气里的挑拨意味。 “父皇,儿臣敬您一杯!今日见萧将军与夫人这般鹣鲽情深,连宴席上都处处透着默契,真是京中难得的佳话呢。想来萧将军定是将夫人放在心尖上,听说连在边疆打仗时,也日日同将军夫人通信呢!” 看似夸赞的话,实则暗指萧玉绝沉溺于儿女情长,懈怠了朝堂与军务。 这正好戳中了皇帝的心思。 他正觉得将军府拥兵自重、耽于私情,上次当众拒绝赐婚,连天子的面子都不给。 席上沉默下来,朝臣们都低着头,仿佛眼前的菜肴是什么奇珍异宝。 楚知夏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她就知道,荣华公主一定会趁机发难。 盛霖坐在下方,面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可手却不自觉攥紧了酒杯。 他没想到,连这样的场合,荣华公主都敢站出来。 这行为虽然愚蠢,却正中皇帝下怀,给了他敲打萧玉绝的由头。 他暗自盘算,之后得寻个由头,给荣华公主找点事做,免得她成天找师父的麻烦。 想到这里,盛霖看向萧玉绝的眼里都多了一丝恼意。 分明是他招来的烂桃花,却让师父平白遭受了荣华公主的针对。 另一边,颜奕辰坐在太子下首,正与太子低声讨论着席间的菜肴。 他的余光始终锁在楚知夏身上,察觉到她心情不佳,心中顿时升起几分焦急。 等荣华公主话音落下后,他假装听不懂弦外之音,先一步看向太子,打破了沉默。 “殿下,方才臣想起《左传》中‘烛之武退秦师’的典故,烛之武虽年迈,却能以国家大义说服秦伯,解郑国之围。如今我朝刚退蛮族,正是休养生息、稳固边疆之时,想来萧将军定也以国事为重,方才与将军夫人的互动,不过是夫妻间的寻常默契,倒让公主见笑了。” 这话既点明了国家大义,暗驳了荣华公主“沉溺私情”的暗示,又借典故将话题引向边疆安稳与国事。 既不突兀,又巧妙地为楚知夏解了围。 太子本就信任颜奕辰,闻言立刻点头。 “太傅说得是!萧将军刚立大功,心中定然以国事为先,夫妻和睦本是好事,定不会影响军务的。” 见状,太子妃笑着接过话头:“父皇,儿臣瞧着御花园的菊花开得正好,不如明日请后宫嫔妃一同赏菊,也让大家沾沾这秋日的喜气?” 她语气温柔,将话题转移到后宫琐事上,给了皇帝台阶,也让荣华公主的挑拨没了后续。 满座官员本就看不懂荣华公主的骄纵样。 见状,纷纷附和太子妃的提议,没人再理会她方才的话。 荣华公主站在殿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正想发作,却对上皇帝投来的警告目光。 那眼神冰冷,带着天子的威严,显然是不满她在宴席上的所作所为。 荣华公主近来犯了不少错,本就被冷落了,如今更是不敢发作,只能强忍着委屈,坐了回去。 她喝下一杯酒,暗暗发誓。 今日之辱,她必让楚知夏加倍奉还! 楚知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太子妃生出了几分好感。 没想到只春日游园会一面,她也愿意帮自己一把,当真是个良善通透的妙人,和太子倒是极配。 宫宴结束后,颜奕辰坐在马车上,脑海中却不断回放宴席上的事。 他一贯清冷的眼底满是担忧。 虽然师父不在乎,可前有皇帝试探,后有荣华公主挑衅,他还是觉得师父受了莫大的委屈。 回到太傅府,颜奕辰径直走向了书房。 他铺开信纸,却在落笔时迟疑了。 今日宴席过后,估计会有不少人的视线落在将军府。 若他以自己的名义送信,难免落人口实,毕竟男女有别,且师父已是将军夫人,可他又做不到对此不闻不问。 正犹豫着,门外传来了侍从的通报。 “大人,太子殿下派人来了,说有要事与您商议。” 他微微一怔,起身迎客。 太子的贴身太监走进来,行礼道:“太傅大人,殿下说,今日宫宴之事,他心中也有想法,想请太傅明日入宫一叙,若您今夜方便,他也可亲自过来。” 颜奕辰心中一动,当即回道:“劳烦公公回禀殿下,我这就入宫。” 太子向来心思细腻,应当早就猜到了他与将军府的关系特殊。 但太子对他极为信任,也暗中提供了不少支持,这次的事也不必瞒着太子。 到东宫时,太子早已等候在书房。 “老师,您来了,”他屏退左右,“今日在宫宴上,荣华那般针对将军夫人,我看着都觉得替她委屈,您心里定然也不好受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让他们即刻过来 太子语气关切,眼神却带着一丝探究。 他早已察觉,太傅对将军夫人的在意非同一般。 往日即便面对朝堂纷争,颜奕辰也多是淡然处之,可今日面对将军夫人,其他人看不出来,他却发现了老师眼里的担忧。 颜奕辰动作微顿,随即淡淡道:“楚氏是萧将军的妻子,萧将军刚立战功,若她受了委屈,难免影响萧将军心绪,进而牵扯边疆防务,臣自然要多留意几分。” 看来他是不想谈自己的私人情感了。 太子摇摇头,语气带上几分理解:“老师也不用瞒着我,您对她总比待旁人多些上心。我虽不知缘由,却也明白您定有自己的考量。只是她身份特殊,行事需格外谨慎,若有需要东宫出力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从他的视角来看,颜奕辰如此在乎一个女子,又非亲非故,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老师心悦将军夫人。 他不好开口劝阻,但只要不是同萧将军抢人,他都能帮上几分。 颜奕辰不知道太子在想什么,他总觉得自己不想知道。 “臣确实担心将军夫人,怕今日之事扰了她心绪。原想着送些安神的物件过去,又怕行事不妥落了闲话。若能借殿下的名义,既合乎规矩,也能让她安心。” 毕竟以太子殿下的身份出面,那便是体恤下属家眷的心意。 其中意味瞬间便不同了。 太子当即点头,笑着应下。 “这有什么难的?就说我听闻将军夫人近来为府里的事费心,特意寻了宫里的安神方子送过去。” 他亲自取来东宫的专用信纸,递给了颜奕辰。 颜奕辰接过信纸,蘸了墨细细写起来。 信中只字不提宫宴风波。 只写“听闻夫人为府中诸事与边疆后续事宜操劳,恐劳心伤神,特赠宫中安神良方一份。望夫人保重身体,方能为萧将军分忧”。 这话既合着太子的身份,字里行间又藏着对师父的关切,正合分寸。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 “这方子是太医院专门配来安抚心绪的,可以长期服用。” 太子接过信与锦盒,立刻召来心腹太监。 “连夜送到将军府,务必亲自交到楚夫人手中,途中不可与旁人接触,也不可声张。” 太监领命离开后,颜奕辰道谢:“多谢殿下周全。” 太子摆摆手,示意这不算什么。 将军府内,楚知夏接过青禾递来的信与锦盒。 展开信纸,见着那熟悉的清隽字迹,再看信里贴心的安神方子,她心里当即明白是谁的安排,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言阙向来如此。 总用最稳妥、最不张扬的法子护着她,连关切都这般细腻。 隔天一早,楚知夏刚起身,就见侍女慌慌张张来报。 “夫人,柳夫人昨夜咳了半宿,今早起身时竟直不起身子,脸色白得吓人,连药都喝不进去了!” 楚知夏心中一紧,立刻往楚府别院赶去。 自从上次把话说开,柳玉梅就很少出门,大多时候只坐在窗前发呆,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即便是她去看她,也只能得到客气地关心。 两人说不上几句话。 楚知夏也清楚,柳玉梅即便与自己达成了共识,也有解不开的心结。 毕竟女儿身体被占的事实、半生被楚明远磋磨,都是抹不开的事实。 推开门时,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柳玉梅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 床边的药碗倒扣着,褐色的药汁洒了一地。 楚知夏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只觉一片滚烫。 怕是旧疾复发又添了新症。 “去请大夫,就说柳夫人病势危急,让他们即刻过来!” 待侍女跑出去后,她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将柳玉梅的头垫高些,又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她的脸颊与脖颈。 指尖触到柳玉梅消瘦的肩颈时,她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她并非真正的楚知夏,与柳玉梅本无血缘羁绊。 可每次看到这位母亲眼底的痛楚,她又忍不住感同身受。 若是她的徒弟被人占用身体,她怕是连将对方锉骨扬灰的心都有了,更别说什么合作了。 正因如此,楚知夏也将照顾柳玉梅一事,彻底放在了心上。 听见动静,柳玉梅昏昏沉沉地睁开眼。 在看到楚知夏时,她眼神先是一亮,随即慢慢暗下来,又恢复了平静。 “是你啊……” 她声音极轻,下意识避开了楚知夏的目光。 柳玉梅心中清楚,眼前人早已不是自己的女儿。 纵然两人达成合作,她也说服不了自己接纳她,只能尽量不看不想。 见她模样,楚知夏在心中叹了口气。 “大夫马上就来了,您先喝点水。” 楚知夏倒来温水,递到她嘴边。 柳玉梅没拒绝,顺从地喝了几口,眼神却飘向窗外。 她喃喃道:“我这身子……早就不中用了,折腾这些,也是白费力气。” 楚知夏动作一顿,摇摇头。 “楚明远还没付出代价,赵姨娘和楚念秋也还好好地活着享福,您得活下去,亲眼看看他们的下场,就当是……为了知夏。” 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只有她们两人听见。 柳玉梅眼底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 她说得对,自己还没能手刃仇人,还不能倒下。 见人清醒了一些,楚知夏适时停下,不再说话。 大夫很快到了,诊脉后面色凝重。 “夫人这是思郁结伤及肺腑,又染风寒引发旧疾,”他开了一副药,“这药得一天煎两次,早晚都得喝,最要紧的是宽心静养,不要再动气。” 楚知夏将药方收好,亲自送大夫出门,给了一笔厚厚的诊金。 她没有回到房间,而是去了小厨房,亲自盯着侍女煎药。 待药熬好后,她端着药碗回到床边,一勺一勺地喂柳玉梅喝下。 侍女们看见她亲力亲为,都忍不住私下夸赞。 一来二去的,楚知夏的名声好了不少。 她不在意这些,反而有些担心柳玉梅的状态,干脆搬到了别院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这里交给我 自柳玉梅病倒后,楚知夏便守在她身边日夜照料。 白日,她亲自煎药、喂药,偶尔得闲,便拣些轻松的话本念上几段。 解闷的同时,也能让柳玉梅清醒些。 到了夜间,她就在外面处理事务。 每过一更,便要起身进去探看一番,以免病情反复。 这日午后,楚知夏独自守在灶前,执着一柄药勺,缓缓搅动着砂锅中的汤汁。 连续数日的劳心劳力,到底让她有些精力不济。 最明显的就是,她眼下已出现了淡淡的青黑,眼神中也不似从前清亮,多了几分疲惫。 一个恍惚,滚烫的药汁溅上手背,她猛地回神,轻轻抽了口气。 “师父!” 萧玉绝正好前来探望,见她受伤,立即大步走上前:“怎么样?有没有烫到?” 她抽回自己的手,摇摇头:“无事。” 见那块皮肤只是微微泛红,萧玉绝才安心下来。 他坐在一旁,目光却一直锁定在楚知夏身上。 这几日他虽不便常来,却日日遣人送来各样补品,如今亲眼见她这般憔悴,心瞬间便收紧了。 楚知夏不知他心中所想。 见萧玉绝没有离开的意思,她抬头淡淡道:“怎么来了?” 萧玉绝没有应声,下意识伸手想去接那柄药勺:“师父去歇一歇,这里交给我。” 