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啊……”她轻声呢喃,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陶盆沿口。
毡帘忽地被掀开,陆老爷子拄着藤杖进来,裤腿卷到膝盖,沾满泥点。他刚从草滩回来,怀里兜着几颗沾土的土豆:“阿秀,把这新挖的洋芋煮了,让大伙尝尝鲜!”
小菊扑过去揪他衣角:“爷爷!明月公主真是大乾人吗?”
老人哈哈一笑,皱纹堆叠的眼角透出光:“可不!他放下土豆,从怀里摸出块磨亮的铜牌,“瞧,这是陆家商队的旧腰牌。当年我在西阳城见过他们一家。”
铜牌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牌面刻着“陆”家皂坊的徽记。
开春的雪水刚渗进土里,陆老爷子便带着十几个大乾汉子下了地。
“这地要深翻!”他踩着新打的木犁,藤杖点在黑土上,“草原的土肥得流油,可底下有草根盘着,得掘三尺深!”
陈阿叔抡起镢头,汗珠砸在土里:“老爷子,这洋芋真能亩产千斤?”
“只多不少!”陆老爷子弯腰抓起把土,捻开碎草根,“在鱼村时我们种过这宝贝。耐旱抗冻,荒年能救命!”他忽然压低声音,“知道为啥草原王准咱们种这个?”
众人围拢过来。
“因为草原没有粮食。”
陆老爷子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草原本就没粮食,牛羊还冻死大半。”
汉子们听得入神,镢头挥得更起劲。
翻出的新土里混着草屑,泛出潮湿的腥气,像极了故乡春耕时的味道。
几场春雨过后,草滩上冒出嫩绿的芽尖。阿秀带着妇人们跪在田垄间,手指小心拨开土块:“芽要朝上,盖层薄土就行——陆老爷子教的!”
小菊拎着柳条筐跑来,筐里装满切块的土豆种:“阿娘!其其格姐姐说,等洋芋开花,她教我编土豆花环!”
夏夜,草滩上浮起薄雾。陆老爷子提着马灯巡田,灯影晃过垄沟,照见一片摇曳的紫白色花海。土豆花开了,细碎的花瓣攒成穗,风一过,暗香裹着泥土气漫开。
“老爷子!”陈阿叔喘着粗气跑来,手里攥着把带泥的块茎,“您瞧!头一茬洋芋!”
拳头大的土豆沾着湿泥,皮泛着淡黄的光。陆老爷子用袖口擦净一个,指甲掐开薄皮,露出奶白的肉:“好!粉足!”他掰下一块生嚼,清甜的汁水溢满齿间,“明天就起窖!让草原的兄弟们都尝尝!”
起窖那日,草滩上挤满了人。
草原上的孩子追着大乾孩子疯跑,手里举着刚挖出的土豆当球抛。阿古帕蹲在窖口,看陆老爷子指挥汉子们铺干草:“窖底垫三尺草,洋芋码五层,最上层盖羊毡——这样存到落雪都不坏!”
小菊捧着个最大的土豆跑到阿秀跟前:“阿娘!这个给明月公主!”
阿秀用围裙擦净土豆,阳光下,薯皮透出蜜蜡般的润泽。
她忽然想起陆老爷子的话:“草原人把土豆叫‘地金疙瘩’,明月公主最爱烤着吃。”
毡帐升起炊烟时,第一锅煮土豆的香气飘满草场。蒙古汉子们学着大乾人的样子,剥了皮蘸盐巴吃,烫得直哈气。
巴特尔掰开热腾腾的土豆,金黄薯肉冒着热气:“香!比烤羊腿还顶饱!”
