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素笑了一下。
“南酿景的茶师,入门第一关就是闻香。”张长隐大手撑在膝盖上,赞许地笑望着她:“想必姑娘的手法定会让我惊艳。”
“主子。”
盛邬伸手拦了一下他。
“奴婢献丑了。”
满杯的闻香盏被拿起,干净的指尖拾过茶杯,轻阖上方。张长隐笑眯着眼,看眼前小女子神色平淡,鼻尖精巧,一双眼睛却专注。
盛邬放在窗沿上的手一下一下敲着木棱。
衣素不动声色咽下喉,下一刻,手迅速地轻巧翻转。
柱体的闻香杯倒置在开口盏中,下方合得严实,一滴不漏。
她出了口气。
闻香的关键便是要控制茶水不溢出,以将全部茶香锁住,在柱体里翻转,气体便可冲至顶端的茶底。
她压下心悸,顶着那一动不动的凝视继续。女子柔软润白指尖轻摇闻香杯,茶水缓缓流出盈入品茗盏,她取出杯子,恭敬递与上方:“请大人闻香。”
张长隐笑点点头,“好。”
他接过来,双手摩挲着杯身靠近口鼻,上下搓动起来。
“极好,”他移过杯子,称赞:“烫水沸之,温高而清香。待再过些时辰,气凝结之,可闻冷香。”
窗洞外那双眼睛有着好看的内褶,此刻里面墨漆似点,正淡淡地看着。
“热嗅,温嗅,和冷嗅,自然都是各有雅趣的。”衣素应道。
张长隐握着杯身,蓦地,低声开口了:“我曾有一旧友。”
他半垂着眼睛,脸在烛火中被映得半明半昏。只听那道沧哑的声音很安静地道来:
“他好吃酒,我喜饮茶。”
“多年前,我也曾与他在这种时候,两相对坐,探讨过这茶酒之说。”
张长隐说得很慢,似乎是回忆将他拉入深深的情绪之中。
“他的脾性,倒真如世人所说,侠义肝胆,忠肠镜心。”
对方敛了神色,衣素觉得那表情有些落寞。
他低低开口:“可惜世上难容豪放心性,朝堂之上更是。”
一句话声音愈低,到最后宛若针丝,悄无声息落在了无声的包间里。
“我本欲尽职守内,奈何有友如此。”他闭上眼睛,淡淡道:“进来吧,不必再藏。”
衣素霎时惊睁了睁眸。
窗口传来声响,她讶异茫然地转过头去,却见少年翻身轻巧落地,眉眼泰然地朝这边望来。
督粮官连头都未曾转过,竟只垂眸朝衣素伸出手来。衣素见状忙回神奉茶。
“为了老夫一介发秃齿豁的残躯用心至此,”张长隐平和地品了口茶,缓缓淡笑,“你辛苦了。”
衣素知道这个你说的是盛邬。
而此刻被提到的人,抬眸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另一侧,靠近酒楼走廊的窗纸——也有枚小洞。
她压下胸中杂乱无章的心绪,依此看来,这张长隐不仅认识他,可能还一早知道了他要来找他。
衣素抬眸看了一眼榻上之人。
他们是旧识?
一旁的人冷着眉眼,厉声道:“半月前的处东之战,粮草是否于半路被劫!”
张长隐神色不变,揣起手:“处东的军士已然大胜,将士们且无异议,你何须来指责我这一介小官。”
“圣上尚未问责,难道你比天子更火眼如炬?!”
后句话,已然有了粗声厉言之色。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收紧,衣素看见他面具之上的双目此刻阴沉如墨,额角隐有淡淡青筋,终于露出与往日沐风含笑的不同。
“你亵职怠政,面对如此大事视若无睹,只一味钻营投机,在不过是老天赏运罅隙里浑噩侥幸!”
“若今后遇上大战,你可知粮草出事会导致多么严重的后果!!”
话落他拔出身后的利刃,剑身在明明烛火下反射的银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惊心的弧度!
“张长隐,你这个置将士生死于不顾的冷血狗官!你还有何颜面存活于士!”
衣素眼见此景,只不动声色偏了偏身。
她可不敢凑上前,刀剑无眼,此人握剑又如此熟稔怒盛。
榻上的人突然冷笑一声。
他伸手,拿起案几上青瓷莲座盖碗。
“盖碗,又称三才碗,三才杯。”
衣素腹诽:这种时候张茶茶居然还要和他唠嗑说他那破茶。
“你可知这三才指的是哪三才?”张长隐道。
盛邬盯着他,未说话。
“盖、托、碗,”他伸手指了一下,“盖为天,托为地,”
“碗为人。”
他抬头,视线居然落在了一直在旁当透明人的衣素身上,衣素瞳孔张了张。
“天地人合一,”下一刻张长隐却撇开视线,看向了举剑之人:“这是在说,人立于世,头顶天,脚踩地,终究无法恣意妄为,必受压制。”
“天自有天道,地亦有地理,你无法与之抗衡。”
“只需自然依存它便是。”
残烛“噼啪”一声,屋中一高长影子打在地面上。他挑着剑头,面具之下的神色模糊不清。
“惟有与天地融合,甘心受它的规准,”
“方才有为人处世的些许自由。”
……
*
“盛公子可还记得昨日答应奴婢的话?”
南酿景对面的护城河边。
“记得。”盛邬站在身侧三尺,平视的目光堪堪落在冬河白水上,他答道。
终究是什么都没问出来,什么都没拿到。
“闻香之技是姑娘今日方学的吧。”
衣素愣了愣。
“只许公子教,不许我自己学?”