出乎意料的,楚知夏立刻侧身避开了,连带着药勺刮过砂锅内壁,发出刺耳的声响。 萧玉绝的手僵在半空,眼中的光一点点黯了下去。 他怎么会不明白,师父还在疏远他。 即便宫宴上两人暂时缓和,中秋夜的表白仍旧像一道鸿沟,横在他们之间。 萧玉绝喉结滚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低叹:“师父,您别太累了,身子要紧。” 他没再试图靠近,只将带来的食盒轻轻放在案上。 “我让人炖了燕窝粥,您记得趁热喝,”他看向外间,示意两个侍女进来,“她们做事稳妥,您有任何事,随时叫她们就好。” 说罢,萧玉绝深深看了楚知夏一眼,眼底满是不舍与失落,却还是转身离开了。 他怕自己再多留一刻,那些苦苦压抑的心绪便会泄露出来,让师父更加为难。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楚知夏一阵心烦意乱。 她不是感受不到萧玉绝的担忧,只是中秋夜那番表白太过突然,让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能选择刻意疏远。 可看着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又难免心生不忍。 楚知夏缓缓叹了口气。 不论如何,她都要继续下去,不能再给阿绝半分希望。 正望着炉火出神,院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盛霖停在了厨房门口。 “师父,听说这几日您一直亲自照料柳夫人。” 楚知夏抬眼,示意他进来坐。 他走近几步,目光在她眼下那圈淡青上停留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柳夫人病情反复,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太医院见多了疑难杂症,或许能有法子。” “不可,”楚知夏摇了摇头,“陛下如今正盯着将军府,这时候请太医,难免会有人闲话,尽量还是低调为好。” 况且,她如今还被那位怀疑着,怕是不久后就会有动静,须得谨慎行事。 盛霖闻言一怔,随即了然。 此刻将军府正是风口浪尖,确实不宜再多生事端。 “是徒儿考虑不周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玉小罐:“这是用冬青叶与合欢皮调制的安神膏,睡前取少许揉在太阳穴,能助安眠。” 楚知夏接过玉罐:“玉安有心了。” 二人又低声交谈片刻,聊了聊柳玉梅的病情。 盛霖看药快要煎好了,知道师父还要继续忙碌,便起身告辞。 待他走后,楚知夏端着药碗走进内室。 刚踏进房门,就听见床榻上传来细碎的呓语声:“夏儿……娘的夏儿……” 她的脚步倏然停下。 夏儿,是原主的乳名。 明明知道这声呼唤不属于自己,胸口却莫名泛起一阵细密的刺痛,她下意识按住心口。 难道是原主身体里残留的情感吗? 再往前一步,只见柳玉梅发丝凌乱,额间沁出细汗。 楚知夏抛开思绪,打湿帕子替她擦拭,又轻声唤她起身服药。 柳氏昏昏沉沉的,饮下汤药,很快又陷入浅眠。 她却再难平静下来。 庭院里十分安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站在廊下,眼神渐渐放空。 无论如何,自己也不是真正的楚知夏,无法回应柳氏这份深沉的母爱。 可这些日子照料柳氏的点点滴滴,却不是假的。 有时,柳玉梅会清醒过来,什么也不说,只看着她的脸,眼神复杂。 有时,她为柳玉梅讲时兴的话本,柳玉梅会突然聊些原主幼年喜欢的故事,让她无从答起。 这些细节,都让楚知夏意识到了一件事。 不管外表多像,她都不可能承担起柳玉梅女儿的角色。 她们都清楚,真正的楚知夏早就不可能回来了。 可若她魂魄有知,见到母亲因思念而煎熬,又当如何? 夜风带着几分凉意。 楚知夏渐渐回过神来。 纠结这些没用,只有让楚明远三人得到应有的报应,还她们母女公道,才能让原主安息。 至于自己…… 她会查清当年战死的真相,彻底击溃蛮族,守住这片大好河山,才不辜负这次重生。 几日后,将军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皇帝身边最受器重的大太监,带来了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萧将军戍边有功,其岳母柳氏抱恙,朕心甚念。特赐千年人参、东阿阿胶等珍贵药材若干,另派宫中两位精通医理的嬷嬷前往照料,望柳氏早日康复,钦此。” 两人一同躬身接旨,声音恭敬:“臣妇(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知夏垂下眼,遮住那一丝冷冽。 柳氏昨日才刚从别院搬入将军府,方便日常照料,今日皇帝的关怀便接踵而至。 这般迅速的反应,哪里是体恤臣子,分明是借机安插眼线,想监视将军府的动静。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先照顾好自己,再想着别人 传旨的太监离开后,他带来的两个嬷嬷留在了厅中。 她们目光在正厅内转过一圈,才慢悠悠地对着楚知夏行礼:“奴婢青嬷嬷、白嬷嬷,奉陛下之命前来照料柳夫人,还请夫人示下住处。” 眼神中带着审视,偏生礼数上面又挑不出错处。 楚知夏装作看不出,笑着抬手。 “有劳两位嬷嬷远道而来,母亲住在内院东厢房,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转身时,她悄悄对身后的青禾递了个眼色。 青禾迅速领会,悄悄退下。 往东厢房去的路上,两个嬷嬷也没停下打探的心思。 “奴婢听说,将军在边疆受了很重的伤,奄奄一息,不知道恢复得如何?可有留下什么病根?” 闻言,楚知夏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明明只是寻常的眼神,青嬷嬷却感到了一阵压力。 她连忙道:“奴婢没有旁的意思,只是略懂些药理,想顺便为将军调理几番。” “嬷嬷言重了,”楚知夏一脸温和,“不过将军已经大好,每日练武都来不及,就不劳烦嬷嬷多费心了。” 她看似无害,实际上却不好对付。 两个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对她笑了笑,不再开口了。 到了东厢房外,楚知夏抬手止住了身后众人的脚步。 “嬷嬷们先在此稍候,容我先去看看母亲今日精神如何。” 她推门而入,见柳玉梅正半倚在床头,面色依旧苍白,却比前些日子好了些。 听见外面的动静,她抬眼看过来,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外面是谁来了?” 不被爱情蒙蔽的时候,柳玉梅都是很聪明的。 在这个时间点,宫中来人,定然不安好心。 楚知夏走到床边,低声道:“是皇帝派来送药材的嬷嬷,说是来照料您的身体。您放心,我已安排好人盯着她们,不会让她们闹出乱子。” 柳玉梅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眼底的郁色又深了几分。 她看得出来,嬷嬷应当是冲着楚知夏来的。 眼前之人虽不是亲生女儿,但两人日夜相对,也有了几分感情,她欣赏这位女将军,加之大仇未报,自然不希望楚知夏出事。 再抬眼时,青禾已经领着两名侍女走进来,端着御赐的药材,身后跟着两位嬷嬷。 青嬷嬷上前一步。 “夫人,这些药材皆是宫中珍品,奴婢这就为柳夫人熬药吧?” 楚知夏却抬手阻止:“不必麻烦嬷嬷,府中已有专门熬药的下人,怎好劳烦嬷嬷动手。” 她示意侍女将药材接过。 “不过既是御赐药材,需得仔细检查一番,免得有什么差错。” 青禾会意,将药材交给早已等候在外的府中大夫。 待大夫确认药材无异常,侍女熬好药便端了进来。 楚知夏亲自走上前,拿起药碗,舀了一勺药汁递到唇边。 见状,青嬷嬷连忙开口阻拦。 “夫人万万不可!这药是给柳夫人熬的,怎好让夫人先尝?” 楚知夏放下药勺,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嬷嬷有所不知,母亲身子弱,从前在侯府时,吃了不少苦,我实在担心药中会有不适,不如我先尝过,确认无碍后再给她服用,也能安心些。” 她说着,不顾青嬷嬷的阻拦,再次舀起药汁尝了一口,舌尖传来苦涩的药味,确认无异常后,才将药碗递给侍女。 两位嬷嬷站在一旁,看着楚知夏熟练而谨慎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她们本想借着熬药、送药的机会,暗中观察将军府的动静,寻找可乘之机。 没想到楚知夏一个闺阁妇人,竟然这般警惕,连御赐的药材都要仔细检查,甚至亲自尝药。 她们实在是无从下手。 经此之后,嬷嬷们不敢再轻易做什么,在府中安分了几日。 可随着时间越长,她们越发担心完成不了皇帝的任务,整个人明显变得焦灼了起来,做活儿的时候也常常犯些小错。 这一切都正落在了楚知夏的计划当中。 她就是要等她们着急起来,一步步走入自己设计好的陷阱当中,再也不可能做皇帝的探子。 这日午后,萧玉绝处理完军务,便急匆匆赶往东厢房。 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楚知夏正蹲在廊下,亲手为柳氏挑选晒好的干菊花,准备用来泡茶安神。 萧玉绝远远看着,只觉得她的身形更加消瘦了。 这些时日,除了照料柳玉梅之外,她还多了不少事情要做。 既要防着两个嬷嬷暗中作祟,又要忙着给她们挖坑,每日都只能断断续续睡上两个时辰。 “师父。” 萧玉绝放轻脚步走上前,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目光却落在她泛红的指尖上。 可能是被花刺给扎伤了。 他没有多想,伸出手想拿过竹篮:“这些活让下人来做就好,您歇会儿吧。” 楚知夏却早有防备,侧身避开他,竹篮却依旧稳稳地握在手中。 “不必了,这点小事我自己能处理。你刚从军中回来,应当好好休息,不要总往这里跑。” 她这样说,也有自己的考量在其中。 一来,两个御赐嬷嬷成日待在东厢房,做什么都不方便。 再者,若她和萧玉绝的真实关系被皇帝知晓,不仅会破坏计划,还会让将军府陷入危机。 萧玉绝却以为她还在意那夜的事,不愿见到自己。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一点点变凉。 每一次想帮着师父分担,都会被她毫不留情地推开。 “师父,我只是在担心你,”他声音低了些,“你要先照顾好自己,再想着别人。” 楚知夏摇头,语气不容置喙。 “不必多说,府中事务我自有安排,你管好军中的事就好。” 看着她紧绷的侧脸,萧玉绝心中苦涩。 他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叹息。 “师父您保重身体,有事随时派人找我。” 楚知夏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头,便转身走进了东厢房,留他一人站在廊下。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手指微微握紧。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逃过一劫 萧玉绝不明白。 自己明明离师父这么近,却感觉隔着万水千山。 这种无力感,比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还要让他难受。 他不知道的是,楚知夏并没有走远。 