陆老爷子坐在窖边,望着草滩上嬉闹的蒙汉孩子,藤杖轻轻点地。
杖头挂着的铜牌晃了晃,“陆”字徽记映着夕阳,像枚小小的月亮。
远处山坡上,陆行勒马静立。他看见草滩上翻滚的金色土豆堆,看见阿秀把烤土豆塞进蒙古孩子手里,看见小菊举着土豆花环追蝴蝶。
风送来零碎的笑语,半句蒙话半句汉话,缠在一起分不清。
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父亲在河间府田庄说的话:“粮食种进土里,人心就连成根。”
暮色渐浓,第一颗星子跳上天幕时,草滩上亮起篝火。有人用蒙语唱起古老的牧歌,大乾汉子们敲着陶碗应和。
火光照亮陆老爷子含笑的脸,也照亮他藤杖上那枚铜牌——长生天庇佑的蒙文下,一行汉文小字若隐若现:
明月照处,皆是故乡。
腊月初八,帝京的雪下得正紧。长乐殿的琉璃瓦上积了半尺厚的雪,檐角垂下的冰凌像一把把倒悬的剑。
萧蔷倚在凤榻上,指尖的翡翠戒指叩着暖玉手炉,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案头堆着三封八百里加急:江南盐税亏空、河间府难民暴动、边军哗变索饷。她捻起最上面那封,朱批未干:“着顾明华速平江南乱民,延误者斩。”
“太后娘娘!”李全连滚爬进殿,官帽歪斜,“不好了!西直门……西直门被难民撞开了!他们举着‘清君侧’的旗,往午门冲呢!”
“慌什么?”萧蔷冷笑,“让赵擎带殿前司去平乱。凡近午门百步者,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殿门轰然洞开。风雪卷着个人影跌进来。
是太上皇,以前的驸马,他裹着玄狐大氅,鬓角沾着雪沫,手里攥着半块蟠龙玉佩。
“蔷儿,”他声音沙哑,“收手吧。玉儿已经十四了,该亲政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萧蔷猛地起身,翡翠戒指磕在手炉上,“当啷”一声脆响:“连你也要反我?”
“是你在反天下!”驸马举起玉佩。
那与小皇帝萧玉腰间那块本是一对,“顾明华的十万边军已到通州,难民跪在雪地里喊‘请皇上临朝’。你再不放权,这江山……”他顿了顿,眼底通红,“就要被你烧成灰了!”
次日寅时,午门钟响二十七声——这是国朝大典的仪制。
萧玉穿着簇新的明黄龙袍,坐在冰冷的龙椅上。
指尖死死抠着扶手上的蟠龙雕纹,雕棱硌得掌心生疼。
这是他第一次坐上这把椅子,底下却跪着黑压压的难民。
雪地里蜿蜒的血痕冻成了褐色的冰,像一条丑陋的蜈蚣。
“皇上!”一个白发老妪扑在丹墀下,额头磕得鲜血淋漓,“河间府三年大旱,官府还强征‘剿饷’!我三个儿子……都饿死在充军路上了啊!”
萧玉喉头滚动,刚要开口,却见母后萧蔷从屏风后转出。凤冠上的东珠晃得人眼晕,声音却冷得像冰:“刁民聚众谋逆,按律当诛。赵擎——”
“臣在!”赵擎按刀上前。
“慢着!”顾明华踏雪而来,玄甲上凝着冰霜。他身后跟着十八名边军将领,每人手中捧着一方木匣。匣盖掀开,露出里面冻硬的窝头、发霉的军粮、锈蚀的箭簇。
“太后请看!”顾明华单膝跪地,举起半块虎符,“这是边关将士的饭食,这是江南难民的裹尸布!您再不放权,臣只好……”他猛地抽出佩刀,“清君侧!”
刀光映着雪光,刺得萧蔷倒退半步。
她望着丹墀下骚动的人群,忽然发现难民中混着许多熟悉的面孔有江南米行的老掌柜,有河间府的里正,甚至还有她安插在顾明华军中的暗桩!
“你们……”她指尖发抖,“都反了?”
三更时分,长乐殿的宫门落了重锁。
萧蔷坐在铜镜前,发间金凤衔珠步摇微微颤动。
喜欢逃荒赶海,奶包的海岛虾蟹满地爬请大家收藏:()逃荒赶海,奶包的海岛虾蟹满地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