男子顿了下,侧过身来看她。
衣素唇角勾起笑:“我确实是下午讨了书籍,又去后厨拿茶具偷偷练习了一会儿。”
这一会儿,险些误了晚上时辰。
“本就是茶艺基础,学会也可为家中主子服务。”她淡笑着不甚在意转过头去。
盛邬挑了挑眉。
他教了基础的茶道,以为足够,她回去后还自学了一些,倒是令他真没想到。
彼时她脑海中又想起临走时张长隐看向她,以及对她笑着说的话。
“……姑娘,老夫看人不会错。”
“你是懂这盖碗之道的人。”
她摇了摇脑袋,这老头总神神叨叨的,说的话什么意思。
“姑娘昨夜没回去,可有麻烦。”那头开口。
衣素看他,他虽问句,可垂眼看着自己指尖轻捻着,一副随口问的满不在意模样。
她内心呵呵,没什么起伏地回答:“还多亏了公子帮忙,奴婢侥幸逃过一劫。”
……
“回文兰姑姑,小姐点了南酿景的新品,冰糖蟹黄糕。”
“茶水喝的是普洱熟茶。”
这个不难,糕点味道不浓,茶水香气却能穿透隔纱,她轻轻一闻便知。
“戏曲是《巧丫鬟智惩老贪官》。”
文兰示意身侧同去的婢女。
那婢女看她,乖巧点点头。
“还有呢?”
衣素眨了眨眼。
她想起昨夜里盛邬教她时手边摆的几盘糕点,其中一盘是雪花糕。
“你家小姐喜好最是明显,”少年见她看着,笑着拿了一颗糕点起来,“每次来南酿景,点的糕点总是那几样。”
他递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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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尝尝?”
衣素收回心绪,答道:
“回文兰姑姑,是雪花糕,玫瑰酥,贵妃红。”
也是司马晏晞与蕲降白在厢房时案上摆的那几道。
“盛公子怎么知晓如此清楚。”
他看她一眼,随后道:“降白告诉我的。”
衣素了然,原来男主还对司马晏晞上点心思,然后听他道:
“辅相家的大小姐,位高身尊,千金之躯娇贵得很,换作寻常人家断不敢如此雷同。”
“否则哪日中了毒,都查不清楚来源。”
衣素心撼,是的,明目偏爱也需要资本。
这几样糕点好记,一是小姐爱点,二是制作工艺繁复价贵。
就拿那皇室多见民间惟南酿景卖的雪花糕来说,首先要挑选优质糯米磨成极细的粉,加糖时又考虑手法的均匀,油脂的份量,最后才能做成雪花的纹理和细腻口感。
京城很少有贵门小姐吃得起。
这厢文兰点点头:“下次走前需打过招呼。”
衣素应下:“是。”
回过思绪,衣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盛公子。”
“嗯?”
“蕲公子他……”她有些犹豫开口,“是不是喜欢别人指正他啊。”
盛邬身体一愣,半晌才施施然转过头来他笑了:“什么意思?”
“世间男子,多喜欢别人夸赞,可保不齐也有一部分反常,”她是认真的思量,“尤其是这蕲公子受惯了京城小姐的追捧,莫非会对看不起他的人起兴趣呢。”
衣素说到这里自己都无语了,这不妥妥的,女人,你成功引起我的兴趣了么。
谁料盛邬听完,好一阵突然没声了。衣素疑惑,抬头却见他收回笑睨的眼神,双臂交叉起抱在了胸口:“这个么,我倒真不清楚了。世间男子,确实是多样。”
衣素觉得面具之下他恶趣味地勾起了唇角:“要不,你自己去问问他。”
*
这厢衣素回了铜雀阁,刚踏进门迎面便撞上了许樊。
“许侍卫?”
许樊见了她,不同以往地急迫,却还是很镇定陈述道:“紫棠姑娘晚间烧水时被人欺负,烫伤似乎有些严重。我已将府里可能进贼的消息传了出去,她们方才散开,各回屋子确认东西去了。”
衣素听完登时着了急,急匆匆谢过便往后厨过去。
“紫棠?!”
“……衣素?”一声弱弱的音,紫棠正蹲在大炉子前,痛得直抽,连话都说得艰难。
衣素打眼一瞅,眉头重重拧起,赶忙去井边抽了一盆凉水,将流水倒在紫棠手上冲刷着,足足跑了三趟,冲了许久许久。她不敢耽搁,又赶紧拉着她去了自己房里,拿出自己备着的烫伤药给细细涂抹。
“好痛。”眼前的姑娘蓄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冒出来了。
“现在知道疼了?白天出风头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呢?”衣素嗔她一眼。
“士怎可畏疼卸甲?!”小姑娘叫道:“我助你,是因我看重你。我喊疼,是因我身有伤。二者有何关联!”
衣素无奈:“行行行,吃苦耐劳的小战士。这药你拿去,每日涂两遍,有洗衣的活计告诉我,我替你做了。”
“衣素,”
突然地,她喊了一句。
“你老实交代,”谁料头顶声音突然压下来,“你昨夜是不是真的跑出去了?”
衣素顿住,抬起头来,撞进一双明亮眼睛里。
*
她走后的凉河边。
“方才张长隐的话,你可听见了?”
身侧一个人悄然走近,与盛邬并肩。
这是一个身量与他相近的男子,闻言却久久未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