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白璃的指甲在金色小圆牌边缘轻轻一划,一道细微的划痕下,果然露出了与光鲜表面截然不同的、温润而质朴的陶土本色。
“陶土?”柳入楼看过去,“女娲星上确实有很多陶土制品,但是为什么要镀一层金?”
“也许是为了保护?”白璃指尖摩挲着那道划痕,推测道,“纯陶土易碎怕磕碰,镀上这层金属,至少日常的磨损划痕就不必担心了。”
那一个小圆牌上雕刻了一条栩栩如生的、姿态很奇妙的蛇。
之所以说姿态奇妙,是因为大多数关于蛇的雕刻、图画等等,其上表现出来的姿态要不然是盘踞、要不然是游动,再或者还有抬头正欲攻击。
但这一条不同。
它蜿蜒的蛇身与长尾一圈圈盘卷,竟似腾飞于缭绕的云气之间。
云雾在它身下翻涌聚散,而它却低垂着蛇首,那双用极细微刻痕点出的蛇眼,仿佛穿透了陶土与时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然与宁静,静静地俯视着云层之下。
太奇妙了,可能是雕刻的工艺和制作手法惟妙惟肖,白璃甚至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真的能感受到那平静目光的注视。
“这是蛇?”
柳入楼看了看,以在女娲星交换过的眼界点评道,“做得确实很不错。”
“先去他家里看看。”
白璃又瞧了几眼,把东西收在了不会被撞击的储物包里,顺便还拿出来两把电/击/枪。
——她的储物包一般随身揣在口袋里,虽然直接外观看起来跟刚刚的圆牌差不多大,但实际空间比能有1:200,放两把枪而已轻轻松松。
事已至此,虽然但是,尽管这种劝说方式很离奇,但柳入楼最后还是加入了主线任务。
这可能就是她招惹白璃来女娲星的福报吧。
柳入楼感叹
一直到找到了跟踪狂大哥住着的单元楼,四个人才知道这个小区为什么这么安静——因为人都还没回家。
这个小区在中心区外围,周围都是高大连绵的树林,一条小溪环绕了一半然后又叮咚作响着奔向远方。
小区里只有零星几户人家亮着灯,其他人家大多暗着。在经过一楼某一户时北辰在窗户边认真听了一下,确实没有听到活人的心跳声。
看起来确实都有很丰富的夜生活。
四人同时在心里感叹。
“你现在还没过二十一岁,”计远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笑着说,“这个时候不正是夜生活开始丰富的时候?怎么反而这个表情。”
“说是这么说——你们也不大吧,怎么刚刚也很奇怪的样子?”
“不一样不一样,”计远摆了摆手,“白璃就不用提了吧?她十三岁就结束基础学习了哦。”
看白璃对这个话题没有表达出不满,于是计远又笑着对北辰说了两句: ”
当时她就入学了特调学院,我记得现在她的宿舍还是特殊的单人间——要是你入学过就知道了,她的宿舍一直在最高层,之前一直开着未成年保护系统。”
“至于我跟楼姐呢,”计远指了指自己,“我是十三岁在读的首都大,二十进入的调查局,当时就被分在楼姐的实验组里——直到现在,我们在一个组里已经七年了啊。”
七年?
北辰飞快地做了一下加减法,有些奇怪道,“等等,这样算的话,你是二十七岁,但是”
“啊,没错,我二十五岁。”柳入楼摆了摆手
那你们的称呼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哈,你是想问称呼对吧?我们实验室呢有点特殊,称呼不是按照真实年龄来算的,而是谁能解决更多问题、谁有更强的科研能力,那么这个人就是‘姐’,剩下的人都是弟妹。”
北辰大为震撼,科研界已经开始这么卷了吗?
“不是等等,为什么只有‘姐’这个称呼?”
柳入楼插话,“因为科研部现在的主导项目都是女性负责人,所以只有姐。”
“——换而言之,在科研部,脑子不好的都是弟弟。”
好恐怖的生态。
但仔细想想,整个调查局好像都是这么个情况,只不过相比起其他“勤能补拙”的部门,纯靠智商的科研部这方面的体现更明显些。
“到了。”一直没说话的白璃停下脚步。
其他三个人循声望过去
夜色蔓延,安静的小区里只有静静的夜灯。
计远戴着特制的平光镜,十指在空中盲打了一串什么。
——终端设置微光状态了后,之前会闪出来悬浮在空中的屏幕就会自动投在特制眼镜上,科研部改造过的镜片连反光都不会有。
“这是出租楼,每一户都绑定了业主和租户的信息。”
计远道,“进出门禁好了,直接推门进去。”
前前后后没有一分钟,黑进小区主光脑转了一圈还顺手开了个门。
北辰在旁边站着,下意识推开门的时候没忍住问,“黑进邮轮光脑的?”
“哦,也是我。”
计远挠了挠头,脑袋顶上白绒绒的圆耳朵可可爱爱地抖了一下,“当时正好跟楼姐在实验室,顺手就进去了。”
好顺手。
北辰默默。
电梯需要刷户主终端,计远这时候走到了最前面去,抬起手腕轻轻碰了一下电梯门侧,就有一个陌生人的面部识别信息弹了出来,紧接着电梯就缓缓打开。
北辰抬眼看了一下,电梯内部的智能摄像头也没有对他们这些陌生的脸有识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如今这个时代,计远有点恐怖啊
“叮”
电梯到了。
这里的居民楼不算新,应该是女娲星初建的那一批老楼层,还是传统的两梯四户。
走廊不算太宽敞,白璃他们四个人站在电梯口几乎就把电梯口这一小块位置堵了个严严实实,现在周围的邻居还没有回来,整个空间里静悄悄的。
白璃探头往四周看了看,有些暗的灯光下只能看到安全通道口的标志灯光。
楼道里很干净,没什么摆放的其他东西也没有垃圾袋。
这个时候最前面的计远已经准备刷开门,白璃收回视线,看向他那边的方向。
门就是最常见普通的那种,计远看她望过来,用唇语问道:开了?
白璃点点头。
于是计远再次将自己的终端贴上去,成功刷开了大门。
门里一片黑暗,计远小心谨慎地在门口探头探脑,确认没有什么宠物之类的生命体后才慢慢走进去。
这里的户型都不算太大,目测大概是一百多平的样子。
入户是玄关,周围的玄关墙上挂着的帽子、外套等等常用的东西。
下面是踢得乱七八糟的鞋子。
在黑暗中往里面望过去,家里也是能看到的非常简单的装潢,茶几、沙发、餐桌——看起来是直接没有更改过房东的基础家具,主打一个能活就行。
在黑暗中能隐约看到阳台上还挂着几件衣服,应该是今天上午刚刚洗过的。
看起来就是非常正常的独居状态。
只不过周围有点暗,其他的也确实看不清了——
“啪”
白璃一把拍开了灯。
计远/柳入楼:
“进来了不开灯干什么?”
她说着,然后坦然地像是回自己家一样走进去。
身后的北辰默默带上了门。
门一在身后关上,隔音系统开始运作后,所有人明显放松了下来——至少可以不用读唇语了。
虽然看起来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不在家,但是谁不不能保证不会有人走楼梯上来。
“那么,我们现在做什么?”
柳入楼站在客厅里闲闲翻了两下茶几上摆着的宣传册,“他居然还在关注这个剧组?这算什么,疯狂粉丝吗?”
“衣服看着已经干了,他应该是挂好衣服后就出了门,然后一直没有回来。”
计远站在阳台,他原本看着那些衣服,听到自己搭档的话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猛一个回头,“等等他不会今天上午就在剧院吧?”
刚刚打开冰箱的北辰一顿,“要是这么说,我好像确实在某段时间感觉到了奇怪的视线,但是很快就没有了。”
“这不对吧他有禁制令啊,还是二十多张!”
“只要遮住脸,或者不让别人发现是他不就好了,”柳入楼刚说完,突然间想了想看向北辰,“我从之前就想说,那个人找上你可能不止是因为你魔幻美丽的眼眸哦。”
“这件事过不去了对吗?”
柳入楼熟练忽略了他的吐槽,“那位跟踪狂先生,在骚扰你的时候可是说过了一句话,‘你们猫科’——没记错的话石让也是猫科?”
“确实”
计远等了一会,久久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后,他有些奇怪地从阳台探头往卧室的方向看:
“怎么回事?这个时候该你了,白璃!”
被呼唤的白璃这才有了动静,“稍等,我这里有点东西。”
嗯?
什么东西?
其他三人对视一眼,非常自然地放下自己手头的东西,纷纷走向白璃所在的房间。
北辰走在最前面,他缓缓推开门缝——
卧槽?!
这都什么东西?
就连探头去看的柳入楼和计远都大为震撼,甚至定在原地有些迟疑的看着。
这间目测二十多平米的主卧,没有床,没有家具。
房间正中央,悬浮着一块巨大的、边缘散发着幽蓝色冷光的全息虚拟屏幕。
屏幕上,无数纵横交错的线条和复杂的数据流如同活物般疯狂涌动、切割,构成一幅令人眼花缭乱又心悸的抽象图案。
而白璃,就站在这片幽蓝光芒的中心。
她一手虚环在腰腹间,另一只手的手肘支在这条手臂上,指节无意识地、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唇。
幽蓝的光源从侧面打来,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轮廓,更衬得那双凝视着屏幕的眼睛如同寒潭般幽深冷静,里面跳动着飞速掠过的数据流光。
她鼻梁上同样架着平光镜,长发束成马尾乖巧地垂在脑后,两缕细细的鬓发从眼镜腿下探出来,在脸颊处弯成两道弧线。
透明的平光镜镜片是特制的,无论什么角度、什么光源都不会反光。
所以这个时候,北辰轻而易举就能看到那双漂亮的蓝眼睛。
她正在快速浏览着什么,视线一会扫到上面去又向下,眼睫随着视线慢慢抬起又垂下。
像是趴在蓝宝石上缓缓振翅的蝴蝶。
北辰看着,呼吸的频率都下意识跟着她眼睫颤动。
“这些全都是照片?”
计远走进去,看着四周墙壁,“这全都是石让?”
什么石让?
北辰回过神,同样看过去——
第42章
一股恒温系统维持的、过于洁净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臭氧味。
主照明系统沉寂着,巨大的空间陷落在一种刻意为之的昏暗里。
这让来自
房间正中央的唯一光源更加清晰了起来。
那块巨大的、悬浮在半空中的投影白板,因为它并非实体屏幕,一直散发着均匀、冷冽的白光,如同手术室的无影灯,却毫无暖意。
这光清晰地照亮了下方一小片区域,仿佛一个冰冷的祭坛,而祭坛上供奉的,是一个人的全部生活切片。
之前没怎么注意,现在仔细看过去,北辰才发现,光幕上,是一个复杂的、不断细微动态调整的行程图。
线条、色块、时间节点、地点坐标……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围绕着中央那个清晰的名字:石让。
一年来的每一天,甚至精确到小时,都被切割、标注、安排得明明白白。
私人行程用浅灰色标注,公开活动是刺眼的亮黄,可能的空闲时段被圈出,旁边甚至附注着推测的交通方式和时长。
有一瞬间这些东西让人幻视了偶像的行程通告。
但是过于详细的时间段,甚至连私人时间都被包含在内——这不是粉丝的应援日历,这是一份详尽到令人窒息的生命解剖图。
是某种偏执意志对另一个个体时空的绝对侵占。
冷光无情地勾勒着这份行程图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时间点都像一个微小的、冰冷的镣铐。
而这冰冷的“祭坛”光芒,也足以照亮环绕着它的四壁——那是足以让任何人瞬间汗毛倒竖的景象。
所有墙壁上没有任何一寸空白。
它们被彻底覆盖,不是壁纸,而是无数张照片。
成千上万张照片,层层叠叠,紧密得如同某种怪异的鳞片。所有照片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演员,石让。
但这不是官方剧照,也不是精美的宣传写真,或者说,并不全是。
这里的大多数照片,无一例外,都透着一种隐秘的、令人不安的偷窥感。
除了石让拍摄过的海报和宣传照之外——
有高倍长焦镜头捕捉的模糊侧影,他戴着帽子口罩匆匆走进酒店的瞬间、在咖啡馆角落看剧本时微微蹙起的眉头、车窗落下时一闪而过的半张脸。
有刁钻角度拍摄的日常,超市购物车里放着的物品品牌、健身房里被汗水浸湿的后背、深夜收工后疲惫地走出剧院时一边走一边微闭上眼养神。
甚至还有更私密的、近乎侵犯的视角。
透过树丛拍摄的住宅一角、VIP通道入口的背影、私人座驾驶入的尾灯
这些照片的打印质量参差不齐,有的清晰锐利得可怕,有的则像素粗糙、充满噪点,显然是远距离偷拍或后期放大。
它们被用一种近乎病态的“整洁”方式固定着——整齐的网格线似乎曾短暂存在过,但很快被汹涌的数量淹没。
照片边缘被精心裁剪,只留下石让的身影,背景被尽可能地虚化或裁掉,仿佛要将他从现实世界中彻底剥离出来,囚禁在这面墙的二维牢笼里。
成千上万双石让的眼睛,在冷白光的映照下,以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神情,“注视”着房间中央那块悬浮的、显示着他生活轨迹的光幕。
有的眼神茫然,有的疲惫,有的带着公众场合习惯性的微笑,有的则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真实的疏离或倦怠。
这种被无数个“他”包围、凝视的感觉,并非温暖,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被彻底洞悉和占有的恐怖。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空气系统运行时极其细微的、高频的嗡鸣,像某种隐形的昆虫在耳边振翅,持续不断地提醒着这里非人的、冰冷的秩序。
没有血迹,没有异味,只有高科技的冰冷投影和无数张精心收集、排列的偷窥影像。
这份极致的“整洁”和“有序”之下,包裹着的是对另一个生命轨迹近乎疯狂的掌控欲和占有欲。
每一张照片都是一个无声的足迹,每一行行程数据都是一条隐形的锁链。
恐惧并非来自可见的威胁,而是来自这种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窥视本身。
来自意识到某个暗处的存在,正用科技的冰冷和偏执的热情,一寸寸地蚕食、规划、并试图完全拥有另一个人的全部生活。
这种恐惧,如同房间里的冷光,无声无息,却渗入骨髓。
没有死亡与鲜血,也并没有像是在游轮上时一样,一眼就是狰狞的尸体。
可这种潮湿的恐惧并不比在游轮上的直观刺激更小。
不用别人说,北辰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尾巴上的毛竖了起来。
再看看旁边的计远和柳入楼,计远身后短小的圆形尾巴也膨胀了一圈,看得出来吓得不轻。而柳入楼就更不必说,她两鬓处的羽翎从背影都能看到炸起来的样子。
整个房间里,看起来也就只有白璃还镇定自若地跟满空间的“石让”对视。
“是这一年间的石让,按照时间的从远到近排序。”
白璃的指尖点着唇,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奇怪怎么会只有石让呢?”
“对啊,怎么没有其他受害人?”
计远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顺着她的思路说,“不是有二十几个人,这里怎么只有石让的行程明细?”
“因为那些只是顺便,”白璃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道,“他本来就只是在追踪石让,剩下的人都是在追踪石让的同时顺便而已。”
“给自己顺便了二十多张禁止令啊”计远喃喃。
“也不难猜想,”旁边的柳入楼捋了捋耳边的羽翎和鬓发,淡淡道,“看他骚扰魔幻眼眸的那架势,很难不被人报警带走吧?”
魔幻眼眸本人已经放弃对这个称呼做出反抗,北辰假装自己没听见,只是看向白璃问道,“所以你在疑惑什么?”
“嗯这上面少了一个人。”
白璃看着四周的墙壁,伸出指尖虚空点了其中几张:
“你们看,这是跟石让有过交集的人——他去过咖啡厅的服务员、酒店前台、还有超市里的货员。”
这些人的照片被单独贴在一个角落里,跟满房间的石让照片不同,这些人的照片并不是严格按照时间顺序贴的,翻动两下就能完全看清都有谁。
“可这里面,没有酒吧酒保的照片,”
白璃的指尖回勾,指节轻轻刮了刮自己的下巴,神色意味不明道,“连酒吧前台的照片都有,却没有石让经常去的、酒吧的酒保照片”
“或许是他也经常去哪个酒吧呢?”
柳入楼猜测道,“如果自己也经常去,可能他会觉得不再需要特殊监测了?”