她靠在门框上,听着萧玉绝离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情也低落了下来。 曾经那些美好的过往,都做不了假。 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下来,楚知夏当然对他有很深的感情,可那只是对孩子的疼惜,她从未把他当做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更别提什么爱慕之情了。 如今她被迫疏远小徒弟,心中也不好受。 只能期待阿绝能尽早想通了。 两人的关系陷入了僵局,另一边却有了进展。 经过这么多天的冷遇,那两位御赐嬷嬷终于坐不住了。 这几日来,楚知夏没有刻意改变自己的习惯,每日都会去书房处理事务。 两个嬷嬷在府中待了一段时间,也摸清了她的行动轨迹。 可书房是将军府重地,除了青禾和萧玉绝的心腹,旁人一律不得入内。 这也让青、白嬷嬷愈发确定,这书房之间一定藏着秘密,说不定能在其中找到线索,便能回宫向陛下复命了。 “宫中已经来信催了,今天务必进入书房。” 白嬷嬷面带迟疑:“可我们进不去啊。” 青嬷嬷脸上闪过一丝算计:“那个叫青禾的小丫头,不是可以进去吗?” 对方恍然大悟,两人开始商议细节。 这番对话也被暗卫送到了楚知夏的桌案上。 她轻敲桌面,唇角微扬:“鱼儿上钩了。” 晚膳后,楚知夏照例去了书房。 青禾退出室外,替她准备茶水。 正走到一半,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在她倒下去的一瞬间,白嬷嬷伸手扶住,青嬷嬷则从她身后走了出来。 “我拖住她,你去书房送茶水。” 青嬷嬷点头,端起准备好的茶水,走向了书房。 书房内,楚知夏正在练字,察觉到有人走进来,她头也不抬道:“放那吧。” “夫人,是奴婢。” “怎么是你?”楚知夏佯装讶异,“青禾呢?” 青嬷嬷含笑答道:“青禾姑娘身体不舒服,让奴婢替她跑一趟。” “那让她好好休息吧。” 楚知夏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模样,继续练字。 青嬷嬷见她模样淡定,也放松了心神,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传闻中宁无双出身武将世家,连写字都干脆利落,握笔时指节分明、力道沉稳,可眼前的楚知夏,指尖纤细、动作轻柔,完全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她心中疑惑,不由得微微靠近了些。 纸上的字迹娟秀柔和,虽说好看,但却总有几分拘谨。 青嬷嬷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眼前的字迹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将军能写出来的。 “嬷嬷,怎么了?” 楚知夏突然出声,让青嬷嬷吓了一大跳。 她本就心虚,此刻干笑了两声,解释道:“夫人字迹清秀,奴婢一时看得出神。” 楚知夏笑而不语。 青嬷嬷被看得心慌,忙推了推桌上的茶水。 “夫人口渴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楚知夏的视线落在了那壶茶水上,她早就知道,里面加了让人昏睡的东西。 为了让两个嬷嬷信以为真,她得顺着她们的计划,喝下去。 不过,皇帝安排的茶水,极有可能会掺有慢性毒。 “那就劳烦嬷嬷替我倒一杯吧。” 青嬷嬷连忙点头,为她斟茶,楚知夏假意喝下,实则全倒进了宽大的袖口当中。 没一会儿,眼前的字就出现了重影。 “我怎么觉得有点困呢?” 见计划成功,青嬷嬷放松警惕,暗喜。 “想是夫人太过劳累,不如先小憩片刻。” 顺着她的意思,楚知夏躺在了屏风后的小榻之上。 青嬷嬷静候了一刻钟,又试探了几回,见楚知夏始终没有醒来的趋势,她终于开始了动作。 只见她快步走到案前,目光扫过桌面。 正中摆着一本摊开的《闺阁闲吟》,青嬷嬷翻了几页,里面尽是描写花草风月的浅显诗句。 正是原主生前最爱的诗集。 她微微皱眉,不死心,又看向了笔架。 其上插着几支秀笔,纤巧玲珑,与宁无双惯用的粗杆狼毫没有半分相似。 她伸手拿起一支,指尖摩挲着细腻的笔杆,心中疑虑更甚,却又抓不到破绽。 想起临行前皇帝的叮嘱,青嬷嬷咬了咬牙,又悄悄拉开书桌抽屉,试图找到些与宁无双相关的物件。 可抽屉里只有原主的绣样、书信,连一张涉及军务的纸片都没有,她只能悻悻地将东西归位。 再找下去,楚知夏可能就要醒了。 她只好将一切复原,转身准备离开。 “嬷嬷在此做什么?”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青嬷嬷吓得浑身一僵。 萧玉绝刚从军营回来,本想找楚知夏商议军中事宜,却见青嬷嬷在书房内翻找,顿时脸色沉了下来。 他握着剑柄的手瞬间收紧,指节泛白,眼底翻涌着戾气。 这嬷嬷竟敢擅自翻动师父的东西,若不是她顶着御赐的名头,他早就按耐不住,拔剑将人拿下了。 青嬷嬷强装镇定,躬身道:“回将军,奴婢是来给夫人送茶,见夫人睡下了,便想替她整理一下案几。” 睡下了? 萧玉绝心中疑惑,扫了眼屏风,才发现师父也在。 只一瞬间,他就明白过来,师父定是将计就计,故意做给这嬷嬷看的。 话虽如此,萧玉绝心中怒气未减,加上他若是轻拿轻放,更会让宫中的人起疑心,于是便往前逼近了几步。 “整理案几?” 他周身的压迫感太强,青嬷嬷忍不住后退了几步,露出怯意。 “将军府自有下人打理,何须劳烦嬷嬷?往后没有夫人的允许,还请嬷嬷不要随意进入书房。” 这么大的动静,楚知夏想装睡也不行了。 她佯装刚刚醒过来,声音模糊道:“怎么了?” 萧玉绝看着桌上的《闺阁闲吟》与秀笔,又看了眼唯唯诺诺的嬷嬷,放轻声音:“没什么。” 青嬷嬷只当是逃过一劫。 第一百三十章 一切正常 “奴婢知道了。既然将军和夫人无事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 语毕,青嬷嬷立即转身,走的时候还没忘记端走有问题的茶水。 书房内只剩下师徒二人。 楚知夏清清嗓子:“我只是做给那嬷嬷看,你不必动怒。” “我知道,可——” 萧玉绝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你知道就好,我先去用膳了。” 目的已经达成,楚知夏毫不留情地从他身边走过,往书房外去。 临关门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仍站在原地,脑袋低垂,周身都散发出孤寂的气息。 楚知夏心中触动,但仍旧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大步离开。 听见关门声,萧玉绝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颓废地坐在了案前。 又一次,师父又一次避开了他。 他心头先是涌起一阵酸涩的委屈,视线掠过案头上的诗集后,那委屈又转为心疼与愤怒。 师父何曾需要这般隐忍? 她曾在北境战场上挥斥方遒,连写军报都带着杀伐之气,如今却要为了隐藏身份,刻意模仿闺秀姿态,连常用的笔都要更换。 萧玉绝立刻叫来暗卫。 “加派人手盯着两位嬷嬷,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要记录在册,尤其是靠近夫人书房、卧房的次数。另外,在东厢房与书房周围增设明哨,对外只说加强府中防卫,绝不能让她们再有机可乘。” 暗卫领命离开。 萧玉绝看着窗外飞过的大雁,暗暗发誓。 一定要尽快查清当年的真相,让师父不必再这般委屈自己,能堂堂正正地卸下伪装,做回那个意气风发的宁无双。 另一边,青禾悠悠转醒。 见到白嬷嬷,她做出惊讶的模样:“嬷嬷?我怎么在这里?” “青禾姑娘,你平时太过操劳,刚刚在廊下竟然晕了过去,”白嬷嬷搬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老身给你把了脉,给你写了一副强身健体的方子,你可要按时吃啊。” 青禾自然是一脸感激地接过方子。 她又被白嬷嬷缠着聊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被放走。 白嬷嬷回到房中,立即问道:“如何?” “一切正常,”青嬷嬷一脸后怕,“书房里只有些闺阁诗集,夫人也只是在练字,我险些被将军给发现了,只能先走了。” 闻言,白嬷嬷欲言又止。 青嬷嬷与她相熟,立即问道:“咱们这么多年姐妹了,有什么你便说。” “你说,陛下的猜测是不是错的?” 她看看四周,声音越发低:“哪有借尸还魂这样的事?我看是陛下太怕那宁无双回来,才觉得谁都可以。” “快快住嘴!”青嬷嬷低喝,“知道的太多,小心你项上人头!别想太多,我们只需要办好陛下吩咐的事。” 白嬷嬷不再开口了。 房间内一片安静,两人的心却都乱了。 当天夜里,东厢房便又出事了。 柳玉梅的病情本来已经稳定下来,今夜却又起了高热,咳了一宿,面白如纸。 楚知夏守在床边,眼底满是焦虑。 她又请来了好几位大夫诊治,可病情却时好时坏,得不到根本治疗。 这件事也传到了盛霖的耳中。 这日,他打听到两位嬷嬷不在,便来到了院中拜访。 “听说柳夫人病重,我来看看。” 楚知夏抬头看去,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神色从容,一看便知是医术高明之人。 两人走进屋内。 盛霖见柳玉梅面色难看,压低了声音。 “我特意托人在民间寻了位隐居的神医,还带了他配制的秘方,或许能对柳夫人的病有帮助。” 神医看着他的模样,心中感叹。 他可是了解这位首辅大人的,面热心冷,还未曾见他对谁这么上心呢。 “老夫得先看看病人,才能知道手中方子是否管用,要不要再开一个。” 楚知夏立即让开:“先生请。” 神医上前,熟练地搭线诊脉,片刻后收回手。 “夫人是忧思郁结日久,伤及肺腑,又染风寒,”他慢悠悠道,“这正是老夫平日钻研之症,只需用这润肺解郁汤慢慢调理,再辅以独门针灸,便能慢慢好转。” 楚知夏闻心中一喜:“多谢先生。” 她看向盛霖,轻声道:“也多亏了你。” 外人在场,不好暴露师徒关系。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 盛霖克制住语气里的心疼,温和道:“将军夫人日夜照料柳夫人,定是累坏了,也该好好歇息,莫要累垮了自己。” “我会的。” 诊治已经结束,他不便久留。 盛霖留下神医,让他住在偏房,方便治病,自己便先行离开了。 刚走到院门,便见萧玉绝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脚步匆匆地走来。 不用猜,盛霖也知道他是听见自己来了,从外面赶回来的。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空气瞬间凝滞了几分。 盛霖面上勾起温和的笑意,拱手道:“君泽来得正好,方才我已将寻来的民间神医与药方交给师父,想来对柳夫人的病情会有帮助。” 萧玉绝却没心思与他寒暄。 他目光越过盛霖,看向院中,眉头微蹙:“师父在里面?柳夫人情况如何了?” 他昨夜接到密报,说漠北商户送来了百年人参,连夜让人快马加鞭运回京城,就是想第一时间送来给柳玉梅补身子。 没想到还是晚了盛霖一步。 萧玉绝心中升起几分急切与警惕。 “我已找了神医,陪着师父给柳氏诊过脉了,他手中秘方,正针对柳氏忧思郁结的病根,比寻常药材都管用。” 盛霖目光扫过他手上药材,笑意更甚:“小师弟应是来晚了。” 