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草甸染成蜜色时,阿古帕的部落迎来了第一批大乾难民。
她站在毡帐前的勒勒车上,望着远处蜿蜒而来的队伍牛车蒙着褪色的蓝布,车上堆着破棉絮、缺角的陶瓮,还有几个抱着襁褓的女人,鬓角沾着草屑。
领头的是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腰间别着把断了齿的木梳,见了阿古帕便深深作揖:“这位大人,我们是河间府来的,姓陈。”
阿古帕跳下车,靴底碾过草尖上的露珠。
他记得半月前喀落吉多王庭的命令:每十个帐篷拨两顶给新来的大乾人,派会汉话的萨满教他们认草名、记牛羊数;再从各户挑半大孩子,教他们互相学说蒙话和汉话。
“陈阿叔。”一小孩露出虎牙,伸手帮他把车辕上的绳结解开。
“我叫喀提克,今年雨水足,东边那片白音高勒草滩水草最肥,首领说了,分给你们二十顶毡帐。”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坡,“看见没?那排山下底下有眼甜水井,我让巴特尔每天挑三担水,够你们熬粥、饮牲口。”
陈阿叔的眼眶红了。他身后有个扎着总角的小小子突然挣脱娘的手,跑过来揪阿古帕的蒙古袍:“姐姐,我有糖!”他从怀里掏出块硬邦邦的饴糖,糖纸都被汗浸得发皱。
阿古帕蹲下来,用蒙语轻声说:“这是‘糖’?”小子用力点头。
她把糖收进袍袋,起身时从腕上褪下串银铃铛:“这个送你,摇起来叮铃响,比糖还甜。”小子攥着铃铛蹦跳着跑回车边,惹得几个妇人都笑了。
分毡帐的活计几个年轻媳妇干的。
她们把新难民的破毡子摊在草地上晒,又拆了自己的旧毡绳,教她们怎么编更密实的毡墙。“要留条缝,”部落的女人捏着毡绳示范,“冬天雪大了,烟才能从缝里钻出去。”
陈家的小媳妇阿秀不会系毡扣,急得直搓手。阿古帕的妹妹其其格蹲下来,手把手教她:“左手捏紧这头,右手绕两圈——对,像编马鬃那样。”
其其格的蒙古袍袖口沾着奶渍,阿秀闻见熟悉的乳香,忽然想起自己在家时给小儿子喂奶的场景,鼻子一酸。
傍晚时分,阿古帕煮了两大锅羊肉萝卜汤。她把最大的铜锅架在火上,舀了勺盐,又摘了把野葱:“大乾人爱喝清淡的,少放花椒。”汤滚了,她舀出半盆,端给陈家的毡帐:“阿婶,尝尝看合不合口。”
阿秀捧着陶碗,看汤里浮着油花,突然跪下来:“姑娘,这……这太金贵了!”
阿古帕慌忙扶她:“快起来,我阿娘说过,草原的水养人,草原的草喂羊,羊身上的肉就该大家分。”她指了指远处——几个大乾孩子正跟着蒙古小子追蝴蝶,手里举着用草茎编的蚂蚱。
夜里,陈家的男人蹲在毡帐外抽烟袋锅。阿古帕抱着自己的小羊羔走过来,羊羔的脖子上挂着铜铃:“叔,夜里冷,把这床羊毛被盖上。”她展开一床绣着云纹的被子,“这是我阿姐出嫁时给我缝的,我用不着。”
烟锅里的火星一明一灭。男人吸了口烟,轻声说:“俺们老家遭了旱,地裂得能塞下拳头。俺带着老婆孩子走了半个月,谁知道又打仗了,半道上小闺女……没了。”他喉咙发紧,“要不是王庭收容,我们早喂了狼。”
又有人说摸了摸小羊羔的耳朵:“我三岁那年,部落遭了白灾,阿娘把我裹在羊皮里,抱着我走了三天三夜。后来遇着喀落吉多大王,他把自己的马让给我们骑。”
她抬头望天,星子像撒在毡子上的碎银,“草原的规矩是,自己的苦自己咽,别人的难要共担。”
半个月后,陈家的毡帐前多了几株野菊。
阿秀跟着蒙古媳妇学晒奶豆腐,手指被酸浆水泡得发白,却总笑着说自己“长了双草原的手”。她的小儿子常趴在阿古帕的膝头,用蒙语数羊:“一只、两只……姐姐,这只羊的耳朵像我阿爹的草帽!”
这天晌午,阿古帕带着孩子们去采蘑菇。大乾的孩子们举着木碗,跟着蒙古孩子辨认“白伞伞”“灰点点”。
陈家的小闺女小菊跑得慢,掉在后面,阿古帕便牵着她的手:“你看这朵,伞盖底下有层白膜,那是毒蘑菇,碰不得。”小菊歪着头:“阿古帕姐姐,大乾的山上也长蘑菇,可没有这么好看。”
“等明年春天,”阿古帕摘了朵蓝蘑菇别在她鬓角,“我带你们去看哈拉哈河的冰凌花,粉嘟嘟的,比大乾的桃花还俊。”
傍晚收工,孩子们把蘑菇装进柳条筐,一路唱着新学的歌。
阿古帕起头,蒙古孩子用蒙语唱:“风吹草低见牛羊”,大乾孩子用汉话接:“羊儿肥来马儿壮”。两种语言缠在一起,像两条溪水流进同一条河。
陈阿叔蹲在毡帐前修犁耙,听见歌声笑了。他女人端着刚煮的奶渣饼出来:“快尝尝,他们教的法子,加了野蜂蜜。”饼子脆得掉渣,陈阿叔咬了一口,甜津津的,像含着块阳光。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喀落吉多的巡边队。领队的巴图勒住马,冲阿古帕点头:“王庭说,开春要给新来的乡亲们发种子,在南边的草滩开块耕地。”他望了望晒蘑菇的孩子们,“要让我们一起种地,我们别的不会,但种地可是会得很。”
草甸上的歌还在飘,混着蒙语的“赛白努”你好和汉话的“明儿见”。
新搭的毡帐上升起炊烟,与老帐篷的炊烟缠成一团,像根柔韧的线,把草原和大乾、旧人和新人,牢牢拴在了一起。
秋霜染黄草尖时,阿古帕的毡帐前支起了新灶台。
阿秀正用木勺搅着奶豆腐,铜盆里浮起絮状的乳白凝块,热气裹着奶香漫开。陈家的小闺女小菊蹲在灶边,突然仰头问:“阿娘,听说草原的明月公主也是大乾人?”
阿秀手一抖,奶豆腐险些掉进铜盆:“谁说的?”
“巴特尔哥哥说的!”小菊眼睛亮晶晶的,“他说公主叫爱宝,骑一匹雪白的神驹,跑起来像风一样快!她大哥是陆行,也是大乾人,如今管着草原的军队呢。”
灶膛里的火噼啪一响。阿秀怔怔望着跳动的火苗,想起河间府老宅檐角挂的褪色灯笼。
那是她出嫁时阿爹亲手糊的,纸面上还描着“陆”字商号的暗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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