虽然不太清楚对方这么做的目的,但是柳入楼作为一个科研员,她敏锐察觉到了这种跟踪监视很像一种模式——
“他做的这些,很像是在对石让做监测,不仅仅在监控石让本人的情况,就连他接触过的人也被列入了观测中。”
“这像是传染性实验监测啊,”计远听着,想了想突然道,“难道在他眼里石让是传染源吗?”
“干什么,他以为自己在拍电影吗,石让是零号病原体?”计远吐槽道。
“又是你那个古世代恐怖电影是吧?”
柳入楼笑起来,“那么我们是什么,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算是主角团。”
终于逮到机会卖安利的计远大讲特讲,“一般这种配置里,会有脑力出众但是体力废的智囊——”
白璃被他们三个的目光看得如芒在背。
“以及身手出众的武力担当。”
“这个形容简直就写着北辰的名字啊,”柳入楼吐槽,“这种人一般都脑子不好吧?”
感觉自己被夸了又被骂了的北辰:?
“顺便还有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的美女,以及惊慌失措的气氛组。”
计远已经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无法自拔,“一般来说最先死的”
“计远,闭嘴。”柳入楼冷漠开口。
安利没卖出去的计远默默闭嘴。
“石让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什么传染病的感染
源吧?”
北辰吐槽,“要不然光凭酒店门口的智能检测他都过不去。”
“但是确实是监测。”
白璃开口。
三个人一起看过去:不是,你原来一直在听啊?
“只不过,他在监测的到底是什么?”
北辰问,“石让除了是个演员、可能比其他人更受关注些之外,他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总不能他真的只是个疯狂粉丝?”柳入楼挑了挑眉稍。
“谁家的疯狂粉丝还追踪只跟偶像说过一句话的前台和服务生啊?”北辰道,“你们都没有那种,某个偶像的疯狂粉丝吗?我之前的同学里有,他们一般除了偶像眼里谁都没有。”
“而且一般也不会有这么疯的粉丝吧,”计远,“这谁看了不说声逆天。”
“白璃呢?”北辰突然道。
柳入楼和计远这时候才发现,就在他们激情讨论跟踪狂大哥到底是不是疯狂粉丝的时候,白璃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了这个诡异的房间里。
北辰长腿一迈,眨眼间就从房间里走了出去,他迅速环视了一圈客厅和阳台,确认没看到白璃后又果断地推开了另一个房间的门——
白璃确实在那。
石让把主卧当作了石让的照片展览处和行程一览中心,那他就只能把床搬到另一个房间去,将更小些的房间当作卧室。
配套主卧的床放在书房实际上有些大了,一张床摆在那,床边还有一个衣柜,再有一张书桌之后,连放椅子的地方都没有,整个空间被塞得满满当当。
白璃就在这种紧凑的空间里,穿过书桌与床的缝隙,默默站在了书桌旁。
马尾顺着后脑与脖颈流淌到了一侧肩膀上,发尾垂在胸前,衬着玉一样的下巴。
漂亮的侧脸冷静,平时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看向别人,现在再一瞧侧脸,那股精致的美貌简直透出了一股非人感来。
平光镜架在鼻梁上,她正垂着眼不知道看些什么。
“你能不能跟我们大家分享一下,你到底再看什么?”
柳入楼幽幽的声音响起,像是女鬼一样。
北辰:!
第43章
被她女鬼一样的状态吓了一跳,北辰差点跳起来。
反应了一下才听懂她刚刚问了什么。
“看她啊,”北辰短暂的沉默后,理直气壮地回盯过去,“难道有人没在看?”
话是这么说但这家伙怎么回事?
柳入楼狐疑地眯起眼睛,这人是不是突然间支楞起来了?
鬓边的翎羽轻轻动了动,她眼瞳中的巩膜收缩又放大,最终停留在一个中等的大小。
柳入楼安静靠在门框上,像是黄雀一样歪着头瞧——
北辰正慢慢通过书桌与床的缝隙,这个房间摆得实在紧凑,白璃尚且还能灵巧地通过,但是对于北辰就得一步一步蹭过去。
高大的青年默默往过走,背后的柳入楼亲眼看着他的尾巴,从最开始的微微垂下,直到站在白璃旁边后的高高翘起——
好微妙,太微妙了。
这孩子,不会根本没发现吧?
柳入楼难得的,对异性有些怜爱了。
她抱臂想了想,突然划开终端戳戳点点了什么。
旁边的计远突然收到一条消息:之前说过,是不是可以申请直接与外勤人员对接?
计远:?
是有这么个事,当时开会说是计划给特殊外勤人员提供技术支持,所以来动员大家报名这个计划
但是你不是拒绝了吗?
不是以“谁有闲工夫配大猩猩瞎胡闹”以及“他们肯定会想要便携式核弹这种反人类武器”为由,犀利地拒绝了吗!?
想着,计远划开终端,义正词严地敲下几个字:有的,楼姐。
完全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总之,北辰终于站定在了白璃身边。
原本这个地方站一个白璃刚刚好,现在又挤过来一个超大只的北辰,整个视觉画面瞬间拥挤了起来。
北辰甩了甩尾巴,同样看向白璃一直看着的方向。
她在看的是一本看起来不算新的笔记本。
“这是什么?”北辰不懂就问。
“笔记本,”白璃翻开封皮,上面的两个大字——“日记。”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她突然这么感叹。
“那东西确定是日记?”
门口的计远警觉道,“不是什么变态跟踪心得体会之类的东西吧,因为不能接入网络系统所以选择了手写笔记之类的。”
“你这么说听起来还挺有道理。”
柳入楼,“所以我们不如仔细看——”
“有声音!”北辰突然间出声打断她的话。
不等他再多说什么,房间门口的两人也听到了从玄关、大门处传来的细微声响。
几乎是瞬间,四个人立刻动了起来——
房门口的计远点开终端,十指几乎飞出残影;柳入楼推着他一步走进来,几若无声地带上房门。
北辰一把拉开窗户,而白璃抄上了手边的日记,同样探头看向窗外的夜色。
“我锁了大门的程序,但是坚持不了多久——可以完全锁死,但一定会暴露被入侵的事实,得不偿失。”
大门口,可能是发现了自己家的门突然程序故障,传开了几声懊恼地砸门声。
“他刚刚是飞出去了吧,连医院都不去,就直接回家?”
还这么有劲地砸门。
“想开点,”计远道,“他当时就能追着你们跑出来,要不是我违反交规,估计他真的会追车。”
“你也想开点,”柳入楼痛击搭档,“要是我们今天被姊妹部门带走了,一份情况说明你可以交给两个部门,挺划算的。”
他们两个在身后说相声缓解紧张氛围,一个错眼,一道轻盈的身影就从余光划过去了。
柳入楼下意识偏头去看,只看到白璃在空中散开的、绸缎一样的发尾。
只在窗棂上留下一圈红色透明的胶质。
“她跳下去了!?”
柳入楼冲过去探头,夜风吹乱了她茶色的头发。
怎么,真就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身边的北辰没有回答,只是抬脚踩在了窗棂上。
他手上松松挽了半圈透明的胶质绳索,腿长到一只脚已经踩在了窗棂,另一只脚还问问蹬着地面。
夜风拂乱了他深色的头发,北辰侧过脸,眉梢一抬年轻人身上意气风发的感觉瞬间鼓噪,“等我下去之后,你们也跳下来——会用这个吗?”
“会倒是会你跳的是不是太快了!?”
连续两个人从自己眼前跳下去,哪怕柳入楼知道他们身上有安全装置还是被刺激地上眼皮狂跳
狂风呼啸着从身下托上来,白璃仰面在空中,她正在急速下坠,十四层的高度不过眨眼一瞬,可她却像是短暂地在发愣,漂亮的眼睛只安静看着天空。
北辰立刻发现了不对劲,按道理来说现在已经到了转体辅助降落的时候了,可白璃还没有动作。
北辰的眉头深深皱起来,他能感受到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因为风歪了一下,但却没什么心情去管一副平光镜。
太奇怪了,这个人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可北辰却又觉得,似乎下一秒,这个轻飘飘的人影就会消失不见。
他甚至想立刻大喊她的名字,让呼喊她名字的声音成为她与这个世界微不可察的链接。
而也正这个时候,白璃的视线突然飘忽地望过来一眼,只一眼,她突然眼眸闪动了一下,整个人像是在空中振翅得蝴蝶,轻飘飘就拽着胶质
绳翻过了身。
乌黑的马尾甩在脑后,一刹那像是一笔泼墨画。
而她刚刚翻身的样子像蝴蝶,现在拽着绳索轻盈落地的样子又像飞鸟。
胶质的绳索在她转过身后突然收缩,借此抵消了落地时的冲击。
白璃解开腰间的绳索甩上去,收缩性良好的材料立刻就反弹回了楼上。
“嗖——!”
破空声传来,红色的绳索甩回去的时候,北辰也正好落地。
他多看了白璃两眼,在对方十分坦荡的神色中收回了自己的疑问,只默默把绳索也甩了回去。
这次剩下两人的降落很顺利,就算动作不太熟练,但地面有北辰接应,还是没受任何伤地落了地。
“门要开了!”
刚一落地,别的什么都顾不上,计远立刻这么对白璃说道。
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本连灯都没来得及关。
“先离开这附近。”
说着,白璃已经将绳索收回去,团在她掌心像是两团红色的透明史莱姆。
她挑了个跟打开窗户相反的方向,招呼上所有人赶紧离开。
正常人见到家里莫名其妙打开的窗户,大多数都会下意识看一眼。
而他们在对方从玄关到房间的这几秒钟里,需要迅速离开对方的可视范围。
自从跟白璃一起落地女娲星了之后,两天跑了两场百米冲刺还玩了一把跳楼,柳入楼觉得自己下次绝对不会再跟她出门了。
但下次归下次,现在还是得忙着逃跑。
等到一口气冲刺了好几百米,领头的北辰和白璃才停下了脚步。
回头一看两个研究员已经互相搀着走了有一会了。
“你你”柳入楼连手都在抖,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白璃,“你怎么能跑这么快!?”
北辰跑得快不稀奇,这孩子一看就是四肢发达头脑存疑但大概率很会骗女人的样子。
但白璃怎么也跑这么快?
“啊,大概,”白璃想了想,诚恳道,“跟我总会有追犯人和被犯人追的经历有关系吧。”
这对吗?
这不对吧!
但此时此刻柳入楼实在是多说一个字都费劲,喉咙里跟渗出了血一样,让她的嗓音都带上了沙哑。
现在她没空对白璃这个脑力人士的叛徒口诛笔伐,只能努力用眼神对白璃进行质问。
白璃根本没看。
刚刚激情跳过楼又绝命逃跑,她的发丝有些乱。
诚如她所言,人类的生理反应是不可避免且除非经过特殊训练而无法克服的。
所以哪怕神色一派平静,现在的白璃也依旧能感受到心跳激烈的鼓动。
夜风徐来,几次吐纳后白璃已经将心跳平复了下来。
她稍微侧过脸,准备去看看接下来的路线。
结果猝不及防对上北辰带着审视的视线。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没事,”北辰的耳朵尖动了动,眼瞳重新恢复到正常的状态,若无其事道,“要出去的话从那边走比较好,我在空中看到的。”
北辰的瞬时视力确实十分出色,顺着他看到的方向,他们还真用比进来的时候更短的时间出去了。
来的时候是计远开的车,现在他跟柳入楼明显体力超支,北辰相当自觉就上了驾驶座。
那边搭档两个已经拉开了后面的门,白璃顿了一下,还是坐到了副驾驶上。
刚一拉开门白璃就感觉到迎面一股凉风吹来,先一步上车的北辰已经打开了空气系统,整个浮动车内的体感温度立刻凉了下来。
虽然女娲星上植被丰富,但是到底是夏天,又冲刺了那么久,是个活人都会感觉热。
顿时,车上的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别对着直吹。”
北辰瞥过来一眼,一边启动一边单手盖住正对着白璃的风口,调整好了之后才收回手。
确实不再正对着她的脸了。
“先回去吧,”白璃侧过脸,看向后面的柳入楼和计远,“回去后再看看那本日记。”
正说着,原本平稳启步的浮动车却猛然间一个急刹——
“吱——!”
所有人都瞬间被惯性带着往前冲了一下。
“怎么了怎么了?”
“嘶你不会没有驾驶证吧?”
“前面是什么?”
白璃捂着额头抬眼道,“好像是五六个人。”
周围的路灯稀疏,间隔很远才有一盏,投下一个个孤零零的、惨白的光圈。
浮动车车就停在两个光圈之间暧昧的昏暗地带。
车身的流线型轮廓反射着远处楼宇窗户零星的、跳跃的冷光,像覆盖着一层流动的、不安的鳞片。
无声无息地,如同从沥青路面本身渗出的墨迹,几个人影从四面八方的阴影里浮现出来。
光线并不充足,远远看过去,他们胸前的金色圆牌闪过倏忽的光。
“我们捅跟踪狂窝了吗?”柳入楼吐槽。
第44章
引擎低沉的嗡鸣戛然而止,浮动车彻底死寂下来,暂时瘫痪在了夏夜粘稠的黑暗里。
头顶,城市光污染将天空搅成一片污浊的橘红色,真正的星星不见踪影,只有几片残云被映得如同燃烧的余烬。
远处主干道的车流声和喧嚣,传到这里只剩下模糊的、持续的低嗡,像热锅盖下的闷响。
北辰重新换了一下操纵杆,他盯着前面的听到动静转过来的几个人,指甲在操纵杆上轻轻点出细微的声音。
“他们好像之前酒吧里就在。”
柳入楼又看了几眼,肯定道,“没错,就是他们。”
“现在是什么情况?”
计远推了推眼镜也凑过来,“酒吧里没有堵到所以一路追过来了?”
“我靠,他们好像真的准备过来啊!”
被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震撼到,计远忍不住看了看北辰的侧脸,“他们图什么,就图魔幻的眼眸吗?”
“我在开车。”所以你们最好不要惹我。
北辰是咬牙切齿这么警告的,但话音刚落,浮动车的车灯就被他瞬间打开,明亮的灯光迸发,让车前正走来的几人下意识停住、别过脸挡住灯光。
紧接着,北辰收地面轮、拉操作杆一气呵成,浮动车将将卡在违规的线上原地升了二十米,一扭头就向另一个方向走了。
地面上的几个人被巨大的气流冲得站都站不稳,只能眯着眼睛看着浮动车离开。
今天一晚上充实得过分,柳入楼已经开始觉得自己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好在回程的路没有出什么意外,四个人平平安安回了酒店。
快要十一点半了,这个时候酒店的大还穿行着衣香鬓影的许多人。
“这个时间他们是要去干什么?”白璃瞥了一眼,突然这么问。
“看穿着,有什么晚宴吧,”柳入楼打了个哈欠,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某个方向,“看到那边了吗?她穿得是当季最贵的高定,踩着的高跟鞋就大概六位数。”
“六位数,那鞋穿着能起飞吗?”北辰忍不住吐槽。
“可能这就是上流世界吧,”柳入楼,“你知道的,什么身价、体面之类的。”
穿着统一运动服的四个人大摇大摆从这些人身边晃过去,站定在客房电梯口。
“但是这个时间”计远挠了挠脸,“上流社会开宴会的时间都这么抽象吗?”
他一边问,一边看向了北辰。
北辰:?
你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我跟你们一样,别看我,”北辰示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运动装,“我可没有六位数的鞋,也没有七位数的表。”
“老实说,买菜我都得货比三家。”
“你现在不是住在宿舍?”
“之前在别的星球上学的时候,跑遍整个区只为了买打折胡萝卜。”
一听就很有生活。
在场所有
人,除了白璃,谁还没有个在外求学的时候省吃俭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时候呢?
“我懂你,我之前在羲和星进修的时候就有过薅绿化带的经历。”
计远感叹,“虽然难吃,但是不会死。”
“你这已经完全不是一个范畴了吧?”
“绿化带你还挺难杀。”
“这就是你们现在制药这么难吃的原因吗?”