萧玉绝握着木盒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若说针对病症谁不会?可只有做好固本培元,才能慢慢补回病人气血,避免病情反复。” 他提来的木盒中,装着漠北百年野山参,还有西域进贡的天山雪莲,都是难得的滋补之物,一定能帮上师父。 盛霖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面上却依旧笑得温和。 “君泽此言差矣。” 第一百三十一章 师父,你要好好爱惜自己 “柳夫人并非单纯的气血亏虚,而是郁气积久伤肺,若一味用大补药材,反而会让郁气滞留在体内,加重病情。神医的药方是慢调治本,你的药是急补治标,孰轻孰重,想必师父自有判断。” 见盛霖搬出师父,萧玉绝心中焦躁与不甘更甚。 “我只知师父忧心柳夫人病情,早日让柳夫人好转才是关键!” 正在两人争执之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人提着一个描金漆盒,走了过来。 他显然看见了萧玉绝与盛霖,犹豫地看了眼手中的盒子,还是调转脚步行礼。 “见过首辅大人,见过萧将军。” 萧玉绝眯起眼睛,打量着对方的装扮:“你是东宫的人?” “小人是东宫的内侍,奉太子殿下与颜太傅之命,特将东宫珍藏的紫河车灵芝送来,为柳夫人补身。” 果然,这样的场合,少不了颜奕辰。 萧玉绝心中警惕更甚,正要说什么,就听见了盛霖的声音。 “紫河车灵芝?” 这药材极为稀有,盛霖听神医提过,据说能滋阴润肺、固本培元,对久病之人有奇效,没想到东宫竟会将这般珍贵的药材送来。 而且,借着东宫的手提供帮助,既得体又贴心,显然是仔细思量过的。 内侍很能沉得住气,微微一笑。 “颜太傅说,柳夫人久病,寻常药材恐难见效,这紫河车灵芝是东宫珍藏多年的好物,或许能助柳夫人早日康复。太子殿下也吩咐了,若将军夫人有任何需要,东宫定当尽力相助。” 他将漆盒放下,躬身又行了一礼。 “既然两位大人在此,那就劳烦您二位代为转交给将军夫人,小人先回东宫复命了。” 恰在此时,神医从东厢房走了出来。 听闻送来的是紫河车灵芝,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快步走上前来。 “这紫河车灵芝可是治柳夫人病的良药啊!柳夫人忧思郁结伤肺,此药能润肺补气,再搭配我之前开的药方,定能起到奇效!” 院外聚集的人太多,楚知夏听见动静,也出来看了看。 她正好听见神医说的话,心中微动。 这定是言阙的主意,借太子之名送药,既不会引人非议,又能解她燃眉之急,一如既往的细心与体贴。 她看向神医,微微颔首:“既如此,便劳烦先生即刻处理药材,调整药方吧。” 神医连忙应下,提着药盒匆匆去了厨房。 楚知夏看着东宫内侍离去的方向,轻声吩咐青禾:“取些银两,好好答谢东宫的来人,替我多谢太子与颜太傅。” 说罢,她转过身,目光落在院外的萧玉绝与盛霖身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方才两人在院外争执,虽有注意压低声音,可她毕竟是习武之人,耳力超常,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忧心母亲病情,并未立即阻止。 如今药材的事有了着落,她再看两人,心中就生出了几分怒火。 “你们习过医术?” 萧玉绝不懂她的问题,但依旧认真回答:“没有。” “那吵什么?” 楚知夏忍不住,像两人小时候犯错一样,狠狠地打了他们的手心。 在外威震一方的首辅和将军大人,乖乖地伸出手,一声都不敢吭。 “你们是懂药材还是医理?万一惊扰了母亲,谁来负责?” 萧玉绝低下了头,眼底满是心虚。 他方才只顾着与盛霖较量,却忘了柳氏还在院内静养,此刻被师父斥责,心中又悔又愧,连声音都低了几分。 “师父,是我不对,不该在院外争吵,扰了柳夫人休息。” 盛霖也收起了往日的从容,脸上满是愧疚。 “师父,是徒儿考虑不周,一时情急与师弟起了争执,还请师父责罚。往后定不会再这般鲁莽,定当以柳夫人的病情为重。” 看着两人诚恳道歉的模样,楚知夏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 她轻叹道:“罢了。” “往后你们若有什么想法,可私下与我商议,切不可再在院外争执,以免惊扰了母亲,也让旁人看了笑话。” “是,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她摆摆手:“你们也都累了,先回去歇息吧。母亲这边有我和先生照料,若有需要,我会派人通知你们。” 盛霖神情难得懊悔,不愿惹师父厌烦,干脆地离开了。 而萧玉绝虽然走远了,却忍不住回想师父的表情。 两位师兄借着柳玉梅的病情,一次次在师父面前献殷勤,他却连靠近师父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让她更加讨厌自己。 一股酸意从心中翻涌,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天色刚暗下来,萧玉绝便回到了府中,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就算师父不愿意,他也想去见她一面。 书房果然亮着烛火。 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看到了楚知夏的身影。 她坐在案前,脊背微微弯曲,满脸惫色,却仍在纸上写着什么。 萧玉绝再一细看,只见卷宗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批注,显然还是在研究旧案的线索。 看着她眼下的青黑,萧玉绝的心瞬间揪紧。 他按捺不住,推门走了进去。 “师父,都这么晚了,怎么还在看这些?你连日照料柳夫人,又熬夜看卷宗,身子会垮的!” 他出现得太突然,楚知夏沉浸于卷宗,又太过疲惫,竟然没察觉到屋外的动静,吓了一跳。 看清来人,她收起警惕,淡淡开口:“我有分寸,不碍事。” “怎么会不碍事?” 萧玉绝快步走到案前,看着她眼底的倦意,语气不自觉加重:“你总是这样,把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肩上,从来不顾及身体!” 楚知夏微微皱眉。 他话语一顿,放软了声音:“师父,你要好好爱惜自己——” 她无情打断道:“我清楚自己的身体,不用你多事。” “多事?” 萧玉绝猛地抬头,眼底满是受伤与急切。 “师父,我只是担心你!我看着你日夜劳累,看着你为了查案连饭都顾不上吃,我心里难受!你明明知道,我……”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过是赛马,何必如此较真? 再不阻止,萧玉绝便要再次说出自己的心意。 楚知夏瞳孔骤缩,立即起身打断。 “够了!” 她冷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该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该说的话,不要再说。夜深了,你回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你。” 看着她冰冷的眼神、刻意疏离的模样,萧玉绝像是被人从头倒了一盆冷水,浑身冰凉。 他张了张嘴,可对上师父视线时,就知道说什么都没用。 萧玉绝的肩膀垮了下来,之前的激动与急切消失殆尽,只剩下深深的失落。 他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是,徒儿知道了。师父……您也早些歇息。” 说完,他没有再停留,一步步走出了书房。 在他身后,楚知夏已经重新拿起笔,可微微颤抖的笔尖,依旧暴露了她的心情。 …… 神医的秘方起了效,柳玉梅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 楚知夏终于能歇一口气了。 正在此时,门房来报:“郡主岑明月前来拜访。” 她微微讶异:“快快请进来!” “知夏!” 岑明月人还未到,爽朗的笑声就先一步传来:“自骑射会后,你可就没再出门了,整日待在府中多闷啊,我新得了一匹西域良驹,咱们去西郊马场跑跑,正好舒展舒展筋骨!” 等她走近了,才发现楚知夏脸上的疲惫之色,吓了一跳。 “你这是几夜没睡?怎么变得如此憔悴了?” 楚知夏摇摇头,心里微暖:“我没事,只是近日比较忙碌。” 岑明月有些迟疑。 “不如你先好好休息,我们改日再去跑马?” “不用了,”她站起身,笑了笑,“正想出去走走,你就来了,那便去西郊跑一跑。” 这些日子,楚知夏一边照顾柳玉梅,一边防备皇帝眼线,还要处理雪月楼送来的情报,心中早就憋闷不已。 如今柳玉梅病情已经稳定,确实该出去透透气了。 岑明月也不别扭,直接笑道:“好啊,那便走!” 两人简单收拾一番,便牵着马准备出门。 暗卫看着她们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给萧玉绝传了信去。 此刻的萧玉绝,正在亲自操练士兵。 收到消息后,他立刻停下所有动作,连堆积的军务都抛在了脑后:“备马!” 师父身份特殊,如今又被皇帝盯着,外出本就危险,跑马更是容易出意外,他绝不能让师父有半分闪失。 同一时刻,首辅府内。 盛霖正看着手中的折子,心腹突然来报:“大人,将军府传来消息,将军夫人与岑郡主前往西郊马场。” 他动作微微一顿,几乎是立刻便下了决定。 自从上次惹师父不快之后,他就一直没找到机会见面,如今正是个不错的时机。 “今日政务不忙,听闻西郊马场新到了一批良驹,备马,我去看看。” 东宫之中。 颜奕辰正与太子讨论经史,贴身侍卫悄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他面色不变,心中却已经转过不少想法。 “殿下,今日的课业臣已经布置好了,便先行告退了。” 太子抬起头,一脸讶异。 往常这个时间,老师都会再加一节课,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仿佛看出他脸上的疑惑,颜奕辰淡淡解释:“近日天气晴朗,西郊马场风光正好,臣约了师兄和师弟去马场散心。” 所谓约定自然是假的,不过颜奕辰确定,另外两人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也会出现在西郊马场。 纵使太子突然去查,也不会发现什么问题。 果然,太子没有多问。 自年前开始,他们师兄弟三人来往越来越多,一起出行也不奇怪。 西郊马场内。 楚知夏与岑明月刚准备策马起跑,身后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萧玉绝率先赶到。 他勒住缰绳,目光紧紧落在楚知夏身上,语气急切:“师……夫人,你怎么突然来马场了?这里人多眼杂,不安全。” 未等她说些什么,盛霖的声音也从后面传来。 “君泽此言差矣,马场本就是休闲之地,楚夫人与郡主前来散心,有何不可?” 紧接着,颜奕辰也策马赶到。 他对着楚知夏微微颔首,神情关切:“马场风大,您若觉得不适,随时可以歇息。” 一时间,马场中央的气氛变得极其尴尬。 他们虽然顾忌着岑明月的存在,没有直言,但眼神中的针锋相对却没掩饰。 岑明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翻身下马,走到楚知夏身边,凑到她耳边低语:“知夏,你夫君和这两位,还真是紧张你啊,这场面,可比赛马有意思多了。” 说罢,她翻身上马,对着楚知夏喊道:“别管他们,咱们先跑!” 