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狱,重囚苑。
厚重的锁链却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个昏暗潮湿的牢房内竟然有几分动听。
一个衣着考究的年轻人站在门前。待狱卒走后,坐在黑暗中的初翠抬起头。
她整个人微微前倾,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徐珩阑,眼神中满是按捺不住的期待,仿佛下一秒,徐珩阑就能给予她梦寐以求的回应。
“你是想问我之前答应过你的事吧?”徐珩阑缓缓走进牢房,面无表情地看着初翠。
“阿姊投河前,和你说了什么?”
初翠很困惑,她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我为了大人,不惜道出实情,现今被判了斩首。大人难道要食言吗?”
徐珩阑大笑道:“你强迫阿姊做那营生时,怎么没想到会有这一日?”
“你骗我!”初翠愤怒地抓住徐珩阑的衣摆,像是被置于死地的困兽,“你竟敢骗我!”
“你这人真是奇怪。”徐珩阑笑着看初翠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你精明一世,却真相信我能过往不咎、真能信守诺言。”
初翠气得表情扭曲,扬起干枯的手就要抓徐珩阑的手。徐珩阑向后退了几步,初翠扑了空,只能死死抓着地面,指尖沁出血珠。
她披头散发,尖叫道:“你个卑鄙小人!你不得好死!”
“要是不够卑鄙,也不会和你打交道了。”徐珩阑从怀里掏出手绢,很嫌恶地擦了擦手,“我再问一遍:阿姊死前,她和你说了什么?”
初翠猖狂地大笑,“哈哈哈,我偏不说。事到如今,你还妄想给自己开脱?你死了这条心,她到死都没原谅你!”
说完,初翠便疯狂地大笑。徐珩阑感觉自己的耳朵刀割一样的疼。她的耐心已经耗尽,转身就出去了。
等到她走出牢房,初翠突然开口道:“如果你让我见我儿子一面,我就告诉你。”
徐珩阑脚步一顿,淡然道:
“辰州发大水时,他死了。”
语毕,徐珩阑抬脚便走,只留初翠呆滞在原地,连眼泪都被熬干了,留下黑漆漆的糊咖。
出了大理寺,午后的阳光迎面扑过来,方才那种心悸顿时平静下来。徐珩阑仔细一看,远处正是江离。
见来人是徐珩阑,江离笑了笑,问道:“侯爷这么高兴,怕不是有什么喜事?”
徐珩阑没应声,只是淡淡道:“回御史台吧,我就离了这么一阵,公文恐怕都堆成山了。”
宋金买贼为寇的事败露。他在枢密院负责军费事宜,但勾结贼寇,把镇压贼寇的军费私吞了一部分。宋金这么拙劣的手法,这么多年却不见一个御史弹劾,不用说必是御史台中有人包庇。
至于燕州军费亏空,便草草由宋金一人顶罪了事。此事自宋金被抄家后,就再没了下文。
“燕州驻军不知花了多少钱,真到了契人入侵时却像是纸糊的一般。”沈怀真一放蕉叶杯,盏中酒洒到他手上,“当年燕州狮子大开口,张口就是九千万贯。虽说是宋金递上去,但要是中书门下无人接应,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批下来?还有……”
众官员散衙后,沈怀真非要拉着徐珩阑喝酒,徐珩阑也有约在身,但好在还没到时候,就先随他了。
怎知沈怀真不胜酒力,几杯下肚就开始口无遮拦起来。
翰林院的廖卓然与沈怀真交好,算是沈怀真除了徐珩阑外唯一的挚友。因此沈怀真也请了他来。他在一旁看着沈怀真大声议论,不免觉得不合适,有些为难地劝道:
“汝清兄,既然都是过去的事了,又何必再提?当心给自己招来祸患。”
“你还是老样子。”廖卓然虽然与沈怀真年龄相仿,但因家道中落,在官场上难免有些胆小怕事。他平日里也很羡慕沈怀真一流,能自由自在地为不平鸣冤。
“怕他们作甚?我光明磊落,难道哪句话说错了不成?”他又转头向徐珩阑道,“珩阑,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也怕了?这可不像你啊,此事就这么了了,你竟然甘心?”
“有何甘心不甘心的?”徐珩阑一开口,就注意到了廖卓然的目光,“我不甘心又有何用?官家明摆着就是要敷衍了事,下午的联衔奏疏你也看见了:一说要大查,这帮人就像踩了尾巴似的,一个比一个跳得欢。谁还敢再查下去呢?我可不担这骂名。”
“这官家也太……”沈怀真一捶腿,“有人反对就不坚持查下去了,这叫……哼,真是让人寒心啊。”
“官家也是人。”廖卓然说道,“况且朝廷除了彻查贪腐,还有许多别的事。总不能为了一桩案子,耗费人力物力,再打搅其他的工作吧?”
“打搅?”徐珩阑好像觉得这个词很有意思,“你这话倒像是他们那边的。”
廖卓然看看徐珩阑,眼神里有些敌意。
沈怀真似乎没看见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反驳道:“不就是问几句话、查几页纸吗?哪里就耽误了他们的事了?”