“——叮。”
电梯到达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吐槽,四个人纷纷闭嘴,然后安静地走下来。
白璃率先拉开了自己的房门,一回头——三个人整整齐齐跟在她身后。
看得出来是真的对那本日记挺感兴趣的。
她的房间从今天早上就成了大家的据点,现在更没有必要藏着掖着,白璃侧过身,示意其他人进去。
进了白璃的房间像是回了家一样的三个人熟练地围在客厅,坐在之前一直以来的位置上等白璃。
那本被万众期待的日记,实际上就是再普通不过的软抄本。
深蓝色的塑料封皮,边角处印着早已磨白的、模糊不清的卡通图案。边角被磨得发亮、微微卷起。
脊背处的胶有些开裂,露出里面粗糙的黄色纸芯。尺寸不大,刚好能塞进大多数背包的侧袋。
翻开封皮和写着“日记”两个字的扉页,第一页干干净净,只在中上方的横线上,用深色的钢笔墨水一丝不苟地写着年份和月份。
刚刚来不及反应,现在再看到,四个人这才发现,对方的字居然写得还不错。
字迹方正清晰,甚至带着些学生气的清秀。最初的几十页,内容稀松平常。无非是些关于日常琐事的流水账:
“五月二十三日,天气晴。今天我跟索菲娅一起去看了新排演的戏剧,索菲娅很喜欢《哈姆雷特》,但是她总容易太投入,结束散场的时候哭的停不下来,我也跟着一起难过了。”
“五月二十四日,天气多云。索菲娅喜欢上了奶油蛋糕,她说之前觉得太腻,这里的蛋糕倒是刚刚好。”
“五月二十五日,天气小雨。哈哈,索菲娅说喜欢我做的牛排,她说能嫁给我真是她最幸福的事!我要继续精进厨艺!”
等等,大概都是他跟自己的妻子索菲娅的幸福生活。
没什么值得探究的。
硬要说的话——
“他的日记里表现得那么爱索菲娅,所以你是怎么回事,魔幻的眼眸?”
柳入楼挑了挑眉,“魅力这么大吗,改变了一个人的取向?”
北辰的额角跳了跳,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柳入楼这句话一方面确实是在借机调侃,而另一方面——
对方当时莫名其妙油腻搭讪的举动,一定不是单纯的猎艳。
所以,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还是他做了什么,让对方觉得能从他身上得到想要的?
目前还不清楚,北辰只能继续往下看。
“他从前年才开始写日记,五月二十三号”
柳入楼这时候点着日期,有些奇怪道:
“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本人在日记中也没有写原因——所以是发生了什么,让一个人突然开始写日记?”
“稍等。”
计远火速开工,大概十秒钟后就有了结果,“他在那个时间有好几次的治疗记录。”
计远将自己的终端信息共享,浮在半空的银蓝色光屏上跳出来五六份病历记录。
“妄想症?最早的病情描述是患者自述从半个月起一直能听到持续不断的蛇鳞摩擦声?”
“就诊日期是四月初”
柳入楼飞快看了几眼剩下的病历,恍然大悟道:
“所以,是因为严重的妄想症使他已经不能区分现实与幻想,所以医生建议他写日记。”
“他的幻想一直是跟蛇有关系,”北辰指着屏幕,“最开始是蛇麟摩擦的声音,之后是总能看到蛇的尾巴,最后演变成了他认为一直有一条巨大的蛇在他周围。”
“我不太明白,所以真的有用?”
计远看看屏幕又看看日记,“他从写日记开始就没有就诊记录了,并且从日记内容来看,似乎生活还挺幸福。”
“那么严重的妄想症,写写日记就好了?”
计远挠了挠头发,“我不是心理专业的,但是这种程度的妙手回春是不是还是太离谱了?”
“查一下他的社会情况,”白璃突然出声,“工作、家庭以及常住地区。”
全然不太明白白璃要这些信息干什么,但计远还是立刻开始爬数据。
“我看看他的职业是健身私教,只不过他们健身房的信息里说明是这段时间在休长假。”
计远:“出生和生活都是在女娲星上——”
计远突然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古怪,“父母健在,未婚。”
“等等,他未婚?”
柳入楼的视线不可抑制地往北辰身上飘过去,“那索菲娅是谁?”
北辰:?
你看我干什么?
“等等等等”
计远突然脸色一变,他倒吸一口凉气,轻声道,“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索菲娅根本不存在?”
“也有可能是女朋友?”
“我查了一下当时女娲星上的天气,”白璃冷不丁开口,“从当时的五月二十三日起,女娲星经历了连绵四天的大雨。”
那他的“天气晴”是怎么来的?
连这个都是臆想吗?!
这样的话,这个索菲娅究竟是不是真是存在的,确实很可疑啊!
但白璃坐在沙发上,手上捏着摘下来的平光镜,“前后差距太大了,为什么会有这样割裂的两种幻想?”
“女娲星上女娲雕像是地标,假如他是单纯因为生活压力、结合女娲雕像的潜意识影响,导致出现了‘周围有蛇’的幻想,其实也能说得通。”
“但是——”
白璃顿了顿,“对于钟情妄想症来说,他转变的太突然了。”
“更重要的是,这些和我们的案子没有关系。继续向后看看吧。”
接下来从五月二十五日之后,到六月初,都是他跟索菲娅的生活日常。
乍一看只是婚后夫妻的甜蜜生活,但只要联想到这位很大可能是自己臆想出来了一个妻子,这些文字就怎么看怎么诡异。
转折出现在六月十日。
“六月十日,阴。最近来了好多陌生人,他们看起来都有些奇怪。索菲娅好像还跟他们有过交流,有点担心。今天看盆栽的叶子有些蔫了,还是每天不要晒那么多次太阳了吧。”
字迹清晰,间距均匀,字里行间都流淌出一种幸福的味道。
然后,指尖触到了下一页的边缘。
翻过来。
世界仿佛在这一页被猛地撕碎。
软抄本的横线还在,但已被彻底无视、践踏。
占据整页中央的,是几个用钢笔疯狂戳刺、反复描画、几乎要穿透纸背的巨大字眼:
“为什么?”
那问号扭曲着,像一个痛苦蜷缩的钩子,又像一个被强行拉长的、无声的尖叫。
墨水留下的墨迹如同凝固的血块,笔画边缘因为用力过猛而洇开、炸裂,形成毛刺般的墨晕。
每一个笔画都带着一种绝望,深深陷入纸张的纤维里。
而在这巨大的诘问下方,是另一行更加潦草、更加破碎的字迹,仿佛耳边能听到那样绝望的悲泣哀鸣:
“为什么不让我们相见?!”
下笔的力气让纸页不再是平整的,那些深陷的笔迹和
划痕在背面形成凹凸不平的浮雕,指尖触碰上去,是粗粝的、甚至带着痛感的纹路。
看着,计远有些迟疑,但还是没忍住开口:“这是心理医生发力了?”
第45章
“为什么不让我们相见?!”
“相见”两个字被反复涂抹、覆盖,笔画纠缠在一起,形成一团令人窒息的墨团。
笔尖显然在此处失控地颤抖、打转,泄露着对方濒临崩溃的神经。
而这还不是全部。
围绕着这两行核心的、撕裂般的质问,是更加触目惊心的背景——
像荆棘,又像痉挛的神经末梢般的线条,毫无规律地爬满了页面的每一个角落。
力道之大,在纸面上犁出一道道泛白的凹痕,甚至有几处薄弱的纸张已被划破,留下细小的、不规则的孔洞。
这些线条相互交叠、缠绕、覆盖,形成一片混乱而压抑的黑色丛林。
墨点飞溅得到处都是,如同黑色的泪滴,或是喷溅的血点。
恍惚之间,耳边仿佛能听到灵魂在囚笼中撞得头破血流后,用墨水和纸的碎片发出的、最凄厉也最无声的嚎叫。
情绪是能传染的,而文字在被情绪堆积到最高点的时候,本身就带着无与伦比的感染力。
至少这个时候,就连柳入楼都能感受到写下这几个字的人排山倒海般的崩溃与绝望。
“他这好像治疗没成功?”
计远吞了吞口水,“看起来更癫了啊。”
白璃指尖点了点,脸色平静地又往后翻了一页。
除了上一页留下的笔痕和零星的墨迹,什么都没有。
一口气往后再翻两三页还是什么都没有。
连洇出的墨迹都消失了。
而再翻一页,熟悉的笔迹再次出现。
“八月七日,我看见了。”
——这是第一行。
“一定会有办法的。”
结束。
“八月八日,失败了,怎么会这样?我明明看到了!”
“我不甘心,一定一定!!!”
“明天换种方法、一定一定!”
这种意味不明的话每天都有几条,字数不定,但全都是“失败”。
直到半年多之前——
“是他?为什么是他?!”
再翻到下一页,就是密密麻麻的关于石让的生活轨迹。
北辰拿起来又翻了翻,“后面什么都没有——这是最后把关于石让的那一部分全部放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数据处理这方面,手写肯定没什么大成果。”
计远下意识接了这么一句,但很快,他又皱着眉头问,“八月份的时候他是不是在进行什么试验?”
他跟柳入楼是科研员,比其他人对这些事会更敏感些。
虽然语句看起来并不冷静,充斥着个人情绪在内,但究其根本这就是在记录试验情况。
而且都是失败。
“那这个不知名试验现在成功了吗?”
柳入楼道,“还有,他之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石让身上,是不是说明石让这个人对他的这个试验——至少他自认为——是有帮助的?”
而现在已经能看出来他的性取向,那他对北辰的兴趣,是否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呢?
一时间,所有人若有所思的目光都落在北辰身上。
“这说不太通啊”
计远想了想,“北辰跟石让他们两个完全没有任何共通的地方,甚至连生活轨迹都没有交叉过。”
“别的先不提,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活轨迹的?”
“你以为考核真的只是考个试吗?”白璃,“调查局会从所有角度进行评估,当时大多数人都忙着抢救伤员,能抽得出手给你做行踪评估的估计就只有计哥。”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
北辰心平气和,“这属于个人隐私兼局里的机密了吧?”
“哎呀,大家都那么熟了。”
“你跟黑客说隐私和机密?”
就光明正大的黑客了吗!?
不过事已至此,北辰默默叹了一口气。
“但是,也不是没有共通点吧?”柳入楼想了想,“剧院,北辰和石让都去过女娲星的剧院。”
“我们都去过,”白璃摇了摇头,“如果真的是因为剧院,那么他最优先的选择其实不是北辰,是在北辰身边的楼姐。”
“假设他真的看到了我们一行人都去过剧院,也因为这个理由,急切地需要接触去过剧院的人,那么无论是从基于取向的心理角度出发,还是更方便控制的角度说,楼姐都是比北辰更好的对象。”
但是,对方却没有选择柳入楼,而是将北辰当作了突破口。
为什么?
“北辰和石让,还有什么共通点呢?”白璃撑着脸笑起来。
柳入楼一看她这个表情就知道,白璃已经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当下里挑了挑眉,开门见山道,“你知道了什么?”
“很简单啊,”白璃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你们都没有注意到吗——是酒精。”
“北辰没有喝酒,”计远回忆了一下,“至于石让,在酒吧里有他的影像,当时”
“番茄汁,石让也没有喝酒。”
柳入楼接话,“所以,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没有在这个酒吧喝酒?”
“大费周章又是跟踪又是骚扰的,难道就是为了当酒精测评员吗?”
“你们还记得最开始引北辰来的那首云里雾里的小诗吗?”
白璃道,“‘当它垂落,如灵蛇之尾,苍青摇曳’还有‘唯见蛇影盘绕星辰,赐下不朽或永夜之吻’。”
她笑着,语气轻轻,“女娲星上还有另一个特异,已经被其他人观测到,甚至正在被寻找。”
“你的意思是,他在寻找这个特异,跟踪石让是认为石让拥有和这个特异见面的方法因为石让突然间成名了!”
计远猛然想通了这一点,激动道,“他认为,石让突如其来的好运气和这个特异有关系,所以他才会跟踪石让、甚至是石让周边的人!”
可能是出于自己的幻想内容,估计他认为自己的行动在拯救“妻子”索菲娅,故而一直这么执着。
“我们现在都知道,让石让能成为舞台明星的原因,是他利用A级以上的特异杀害了之前的演员。”
北辰总结道,“但,这位跟踪狂先生不知道,他将石让的成功和另一个不知名的特异联系起来了,所以他认为石让有找到这个特异的办法,于是跟踪他。”
“是啊。”白璃还是笑着,语气还是一样的轻柔。
“那么他注意到北辰?”
三个人都立刻看向白璃。
被盯着的白璃眨了眨眼,“很简单的——好了好了,别那么看着我。”
她叹了口气,“真的很简单,他认为石让得到了特异的协助,而北辰今天做了什么,让他觉得北辰也有可能得到特异的协助呢?”
《麦克白》里揭示了命运,从而让麦克白走让疯狂道路的三个女巫——
白璃说过的,特异不是女巫,给他特异的人才是女巫——
石让和北辰在酒吧里做了什么,让他认为会得到特异的协助——
红色的眼睛
电光火石间,就像是大脑内有一根清晰又敏捷的线,瞬间串联起了一切看似不相关的珠子,柳入楼瞬间想通了过来,她立刻看着白璃道:
“是酒保!他们不喝酒的同时,还跟酒保有过沟通!”
“那个酒保”
北辰也立刻反应过来,“没错,是在我跟酒保说过话后,对方才突然注意到我、上前搭话的。”
“现在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柳入楼深吸一口气,“他认为是石让从酒保那里得到了特异的协助——如果不是他以为呢?”
“我的意思是,如果酒保真的是女巫呢?”
“一百分。”白璃笑着。
那就是确认酒保就是给石让特异的人!
“酒保没有出现在跟踪名录里,因
为他不是需要揣摩和模拟的对象——游戏教程里怎么会有发布任务与奖励的NPC的行为模式呢。”
白璃笑着,漂亮的、蝴蝶一样的眼睫垂下又抬起,仿若蝴蝶振翅:
“所以,A级以上精神类特异的本体一定在他手上。”
在昏暗灯光下、吧台深处的那个人影,和那双红酒一样的眼睛。
柳入楼皱起眉头,她本能觉得危险:
“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确认那还是先联系分局比较这是怎么了?”
正在她划开终端的一瞬间,一道通讯便飞了进来。与此同时,其他人的终端也几乎是同时有了提示。
白璃划开,“您好?”
“白小姐,您好,我是女娲星分局的后勤部科员关梦祺。”
那是一道听起来紧紧绷着的女声,她的语速飞快,要不是需要顾及社交礼仪,听起来她都想直接跳过这巨自我介绍。
“很抱歉这个时间打扰您,但是——女娲星上出事了。”
“关女士,您好。怎么了?”
“大概十五分钟前,在女娲星九个雕像群前突然有大批的人员身亡,根据监控录像显示他们全部衣着得体,到达雕像前后没有任何犹豫便立刻自尽——”
哪怕在竭尽全力的稳住状态,想要以一个专业的语气和口吻去进行说明,但是白璃还是听出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截至目前,统计死亡人数一百八十人无一人生还。”
白璃抬眼,视线扫过时看到其他人的脸色同步越来越凝重,她就知道他们现在被通知的是同一件事情。
“我明白了,”白璃轻声道,“在我的终端上发个地址,关女士,今晚你得跟我一起跑完这九个地方。”
“我明白!”
对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又有些抖,“我在现场等您。”
通讯结束了。
白璃站起身,一边向门口走一边道,“今晚那里都不要去,楼姐和计哥,你们两个今晚去北辰的房间。”
她话音落下,北辰就条件反射一样准备将刷门信息从终端传给柳入楼和计远。
“但是”
“没事的,”白璃看向柳入楼,“这难道是我第一次临时被叫去现场吗?”
“至于要你们换个房间,就当是我疑神疑鬼吧,”她意有所指道,“石让的信息难道是简单从网上搜索就能得到的吗?”
“如果能得到石让的信息,那看到了我们的车牌后,不是也能得到门牌吗?”
“我们知道了,”已经完全明白了严重性的计远严肃下来道,“你放心,安心去现场吧,我们两个好歹也是调查局的人,不至于连他们几个乱纪人员都对付不了。”
白璃眨了眨眼,正准备回过身出门的时候,柳入楼突然又喊住了她——
“等等!”