楚知夏无奈地摇了摇头,也翻身上马。 她与岑明月一同策马扬鞭,朝着赛道深处跑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前方。 见状,萧玉绝立即策马追赶。 盛霖与颜奕辰也半点不落下风,紧随其后。 三人的坐骑几乎并排成一条直线。 表面上,各自目视前方,神色平静,实则在暗中较劲,都不想让对方领先。 他们师出同门,马术也是一人教授的。 而萧玉绝虽然经验丰富,但近日心情不佳,影响了状态,一时间竟然分不出先后来。 盛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君泽,你急什么?不过是赛马,何必如此较真?” 萧玉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只是担心师父的安全,不像某些人,别有用心。” “眼下首要之事是追上师父,莫要在此争执。” 颜奕辰话音落下,便微微加速。 其他两人也只好停下交谈,快速赶上。 马蹄声在赛道上回荡,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而前方赛道上,楚知夏与岑明月跑了个痛快。 她心中烦闷渐渐消散,直到体力渐渐不支,才慢慢收了力道,放缓速度。 岑明月笑着开口:“这一路跑下来怎么样?” 楚知夏抹了把额角的汗,声音里满是舒展:“爽快!” 两人同时跳下马背,看着远处奔来的三个小黑点。 第一百三十三章 巧合? 岑明月忍不住撞了撞楚知夏的胳膊。 “他们三个怎么回事?” 她当年同宁无双还算熟悉,也见过这三人。 印象中,他们可都不是莽撞的性格,如今却因为赛马起了争执,可真是难得一见。 楚知夏可不敢对她说出真实原因,只能装傻。 “我也不知道,可能一时兴起吧。” 见她没说实话,岑明月也不多问。 楚知夏对岑家没有恶意,所以她也不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很快,盛霖和颜奕辰便到了。 楚知夏忍不住问:“君泽呢?” “师弟在后面,处理一些事。” 三人交换了个眼神,她明白过来,没在岑明月面前再问,但还是有些担心。 此刻的萧玉绝,确实被一些事耽搁了。 “将军,后方有不明人士跟踪,看其身手与装束,像是宫中暗卫,恐是那两位御赐嬷嬷泄露了夫人出行的消息。” 暗卫偷偷传递消息后,便又隐到了暗处。 萧玉绝手微微收紧,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戾气。 他早猜到皇帝会有所动作,但竟然连马场都派人来跟踪,显然没把将军府放在眼里。 按捺住心底怒意,他低声吩咐:“处理干净。” 暗卫收到命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萧玉绝双腿轻夹马腹,重新加快速度,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 他刚到几人休息的树荫下,便看见盛霖朝着楚知夏走去。 “这是我特意让府中厨子准备的蜂蜜雪梨饮,温润解渴,最适合赛马后饮用。” 盛霖手中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茶盏,茶汤呈淡金色,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他笑容温和,将茶盏递到楚知夏面前,眼神中满是期待。 楚知夏余光扫过岑明月,心知不能让她起疑,正要拒绝,就看见颜奕辰也走了过来。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缓缓展开。 纸上是他亲手书写的诗句,字迹清隽飘逸,一旁还勾勒着简单的花草,看着颇有意境。 “这是我近日新作的几首小诗,若不嫌弃,配着茶点看看,兴许可以解乏。” 颜奕辰递过宣纸,语气不由得放柔了。 仔细看去,他眼底还带着几分紧张。 看着大献殷勤的两位师兄,萧玉绝怒火中烧。 他立即下马,解下腰间的水囊,又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汗巾,快步走了过去。 “你擦擦汗,喝点水吧。这水囊是我早上刚灌满的温水,不凉不烫,正好解渴。” 不同于两位师兄。 萧玉绝直接将水和汗巾都塞到了楚知夏的手中,一举一动都更加亲密。 楚知夏看着这些东西,只觉得头痛不已。 她深吸一口气,坚定地摇了摇头:“多谢你们的心意,我不渴,也无需解乏,就不麻烦了。” 岑明月也有心替她解围,从自己的马背上取下水囊,笑着递给她。 “别理他们,喝我的,普通清水最解渴,哪用得着那么多花样。” 楚知夏接过水,对她笑了笑,拧开盖子喝了几口。 见师父没有接受自己的心意,盛霖和颜奕辰都有些落寞。 而萧玉绝心中还多了一份委屈。 他明明是最真心想对师父好,可师父却总是拒绝他。 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不经意间交汇,瞬间迸发出浓烈的火药味。 楚知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放下水,站起身对岑明月道:“我休息得差不多了,再去跑一圈?” 岑明月会意,再次翻身上马。 这次她们没再加速,沿着马场跑了一圈。 秋风吹在脸上,让楚知夏心情好了不少,心境也更加开阔了。 …… 御书房内,气氛紧绷。 皇帝并未说话,但跪在地上的暗卫却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神情愈发惶恐。 “启禀陛下,跟踪将军夫人的人,在西郊马场被不明势力拦截,未能继续追查,还请陛下降罪。” “一群废物!” 皇帝猛地将手中的奏折摔在案上,语气冰冷:“连个人都盯不住,朕养你们何用?” “陛下息怒!在跟丢之前,属下还发现首辅盛霖、太傅颜奕辰和萧将军都在西郊马场,似乎与将军夫人是一道的。” 三位重臣,一个掌朝政,一个辅东宫,一个握兵权,竟同时出现在马场,到底是在谋划什么? 皇帝眼底的疑虑愈发浓重。 那日监正的话终究在他心中留了痕迹。 如今盛霖、颜奕辰与萧玉绝对楚知夏这般上心,甚至不顾身份一同前往马场,这背后若没有隐秘,他绝不相信。 “传萧玉绝入宫。” 皇帝脸色更加阴沉,决定亲自试探一番。 此刻的将军府内,萧玉绝刚从马场回来,连书房都还未踏入,便接到了入宫的旨意。 联想到跟踪之事,他立即便猜到了皇帝召见的目的。 皇命不可违。 萧玉绝只能整理好衣着,匆匆赶往皇宫。 “臣萧玉绝,叩见陛下。” 皇帝坐在龙椅上,目光锐利地注视着下方。 “平身吧。”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听闻今日你与首辅、太傅一同去了西郊马场?倒是难得,你三人竟有闲情逸致一同赛马。” 京城谁人不知? 自从宁无双去世后,三人便彻底决裂了。 这一年忽然走近,皇帝早就忌惮,今日的事正好给了他一个借口。 萧玉绝一瞬便知道他是在旁敲侧击。 他定了定神,恭敬回道:“回陛下,臣今日处理完军务,恰好遇见首辅与太傅,又听闻岑郡主约了内子在马场赛马,便一同前去,只是巧合罢了。” “巧合?” 皇帝冷笑一声,走到他面前,语气带上了警告。 “君泽啊,你年轻有为,手握兵权,本是朕的得力干将。只是你要清楚,身为朝廷重臣,当以国事为重,莫要因内宅之事分心,更不要让旁人抓住把柄,说你因儿女情长影响朝局稳定。” 他话里满是暗示,显然不满他们已经很久。 萧玉绝握着拳的手微微收紧。 若不是盛霖和颜奕辰非要跟着师父,怎么会引来皇帝的猜忌? 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这些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萧玉绝低下头,语气愈发恭敬:“臣谨记陛下教诲,日后定当以国事为重,绝不让内宅之事影响朝局,也不会给旁人可乘之机。” 皇帝看着他顺从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当年的宁无双实在过于桀骜,屡屡藐视皇权。 皇帝每每想到她手握重兵与人心,都夜不能寐。 如今看来,她这徒弟倒是个识趣的,能多留他一段时间。 “行了,你退下吧,回去叮嘱楚氏,让她做好将军府主母。” 萧玉绝咬紧了牙关,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太子就来了。 内侍躬身通传:“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前来汇报今日功课。” 皇帝揉了揉眉心,暂且压下心中对楚知夏的疑虑。 “让他进来。” 太子身姿挺拔地走进殿内,躬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今日儿臣已将《资治通鉴》中贞观之治篇研读完毕,特来向父皇汇报心得。” 他语气恭敬,眼神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自小由颜奕辰陪伴长大,他对这位常年高居龙椅的父皇,始终生不出亲近之意。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却并未追问功课细节,反而话锋一转。 “今日朕听闻,太傅颜奕辰,与萧将军、盛首辅一同去了西郊马场,全程陪着萧将军的夫人?” 太子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保持着从容。 他不知楚知夏也在马场。 但既然皇帝问了,他下意识便想要帮着太傅打掩护。 “回父皇,儿臣也略有耳闻。其实颜太傅与萧将军、盛首辅本就出自同一师门,早年便相识,如今偶尔一同出游,也算是同门间的情谊。” 太子绝口不提楚知夏,仿佛没听懂一般。 皇帝冷笑一声,语气不满。 “同门情谊?朕看未必。颜奕辰是你的太傅,当以辅佐东宫为重,如今却频频与手握兵权的萧将军、掌持朝政的盛首辅走动,还围着一个将军夫人转,传出去,旁人还以为你们东宫在拉帮结派,培植势力!” 这话像一把重锤,砸在太子心头。 他何尝不知道皇帝多疑,可颜太傅是他唯一信任的人,若连太傅都要被猜忌,那他在这深宫中,便真的孤立无援了。 但他不敢表露半分不满,只能垂下眼眸,神情愈发恭敬。 “父皇误会了,颜太傅向来谨守本分,从未有过拉帮结派的心思。他与萧将军、盛首辅往来,不过是私下情谊,绝不敢牵扯朝政与东宫。儿臣日后也会提醒太傅,注意言行,避免引人非议。” 看着他顺从的模样,皇帝心中疑虑未减,反而加重了语气。 “你是太子,未来的储君,更要清楚自己的身份!莫要被臣子的私人情谊裹挟,更不能与臣子走得太近,以免落人口实,动摇国本。朕当年能立你为太子,自然也能……” 这话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太子心中一寒。 他迅速反应过来,眼底涌上几分孺慕之情。 “父皇,您是在怀疑儿臣吗?” 他声音带上了些许委屈:“儿臣自小承蒙父皇教诲,深知储君本分,绝不敢有半点逾矩之心。太傅虽对儿臣悉心教导,但儿臣始终清楚,父皇才是儿臣最敬重的人。儿臣日后定当更加谨慎,再不让父皇失望!” 太子的模样不像是作假,皇帝渐渐打消了心中的不满。 他想要的,便是一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储君。 现在看来,太子并未与臣子勾结,还算听话,也就不用再换一个了。 皇帝语气缓和下来。 “朕对你要求严厉,也是为了江山社稷。你日后多将心思放在朝政与功课上,别被奸人蒙蔽了。”