“有人想让此事快点翻篇,最好是在宋金这里就止住。”徐珩阑笑道,眼睛却看着廖卓然。
“牵扯进来的人恐怕比我们想的多得多。毕竟拿公家的钱办事,剩下的自己吞了,这都成了例了。大到王公贵族,小至平头百姓,谁不是这么干的?况且军费这事,往年太太平平的,没人把它当回事,都觉得是不紧要的钱,沾了便沾了。谁能料到那么多年都没出事,偏偏那年就有契人来犯了?现今突然计较起这个来,往日占了小便宜大便宜的都必然要害怕。毕竟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啊。”
徐珩阑这么一番话说下来,噎得沈怀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风气……”沈怀真嘟囔着,“怪不得祖父要归隐,真是‘世风日下’了啊。”
廖卓然见状,在旁劝道:“官家恐怕也不想与百官起争执,落个‘君臣相争’的名声。况且现今因改革税法争执不下,这么久了都没个定论,恐怕比起贪腐,官家心里更挂念这事吧。”
“改税法还不是因为国库亏空?前几年与契人一战、又逢江南发大水、中原又闹饥荒,连现今的‘上用内造’都大不如前了。可你看看那些权贵家里,远的不说,就说说宋金,前些日子新建的园子,那叫一个穷奢极欲。不先把朝廷这些蛀虫除了,反倒从百姓身上榨油水,这叫什么事?纵观古今,也算是一件荒唐事了。”
“瞧你这话说的。”廖卓然冷笑道,“人家不比你有见识有远略?众人深谋远虑,才定下改革税法这么个法子,你倒好,几句话就把人家驳了。你既然这么有见解,怎么不见你也捞个大官当当?在这和我一个芝麻官逞威风,这算哪门子本事?”
廖卓然这话另有所指,徐珩阑抬眼看了看他,并没有说什么。
闻言,沈怀真忙道:“尔群,你这是什么话?我何时朝你耍过威风?”
“你没耍过威风,是我平民百姓,原不配你们这些王公贵族。你听我说话,当心污了耳朵。”
从来没有人这么说沈怀真,他脸顿时涨个通红,跳起来指着廖卓然道:“卓然兄,亏你还是翰林院出来的,一点风骨也没有了。”
“你每日‘风骨’、‘风骨’挂在嘴边,若是风骨就是口无遮拦、在背后议论君主是非,那我不稀罕那劳什子!”
“你说这话又是何意?什么叫‘口无遮拦’?什么叫‘在背后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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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君主是非’?你怕不是……”
“我就是那个意思。”廖卓然也站起来,不客气地点了几下沈怀真的肩膀,“你有个当帝师的祖父、当皇后的姑母、当太子的表兄,我拿什么和你比?我什么都没有,我只知兢兢业业,把我分内的事做好了,以后也给我家娘子挣个凤冠霞帔,我不愿和你议论这些给自己惹是非,难道我还有错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
“你们名士风流,说什么也不怕,反正天塌下来有人顶着。我哪有靠山?天塌下来我一家人都跟着遭殃,你议论的那些人,我没一个得罪得起。至于文人风骨?”
廖卓然冷哼一声,“那原是那些养尊处优的贵人们编着玩的,我一个平头百姓,哪配得上呢?”
说罢,廖卓然一撩袖子,愤然离去。
“廖卓然!”沈怀真追出去,站在楼梯上大喊:“亏你也是读过书的,这种混账话也说得出来!你今日一去,以后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别做朋友了!”
廖卓然头也不回,走了,背影坚决又单薄。
“这个廖尔群!”回了雅室,沈怀真一推桌子,桌上各色菜肴撒了一地。看着那一地狼籍,沈怀真突然有些伤感起来,失落地蹲下身,朝徐珩阑问道:
“这么多年的朋友,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说着,不禁觉得心里难过,捂着脸,不说话了。
“怨早就积下了,只是平日里你看不出来罢了。”徐珩阑也站起身。刚刚的混乱似乎丝毫没波及到她。
徐珩阑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又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个约,先告辞了。”
“你也要走?”沈怀真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还是你看得通透,我要是能有你一半通透便好了。”
“通透有通透的好,不通透也有不通透的好。各人有各人的性子,有什么好羡慕的?”徐珩阑神色淡淡的,语气平稳,缓缓道,“你们之间的事,我也不好多嘴。不过今日多谢你请我了,待一切尘埃落定,来我府上小聚小聚吧。这几日正是吃莼菜的季节,正好你也来尝尝鲜。”
“莼菜?”沈怀真似乎没那么郁闷了,“你们江南人真是有数不尽的花样。不过把这东西从辰州运过来,也不容易吧。”
“这你就不必操心了。”徐珩阑抬脚欲走,走到门前,又加道,“我也邀了暮紫姑娘,你看着来吧。”
沈怀真一听“暮紫”两个字,顿时像被抽了魂魄,一时竟然忘了回答,等到徐珩阑走后,才渐渐回过神。
“暮紫……”沈怀真喃喃道,“‘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偏偏把‘山’字隐去了吗?”
徐珩阑回了府,顺着熟悉的路到了秋明轩。一入院子,温润潮湿的晚风就吹过来,把人的皮肤也磨成了玉、捂不热的玉。
“孤邀中丞前来,是想和徐中丞告别,这几日劳烦徐中丞了。”纪重珝边说边斟酒,“算不上什么好酒,中丞若不嫌弃,就尝尝吧。”
“岂敢岂敢。”徐珩阑笑道,握起酒盏一饮而尽——是合欢花浸的酒,刚烫的,还是热的。
“我想,我的伤也已大好了,再赖着不走,总也不合礼节。况且,我总在府中走动,恐怕也打扰到中丞了。”
“殿下此言,微臣万不敢当。殿下肯降尊纡贵,暂居微臣府中,实乃微臣莫大之荣幸,微臣欢喜尚不及,岂会觉有丝毫麻烦?”
徐珩阑话说得疏远。纪重珝似乎有些失落,眼神也黯淡下来,强笑道:“果然……不过有件事,孤以为总要说清了,不然中丞心里也疑惑。”
徐珩阑一愣,一时不知他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