她一溜烟跑到桌边,抓起来了好几沓贴纸以及拿了两个透明的药盒过来。
“这些东西你们都带上,两个人分一分,确保每个人手里至少一定要有一份药品。”
虽然总是调侃柳入楼假药贩子,但这个时候白璃还是乖乖都接了过来。
北辰已经跟计远交换了刷门信息和车钥匙,跟在白璃身后走了出来。
“虽然这么说很不合时宜,”白璃挑了挑眉,转过眼眸看向北辰,“第一次单独任务,配合些,搭档。”
“啊,彼此彼此。”
北辰咧了咧嘴角。
第46章
午夜十二点已经过去,但是女娲星中心区依旧灯火明亮。
还有不少青年人正在享受人生。灯火通明的人间界,夜晚看不清星星的影子。
而中心区的城市建筑群之外,却少见得亮起了更刺眼的灯。
被特意关了声音的警报灯驻守着,冲天的灯光撕碎了夜色。
下一秒,数道近乎透明的明黄色光带,从警报灯的灯珠柱射出。
这些光带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迅疾无比地在地面游走、定位、连接。
它们无视地形,精准地绕过雕像基座,在空地外围飞速勾勒出一个巨大的、将所有雕像以及那片死亡核心区域完全囊括在内的不规则多边形。
光带首尾相接的刹那,一层薄如蝉翼、却散发着绝对冷意的能量光膜瞬间垂直升起。
沿着光带的轨迹向上延展,形成了一道高达十几米、完全透明的能量壁垒。
这壁垒并非静止,表面有无数细微的明黄色能量粒子如同湍急的溪流般急速流动,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嘶嘶”静电噪音。
这层光膜完全交汇之后,从外则再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只有浅浅的明黄色发着光。
而背对着屏障的,是一道身穿黑色制服的女性,她留着刚刚到下巴的短发,乌黑的发丝缎子一样淌着光。
偶有风来,撩动了她的发丝,露出里层染成明亮橘色的发丝。
她的头顶也有一对橘色的猫耳,与身后细长的猫咪尾巴同样颜色,其上还有些白色的无规律花纹。
关梦祺前几天刚刚过了四十七岁的生日,她这个年纪在调查局分局已经能单独和搭档单独跟进任务,实际上,在如今的普世观中算得上年少有为。
天才毕竟只是少数,世界上更多的还是努力的凡人。
而现在关梦祺正在屏障外等着所有人公认的天才。
白璃这个名字她当然早有耳闻,但是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半个月前接到总部追查整改通知后的时候。
最开始只听人说,是总部有人破获了官商勾结用普通民众做基因实验的大案。
之后才知道,这件案子是那位有名的白小姐最先察觉蛛丝马迹、与搭档一起单枪匹马破获的,而从最开始一直到犯罪嫌疑人落网,也不过一星期的时间。
说起这件事的人是从总部交材料回来的副局长,那也是位雷厉风行、事业上前途无量的才俊,可她当时感叹又带着理所当然说:
“毕竟是那位白小姐。”
关梦祺已经回忆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惊讶还是好奇,但今夜,赶赴现场后看到这一场人间惨剧后,她却无比庆幸——
至少还有白小姐在。
想到这,关梦祺稍稍吐出了一口气,她动了动膝盖,刚重新站定的时候,就见到远处天空闪着警车的警报光。
前方有警车开道,紧随其后的浮动车畅通无阻地驶来。
掀起的气流迎面而来,关梦祺抬手挡在眼前,等到感觉到气流平息,关梦祺重新看过去,刚好看到两个人从车上走下来。
从驾驶座上走下来的是个男的,略过。
关梦祺抬步,赶紧迎着那个穿了一身灰色运动服、长发扎成马尾的女性人影走过去。
那是实在太过年轻的面孔,就算放在学校里都是年纪最小的那一批。
关梦祺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这才是真正的青年才俊呢。
“白小姐,我是跟您联系的关梦祺。”
她站定在白璃面前。
调查局的制服实际上有很多可以自定义的地方,比如白璃的夏季制服是裙裤,而也有一些人的夏季制服是长裤。
除了上衣对肩章和胸章的制式要求,这都是可以跟着自己的喜好和需求调整的。
面前的关梦祺就是一身标准的西装裤剪裁,脚下踩着一双比起皮鞋更方便行动、看起来又比作战靴更轻便的鞋。
“您好,现在情况怎么样?”
白璃一边走,一边这么问道。
“目前雕像前的二十名受害人确认全部身亡,根据负责其余八个雕像群的同事反馈,同样无人生还。”
关梦祺跟着她,语速飞快道,“这里是中心区的雕像群 ,距离城市最近,警方赶到的时候还有受害者没有完全死亡,但”
“有没有立时死亡问题不大,”白璃立在屏障外,看着她轻轻道:
“这是防止辐射扩散的手段,能用上这个说明里面的辐射浓度强得可怕,就算只是轻伤,在这样的辐射下也不会有人能健康活着。”
“不是你们的问题,别在意。”
她的声音柔和地散在夜风里,树林中的风总是更凉的,关梦祺抿了抿唇,动了动自己从刚刚就僵僵握着的手指。
“九个雕像群的监控呢?”
关梦祺回过神,“我的搭档已经去拷了,大概五分钟后就能带着所有资料回来。”
“嗯。”
白璃点点头,随后垂眸拿出来一张银白色的半脸面具。
那张面具并不是完全遮挡的,反而只有几条金属流线,戴上去之后完全贴合她的鼻梁、颧骨、下颌和下巴。
银白色的金属线条从鼻梁处分开,一半连接到了她的耳后和下颌下巴,另一半稍微卷在她的眼旁,像是两片金属的蝴蝶翅膀。
在接触到皮肤的一瞬间,北辰发展有一道银蓝色的光芒从金属上流动而过,紧接着是一层透明的蓝色薄膜显现,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给他一个一次性面罩,”白璃指了指北辰,“我们进去看看现场。”
她看着关梦祺说话的时候,北辰这才发现,关梦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戴上了一张黑色的镂空面具,听到白璃这么说,早有准备一样递给北辰一个厚重的面罩。
那明显是一次性通用面罩,不管是样式还是重量都显得笨重,戴上去后下半张脸会被完全遮蔽,连呼吸都被闷在里面。
但工作能力倒是没什么差别。
一整个厚重的面罩戴在脸上,北辰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闷在鼻尖。
能看出来面罩的分量不算太轻,就算是北辰这样低体脂率的人,戴上去之后颧骨和耳侧的皮肤依旧被压得微微下陷。
弹力带绷在脑后,压得几缕头发乱翘。
确认自己戴好后,北辰冲白璃比了个手势,“好了,进去吧。”
他的声音闷在面罩里,为了让白璃听清还稍微往她的方向弯了弯腰。
下半张脸被完全遮住了,整张脸上只有那双眼睛露在外面。
下面是黑色的面罩,上面是深色的发丝。
而他那双眼睛,此刻像囚禁了天光的碧玺,在夜色中明明而辉。
白璃又看了一眼,这才点点头率先走进去。
明黄色的屏障穿身而过,刚一进去白璃鼻尖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这里再走不到五十米就是密林,浓郁的树木花草芬芳哪怕无风的时候都丰沛地缠绕鼻尖。
可此时此刻,血腥味重到白璃什么都闻不到。
她是见惯了死亡的,可哪怕如此,现在也难免被这样的人间惨剧震慑到一瞬间。
中心区的雕像群环绕在女娲像身边的,是当年设计与建造了女娲星的科学家团队,她们无一例外是女性。
原本这里的空地是供民众活动的场地。
而现在,空地上不再是青草与苔藓的温床,而是被一层厚厚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泊所覆盖。
毫不夸张的血泊,那简直就是用血灌注的湖泊。
月光下,这血泊像一块巨大的、吸光的、粘稠的暗色地毯,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在这片血色的地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二十具躯体。
二十个人。
他们姿态各异,却无一例外地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白璃抬眸看着,眼瞳平静的像是无风时的海面。
这无声的现场,每一个细节都在疯狂地尖叫着这个词。
没有搏斗的痕迹,没有外来的暴行。只有自己对自己施加的、决绝而彻底的死亡。
一个看起来相当年轻的美丽女性,她穿着当季的高定礼服,漂亮的裙摆被鲜血完全浸染,那双六位数的高跟鞋此刻沾满了泥与血。
她纤细的脖颈几乎被自己割断了一半,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女娲的雕像,空洞的眼睛似乎还在凝视那滴溅在神像脸上的、属于她或他人的血。
周围的树林沉入一片浓稠的墨色。月光艰难地穿透层叠的枝叶,筛下几缕惨淡的银辉,在地上投下扭曲、晃动的怪影。
空气凝滞,之前下过大雨,泥土深处翻涌上来湿冷气息和草木腐烂的微醺。
风穿过松针缝隙时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
整片林子仿佛在沉睡,又仿佛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每一片树叶、每一寸阴影之间。
女娲的雕像在惨白的月光下静静矗立。
白日温润的玉石质感此刻泛着一种冰冷的、青白的幽光,宛如沉入水底的古玉。
她盘绕的长发在夜色中如同凝固的瀑布,长尾盘桓,衣袂的褶皱被月光勾勒得异常锋利,仿佛随时会割破这粘稠的空气。
那张低垂的脸庞,在月华的洗礼下,圣洁依旧,却更添了几分俯瞰尘世的漠然与疏离。
她的眼眸低垂,目光似乎穿透了亘古的时光,落在这片寂静的空地上,带着一种永恒而冰冷的悲悯。
一抹鲜红的、尚未干涸的鲜血从她眼睑滑落,一路淌到了下巴上。
所有的死者都很年轻,鬓发甚至没有一根白发。他们都衣着光鲜,女士们描眉画眼、男士们抓好了头发。
就在不久之前,这些光鲜亮丽的年轻人们还在酒店大厅言笑晏晏,跟刚进门的白璃打了个照面。
而现在他们就已经了无生气地躺在了鲜血里。
正在这时候,关梦祺的终端响起了一连串的提示音:
“白小姐,现场的视频信息以及追踪的所有受害人的信息已经发过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分享了屏幕,白璃一抬眼就能看到几个按照案发现场命名的文件包。
进去之后,除了现场的视频还有按照一路上的路线名称标记好的视频,以及十二个受害人的所有背景资料。
从他们接到通讯赶过来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居然能有这样高效的工作效率,北辰叹为观止。
“警方通知我们的时候,案发现场的这个视频我们就已经看过一遍了。”
关梦祺抿了抿唇,她看向白璃,“但是白小姐,你可能可以看出来些我们没发现的线索。”
白璃与她对视,蓝色的大海里此刻没有游鱼的影子。
“交给我吧。”她这么说。
那样轻柔的声音,与她对视时却总让人有一种被托举的安心感。
关梦祺喉头动了动,她深吸一口气,连头顶上一直隐隐下压的耳朵都瞬间完全立起来。
她毫不犹豫播放了视频。
视频的一开始是大概五六秒的空镜头。
——截取这段视频的人甚至细心到考虑了,一个人接受信息需要一定的缓冲时间。
月色在微风下与树影摇曳,很快视频里出现了一群衣着靓丽的男男女女。
一共二十人,每个都打扮地体面非凡。
他们在雕像前仰头瞻仰,然后在空地上伴着音乐翩翩起舞。
女士们的裙摆翩飞,就像是正置身于真正的名利场,在男士们的臂弯里舞动。
明明灭灭的光从他们身上佩戴着的首饰上闪出,耳边随着舞步飞旋出一串晶莹明亮的光。
腰侧挂着的装饰用腰链同样飞起又落下,尾端的大约一个手掌长度的三棱锥闪闪发光。
来到这里的二十个男女显然都有不俗的家世,这不仅仅体现在他们的衣
着上,更在谈吐和跳舞时的姿态。
除了一些怀旧主题,现在的名利场已经不太会有人将舞蹈当作交际手段。
也正因如此,在如今还会花功夫学一身优秀华尔兹舞技的人大多有闲有钱。
月光映亮了他们每个人的面容,他们都神采飞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热络而快活的笑。
音乐结束,一舞毕。
下一秒,异变突生。
刚刚还含笑跳了一支舞的人们,突然间一齐面向雕像群——
他们捡起了腰间的三棱锥,在同一时间、以同一个动作狠狠捅穿了自己的咽喉!
没有一个人保留力气,几乎就是举起三棱锥的同时,没有任何迟疑地捅了下去。
甚至有个身材纤细的女士,因为捅下去的力气过大而稍微后退了半步。
但就算如此,她下一秒横着割断自己脖子的动作也没有任何犹豫。
鲜血四溢喷射,整个画面几乎都要被染成红色。
白璃看着,轻声问道,“另外八个地区的视频呢?”
关梦祺连忙点开其他视频。
“不用一个一个播放,一起放吧,”白璃顿了一下,补充道,“倍速。”
听她这么说,关梦祺有些惊讶地看过去,却只看到白璃平静的侧脸。
不知怎么的,有些疑问就觉得没有必要问出口了。
一共八个视频窗口悬在空中,白璃抱臂站在血泊外,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八个视频同时倍速播放,就算是因为伴随基因天生视力优秀的北辰都有些吃不消。
——他的动态视力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比白璃更优秀,但记忆力差的有点多。
只能反应上来当时一瞬间的对比画面,但过上一阵就开始模糊。
反观白璃,她的眼睛从头至尾就没有动摇过。
怎么回事,怎么活了二十年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笨蛋
北辰有些忧伤地这么想。
“全都是一样的。”
在他淡淡地哀叹时,白璃冷不丁开口道。
“对,没错,这些人确实时同一时间来到的现场,也是同时开始跳舞和——”
关梦祺下意识接话,却没想到被白璃轻声打断。
她转过眼睛,按下暂停键的视频停顿在虚拟屏上,在她侧脸涂上一层冷光,让银白的镂空面罩飞过一抹光。
“不,你理解错了。”
她说,在这个角度下,双眼像是被托在银托架上的蓝宝石。
“我的意思是,他们自杀时候的姿势、力度、割下去的角度都完全一样。”
“没有活人能够完全做到这一点,他们是被特异操纵着自杀的。”
“操纵?”
关梦祺敏锐捕捉到了这一点,“但是他们的动作很流畅是不是迷惑更可能一些?”
白璃摇了摇头,她点了点屏幕上一个刚刚捅穿自己脖子就被暂停了的男人:
“这个人,你可以倒回去重新看,他的惯用手是左手,所以邀请女士的时候下意识想递出的是左手,之后才改换的右手。”
“但是,”北辰看着视频,接话道,“他在捅穿自己脖子的时候主力手是右手。”
越是在时间短暂的危急时刻,人越是会下意识用自己更顺手的方式、更经常的姿态去面对。
没理由在自杀时突然改变自己的惯用手——还是这种毫无缓冲地捅穿脖子。
“我要去看看尸体状态,”白璃一边说一边拿出来鞋套,“现场留证了吗?”
愣了一下,关梦祺很快反应过来,“留了留了——谢谢”
捏着被白璃递过来的鞋套,关梦祺陷入短暂的沉思。
感觉好体贴、温柔的性格啊。
明明是个那么敏锐的人,结果居然性格这么好吗!
正想着,一抬眼看到白璃和北辰已经靠近了尸体,关梦祺急忙回过神,将鞋套穿上赶了过去。
已经开始有些粘稠的血液踩上去并不好受。
一方面是心理上很难克服,另一方面就是确实很滑很不好走,尤其是穿着鞋套的时候。
她有橘猫的伴随基因,虽然走得稳当,但观感还是不是很好走,而前面的那个男人看起来是有狮子的伴随基因,走得稳一些也正常。
就是没想到白小姐一个纯种人类,居然平衡感也这么强,走得这么稳。关梦祺三两步赶到白璃旁边,这么想。
北辰瞥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在关梦祺察觉到前收回了视线。身后的尾巴上下甩了甩。
而短短几分钟就快要收获一颗迷妹芳心的白璃目前还毫无察觉。
她专心看着眼前的尸体伤痕,时不时还让北辰翻动一下。
跟着白璃,翻尸体这种活一回生二回熟。北辰现在手熟的可怕,再也不是邮轮上连看都有点勉强的菜狗。
他们三个人一起戴着手套把二十具尸体连着白璃看过去,再加上搜身全都过了一遍。
工程量确实不小,但收获倒是不大。
“他们全都没有带自己的随身物品,”关梦祺叹了一口气,双手向前伸着不想让手套上的血沾到自己身上:
“包里除了一张纸条什么也没有——那就不要带包啊!”
纸条是手写的,从中间有一横一竖的深深折痕。
白璃接过去看了一眼,那上面是很稚嫩的孩子的笔记,“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哦!”
写出来的话语也是只有孩子才能坚信的天真。
而她说得包是一个女士手提包,只有一个巴掌大小,是专门用来搭配裙子的。挂在手腕上像是一朵轻飘飘的云。
白璃端详着那个包,看了一阵后突然轻声开口,“那个包”
关梦祺猛地一个机灵,视线下意识追着她望过去,“这个包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不,倒不算是什么问题,”白璃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到:
“你看看她今晚的这一身搭配,红色镶金的高定和脚下黑色满天星碎钻的高跟鞋,这个云朵包是不是不太搭?”