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太子低下头,心中却早已冰凉一片。 他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在父皇眼里,没有亲情,只有利益。 若是他让皇帝不满意,那他们之间的父子情谊便如同镜花水月,一碰就碎了。 …… 萧玉绝回到将军府,心中的憋闷仍未散去。 他刚踏入前院,便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月白色常服,身形挺拔,正与楚知夏低声交谈。 萧玉绝下意识就认为此人是颜奕辰,怒火瞬间便涌上心头。 他大步走过去,隐约听见什么“东宫赏赐”“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更加不满。 颜奕辰竟还敢借着东宫的名义接近师父,他到底知不知道皇帝已经开始怀疑师父了! 就在萧玉绝即将走到廊下时,那人却对着楚知夏躬身行礼,转身离开了。 他这才发现,那人只是颜奕辰的属官。 即便如此,他心中的火气也未消减。 这才刚从马场回来,颜奕辰就又找理由讨好师父,真是卑鄙! “师父,颜奕辰为什么会派属官来?”萧玉绝走到楚知夏面前,语气不善,“他又想借着东宫的名义做什么?” 楚知夏皱了皱眉,语气冷淡地反问:“你刚从宫中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太了解萧玉绝的性情。 若非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他绝不会用这种态度对自己说话。 萧玉绝被她问得一噎,心中的火气瞬间被堵了回去。 他想起皇帝的警告,分明是在暗示师父要守妇道,不能同外男走得太近。 这些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本该翱翔于九天的凤凰,如今困在这后院之中,还要她学会三从四德。 萧玉绝自问做不到,哪怕是伪装的也不行。 大不了被皇帝叫去敲打,反正边疆还需要他,皇帝不敢在这时候动他。 “怎么不说话?” 萧玉绝避开她的视线,生硬地转移话题:“没什么事,只是在宫中处理了些军务,有些累了。师父,您刚从马场回来,身子可有不适?” 楚知夏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心中明白了几分。 宫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说不定还与自己有关。 而萧玉绝做事一向有分寸,没告诉她,想来与大局并无影响。 “我没事,你若累了,就好好休息。”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萧玉绝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生出了几分失落。 早知道就该编些话题出来,也能与师父多聊上几句。 夜色渐浓。 楚知夏一人独坐在凉亭中,面前摆着一壶清酒。 柳玉梅病情稍微稳定下来,她不用整夜守在厢房,空闲了不少,也终于有时间,能够在月下独酌,以排解连日来的疲惫。 月光洒落一地,让整个院子都变得朦胧起来,楚知夏心神放松下来。 清冽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几分微醺的暖意。 如今正是桂花时节,香飘十里,她却无心欣赏。 每每查到关键处,线索便断了,三个徒弟也频频产生争执。 若是平时,她顶多觉得头疼。 可喝了酒,情绪放大,楚知夏便觉得一阵无力,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 正在此时,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她回头看去,正见萧玉绝站在凉亭外,手中提着食盒,神色小心翼翼的。 不知为何,楚知夏总觉得他看起来有些可怜,于是鬼使神差的,默认了他接下来的举动。 萧玉绝在原地犹豫片刻,才缓缓走上前。 “师父,听说你在这儿独酌,我让人做了些点心,想着你或许会想吃。” 楚知夏看着他,没有说话。 萧玉绝心中多了几分勇气。 打开食盒,他取出几样精致的点心,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他神情愧疚道:“师父,白日在府中语气不善,是我不对。我不该因为自己的情绪,对你发脾气的。” 楚知夏微微一怔。 白日想必是皇帝敲打了萧玉绝,他才会失态。 所以她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没想到萧玉绝会专门来道歉。 “我知道你并非有意。只是日后遇事,莫要再这般急躁,凡事三思而后行。” 闻言,萧玉绝连忙点头。 “是,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他在楚知夏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 月色下,她的轮廓柔和了许多,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带着几分朦胧的美感。 萧玉绝心跳渐渐加速,心中压抑的情愫也冒出了头,目光愈发炽热起来。 他缓缓朝着楚知夏靠近。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与桂花的香气,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萧玉绝呼吸渐渐急促。 他看着楚知夏微醺的眼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想靠近她,想告诉她,他有多在意她,有多担心她。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楚知夏时,远处突然传来侍女的声音:“夫人,将军,厨房炖了银耳羹,奴婢给您送过来了。” 楚知夏像是被惊醒一般,侧身避开萧玉绝的手,神情恢复了冷淡。 “不必了,我已喝了酒,不想再吃别的了。时间不早,我先回房歇息了。” 她站起身,不等萧玉绝反应,便快步离开了凉亭。 萧玉绝僵在原地,心中满是懊恼与失落。 只差一点,就能碰到师父了。 说不定,师父慢慢就能接受自己,就算拒绝他,也不会像如今这般,视他为洪水猛兽。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萧玉绝忍不住,一拳砸在石桌上。 侍女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手中的食盒险些掉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对侍女摆了摆手:“没事,你下去吧。” 侍女连忙躬身行礼,匆匆离开了。 凉亭只余萧玉绝一人。 他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也压不住心中的苦涩。 “我不会放弃的,师父……” 另一边,皇帝也没停下动作。 他始终怀疑那日马场之事,又找不到发作的理由。 太监总管突然道:“奴才想起,前些日荣华公主去找萧将军,连府门都未进去呢。” 想到荣华公主,皇帝心中立刻有了主意。 “你让人去趟将军府,就说朕听闻前日西郊马场热闹,萧将军、盛首辅与颜太傅都在,让公主也多出去走走,别总闷在府中。” 借由荣华公主之手,给楚知夏找点麻烦。 看看这位将军夫人到底有多少手段,也能试探萧玉绝对楚知夏的在意程度。 太监总管立刻让徒弟去办,心中一片感叹。 果然是皇家无父子啊。 可怜荣华公主,怕是又要成了陛下的棋子。 消息传到公主府时,荣华公主正试穿新制的宫装。 听闻“萧将军与盛霖、颜奕辰在马场陪着楚知夏赛马,三人还争相献殷勤”,她猛地将手中的珠钗摔在地上。 “楚知夏这个贱人!明明已经嫁给了萧将军,还不知检点,竟在马场勾引盛霖与颜奕辰!真是水性杨花,不知廉耻!” 她本就嫉妒楚知夏能嫁给萧玉绝,如今听闻楚知夏竟让三位重臣围着她转,更是怒火中烧。 在她看来,楚知夏定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才让萧玉绝对她死心塌地,还引得盛霖与颜奕辰这般身份的人也对她上心。 “备轿!本宫要去将军府!” 侍女一脸为难,提醒道:“殿下,您昨日才被拦在外面,今日怕是……” 荣华公主柳眉一挑,骄横道:“本宫是去提醒玉绝哥哥的,又不是无事找他!” “可您上次这么说,萧将军也没见你……” “那你说怎么办!” 她大怒,直接取了鞭子,狠狠抽了侍女一下。 侍女忍住痛呼,连忙跪好:“奴婢听闻,萧将军这几日会去宫中,殿下可回宫中小住几日,说不定能遇上。” 荣华公主想了想,倒真觉得可行。 “算你有几分小聪明,起来吧。” 当天,她就缠着皇帝要住在宫中,皇帝本就是有意而为,顺势答应了。 隔日。 萧玉绝因军务入宫面圣,刚走出御书房,便在长廊拐角处遇见了荣华公主。 带着一众侍从,荣华公主拦住了他的去路。 “萧将军倒是好兴致,前日在马场陪着夫人与两位大人赛马,想必玩得很尽兴吧?” 在她眼中,萧玉绝频频维护楚知夏,也是眼瞎。 荣华公主心中那点爱慕早就消失不见,只剩下不甘和势在必得。 她可是当朝公主,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萧玉绝眉头一皱,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几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可现在师父回来了 萧玉绝心知,定是有人将马场之事告诉了荣华公主。 他不愿理会,语气冷淡:“殿下此言何意?臣与内子、友人出游,不过是寻常之事。” “寻常之事?” 荣华公主冷笑一声,目光中满是讥讽。 “萧将军倒是心大!楚知夏在马场引得盛首辅与颜太傅争相献殷勤,整个京城怕是都要传遍了。她这般魅力无边,将军可得看紧些,别哪天被人拐走了,还蒙在鼓里!” 这话实在是难听。 萧玉绝最容不得别人诋毁楚知夏,更何况是这般恶毒的讥讽。 他强压下怒火,眼底闪过一丝戾气。 即便这里是皇宫,眼前人是皇家公主,换在过去,他也早已拔剑相向。 可现在师父回来了。 他若任凭一腔怒意行事,自己被罚是小事,连累了师父便不行。 萧玉绝深吸一口气,手指按在剑柄上,忍了下去。 “臣的内子品行端正,绝非你口中那般不堪之人。至于臣的家事,就不劳公主费心了,臣心中自有论断。还请公主让开,臣还要回军营处理军务。” 荣华公主脸色变得铁青。 没想到哪怕是这样,萧玉绝也还要维护楚知夏,当真是被灌了迷魂汤不成? 她不甘心,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对上了萧玉绝的视线。 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自己千刀万剐一般。 荣华公主心中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让出了路来。 萧玉绝不再看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浑身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荣华公主回过神来,气得浑身发抖,眼中满是怨毒。 “楚知夏楚知夏!你们眼中难道就只有她吗?我绝对不会让她好过的!” 她当即转身,又去找皇帝哭诉了一番。 “父皇,您可得为儿臣做主啊!萧玉绝他太过分了!儿臣不过是提醒他看好楚知夏,他竟当众顶撞儿臣,还说儿臣多管闲事!” 这纯粹是添油加醋的污蔑。 但荣华公主向来跋扈,宫人们自然都无人出来解释。 皇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细看之下,他神色有些不耐,淡淡道:“别哭了,萧玉绝年轻气盛,又是武将出身,说话不知轻重,你何必与他计较?” “父皇!” 荣华公主眼眶通红,神色委屈:“又不是儿臣非要同他计较,分明是那楚知夏频频与外男来往,实在是不守妇道,他还百般纵容,再这样下去,楚知夏都能爬到儿臣头上,将军府也不会将父皇当回事了!” 皇帝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他本就忌惮将军府和楚知夏,听到这样的话,心中的不满不比荣华公主少。 不过,萧玉绝手握重兵,盛霖和颜奕辰在百官中也颇有声望,轻易动不了。 皇帝只能佯装不悦:“荣华,你越来越放肆了,竟敢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荣华公主撇撇嘴:“儿臣句句肺腑之言。” “既然萧将军不在意,你又何必多管?快些搬回府去,别再惹事。” 他深知荣华公主的性子。 此话一出口,她显然更不服气了,但碍于说的人是皇帝,只能委屈地行礼离开,心中却想着该怎么给楚知夏一个教训。 待她离开后,皇帝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忌惮。 若将军、首辅、太傅三人联手,再加上个底细不明的楚知夏,说不定会动摇自己的皇权。 他唤来太监总管:“加派人手监视将军府,楚知夏的一举一动,都要如实禀报。” 总管领命离去后,皇帝内心仍旧平静不下来。 “楚知夏……萧玉绝……”他喃喃自语,“若你们安分守己,朕或许还能留你们一命;可若你们敢动摇朕的江山……” 那就只能让两人死无葬身之地了。 接下来风平浪静了几日。 楚知夏坐在书房中,目光扫过眼前的账册,眉头微微皱起。 她接手将军府产业已有月余。 从开始的那场改革后,底下的人都安安分分。 可将军府产业庞大,账目繁多,楚知夏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看完每一项。 今日趁着柳氏病情稳定,她特意抽时间核对庄子与店铺的收益账目,却在翻到第三本账册时,发现了一处细微的异常。 城南的锦缎庄,上月收益比往期少了一成,账册上写着布料滞销。 楚知夏却记得,那庄子上月刚进了一批新花色的锦缎,颇受京城贵女青睐。 城西的粮铺则多了一笔运输损耗的支出,数额虽不大,却未附任何凭证。 她将这两处异常标记出来,继续往后翻,又在城郊的两处田庄账目中,发现了类似的记录。 这些异常看似零散,数额也不大,若不仔细核对,很容易被忽略,可当它们集中出现时,就摆明了有问题。 她展开一副地图,目光落在了几个通商口岸上。 这些有着异常收益的庄子与店铺,都曾与西域商行有所往来。 而西域商行的货物,大多要经过北境边境才能进入京城。 “北境……” 楚知夏眼神变得警惕起来。 这些商行,会不会同北境有关系?那些异常的物资与银两,是否也流向了北境? 她不敢耽搁,重新梳理账目,将商行名称一一列出,发现它们看似毫无关联,却是在同一时期注册的。 这绝非巧合。 楚知夏立即唤道:“青禾。” 不多时,青禾走了进来:“夫人,有何吩咐?” 她将列出来的商行名称交给青禾。 “你亲自去一趟雪月楼,让殷琴儿重点调查这些商行的背景,尤其是幕后东家的身份,以及他们与北境边境的贸易往来。务必查清楚这些商行的资金流向,是否与军械走私、边境官员有关。另外,让暗卫注意隐蔽,切勿打草惊蛇。” 青禾接过纸条,明白此事重要,应道:“奴婢这就去办。” 这些商行在京城已久,势力庞大。 楚知夏心知,调查它们必定困难重重,说不定还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自重生以来,楚知夏遭遇的每次危险,背后都有着北境的影子。 足以见得,北境势力渗透范围既广又深。 可她偏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哪怕最后落得与前世一样的下场,也在所不惜。 书房外突然传来一些响动。 楚知夏听到了一道明显的呼吸声,她立刻警惕起来。 “谁?” 窗外的人脚步一顿,立即转身离开了。 她尽量放轻了动作,但无意间弄出的动静,落在楚知夏耳中,却如同惊雷般明显。 她走到窗前,从缝隙往外看,正好看见白嬷嬷即将消失在拐角的背影。 原来是她啊。 这些时日过于安分,楚知夏都快忘记这两个御赐下来的嬷嬷了。 看来是时候,给她们也找点事来做了。 隔日清晨,青嬷嬷就找到机会,靠近了楚知夏居住的房间。 她自认放轻手脚,走到了门边,紧紧盯着屋内楚知夏的身影。 这几日,她与白嬷嬷轮流暗中观察,可楚知夏的言行举止始终滴水不漏,既没有显露宁无双的武将习性,也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让她们迟迟无法向皇帝复命。 梳妆台前,青禾正在为楚知夏梳理长发。 她突然道:“青禾,你可还记得,我的陪嫁放在哪里?” “记得的,”青禾配合开口,“夫人,你可需要奴婢去取?” “去吧,找一支镶着珍珠的蝴蝶发钗。” 青禾动作很快,立即便找来,轻轻插在了发髻间。 有发钗点缀,镜中的容颜生动了不少。 楚知夏却觉得有几分陌生,叹道:“说起来,这还是母亲赠予我的生辰礼,我从前很是珍爱,许久没戴,如今倒有些不习惯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青嬷嬷心中疑惑。 宁无双向来不喜繁复的首饰,连参加皇家宴会,都只简单地束发前去,怎么会主动要求戴上发钗? 可若真是原先的楚知夏,又为什么会冷落珍爱的陪嫁之物? 她决心再观察一二,不能完全下定论。 毕竟宁无双心思缜密,可能在贴身丫鬟面前,也会刻意伪装。 午后。 楚知夏借口整理旧物,又带着青禾去了一个偏僻的房间。 这里原本是萧玉绝准备给原主的地方,在发现新嫁娘是师父后,他便改变了主意,这处也顺势废弃了。 除了洒扫,府中下人也不会来。 两个嬷嬷也就忽视了这个地方,没有探查过。 如今,楚知夏会走进来,自然是早有准备的。 梳妆台上摆着几盒胭脂水粉,都是原主生前常用的浅粉色系。。 窗边的架子上放着几个绣着花草的香囊,针脚略显稚嫩。 墙角的小桌上,还摊开着一本日记,里面记录着原主对萧玉绝的懵懂好感,字迹娟秀,满是闺阁女儿的细腻心思。 白嬷嬷早就悄悄跟在她身后,透过窗缝看见了这番景象。 她心中一凛,悄悄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那些充满少女气息的物件。 这些东西,与宁无双的女将军形象,简直是天壤之别。 就在这时,楚知夏拿起日记,翻了几页。 “没想到,从前的我有这么多小心思。” 说着,她眼神中流露出怀念与生疏,仿佛在回忆一个陌生的自己。 白嬷嬷有些看不懂了。 传闻中的宁无双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可楚知夏也不该对一两年前的事情这么陌生。 接下来几日,楚知夏更是刻意展现了不少原主的习惯。 用膳时,她会特意避开辛辣的菜肴;午后还会拿起绣棚,堪称笨拙地绣起梅花来。 两个嬷嬷将这些看在眼里,心中的迷雾越来越浓。 青嬷嬷皱眉道:“楚知夏的言行举止,处处都透着闺秀的模样,可她偶尔显露的沉稳与胆识,又确实像极了宁无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嬷嬷摇了摇头,语气变得不确定起来。 “陛下怀疑她是宁无双,可借尸还魂之事太过荒谬,世上怎会有这般离奇的事情?依我看,萧玉绝杀伐果断,楚知夏或许只是受了他的影响,才会显得与众不同。” 这与养在将门的女子是一个道理。 例如岑明月郡主,也不拘小节,善于骑射,总不能说她也是宁无双吧? 青嬷嬷想的更多。 “还有一种可能,她是受到将军府引导,故意伪装宁无双,以此迷惑陛下。” 两人争论许久,却始终没有定论。 她们虽然依旧怀疑楚知夏与宁无双有关,却也无法相信借尸还魂这种荒谬的说法。 最终,两人决定继续暗中观察,将这些疑点一同禀报皇帝,由皇帝定夺。 这些话也被暗卫禀报给了楚知夏。 她心中满意。 如此一来,可让皇帝的眼线陷入困惑,既不彻底打消他们的疑虑,也不让他们相信借尸还魂。 这样才能争取到更多时间,让她能在暗中实施行动。 东宫书房中。 颜奕辰手持书卷,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今日我们研读《淮阴侯列传》,韩信助汉高祖定天下,却因功高震主,最终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殿下以为,此事症结何在?” 太子眉头微蹙,沉思片刻。 “韩信手握重兵,功盖天下,却不知收敛锋芒,引得汉高祖猜忌,这是其一;汉高祖忌惮功臣势力,恐其威胁皇权,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是其二。” 他如今已经参与了部分朝政,对朝堂权术也有所了解。 可论及功高震主一事,还是会觉得有些沉重。 颜奕辰微微颔首,显然是比较满意他的回答。 再开口时,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了不易察觉的引导之意。 “殿下所言极是。自古以来,帝王与功臣的关系,便如履薄冰。功臣若恃功自傲,难免招祸;可帝王若因猜忌而滥杀功臣,寒了天下士子之心,亦会动摇国本。殿下觉得,当如何平衡二者,既能保全功臣,又不触动皇权?” 太子心中一动,抬眼看向颜奕辰。 他知道老师素来不轻易评论朝政,今日却特意提及功臣与帝王,定是有所指。 想起近日父皇对萧将军府的过度关注,他心中有了推测。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是他不顾师父感受,一直在强求师父 难道,老师是在暗示父皇对萧将军的猜忌,与当年汉高祖对韩信的猜忌如出一辙? “老师,”太子声音低沉了几分,“若功臣本无反心,却因帝王无端猜忌而陷入险境,又当如何?难道只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吗?” 他脑中迅速闪过宁无双、萧玉绝的名字,最后是……蹊跷死去的母妃。 当年母妃家族势大,比起现在的萧玉绝,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太子不敢再细想下去。 他在敬爱的老师面前,一向不会掩饰表情,轻易就能看透。 颜奕辰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殿下,帝王之术,在于制衡,更在于信任。若帝王能给予功臣足够的信任与尊重,功臣自会感恩戴德,尽心辅佐;若帝王一味猜忌,即便功臣无反心,也可能在步步紧逼下,生出异心。” 太子心中一震。 宁无双在世时,他还太过年幼,没有机会亲眼见到她。 可从小到大,他从老师口中,从本朝史书中,听到过太多关于她的事迹。 那样的人,也是死于“功高震主”吗? 现在的萧玉绝,是否也面临着同样的危机? “老师,我……” 太子心乱如麻,但也下意识知道,父皇的所作所为,早已违背了帝王应有的信任与公正。 “殿下不用着急回答。” 