话刚说出口白璃就意识到她问错人了,今晚柳入楼没有一起跟着来。
一抬眼果然看到关梦祺一脸懵地看着自己,但还是努力捧哏,“白小姐说得有道理!”
啊,果然问错——
“嗯,你说的对,”北辰平静的声音传来:
“她这身衣服应该是丝绸面料裙尾和肩膀点缀了碎金,丝绸的特点是垂坠感和光泽,云朵包柔软蓬松的卡通样子不协调。”
“而且裙子是红色点缀了碎金,包却是柔白和浅蓝过度,对于色彩来说太突然了。”
北辰歪了歪头,“对于精心搭配过的状态来说,这个包很突兀。”
好专业。
白璃: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第47章
久久没有人接话。
北辰望过去,只看到白璃也正看着他,接触到他的视线后才慢条斯理道,“没错,是这个意思。”
而另一边的关梦祺脸上的表情就好懂得多:做白小姐的搭档,需要涉猎这么广泛啊?
确实看懂了她表情的北辰:糟糕,说多了。
“那么,这个包就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
白璃的指节抵着下唇,她缓缓道:
“精心准备了礼服和高跟鞋,她一定也准备了搭配的包,所以是今天之内、很近的一段时间出了意外,导致她只能用这个包。”
“但是她为什么一定要带一个包?”
关梦祺有些不理解,她背后的尾巴都要纠结成麻花了,“就为了带着那张纸条?”
白璃看着她纠结的尾巴笑了一下,“对,就是为了那张纸条。”
“那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很稚嫩,并且从纸质和折痕来说也已经很久了,是很多年前有人给她的东西。”
白璃轻声道,“这种约定一般不会出现在长辈和小辈,更多是同辈间会许诺的。”
“可能是她重要的朋友、或者什么别的人,但至少对于她来说这张纸条的意义重大——重大到,无论如何都要随身携带
着。”
“关于这个包,通过牌子应该可以追溯到卖出记录,”白璃,“不要局限在一个地方,去查整个星际的记录。”
“也不一定是死者购买的,拿到购买记录后交叉对比跟死者有交集的人——”
白璃看向关梦祺,“那么,动起来吧。”
眼睫抬起,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看过来,简直让人觉得像是望进了一片海里。
关梦祺屏息了一瞬,遂即坚定地点了点头,就跑着出去屏障不知道跟谁发出了通讯。
看着突然燃起来的关梦祺,北辰挑了挑眉,一边伸出胳膊肘扶住弯腰的白璃,一边慢条斯理道:
“除了这些没有别的了?”
白璃原本正弯腰摘掉鞋套,突然被人架着手肘稳住,她将一片血污的鞋套团在掌心,直起腰后徐徐道,“一点点。”
北辰:
你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放出巨大的瓜。
没去管北辰脸上有些无语的表情,白璃掌心攥着垃圾,站在原地等北辰也摘下鞋套。
她的镂空面罩已经取下,冷硬的反射光从她面颊上消失,像是海蚌打开了壳,露出了珍珠的柔光。
夜风穿过她的马尾,有一些发丝沾到了她的脸颊上。北辰一抬头就看到了。
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他直接脱下了一只手套,用干净的手指轻轻、轻轻将那一根挑离了白璃的脸颊。
“所有死者的伤口——”
正说着的白璃猛然间张大了眼睛,睫羽完全扬起像是浓密的羽毛扇,拱卫中间的蓝宝石。
她的面前是北辰垂眼专注的视线,这种角度甚至有一种近乎温柔的错觉。
颜色奇妙的眼睛垂下,宝石的反射光感减弱,现在更像是春天时候的天空。
他的面罩还挂在另一只握着鞋套的手上,鼻梁和脸颊上都有一道压痕,在小麦色的皮肤上呈现着。
可能是因为一次性面罩看着就不太透气,总露出一种、呼吸闷在面罩里而带来的,有些潮湿的性感来。
可是夏夜林中的风还在吹拂,让他的发梢也飞舞,蓬松的深色发丝又是清爽干净的明朗气息。
一抹痒意传来,跟着虚虚挨上的温热触感离开。
白璃眨了眨眼。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他们的伤口跟第一个死者的完全一样。”
她转身去找临时垃圾桶,“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
她的背影里马尾轻轻甩动着,像是可爱的尾巴。北辰一眨不眨的看着。
所谓的第一个死者,就是死亡在白璃他们酒店的经纪人。
只不过经纪人确实是自杀。
从现场来看,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酒店的时候异变辐射波动并没有那么强,而这里已经到了必须开屏障的地步。
其次,酒店的时候能看出明显的“仪式感”,对方确实是自己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而在这里,与其说他们是在集体自杀,不如说更像是深夜游会,没想到最后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关梦祺去查手包,白璃就靠在车上继续看剩下的视频。
这些视频都没有什么问题,能看得出来这些人确实是自愿,甚至可以说兴高采烈前往雕像群的。
并且,那个云朵手包从出酒店开始就已经被拿在了手上。
白璃下意识抬起指节抵着下唇,蓝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屏幕,一直到点开最后一个文件她的神色才突然变了一下。
那是最后一个区的雕像群。
同样的摇曳树影和皎洁月光,以及同样在雕像前发生的惨祸。
就跟其他几个区的一样,鲜血红得刺人眼睛。
但跟其他几个区不同的是,这里面所有躺在血泊里的,都是学生。
从沿路监控来看,这二十个学生都是从各个大学集合在雕像前的。
他们同样开始舞蹈。
但舞步明显生涩得多,看起来也并不是多认真在对待这件事,更多是在玩闹。
白璃看着他们的笑脸,指尖稍微点了点,垂下眼划开了自己的终端
“你好,阿香,睡了吗?”
正在宿舍里激情打游戏的虞香手腕震动了一下。
“在玩游戏?”
又震动了一下。
正徜徉在游戏海洋里的虞香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让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击量暂定,断开连接,摘掉了游戏头盔。
她的卷发在刚摘掉头盔后乱乱的,之前像是衬在脸庞的玫瑰,现在就是一团团小羊羔的绒毛。
虞香随手扒拉了两下,低头去看终端——
居然是白小姐!!!
她倒吸一口凉气,着急忙慌将头盔随意撇下,紧接着立刻回复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白小姐我没睡!”
“确实,是在打游戏(跪下”
“哈哈,没关系没关系,这么晚打扰你其实是有些事情想问问。”
虞香顿了顿,紧接着有些犹豫地发送,“是出了什么事吗?要是可以的话,我们可以直接语音通讯的!”
下一秒,白璃的通讯请求就弹了出来
好快!
虞香愣了一下,也不敢再迟疑,急忙就点了同意。
白璃泉水一样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打扰你了阿香,我想问问,这几天你们学校有什么有意思的传言吗?”
“有意思的传言”
虞香苦思冥想,“主要是我们还没有完全开学,新生只有我们几个志愿者啊!好像确实听说过——”
“是我们新生志愿者的带队学姐!有一天听她好像说最近很流行在夜里去看女娲雕像?”
“午夜十二点?”
“对对对!午夜十二点!”
虞香被这么一提醒,一下子想起来了:
“当时是学姐在说,有好多人去学了古世代的舞,是因为有个传言,说是在午夜十二点,去女娲像前跳一支舞就会被女娲保佑。”
“最近除了新生入学,其实也是毕业季,很多快要毕业的人就会想要图个吉利,听说感兴趣的人不算少,好像还专门组团去学了跳舞。”
白璃的声音听不出一点波动,她继续问,“那你认识的人里,有回去女娲像前跳舞的吗?”
虞香有些无奈,“我才是新生呢,不是很知道快要毕业的学长们至于我们带队的学姐,她是保研学生,没有这方面的烦恼,跟我们说的时候也只是当做有趣的事情分享一下。”
想了想,虞香又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白璃这个时候笑了一下,她轻声答非所问道:
“阿香,你的第六感很敏锐,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所以不管遇到什么,在你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听从你第六感的指挥吧。”
她又轻轻说了句“谢谢”后,结束了通讯
“从阿香那里知道,学生们之间流传着‘午夜十二点去女娲雕像前跳一支舞就会被保佑’的说法。”
“听起来跟‘去女娲像前展出、巡演会有好的效果’一样,”北辰想了想,“这不是女娲星上的传统?”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传统,所以才能吸引这么多人毫无戒备的中招吧。”
白璃在终端上摁了几下,随后熄灭。
夜风带着从森林深处吹来的凉,她抬起眼,准确地望向了正一路小跑过来的关梦祺。
她身后还跟了个白色制服的男性,鼻梁上架了眼镜,耳朵小小圆圆的,身后是蓬松的大尾巴,上面有一圈一圈白色的花纹。
是小熊猫的基因伴随者。
“白小姐!”
关梦祺一边跑过来,一边在终端上操作着些什么,等到她站定在白璃面前,白璃的终端上也收到了一条消息提醒。
“叮咚”
白璃点进去,是整理好的各项文本资料。其中有一个名字尤其显眼——
秦绫。
“我们查过了,这个包在品牌中算是价格比较亲民,所以销量不低。”
关梦祺有些严肃道,“根据死者的关系表来交叉对比,其中秦绫是最有可能的。”
“并且,秦绫实际上现在也正在女娲星。”
白璃笑起来,“第二十一个人。”
“联系上她了吗?”
“正在联系,刚刚的通讯对方没有同意。”
“也很正常,现在毕竟是这个时间。”
白璃笑着,脚下步子稍微动了动,直起腰来向关梦祺摆了摆手,“现场的情况就拜托你们了,我现在去找她。”
关梦祺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您知道她住哪个酒店?”
“虽然没有打过照面,但是知道哦。”
白璃笑着,拉开车门的时候还停了一下,抬眼对关梦祺道,“辛苦了,剩下的事有了结果会告诉你,要留个联系方式吗?”
她说话的时候手掌撑在打开的车门上,夜风拂动她的发丝,让她整个人在平时的从容雅正里多了些说不出来的、仿佛正流淌着的生命气。
蓝色的眼睛弯起来,之前在现场冷静而有条理地分析时像是蓝宝石,此刻却更像海风明澈的海面。
她的马尾被风送着越过肩膀,这一刻夏夜好像也活了过来。
于是关梦祺几乎能听到自己不绝于耳的心跳,她重重点了点头,她听到自己几乎是雀跃着:“请务必!”
从头到尾都没有被注意过的北辰默默上了驾驶座,站好了今晚作为白小姐司机的最后一班岗。
一直到浮动车离开原地,北辰才终于忍不住道,“你有没有发现,那些人的几乎都有耳钉?”
总共九个案发现场,每个案发现场的视频都能看到受害人的耳畔有耳钉。
一个人两个人是巧合,整整一百八十个人都有那就一定是筛选。
再结合今天上午的剧院事件——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是同一个特异作案。
而根据白璃的推理,这些都跟那个酒保脱不了干系。
让人觉得奇怪的,白璃听到北辰这么问后,只是轻轻掀了一下眼皮,不咸不淡道:
“嗯,我知道。”
视频里一群人耳边的反光那么亮,她怎么可能看不见。
北辰斜眼看了看她垂下的眼睫一眼、又一眼终于还是咂了一下舌:
“啧,你能不能恢复一下?”
“?”
“就是你刚刚上车之前,”北辰目不斜视的开着车,“比现在话更多的样子。”
白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面对第一次见面的同事要保持社交礼貌,在车里坐在你旁边也要?”
品了品这句话,自觉把自己和“非同事”划上了等号的北辰眨了眨眼,默默放松了些肩膀,“那你睡——要调一下温度吗?”
“你把脑子落在现场了吗,要不要回去取一下?”
白璃撑着脸,凉凉道,“回去酒店不超过五分钟,睡什么?”
北辰一边注意着周围,一边分神看了她几眼。
确实是困了,比起白天的时候能明显看出来神采有些蔫,不说话的时候总是垂着眼,说话时也能听出来语气里浅浅的倦意。
白璃的指尖在座椅上敲了敲,“专心开车。”
说完,她似乎是精神了一点,撑着座椅稍微坐起来一些,然后在终端上不知道发了什么信息。
——没过一阵就收到了回信。
北辰收回视线,再拐过一个路口就要到酒店了。
“你好,是我。”
白璃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北辰愣了一瞬,紧接着回过神来:
“有些事情需要协助调查一下,现在方便吗?”
余光里能瞧见她的手指在轻轻卷着发尾,北辰一边注意着周围环境,一边默默数着,一圈、两圈
在第六圈的时候,北辰听到她说,“好的,那麻烦到时候直接发给我。”
浮动车道的流光带无声地划过,像被无形之手拨动的琴弦,在高耸入云的巨构建筑间编织着冷蓝色的光网。
北辰将车驶下,地面轮弹出,缓缓向酒店的浮动车停靠位去。
前方自动清洁机器人如同幽灵般滑行,圆润的外壳反射着霓虹,细小的刷头孜孜不倦地清理着。
城市街道本身,是光与影、热与冷的交界线。
在森林附近能感受到的、有些发冷的凉爽,一进入到城市就消失不见。
在没有风的时候,稍微有些粘稠、湿热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摩天森林的峡谷底,下了车后就追附在皮肤上。
于女娲星的夏夜,调和成一种有别于春天时候的温良感受。
不远处的霓虹依旧在流淌,城市的午夜永不沉睡。
这个时候酒店的大厅已经空无一人,白璃向酒店的夜班前台笑着点了点头后,就目标明确地上了电梯,毫不犹豫摁下了一个数字——
“十七楼?”
“嗯。”
“我是在问,你怎么知道的她住在几楼?”
北辰想了想,“住在这个酒店是因为被害人吧?”
“能交换手包,说明她们关系不远,最关键是住的不远——要不然救急也救不上。”
“但你是怎么知道她住几楼的?”北辰百思不得其解。
白璃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你说这个啊——”
“当然是因为,”她好整以暇看着北辰,“我问过了。”
“什么?”
“我说,我问过了——我跟阮小姐还挺熟的,从她那要来了秦绫的联系方式,刚刚在车上问来的。”
“有的时候,好人缘也很重要呢。”
白璃装模作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挑着眉梢去看北辰。
北辰:
你现在不困了是吧?
好人缘的白璃心情颇为愉快的走了出去。
走廊上很安静,柔软厚实的地毯吸走了一切脚步声。
白璃来到一扇门前,刚轻轻敲了几下,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来开门的是个眉眼相当英气的女性。
虽然没有真正面对面说过话,但实际上白璃是见过这位有名的秦小姐的。
当时白璃是去警局交接文件,而秦绫是去给自己同父异母的不知道第多少个弟弟交保释金。
那个时候匆匆一眼,白璃只看到她提着手包安静跟在自己弟弟身后,妆容精致的脸上稍微流露出些许的疲惫。
而现在,她应当是准备睡觉了,整个人已经洗漱完,清清爽爽穿着睡衣,脸上看着像刚敷完面膜匆匆擦掉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面膜残留的水分,她本就浓黑的眉毛更黑,瞧着远比之前见到的时候更精神了些。
也是这个时候白璃才发现,她之前的妆容一直有意无意的柔和眉峰,实际上,这位秦小姐天生就是一双入鬓剑眉。
“白小姐,快请进。”
秦绫将人迎进来,她身后的尾巴垂在腿上,有些不安地摆动了一下:
“是出什么事了吗?之前清清也通讯给我,说是您这边需要我的联系方式。”
午夜被官方人员要联系方式,该说不说确实有点恐怖。
“别紧张,”白璃笑了笑,“请问秦小姐认识井女士吗?”
井曳兰,她就是那位身着红色高定的女士。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
秦绫很明显愣了一下,她先是把水杯放到白璃和北辰面前,然后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很爽快道:
“当然,我们认识很久了。”
她们两个人的关系甚至可以追溯到秦绫的童年,确实可以算得上相识已久。
窗外,悬浮车道的流光像无声的星河,偶尔划过,在室内投下转瞬即逝的斑斓。
白璃静静听着,指尖在个人终端的边缘轻轻一敲,一道幽蓝色的光屏无声展开,一张清晰的图片悬浮在两人之间冰冷的空气里:
“那么,这个包也是秦小姐你给她的,是吗?”
她的声
音一直很平静。
“没错,这是我的包。”
秦绫凑近了些,光屏的冷光映亮了她困惑蹙起的眉头,她下意识地用指尖点了点图片上的包,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是出什么事了?这个包她不会离身的。”
“秦小姐很笃定?”
“当然,”秦绫几乎是立刻回应,下颌线绷紧,用一种出乎意料、近乎偏执的坚定口吻道:
“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她绝不会离身的。”
说话的时候,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看得出来对白璃这些问题确实相当不安。
“重要的是这个包,还是里面的纸条?”白璃敏锐道。
“她出事了,对吗?”秦绫猛地抬眼看向白璃,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瞬间蓄满了复杂的情绪——担忧、了然,还有一丝尘埃落定的疲惫。
她嘴角竟扯出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尾音带着轻微的颤抖,“这个时间白小姐你亲自来,她一定是出事了,所以才会轮到你来找我。”
“秦小姐,”白璃的声音依然平稳温和,此刻却带着些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来这里只是想问清楚,这张纸条,你知道多少?”
北辰转眸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现在有些意想不到的强硬,是因为累了吗?
第48章
从邮轮上算起,他跟白璃已经是有两三天的相处,对于她的话术模式有些基本了解。
对于第一次问询的人,她只会微笑着看着对方胡说八道。
然后慢条斯理从这些胡言乱语里抽丝剥茧,很多自以为骗过了她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谎言也为其提供了证词。
但这次,她像是失去了一些耐心。
有点奇怪。北辰想。
而北辰的心理活动,秦绫一概不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汲取力量。
她缓缓吐出,肩膀微微塌陷,像是卸下了部分伪装:“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秦绫和井曳兰的年龄差别不算小。
在她还是个怯生生的小女孩,躲在庞大宅邸的阴影里时,井曳兰就已经是二十多岁、带着独立气质的年轻女性了。
托那乱七八糟、充满算计的家庭关系和几个奇形怪状、心思难测的弟弟的福,秦绫的童年和少女时代如同一座孤岛。
她习惯性地将真实的自己缩进“软弱沉默”的保护壳里,在学校里,也只有阮清会偶尔穿过那层壳,和她聊上几句。
然而,世事难料。她和井曳兰的关系,竟在旁人费解的目光中,维持着一种奇特的还不错。
如今秦家大厦倾覆,风雨飘摇。
井曳兰或许是出于同情,也或许是念及旧情,在自身也动荡不安之际,竟还想着叫这个昔日的小妹妹在不忙的时候出来散散心,透口气。
“她当时是邀请我去学跳舞的,”秦绫的视线飘向窗外深沉的夜色,声音带着回忆的恍惚:
“我知道她其实一直没什么舞蹈方面的爱好,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跟她一起去了。”
她端起桌上的水杯,指尖摩挲着杯壁,然后一饮而尽。
最开始的时候秦绫确实也懵懵懂懂。
直到一次课程结束后的闲谈,井曳兰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雀跃告诉她,是最近,她找到了失联多年的同学。
“怎么会有人对普通同学念念不忘呢?”秦绫当时就曾轻轻叹息,带着几分不解。
“与其说是同学——”
井曳兰那时眼神发亮,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整个人都陷进一种从没有过的氛围里。
于是秦绫明白了——
“那应该是她情窦初开、刻骨铭心的初恋。”
在这个人类平均寿命被拉长到五百岁的时代,某些情感,反而可能成为横亘在心头、永不褪色的遗憾。
在漫长的岁月里发酵,愈发醇厚,也愈发沉重。
而这次在偌大星际堪称奇迹般的失而复得,显然让井曳兰在绝望的沙漠里看到了绿洲的幻影。
让她固执地相信那是命运迟来的馈赠。所以她才会如此执着,近乎飞蛾扑火。
秦绫早已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已经能够体谅,这种被时光和遗憾熬煮的心情了。
所以,无论井曳兰想做什么,她都默默陪着。对方的要求也不过是跳跳舞,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直到秦绫知道了他们这群人,打算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前往女娲星。
“那只是个连传说都算不上的传言。”
秦绫的眉头再次蹙起,指尖用力按压着太阳穴,仿佛那里有根紧绷的弦:
“我不明白他们怎么会那么深信不疑,”
她摇着头,语气里充满了无力感,“但是很多事情,外人是劝不了的。执念一旦生根,便拔不掉了。”
“所以,你跟着她一起来了女娲星上?”
“我”
秦绫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
“其实我原本在十二点的时候也是要参加那个仪式的,只不过我临时非常不舒服。”
她用手虚按了下腹部,表情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感觉像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头晕恶心得厉害,所以才只能遗憾地缺席了。”
“我们今天还是应该说昨天?总之,上午还一起去中心区逛了逛。”
她继续补充,语速平稳:“回来后才发现,曳兰姐她配套礼服的手包怎么都找不到了,急得不行。所以我才把我的借给了她应急。”
她摊了摊手,一副“就是这么简单”的样子。
“那张纸条一定对她很重要吧。”白璃的声音又放轻了些,像是感慨。
“对,那是她初恋留给她的,”秦绫嘴角牵起一丝理解的、带着点悲悯意味的笑:
“她对我说,这么多年她一直随身带着,像护身符一样——‘总有一天真的会再见的’,她总这样说,眼神亮得让人不忍心打破那个梦。”
白璃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秦绫心头莫名一跳。
果然,白璃紧接着抛出了新的问题:
“所以秦小姐,你的意思是你原本也是要参加这次的活动,对吗?”
她的眼神变得更加专注,眼睫抬起,蓝眼睛在灯光下闪着宝石的锐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对,没错。”
秦绫回答得很快,甚至显得有些过于干脆。
“那方便说说,这次活动到底要做什么吗?”
“就是他们来验证女娲星上那个传言的。”
秦绫露出一个带着点无奈、又有点“你们不懂我们有钱人”意味的笑容:
“白小姐,你也知道的,他们这些人,钱多得发慌,时间也多,做些在外人看来无厘头甚至疯狂的事情,也很正常,不是吗?”
“是吗,”白璃不置可否,她忽然话锋一转,目光精准地落在秦绫的耳垂上:“秦小姐你戴耳环吗?”
秦绫明显愣了一下,这个突兀的问题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她下意识地抬手,用指尖轻轻摸了摸自己光洁耳垂上那个清晰的耳环孔,一丝警惕悄然爬上她的眼底,带着一丝困惑,她回答:
“戴的怎么了?”
“他没有送给你一只耳钉吗?”
白璃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冰珠坠入平静的水面。
“他什么?”
秦绫
的表情瞬间凝固,脸上的血色似乎在幽蓝的终端光线下褪去了一分。
她的手指停在耳垂边,忘了放下。
“一只耳钉,”白璃清晰地重复,每个字都带着重量,“一只你直到现在,都没有戴过的耳钉。”
“抱歉,白小姐,我好像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从进来到现在,白璃终于换了一个表情——她叹了一口气。
脸上的假笑面具被打碎,白璃有些无奈地向后靠了靠,将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靠在沙发背上:
“秦小姐,开门见山些吧,我真的很忙,没空听你说这些漏洞百出的谎话。”
她竖起两根手指:
“我只需要两个问题的答案——一,你是什么时候见到的他;二,他交给你的耳钉在哪。”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冻结了。
连窗外悬浮车流光的轨迹都似乎慢了下来,时间在此刻凝滞。
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没有人说话,白璃挑了挑眉,“或许,秦小姐,你想听我聊聊案件细节吗?”
什么?
秦绫的手指动了动,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白璃的声音再次响起。
轻轻的,响在耳边:
“你拦过她的吧,早在那个时候你就明白,井曳兰早晚死在那个男人手里,对吗?”
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的北辰,此刻极其轻微地变换了一下坐姿。
他将原本翘着的腿无声放下,膝盖自然分开,手肘虚虚地、却异常稳定地撑在膝盖上。
这个姿势看似随意,却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比起刚才那种旁观者的姿态,此刻更能在一瞬间爆发出雷霆般的反击。
而对面的秦绫,在令人窒息的漫长沉默中,紧绷的身体线条却奇异地放松了。
她忽然抬起手,将垂落颊边的一缕头发优雅地捋到耳后。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那张原本带着几分温顺愁绪的脸庞,焕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光彩——
英气逼人的眉眼舒展着,唇角勾起一抹混合着释然、欣赏与淡淡嘲讽的轻笑:
“不愧是白小姐。”她的声音清亮了许多,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感叹。
白璃微笑着,“过奖。”
沉默了一瞬后,秦绫缓缓开口。
“对,没错,我确实在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淡漠。
秦绫的目光没有聚焦,仿佛穿透了房间的墙壁,落入了某个遥远的、布满尘埃的记忆角落。
“动用井家的关系网,查了那么久,”
她微微偏头,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我也帮着她查了那么久那样都石沉大海、毫无音讯的人,大概半年前,突然就出现了——”
她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充满讽刺的弧度,窗外的霓虹光恰好扫过她的侧脸,在那弧度上投下一抹诡异的亮色:
“——还带回来一个所谓心想事成、能弥补一切遗憾的女娲星传说”
她轻轻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午夜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呵,怎么可能?”
“我劝过她,”秦绫的语速加快了些,带着一种压抑的烦躁,她抬手捏了捏眉心,“不止一次。分析利弊,指出疑点,甚至暗示过那可能是个陷阱。”
她皱着眉头,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固执己见、充耳不闻的身影,“可她总是不听,着了魔似的,一门心思扑在那男的身上”
她叹了一口气,原本微微有些动摇的眼眸渐渐平定下来,仿佛将最后一丝残留的温度也彻底呼出。
“简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迷惑了心智一样。”
“其他人也是一群蠢货,这种话都那么深信不疑。”
秦绫脸上最后那点因回忆而产生的波动瞬间褪去,如同潮水退去后裸露的、坚硬的礁石。
她的表情彻底冷漠下来,眼神像淬了寒冰,清亮逼人,清晰地映着灯光。在眼眸上留下一个明亮的光点,却没有任何情绪的温度。
“所以,”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每个字都清晰而坚硬地落下:“人是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的。”
眼前像是又出现了一双红色的眼眸,秦绫眨了眨眼,将视线重新聚焦在白璃身上。
她换了个话题。
“我有些不明白,白小姐你是从什么地方觉得不对劲的?”
怎么每个人都要问一遍这个问题。
北辰默默在心里想,那么她的回答一定是——
“一开始。”
“一开始?”秦绫眼神里透出真正的困惑和难以置信,喃喃道,“怎么会,那个时候我”
“你没有说假话,”白璃打断她,脸上的笑容加深,“关于这一点我知道。”
“你跟井女士的友情、井女士是如何加入那个团体的,你都没有说谎。”
白璃看着她,“我说的一开始,是指你从一开始就精心设计、想要误导我的一件事——也就是,你跟井女士是一起来的这件事。”
“井女士确实是一心追爱来到女娲星,她从几天前应该就已经在这里了,但是秦小姐,你不是。”
“我不明白,”秦绫看着她,带着些不得其解的疑惑,“你去查过我的入境记录吗?包括这家酒店的入住记录在内,我确实跟她在同一个时间段办理的登记,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
“这就是破绽啊,秦小姐。”
白璃轻轻摇了摇头,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洞悉一切甚至到了悲悯的程度:
“没有人在证明自己是跟另一个人一起入住时,会想着用‘时间段’证明——这是伪造证据的思路。”
“而且,”白璃微微歪了歪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既俏皮又危险,“为什么在同一个时间段办理入住,就必然是一起来的呢?”
你之前并没有对女士透露过你要来女娲星的计划,对吧?”
“你只需要了解到她抵达女娲星的大致时间,然后稍作推算,再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恰好’出现在酒店前台,制造一场完美的‘偶遇’——这对如今目前秦家唯一的话事人来说并不难。”
“而这也是你为什么没有出现在女娲像前的原因——你根本从未真正答应过要去参加那个仪式。你早就提前、不动声色地婉拒了,对吗?”
“所谓的‘临时不舒服’,只是你事后用来搪塞我的、一个临时编造的借口。”
秦绫沉默了。
她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沉重,然后极其缓慢地吐出,仿佛要将肺腑里的浊气全部排空。
再抬眼时,她眼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坦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没有一点出入,白小姐。你的推理无懈可击。”
“但是,”她顿了顿,眼中仍有最后一丝疑惑,“促使你最初就锁定我的原因是什么?总需要一点引子吧?”
“人数。”白璃简洁地吐出两个字。
“华尔兹一定要两个人跳,也就是说,到达女娲像前的人数一定是双数。”
中心区的女娲像前,被害人们都是盛装出席,在那个地点,临时找到一个替补舞伴的可能性为零。所以,从一开始,他们的人数就不可能是单数。
因此,秦绫所谓的‘临时不舒服导致缺席’这个说法,从逻辑的起点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原来如此,”随即发出一声由衷的、带着复杂情绪的赞叹,
“从你踏进这个房间之前,白小姐你就已经看穿了这个核心矛盾,锁定了真相。”
“真不愧是‘那位白小姐’,了不起。”她这样赞叹道。
“那枚耳钉呢?”白璃不再纠缠,单刀直入。
“如你所见,我确实对这一切有些防备。”
秦绫彻底放松下来,甚至带着点慵懒地起身,姿态优雅地走向房间角落的嵌入式衣柜
她熟练地输入一串密码,柜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一个低调却工艺精湛的金属小盒。
“这是专门用来压制特异的盒子,特异调查管理局出品,白小姐你不会不认得吧?”
确实是调查局出品的东西。
白璃给北辰递了个眼神
我们调查局是不是出品的东西都有点大胆了?
想是这么想,但北辰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拆白璃的台,于是他就像一个任劳任怨的工具人一样,接过了那个盒子。
白璃打开扫了一眼,无论是从外观还是终端飙升的异变辐射值,都证明这确实是之前失之交臂的特异。
或者说,特异的一部分。
“感谢您的配合,”白璃拿着盒子起身,“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
“白小姐,”秦绫突然出声叫住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你是否知道——”
“我知道。”
白璃直接截断了她的话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
“不管你是打算说,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暗中筹谋,将分崩离析的秦家残骸一点点蚕食鲸吞,最终据为己有。”
“还是想说,这次的事件你其实早有察觉,甚至参与布局,现在在初步试探出我的能力后,想要向我寻求某种形式的合作——”
“没错,如你所想我全都知道。”
“诚如你所言,我确实是‘那位白小姐’。”
“但是秦小姐,”白璃终于完全转过身,面对着秦绫,脸上没有任何倨傲,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你找错人了。”
“在特异调查管理局庞大的体系中,你不该找到我。”
她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疏离而专业,“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打白工。职责之外的事情,我通常没什么兴趣。”
“寻求合作与庇护,你原本考虑的对象不是我。”
白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至于吞下秦家大部分利益的那个人——更不是我,不是吗?”
白璃唇边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却并未真正抵达眼底,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精密的武器。
她的目光锐利而不可逼视如手术刀,仿佛要剖开秦绫层层包裹的伪装,直达核心:
“秦小姐,说实话,我其实很欣赏你。”
她的声音不高,在午夜的寂静中却格外清晰,“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将一盘棋局精心布局十几年,还能始终不动声色,滴水不漏。”
她的话语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秦绫平静的表面下激起看不见的涟漪。
白璃歪了歪头,顶光水一样流淌了她一身:
“用一副‘软弱可欺’的外壳麻痹所有敌人,连至亲都被你编织的‘扶弟魔’人设骗得深信不疑”
“从没有人想过,”白璃的目光带着一丝冰冷的赞叹,扫过秦绫此刻锋芒毕露的脸庞,“这个看似满脑子只装着弟弟、被家族榨取价值的可怜女人,才是真正盘踞在他们脖颈之上、耐心等待的毒蛇。”
“只待时机成熟——”白璃的声音压低,她清泉一样的嗓音带着一种宣告命运般的冷冽,“就能精准地一口毙命。”
房间内只有空调系统细微而低沉的嗡鸣。
窗外的霓虹流光无声流淌,在秦绫冰冷的瞳孔中折射出无机质的光泽。
她的耳尖却无声地点了点,身后的尾巴僵杵在原地。
“我查到的,只是秦家进行非法人体实验的冰山一角,”白璃继续道,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终端冰凉的边缘:
“但所有核心实验室的精确坐标、所有参与勾结的官员名单、那些藏在最深处的交易记录这些足以将整个秦家连根拔起的铁证,却在一夜之间,如同神迹般被完整地送到了调查局局长的案头。”
她停顿了一下,明明微微笑着,目光却紧紧锁住秦绫: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能是在秦家核心蛰伏多年,早已掌握一切脉络的人。”
“至于这个人是谁?”