颜奕辰移开视线,语气如常:“您只需明白,国之根本在于民心,民心向背,决定着王朝的兴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帝王辜负功臣,失了民心,即便坐拥天下,也终会众叛亲离。” 太子陷入了沉默。 他并不傻,一点就通,自然也能看明白父皇对将军府、对自己的态度。 父皇为了皇权,竟能如此冷酷无情,连亲生儿子和有功之臣都不放过,这样的做法,真的是为了江山社稷吗? 颜奕辰看他模样,便知道他心中已经开始动摇。 他见好就收,合上了书卷:“殿下,今日的课就到这里。” 说罢,颜奕辰便离开了,只留太子在书房中。 看着案上的《史记》,太子心中所想越发明晰。 不能像父皇那样,为了皇权而猜忌功臣,滥杀无辜。 他日他若登基,定要做一个信任功臣、体恤民心的君主,保全所有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的人。 而颜奕辰坐在回府的马车中,心中微叹。 他今日所做,既是为了培养君主,也是为了给师父铺路。 倘若有一天身份败露,师父站在了皇权的对立面,说不定,太子能够成为师父在暗中的助力。 画面转到城郊军营中。 萧玉绝手持长枪,目光如冰,死死盯着正在操练的士兵。 一名士兵因体力不支,挥刀的动作慢了半拍,他当即厉声喝道:“连刀都握不稳,还敢称自己是禁军士兵?再加练一个时辰,练不完不准吃饭!” 士兵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咬牙继续挥刀,手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周围的士兵大气也不敢喘,连忙调整自己的动作,生怕一起被罚。 他们不明白,将军为何突然变得严苛起来。 从前的他赏罚有度,对待士兵严厉,但不会超过大家所能承受的极限。 不像现在,稍有差错便会厉声斥责,连歇息的时间都被压缩了大半,众将士实在是苦不堪言。 萧玉绝近日处处不顺。 皇帝的施压、师父的疏离,以及盛霖与颜奕辰对师父的虎视眈眈,都让他焦躁不已。 这些情绪无处发泄,只能在练兵时更加严苛,转移注意力。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的烦躁也丝毫未减,反而愈发浓烈。 “将军。” 中午休息时,秦风走了过来,见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他是萧玉绝最信任的副将,也是少数敢在他面前直言的人。 看着士兵们疲惫的模样,以及萧玉绝眼底压抑的怒火,他实在无法再袖手旁观。 萧玉绝微微点头,语气冰冷:“何事?” 秦风深吸一口气,直言道:“将军,近日您心绪不宁,练兵时太过严苛,士兵们虽不敢有怨言,却已显露疲态。长此以往,不仅会影响士兵的士气,若遇战事,也恐会因过度消耗而影响判断,还请将军三思。” 萧玉绝浑身一僵。 他自然明白,自己的状态不对劲,不该继续操练士兵。 可师父处处避着自己,他若在府中,她做什么都受限。 他只能待在军营中,才能发泄心中的苦闷。 “无需多言,我自有分寸。” 秦风却没有退缩。 他不再恭恭敬敬,反而换上了两人私下相处时的语气。 “我跟着你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前段时间你找我喝酒,我就察觉到不对,如今这般,想必还是为了那件事吧?” 两人都清楚,“那件事”和楚知夏有关。 萧玉绝脸色沉下来,却没有反驳。 看着他的模样,秦风心中了然,自己果然猜对了。 “我虽然不知道你和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感情之事,强求不得。若是一直用自己的方式靠近,却忽略了对方的感受,反而会适得其反。你可以尝试换种方式与夫人相处,给彼此一些空间,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换种方式?” 萧玉绝怔然。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自从中秋夜表白被拒后,他便一直小心翼翼地靠近师父,想让师父看到他的心。 可越是靠近,师父越是疏离。 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坚持,总有一天能打动师父,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坚持,或许在师父看来,是一种负担,是一种逼迫。 萧玉绝脑中划过许多画面。 他想到自己每每献殷勤讨好师父,对方都立即拉开距离;想到自己因为心中酸意,就对师父语气不善;也想到在盛霖和颜奕辰面前时,自己显露出的戾气。 桩桩件件堆积在一起,萧玉绝不由生出了愧疚。 没错,是他不顾师父感受,一直在强求师父。 “将军?” 秦风见他许久不语,轻声唤道。 萧玉绝回过神,眼底却仍带着迷茫与反思。 第一百三十九章 是她对他太过苛刻了? “传令下去,让士兵们多休息半个时辰,之后正常操练即可。” 秦风心中一喜,连忙躬身应道:“是,属下遵旨!” 他正要离开,却被萧玉绝叫住了。 “等等,你先别走。” “怎么了?” 秦风满脸紧张,生怕萧玉绝收回成命。 谁知,萧玉绝犹豫了一瞬,略带别扭道:“晚上可有空?” 秦风立马变了一副嘴脸:“将军相邀,属下哪怕是媳妇要生了,也会空出时间!” “去你的!” 萧玉绝熟练地给了他一脚,最后也没说究竟是何事。 不过,自认善解人意的秦风还是猜到了一二。 晚间操练刚结束,他就带着两壶好酒,在老地方找到了萧玉绝。 桌上已经摆放了一盘酱牛肉,和几碟开胃小菜。 萧玉绝却像是不饿,先倒了几杯酒,一口气饮下,才看向秦风。 他犹豫开口:“白天你说,让我同她换种方式相处……到底该怎么换?” 秦风刚夹了块牛肉放进嘴里,闻言动作一顿,差点没咽下去。 他偷偷抬眼打量着萧玉绝。 这位在战场上杀伐果断、让敌军闻风丧胆的大将军,此刻眉头紧锁,眼神里满是困惑,与不知道怎么讨姑娘欢心的毛头小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真是没想到啊。 将军也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要是让营里的士兵看见,怕是要惊掉下巴。 他不敢表露出这些想法,故作沉思地摸了摸下颌。 “依我看啊,你之前对夫人太过在意,反而容易让夫人有压力。我有一招‘欲擒故纵’——你要适当放松些,别总把注意力都放在夫人身上,说不定能拉近两人距离。” “欲擒故纵?” 萧玉绝无意识重复了一遍,疑惑道:“当真有用?” 若他退一步,师父反而退十步,那两人便再没机会重修旧好了。 秦风无奈摊手:“将军现在不也没有其他法子了吗?不如试试,不行就换一个。” 这话说得不好听,却很有几分道理,萧玉绝忍不住心动了。 见状,秦风趁热打铁。 “我幼时看过一个话本,主人公为情所困,陷入了和你一般的境地。但当他假装不在意那姑娘时,姑娘反而不习惯起来,进而发现自己也爱慕着主人公,最后二人心意相通,隔年就结婚了。” 他呵呵一笑,看着有点憨:“说不定将军夫人也是如此呢?说不定隔年就能抱上大胖儿子了!” 闻言,萧玉绝反倒苦笑一声。 话本终究是故事,他同师父之间,还有着不可逾越的师徒关系。 他不奢求“心意相通”,只希望,能够让师父放下对自己的戒备,重新回到从前。 哪怕一辈子都苦恋无望,也比现在这样,看得见却碰不着要好。 他端起酒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眼底的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 “那便这样办。” 秦风见他想通了,脸上露出笑容:“这就对了嘛!将军这么厉害,肯定能让夫人改变心意的!来,咱们再喝一杯!” 两人又喝了几杯,谈了些军营的琐事,直到夜色渐深才离开酒馆。 回府时,天边一阵惊雷。 紧接着,暴雨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萧玉绝到府中时,身上的衣服已被雨水打湿了大半。 他没在意,目光第一时间看向了楚知夏居住的方向,眉头微微皱起。 方才秦风所说的欲擒故纵,萧玉绝没有忘记。 可理智胜不过情感,他做不到不去牵挂她。 师父近来在查账,常常忘了歇息的时辰。 这样大的雨夜,气温骤降,她会不会忘了添衣? 他脚步一转,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卧房内,楚知夏正在案前核查账目。 她沉浸下来的时候,哪怕帐外是千军万马,都惊扰不到她,更别说是雨声了。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听起来,像是野猫的动静,也像是……有人停在了院中。 楚知夏立即想到皇帝,怀疑是又一批刺客。 她警惕地站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朝外望去。 廊下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萧玉绝身上的衣袍被雨水浸得发暗,墨发打湿了大半,不觉狼狈,反倒显出了几分冷峻来。 他静静站在那里,目光似乎落在她的窗纸上,又像是在留意院内的动静,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都怔住了。 萧玉绝没想到师父会突然推窗,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心中涌上几分慌乱。 想起晚间的谈话,他很快镇定下来,只朝着楚知夏微微点头。 “深夜骤雨,师父院中有异,徒儿只是过来看看,并无他事。” 雨太大了,声音传到她耳边,竟然带着几分冷淡。 萧玉绝也并未再多说什么关心、在意的话,转身便离开了,身影渐渐与夜色、雨幕融为一体。 楚知夏心中微动。 她看着他湿透的衣袍,有些不忍。 细细想来,除了那一夜的唐突表白,阿绝也未曾有过逾举的行为。 会不会……是她对他太过苛刻了? 犹豫片刻,楚知夏还是决定再多观察一下,没有多言,目送着他走远了。 另一边。 萧玉绝强压着心里头的冲动,一直走到楚知夏肯定看不见的地方,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他心中异常忐忑,不知道师父刚刚那一眼是何意。 她有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还是相信了他,只是在例行巡查? 萧玉绝其实清楚,今夜本该躲着不露面,装出冷淡的样子,让师父觉得他想通了。 可真要他对师父的事不闻不问,他实在做不到。 早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师父就已经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了。 若是为了什么“欲擒故纵”的法子,就放着师父不管,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雨慢慢小了,萧玉绝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不管怎么样,他都想重新回到师父身边。 他不知道这条路还要走多久,也不知道师父最终会不会接受他,但只要不再像之前那样被刻意疏远,他就愿意等,愿意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