白璃唇角的弧度加深,“看看秦家这艘巨轮沉没后,谁能在滔天巨浪中第一个站稳脚跟,并精准地攫取到最大的利益答案,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
秦家分崩离析,大厦倾颓。
在铺天盖地的舆论风暴和司法追剿中,所有核心参与者都被连根拔起。
唯有秦绫,在风暴眼形成的瞬间,便以迅雷之势出手——
第49章
一方面,她高举“被吸血的长女”、“古世代糟粕家族陋习受害者”的悲情旗帜。
用一场精心策划的媒体控诉,将自己与腐朽的秦家彻底切割,抢占道德高地,博取公众同情。
另一方面,她凭借秦家目前唯一合法、且清白无辜的继承人身份,在混乱的清算中,以雷霆手段将秦家庞大帝国中那些尚在阳光下、干净且利润丰厚的“白色”产业,稳稳地收入囊中。
这是一场从她少女时代就悄然启动的围猎。
十几年如一日,她像一只潜伏在蛛网中心的蜘蛛,耐心地编织,缓慢而稳健地将自己觊觎的一切,无声地吞吃入腹。
秦绫听着白璃的剖析,脸上没有任何被戳破的窘迫,反而有种棋逢对手、终于被人看透的奇异快感。
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轻笑,身体放松地靠向沙发背,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抬起,用保养得宜的指甲,漫不经心地弹了一下空气,仿佛弹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呵,秦家的老头子临死前还在念叨,要从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里挑一个继承人”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轻蔑和嘲讽,“一把年纪了,居然连那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她直视白璃,一字一句,清晰如冰锥坠地:
“在一堆蠢货里,再怎么挑,也挑不出一个聪明人的。”
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因这句话而凝滞。秦绫的目光变得幽深,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那个在秦家阴影下压抑成长的自己:
“秦家教给我的,唯一一个刻骨铭心的道理就是,想要的东西,光坐着等,是永远不会有人送到你手上的。”
她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淬炼后的残酷清醒:
“你必须自己去争,去抢,去不择手段地——”
“亲手取过来。”
最后三个字,她咬得极重,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决绝。
说完,她端起桌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越过杯沿,落在白璃脸上,她明明坐着,却竟然带着一种奇异的、居高临下的平静:
“这个道理,白小姐,你和清清,还有曳兰姐,你们这些被命运眷顾着长大的人,可能永远都不会真正明白。”
“没有必要对我说这些。”
几息过后白璃轻轻开口,语气里没有情绪,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明:
“你不是凶手,连推波助澜也说不上,充其量只是敏锐逃脱了凶手杀害而已。”
“我对你的人生不做评价,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面临的课题,只是秦小姐——”
“你为什么在愧疚呢?”
秦绫闭上了嘴,久久没有出声。
白璃最终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身离开了。
而秦绫独自一人坐在原地,久久未动。
窗外流光的冷色调光芒在她脸上明明灭灭。许久之后,一声极轻、极复杂的苦笑才从她唇边逸出。
真是太了不起了。
每一步都被算准她按了按突突直跳的眉心,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再次点开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幽蓝的光映亮她略显苍白的脸。
“跟你推测的没有一点差别,”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点认输后的释然,轻描淡写地说道:
“愿赌服输。你想要的全归你了,我分文不取。”
对面似乎传来
了回应。
秦绫静静听着,片刻后,低低地、带着无限感慨地叹了一句,声音轻得像耳语:
“该说不愧是你们两个,真像啊”
浮动车在摩天楼群间无声穿梭,流淌的霓虹光河与悬浮广告牌透过窗户投下的斑斓色块。
车内,只有浅浅的呼吸声浮动在空间里。
“我打包票,”白璃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这件事绝对跟封不弃脱不了关系。”
“你出了调查局就这么叫他吗?”北辰握着方向盘默默吐槽。
“呵。”
白璃冷笑,如同冰片碎裂。
她甚至没看北辰,视线落在窗外飞速掠过的光怪陆离的街景上,“人在总部坐着,白工却要我来帮他打,一次两次就算了,再来是不是就太过分了!”
“不从好的方面来看,这也算是领导对你的器重——嘶,从我嘴里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自己吐槽完自己,北辰又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局长大老远送了这个麻烦过来,就是为了让你帮他收尾?”
“不,更恶劣些,”白璃面无表情,“他绝对是拿我打赌,然后换回了更可观、更符合他心意的利益。”
“赌约应该是我对秦绫的投诚会做出什么举动。”
“他这么做的意义是?”
“威慑。”白璃吐出两个字。
她抬起手,手肘撑在车窗边沿,冰凉的强化玻璃抵着皮肤。
掌心轻轻撑着脸颊,目光平静地直视前方,偶有霓虹划过,在她眼中闪出蓝宝石般的光:
“这是对她的威慑。”
像第一次寻求庇护与合作的对象,如果只给出好处和甜头显然是不够的。
只有宽厚只会滋长野心,而单纯的仁慈同样只会带来反叛。
调查局的现任局长如果是那样的蠢货,现在也不至于只凭一句“封先生”就要其他人闻之色变。
秦绫是个聪明而野心勃勃的人,从少女时代就规划着要将踩在头顶的蠢货都掀翻、而且还真的做到了的人。
这样的人,就算明知道是与虎谋皮,她也不会甘心就这样任人摆布的。
如今的封先生老谋深算,那还有看似稚嫩的新人。
这一步她是一定会试探的。
只是白璃的反应却同样验证了封不弃的恐怖,他在光年与时间之外,居然就算准了每一步。
而白璃干净利落的剖析与拒绝同样是种施压——
两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正注视着你,这如何不让人胆寒?
谁知道如果翻脸不认人,会发生什么。
真的针锋相对起来,是以这样两个人为向导的、在深渊中盘踞的庞然大物会受损,还是肥皂泡一样的秦绫会尸骨无存,难道还用想吗?
北辰沉默片刻,他想了想,头顶的耳朵轻轻动了动,“但是,秦绫同样不是蠢人,不害怕她转而投向别人?”
“你以为现在的秦绫除了特异调查管理局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特异调查管理局的局长难道是什么大慈善家,秦绫借调查局的势后,什么都不想付出就能全身而退?
“在她将证据递到封先生桌前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白璃漫不经心,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漠然:“不管她选择我还是他,最终的结果就是她只能寻求调查局的庇护。”
“也就是说,对于调查局的局长来说,本质上两头都没有区别。”北辰感叹。
——在把控人心这种层面上,还真是无比相似的两个人。
看着白璃的侧脸,北辰明智地将这句感慨咽了回去。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窗外飞速倒退的光影。
“那么,”北辰握着方向盘,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皮革包裹的盘面,打破了沉寂,“这次莫名其妙把任务交给正在休假的你,也是为了他的赌约?”
白璃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视线落在车窗外流淌的霓虹上,漂亮的蓝色眼眸里映着飞逝的光点,深邃难测。
几不可查地,她的眉头轻轻蹙起,形成一个短暂而微妙的褶皱,随即又舒展开,快得仿佛错觉。
实际上,她心底确实盘旋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古怪感。
调查局的那位局长,她的教父封不弃,从来就不是会做无谓之举的人。
他看似随意的落子,背后往往藏着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深意。
每一句看似闲聊的话,都可能是在为十步之后的杀局埋下伏笔。
那么,这次特意将她从休假中拎出来,指名道姓地丢到女娲星这摊浑水里,他又能得到什么?
或者说,他真正想推动的是什么?
白璃快速梳理着已知线索,信息碎片在脑中飞旋碰撞,却暂时拼凑不出那个清晰的答案。
一层无形的迷雾笼罩着他的真实意图
但这终究是她与那位“封先生”之间,属于“家人”范畴的博弈与默契。
于是,白璃只是稍微沉默了几秒,将那些翻涌的思绪重新压回心底的冰层之下。
她重新侧过脸,目光平静地看向北辰:
“无论如何,既然上峰给了命令,我们只需要完成就好。”
——轻描淡写地将所有疑虑和背后的暗流搪塞了过去。
北辰不清楚她的想法,或者说其实他对这些事情也不是很在意,于是从善如流地问起了这次案件的事情。
“现在已经是凌晨——我们是去抓捕犯罪嫌疑人没错吧?”
白璃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确认。
“所以我们要前往那个酒吧?”北辰挑了挑眉梢,他歪头看了一眼导航,“那这个方向是不是错了?”
“没有错。”
白璃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了然和笃定的笑意,目光投向车窗外某个特定的方向,“就是这个方向。”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肯定:
“他就在那里等着我。”
结束了跟白璃的通讯后,虞香突然有了一阵非常不好的预感——
说是预感其实不太准确,一定要形容应该更像是后怕。
已经到了午夜的时候,虞香也没心情打游戏了。她一边将头盔收好,一边回忆起几天前的事情。
那时候是她刚来到女娲星,还没找到学校就在街上遇到了一个男人。
那是个容貌相当俊秀的男性,身形也很清瘦。
虞香遇到他的时候,对方似乎正在找着什么,站在路口四处张望着。
她不是多事的人,尤其是经历了之前那件事之后,虞香更没有什么没事找事的心情了。
本来是打算直接离开的,没想到对方先开口叫住了她——
“请稍等,”是很舒缓的声音,语调带着些柔和的顿挫,“请问你是女娲综合大学今年的新生吧?”
“啊?什么?”
“不用警惕,”对方笑着,酒红色的眼睛弯成月牙,“我也在找去女娲综合大学的路。”
是新生吗?
其实看长相是很能赢得人好感和信任的长相,但不知但为什么,虞香就是不想跟他有过多的接触。
于是她只是笑着,随口编了一个理由,向距离最近的警察执勤点去了。
她离开的时候对方好像有些遗憾。
但虞香在快到执勤点附近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回过头,那个红色眼睛的男人已经离开了。
“叮”
终端跳出来一条弹窗,是她专门设置提醒自己不要沉迷游戏的消息。
虞香抱着头盔,熄灭了终端。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来这件事,但会跟白小姐联系自己有关系吗?
想了想,虞香还是将这件事编辑成文字,发到了白璃终端上
白天里还瞧
着辉煌的剧院此刻门庭冷落,如同被遗弃的巨兽骨架,而一圈刺目的明黄色电子警戒线就是发光的锁链,将剧院入口严密地封锁起来。
好在异变辐射早已被调查局的特殊设备吸收并安全转移,这条街道也恢复了通行。
只是路过的浮动车都下意识地远离这片区域,使得剧院周围显得更加空旷死寂。
白璃走到警戒线前,手腕上的终端轻触感应区。
警戒线无声地断开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缺口。
她率先迈步跨过,北辰紧随其后,两人坦然得如同回家一般,打开了那扇沉重、此刻却显得格外空洞的剧院大门。
“吱呀——”
大门开启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大厅里被无限放大,带着令人心悸的回响。
白璃的记忆力自然无需赘述,哪怕是坐在轮椅里,上午才走过的路径清晰地刻在脑中。
她步履轻盈,轻车熟路便到了被砸了个大坑、几乎完全不能用了的舞台。
上午的时候这里除了演员就只有他们,现在,在惨淡的应急灯光与窗外渗入的霓虹交织的光影下,倒是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
那是个正背对着他们立在舞台边缘的男人。
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从背影看,身材甚至可以称得上纤细。暗蓝色的外套穿在身上,紧紧包裹着身体,肩膀处的线条甚至称得上锋利。
完全贴身的外套沿着腰线利落的收窄,又微微随着腰臀起伏。
这里现在没有开主灯,只有窗外的霓虹和应急照明。
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将五颜六色的光斑投射进来,在弥漫的尘埃中形成一道道朦胧的光柱。
无数的微尘在这迷离的光束中无声地飞舞、旋转,像一层层闪着微光的、虚幻的薄纱,笼罩着废墟和那个身影,营造出一种近乎梦幻又无比诡异的氛围。
对方头顶的兔子耳朵稍微动了动,他没有回头,只含着舒缓得近乎诡异的笑意,轻声开口。
那声音不高,却在死寂的剧院里清晰地传递开来,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有被吓到吗?”
“没有。”白璃言简意赅。
他缓缓转过身,霓虹的光影在他脸上明灭不定,一双酒红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宛如宝石,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不是说现在,”他微笑着,酒红色的眼睛弯成迷人的弧度,“我是问你当时——这么大的东西砸下来,有被吓到吗?”
“我就是在回答你‘当时’,”白璃平静地与他对视,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答案是没有。”
“真是一双美丽得惊心动魄的眼睛啊。”
男人由衷地感叹道,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叹。
他甚至微微向前倾身,做出一个想要凑近些仔细端详的姿态,像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名不虚传这世上谁会不为这双眼睛神魂颠倒呢?”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
一个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北辰歪了歪头,抱着手臂,这么说。
男人没有看向北辰,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甚至连眼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化。
那双酒红色的、盛满笑意正弯起的眼睛依旧望着白璃。
他的语气也依旧轻柔和缓,语调却微妙地、骤然冷了下去:
“你家里的长辈没有教过你基本的礼貌吗?”
他慢条斯理,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轻蔑,“闲杂人等不要随意插嘴,北家的小子。”
被点出了身份的北辰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只是懒洋洋地摁了摁脖子:
“啊,没办法,我们这种‘名人’就是比较容易被人惦记。”
他拖长了调子,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
“你不会觉得这样就会吓到我吧?那边的无、名、小、卒。”
“别这么说,北辰。”
白璃忽然也笑了起来,那笑容美丽却毫无温度。
她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北辰的话头,跟北辰一唱一和,“以己度人,认为出名会带给别人压力已经够可怜了——”
语气轻柔却字字如刀:
“阴沟里的老鼠当然不明白天上的星星是什么想法了。”
她也弯着眼睛,毫不避让地与其对视:
“那么,这位老鼠先生,你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引我来这里——你的目的是什么?”
空气中,无数微尘如同被惊扰的幽灵,在几束从破窗斜射而入的霓虹光柱里,无声地狂舞。
光线变幻不定,将原本就一片狼藉的舞台附近染上了一层粘稠的、在幽绿与暗蓝之间不断流淌的诡异色彩。
仿佛白璃他们正置身于一个光怪陆离的水族箱底部。
“果然,有些扎手啊”
男人面色如常,只是轻轻喟叹,语气仿佛在点评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怎么了?”
白璃歪了歪头,蓝眼睛在光线下流转过一层光,“大费周章的让我找到你,怎么事到如今却没话说了吗?”
“闹了这么一出,居然只是——虚张声势?”
“嗯,事到如今啊——”
他用一种近乎咏叹的、带着戏剧腔调的悠长语气这么说。
随即,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变得异常轻柔,如同情人间的低语,目光却紧紧锁住白璃轻柔地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啧,又来。
北辰都想要叹气了。
“一、开、始。”
他抢在白璃之前开口,故意拖长了每个音节。
同时,他懒洋洋地偏过头,用大拇指随意地朝身边的白璃指了指,“我替她回答了。”
“怎么废话一样的问题总有人问啊。”
在这个时候,白璃对队友简直有神仙一样的包容,她毫不生气地接纳了北辰的插嘴,甚至坦然默认了这件事。
情绪上有变化的另有其人——
“我提醒过你了吧,”男人斜过眼,这才屈尊降贵瞥了北辰一眼,“不要插嘴我们的谈话。”
北辰压了压眉头,咧开嘴角笑起来,一双色彩奇妙的眼睛闪烁着挑衅的光芒:
“干什么,你是我搭档的梦男吗?”
不知道是哪个词触动了对方,白璃注意到男人的脸色有一瞬间冷了下来,那层虚假的笑意如同脆弱的冰壳,瞬间出现了裂痕,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初。
“你这个问题很奇怪。”
白璃的声音如同冰面乍破,清泉碎冰一样的嗓音精准而冷静地打断他们的针锋相对,她看着舞台上的男人,蓝色的眼睛微微闪着光:
“你早就知道我,那现在在做什么——试探吗?”
现在已经是凌晨的一点多,赶场一样跑了那么多地方,但刚刚在车上还有些倦容的白璃,此刻却不见疲惫。
从北辰的角度能看到她额前的碎发,其中有几根略长的轻轻耷拉在眼睫上,又被她慢条斯理地抬手撩开。
“酒吧的摆件,那是你摆的吧?”
第50章
微尘在起舞,霓虹这时候变成完全的蓝色映在她的侧脸。
于是蝶翼一样的眼睫停下眨动,宝石一样的蓝眼睛只冷静地看着对方。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伪装和狡辩,从进入酒吧开始,就一直被摆在吧台上的那个树形的摆件——”
从镜头里一眼就能看到的,那个就在北辰手边的、一直放在吧台上的摆件。
跟剧院大厅里的主照明一样的树形。
只不过
现在剧院大厅中的树熄灭了光辉,而摆件也被遗忘在了吧台。
“从一开始就直白说出来了,‘剧院与我有关’现在怎么又开始问东问西了。”
男人这时候轻轻迈开了步子,他向前走了一步。
刚刚就已经站在了舞台边缘上,现在这一步会让他从舞台上摔到舞台下。
可对方还是那副样子,表情纹丝未变,就连弯起的眼睛都一直看着白璃,以至于连睫毛都没有一丝的抖动。
“嗒”
皮鞋稳稳落地踩出了一声有些清脆的声音。
从舞台上迈下来——或者说是跳下来,对方的身形神态没有任何动摇。
除了那一瞬间下落时被气流掀起的发丝和衣角,他竟然只是那样微笑着看着白璃。
疯子。
北辰的耳朵就在对方跳下来的一瞬间动了动,紧接着他神态变化了一瞬,活动筋骨一样向右歪了歪脖子。
他极其细微地变了变脚下的步伐,微微上前了半步,不动声色地将重心换到前脚掌上,同时也将白璃纳入了自己的保护。
“我是为你而来的。”
男人这么说着,酒红的眼睛此刻像是一融温柔的汤。
他看着白璃,只要是正看着白璃,他看上柔和的喜悦就藏不住一样浮现在眼睛里。
“我是为你而来的,白璃。”
他说,再次开口时神色竟然有些细微的遗憾,这也是他第一次有了别的情绪:
“我本来以为会是你来到酒吧的,但是是我的疏忽,没考虑到你的年龄。”
说到这的时候他像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遂即有些歉意的看向白璃,但是很快——
真的非常快,几乎就是他一眨眼后,那种歉意在眼中变成了一种糅合了怜悯同情的高高在上。
“但是,之前的探查工作,你从没有让别人替你前往过吧?”
他说话的语气还是没有变,像是神话里蛰伏在伊甸园的毒蛇,在耳边嘶嘶吐信。
“如今竟然放心的把探查任务交给了别人,”他弯着眼睛歪了歪头,头顶毛绒绒的白兔耳朵也跟着晃了晃:
“交到朋友了?还是这么信任的朋友——真好啊。”
语气和话语都是在夸赞,可总让人觉得流于表面而虚情假意,或者说他根本也没有打算藏,诡异的态度明晃晃拍在人脸上。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北辰突然抬了抬手,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的疑惑:“你是不是根本不了解调查局的情况啊?”
“我们这种呢,不能被单纯定义成朋友,我们——是搭档。”
北辰指了指白璃又指了指自己,笑了一声后整个人挑衅而神采飞扬道:
“你可能不清楚,像是我们这种搭档之间的互相信任,当然是你这种阴沟老鼠不了解的啦。”
“真可怜,太可怜了,”北辰挑着眉梢,出口的话锋利而恶意满满,“你是连个普通朋友都没有才会搞混这两者吧?”
“但是没关系,这位老鼠先生,我跟我搭档呢,我们两个的心肠都非——常好,我们会负责送你进牢里好好交朋友的。”
他笑着,耳尖又突然动了动,一侧的耳朵猛然间转向一个方向。
北辰的眸光沉了一瞬,但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没什么变化。
对面的男人面对这种挑衅却只是沉默,他的眸光有一瞬间落到了北辰脸上,然后笑容更甚,语气也更加轻柔道:
“是吗?真有志气。”
从舞台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非常不妙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到处抓挠。
白璃的眉心折了折,她的视线越过眼前的男人看向舞台。
“那么,接下来就让我看看,”
男人笑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舞台边的阴影里,语气轻柔的如同叹息,“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吧。”
白璃的视线里,就在舞台被砸出来的、那个坑的边沿,突然间伸出来一只指甲尖锐的手。
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带着铁锈腥气的腐败气息,正猛然涌过来出来。
融入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合成香料气味中,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喀拉嚓”
一声轻微的、仿佛朽木断裂又像是金属互相摩擦的声音刺出。
紧接着,舞台的木地板猛地向上拱起一小块,为了防止舞台坍塌而纵横在洞口的额金属铰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下一秒,一只覆盖着干涸黑褐色污垢、部分皮肤脱落露出灰白指骨,以及某些地方闪着冷光的钛合金指关节的手,猛地从缝隙里伸了出来!
五指如钩,死死抠住了舞台的地板,留下一道道尖锐的抓痕。
“噗嗤咕噜”
伴随着粘稠液体被搅动的恶心声响,一个头颅冒了出来。
白璃看着,单手轻轻贴上了自己的后腰,握住了武器的柄。
那张脸曾经可能是一张人脸,如今半边脸皮像是融化的蜡一样耷拉着,露出下面同样覆盖着菌斑的金属颅骨和几根断裂的电线。
一只眼球浑浊发黄,几乎要脱出眼眶,另一只眼眶则被一个廉价、闪烁着不稳定红光的劣质义眼替代。
黏连着腐肉和不明胶质物的棕色头发湿漉漉地贴在残破的头皮上。
很难说那看起来潮湿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总之看起来就细菌检测超标的样子。
一转眼,这个不明生物就完全探出了头。
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混杂着气管漏风的嘶嘶声,腐烂的嘴唇咧开,露出几颗歪斜变色的牙齿和金属填充物。
它用那只完好的手和那只钛合金手,奋力扒拉着坑洞边缘湿滑的内壁,试图将整个躯体拖拽出来。
动作僵硬而扭曲,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生锈的机器在强行运转。
“不是吧,”北辰喃喃,“真的假的?真是古世代恐怖电影啊。”
白璃顿了顿,没忍住偏头看他,“那个什么合集,你居然也看过?”
“看看又不犯法!”
“你们到底为什么喜——”
“哗啦啦哐当!”
打断他们的是一声巨大的声响,白璃和北辰默契闭嘴,齐齐重新转回去看向舞台——
第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上半身刚挣扎着探出坑洞,突然就被更大的力量彻底掀翻,拖住。
金属链条被抓得疯狂作响,而舞台之下也不断传来恐怖的声响。
仿佛打开了地狱的闸门。
“嗬——”
“呃啊——”
“嘶咔”
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嘶吼和摩擦声瞬间从坑洞中爆发出来,听得白璃握紧了手里得枪柄。
“我先问一句,”白璃,“你没问题吧?”
“这句话还给你自己,”北辰飞快地环视一圈,锁定了一个方向后他对白璃小声说,“等一会听我的提醒,你就往门的方向跑——”
什么?
白璃皱起眉头,还没等她问出口,就见北辰平静地看着她:
“大厅有炸弹,白璃,我在这里拖住这些东西和那个老鼠,你去拆弹——没问题吧?”
心头有一丝疑惑划过,但嘶吼已经越来越近,白璃向着一个方向扣动扳机,听着嘶鸣和电流的声音,皱着眉头问:
“什么炸弹?”
“我只是耳朵好,你以为我是跟你一样的神仙,听一下就知道是什么吗?”
北辰有些无奈地笑了下,“别强人所难啊,名侦探。”
那双色彩漂亮的眼睛望过来,微微弯起,里面闪动着细碎的笑意,像是天光,又像是碧玺的光彩。
他深深看了白璃一眼,然后回过头看向已经快要从坑里出来的东西,“白璃——”
被白璃电/击/枪击中的东西已经重新爬了起来,并且成功爬到了舞台上。
正在它嘶吼着袭来时,北辰猛然上前一步将白璃挡在身后:“跑!”
身后白璃什么都看不见,但耳边确实清楚听到了他的提醒。
一瞬间的事情,来不及串联情况,在有炸弹的情况下必须有人去拆弹,于是白璃同样向着门口跑去。
她的速度在之前就有目共睹,现在有北辰断后,全力奔跑的情况下两三秒就冲了出去。
夜晚总是比白日安静的。
高束的马尾在她身后划出利落的弧线,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挣脱束缚,被冰冷的
夜风肆意撩拨、飞舞,如同她此刻内心翻腾却强行压制的惊涛。
“吱——嘎——!”
一声极其尖锐、如同指甲狠狠刮过玻璃般的锐响,猝然撕裂了夜的静谧!
是鞋底在光滑的地面上失控急刹,摩擦时的尖利声音。
不对!
白璃猛地顿住了脚步,脑海中之前来不及串联的信息现在已经梳理清楚,她瞬间回过头,看向舞台的方向。
一个冰冷而恐怖的真相在她意识中轰然炸开。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一股冰冷的寒意却瞬间攫住四肢百骸。
北辰混蛋!
白璃从来平静从容的面孔上第一次出现这种类似于咬牙切齿的表情。
蓝色的眼眸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来不及在心里骂完,白璃几乎在顿住的下一秒就狠狠拧转身体,鞋跟在地面发出刺耳的碾磨声。
她像一道被拉满弓弦后射出的银色箭矢,以比来时更迅猛、更决绝的速度,原路折返。
距离在脚下飞快缩短。
观影区那两扇厚重的隔音大门,如同被遗忘般洞开着,像一个张开的、不祥的巨口。
白璃冲进观众席的通道,视线穿过一排排如同森然肋骨般排列的椅背,瞬间捕捉到了那个在舞台边的熟悉背影。
“北辰——!!!”
她喊着,沿着狭窄的观众席过道全力冲刺,座椅的边缘在余光中飞速倒退成模糊的色块。
视线中,那个背影猛地一震,骤然回头!
她看到了北辰瞬间瞪圆的、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同样焦灼的眼睛。
她看到他正不顾一切地、朝着她的方向奋力奔来,张开嘴似乎想喊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
异变陡生!
舞台深处,那原本被层层封锁的中心位置,毫无征兆地迸发出一抹刺眼欲盲、纯粹到极致的强光!
那光芒炽烈、狂暴,如同超新星爆发,瞬间吞噬了舞台上的一切轮廓。
紧接着——
“轰隆!!!!!!!”
一声撼天动地、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巨响,如同大地的怒吼,以舞台为中心狂暴地炸开。
狂暴的冲击波夹杂着灼热的气浪和无数碎片,排山倒海般向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白璃的眼前一花,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却又被箍在她腰背的手臂拉住,阻止她整个人掀飞出去。
视线被那无边无际、充斥了整个世界的、惨烈到极致的白光彻底淹没!
听觉、触觉、所有感官都在这一刻被粗暴地剥夺。
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冰冷、永不消散的纯白
霓虹变幻,如同垂死的巨兽在喘息,变为妖异的色彩。
粉红色的光晕如同粘稠的血液,泼洒在舞台前一片狼藉的地面上。
十几个人形物体以一种极其扭曲、不自然的姿态横七竖八地躺着,肢体僵硬,无声无息。
或者,称之为人有些勉强了。
北辰随意地拍了拍掌心,仿佛要掸去什么看不见的尘埃。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目光平静地投向一直如同鬼魅般立在舞台阴影边缘的男人。
“那么,现在建议你报上名来。”
北辰诚恳提议,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闲聊的轻松:
“要不然之后的新闻报道里估计只能称呼你‘不知名犯罪嫌疑人’了。”
“我还真是佩服你,”男人叹了一口气,“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能这么嘴硬。”
北辰面不改色,挺拔的身躯如同白杨般立在一片狼藉与粉红诡光之中。
“我说你啊,”男人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忍:
“现在心里应该很清楚了吧?你已经不可能活着走出这扇门了。”
“不劳你费心,我走不出去肯定也不会让你活着走出去。”北辰笑着回敬道。
“了不起。”
男人夸张地拍了两下手,掌声在死寂中空洞地回响,感叹道:
“在最后的生死关头送自己的搭档逃出生天,我真是要为你们不到两天的搭档真情感动了。”
北辰完全无视了那令人作呕的阴阳怪气,反而欣然点头,笑容灿烂:
“感动吧感动吧,像你这种一辈子只能躲在阴暗下水道里、靠啃噬垃圾活着的老鼠,估计连‘感动’是什么滋味都没尝过吧?理解理解,不用谢我让你开眼了。”
“真敢说。”
男人冷笑,“以你的耳力,能听出来的吧——这里的炸弹里是什么。”
“电离的嘶鸣跟屏蔽异变辐射的防护罩启动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北辰平静地看着他,“你是打算在这里用爆炸把一个区的人变成特异吗?”
“试试看,”男人重新挂上那抹令人胆寒的微笑,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做不到的话”
他耸耸肩,目光死死锁住北辰,“至少能送你归西。”
他舔了舔嘴唇,带着一种病态的期待:
“想想看,北家引以为傲的后裔,没有光荣地战死沙场,而是和一整个区的人一起被辐射扭曲成怪物”
“高层最后会怎么决定你们的命运呢?”
“不过”
他眯了眯眼睛,毒蛇吐信一样开口,“从五年前的那件事来看,他们会怎么还真是不一定啊。”
五年前
那件事被查到了。
出乎北辰意料的,对于此他的心态没有什么波动?
“不用试,我告诉你——做不到的。”
北辰收回思绪笑了一下,斩钉截铁地打断他:
“你以为白璃是什么人?现在她应该就已经反应过来了吧,有她在,这个区的人一定会平安无事。”
“你觉得,她不会回来啊?”
北辰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男人讥讽地笑起来,这是他今晚第一次这样明确的表达自己的情绪:
“原来如此,你只是虚张声势——你这不是也完全不明白调查局的搭档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
北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猛地皱紧眉头,一种什么东西超脱掌握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想要质问——
“哒、哒、哒哒哒哒——!”
就在这时,一串极其熟悉、节奏快得如同密集鼓点般的脚步声,毫无征兆地、无比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从剧院入口的方向疾速传来!
那声音如同惊雷,在北辰耳边炸响。
不会吧……
真的假的?!
骗人的吧?!
北辰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从任何角度、任何逻辑分析……
这个时候,从什么角度来说她都不会回来啊。
“北辰——!!!”
被叫到名字的北辰如同触电般浑身一震,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回过头。
视线穿过弥漫着尘埃的空气,越过那条长长的过道走廊——
在入口处那被霓虹和应急灯交织的、光怪陆离的光影里,在狂舞的尘埃之后,白璃的身影清晰地、不容置疑地出现在了那里。
没有任何迟疑,顷刻间她飞奔而来。
马尾甩在脑后,一双蓝眼睛简直像是要烧起来一样灼灼,额间有一层薄汗,简直像是看见仇人一样飞奔过来。
“砰”
带着巨大的冲力,她
狠狠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力道之大,让北辰都忍不住闷哼一声。
而没有减速就准备撞上去的白璃,她先是从指尖弹出去了一枚白色的珍珠,紧紧将舞台边的人挂在了墙上。
紧接着,来不及说什么,白璃又飞快从掌中闪出来了一道什么紫色东西——
力气还真不小这个念头在北辰被撞得有些发懵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后知后觉地,他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在看到她身影、听到她呼喊的瞬间,原来自己的身体早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也正不顾一切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她的方向,飞奔着迎了上去。
“轰隆隆——!!!”
就在两人身体猛烈相撞的同一刹那——
舞台的深处,那酝酿已久的毁灭力量,终于彻底爆发!
一声足以震碎灵魂的恐怖巨响,伴随着完全能够融化钢铁的炽热气浪和刺眼欲盲的强光,排山倒海般向他们疯狂席卷而来。
世界在轰鸣中震颤,碎片在激射。
什么都顾不上了。
北辰没发现周围突然出现了一层紫色的薄膜,他只掌心用力一攥,暗红色的光在指尖一闪而过,顷刻间裹着黑雾膨胀到整个空间,又缩成黑红相糅的一个小球悬在空中。
紧接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只下意识摁紧了怀里的人。
用自己的脊背,悍然迎向那毁灭一切的狂潮
太静了。
周围静得白璃险些以为自己被震破了耳膜。
直到她努力着睁开眼的时候听到了衣料的摩擦,这时候白璃才确认她头部的疼痛大概是单纯因为冲击波。
意识回笼,睁开眼睛了之后浑身上下的疼痛才后知后觉袭来。
她正以一个有些不太舒服的姿势仰躺着,不太舒服的原因是北辰一手垫在她脑后,另一只手死死地箍紧了她的腰。
用得力气之大,白璃根本没有挣脱的余地。
而罪魁祸首本人正倒在她身上昏迷。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