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虽然满脑袋是血,但还能感觉到脖颈处的脉搏跳动,应该只是昏迷。
白璃努力挣扎了一下,最后只挣扎出自己两条胳膊的自由,无法,她先大概检查了一下北辰脑袋上的伤。
白璃伸长脖子,努力翻开他的头发看,确认伤口只是看着吓人后,默默又把他的头发拨了回去。
这个时候白璃才抬起视线,隔着一层透明的紫色屏障向上看。
现在不知道在哪里,难道刚刚的爆炸把屋顶掀开了吗?
白璃这么想。
头顶上,屏障的紫色和一种更深沉的颜色调和成一种更奇妙的紫调。
像是在里面混入了墨蓝的颜色。
夜空中的星光被浓稠的紫晕一浸,立刻失去了原本锐利的锋芒,像是在周围裹上一层糖霜,光芒被柔柔晕开,拖曳出毛茸茸的浅紫色光晕。
白璃看着,总觉得看得久了,头顶这片星空像是要沉甸甸压下来,带着一种微凉的、湿润的触感,仿佛她整个人都要沉入深紫色的湖泊。
“唔嘶!”
之前均匀打在侧脸旁的呼吸乱了一瞬,压得她内脏都快要吐出来的身体也突然动了动,肌肉得到控制后,身体用力微微向上抬了抬。
白璃收回视线,是北辰醒了。
“嘶”
他慢慢抬起头,一只眼睛眼前被鲜血糊住了一些。
“这回是真的被打了”他喃喃。
缓了几秒钟,北辰才终于看清了目前的状况——
他枕着鸦羽一样的黑发,近在咫尺的是一双漂亮地让人呼吸一滞的蓝眼睛。
“能坐起来吗?你压得我也快要停止呼吸了。”
没开玩笑,他真的呼吸一滞了。
僵硬着身体,北辰努力翻过身坐在地上。
他现在刚刚恢复意识,整个人才后知后觉感到身体快散架了,也是撞到了脑袋,刚坐起来就一阵阵头晕恶心。
这个时候,白璃伸手扶住了他。
北辰一顿,抬眼看向那双平静的眼睛。
“”
沉默了一阵,他吞了吞口水,“要不你还是骂我——”
“呵。”
北辰连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
“你也知道我会骂你啊。”
尾巴炸着毛紧紧缠在大腿上,北辰飞机耳着,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白璃:
“当时那个情况能出去一个是一个,而且”
“唔——!”
北辰被脖子上的压迫感勒得一愣,他下意识顺着这股力气低头,对上那双明光熠熠的眼眸。
里面灼灼的是蓝色的火焰。
白璃抓着他的领口,强硬要北辰看向她,冷静的眸光下是灼烫的愤怒:
“你根本是,不信任我。”
北辰哑然沉默。
“你早就听到了那里到底有什么。”
白璃盯着他,手上再次用力,把沉默着的北辰再次拉向了自己——
“你的能力是控制力的方向。”
北辰猛地抬头,他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般的一竖:
“你——?”
“怎么,很奇怪?”
白璃勾了勾唇角,水一样冰凉的瞳光紧紧锁定着他,让北辰莫名有了一种被潭水淹没的窒息感。
“北辰,五年前因为能力失控,要军部出动了一支特战队才镇压,你以为这个消息能瞒住谁?”
他的手指动了动,却在看着那双生动而漂亮的蓝眼睛时哑口无言。
“你有信心能在爆炸中回拢所有辐射源,但是你不能保证自己和在场其他人的存活,所以才一定要诓我离开。”
白璃咬牙切齿,从来平稳的音调猛然拔高一个度,“这种时候,你唯一要做的,只是——相信我!”
北辰看着她,她纤细的手指攥着自己的衣领,脸上还沾了些血迹,狼狈的简直不像是传说中的白小姐。
可此时此刻,那双蓝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完全不同的生动感。
“别开玩笑了,只不过是辐射源而已,”白璃,“你以为你现在为什么还能醒过来!”
北辰几乎是屏息在看着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情绪激动起来的时候,亮晶晶的眼睛。
“对不起,”他愣愣的,话一出口才回过神来,顺理成章把后面的话说完,“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
“之后我一定会第一时间找你想办法。”
北辰的膝盖动了动,白璃整个人正卡在他腿间,目光灼灼盯着他。
不可控制一样,他稍微向前压了下中心,一只手撑在身后,另一只手虚空拢了拢,像是想要将她摁进怀里。
指尖刚刚颤抖着挨上白璃的肩膀,还没用力之突然间听到白璃有些紧绷的声音:
“那是什么?”
北辰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侧过头,一瞬间,整个人像是过电一样,肌肉瞬间紧绷!
他顾不上浑身疼,单手箍住白璃的腰,紧接着立刻灵敏起身,将人眨眼间又换到自己身后——
然后微微压下脊背,利爪与尖锐的虎齿均弹出鞘,死死盯着紫色透明屏障外的东西。
其实两个人都没太看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但是这并不妨碍白璃和北辰大脑里,对于危险的警报瞬间拉满。
白璃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都被人死死捏住,现在站在北辰身后,她咬着牙深深呼吸了几次,这才终于让发僵的肢体重新开始活动。
——她伸手死死攥住了北辰的后背的衣料。
“回来。”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北辰整个人已经死死绷着力气,但听到了白璃的声音,三秒钟之后,他还是慢慢站直了身体。
但是垂下的手上,尖锐的爪尖依旧没有收回去。
“那是什么?”
他下意识问了一句,刚刚白璃问过的问题。
北辰的瞳孔缩成一竖又猛然扩圆,他紧紧盯着屏障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不敢有丝毫松懈。
白璃没有说话,她只是单手攥着北辰后背的衣料,抿紧了唇同样看向屏障外。
屏障上的浅紫色如同水流一样注入夜空浓重的墨蓝色里,催生出一种更深的全新紫色来。
新生的色彩天鹅绒般厚重,又带着流动一样、透明的微光。
星空收敛了惯常的浩瀚与疏离,此时此刻竟然呈现出一种近乎私密的、包裹一样的感受。
或
者说,他们也真的正被星空包裹着。
白璃垂眸,隔着紫色的屏障,他们的脚下也是一片闪烁的群星。
紧接着,就在白璃垂下的视线里,星群奇异般的忽然跳动了一下。
不是一颗两颗,而是沿着一道滑润曲线上的所有星辰都前后跳动了一下。
简直就像什么东西从群星中游曳而过,将星辰撞开了一瞬。
白璃顺着跳动的群星看过去,最后的轨迹消散在远处,又聚拢在——他们之前正紧紧盯着的地方。
在视线的汇聚处,群星闪烁之处,虽然很不敢相信,但,那里正盘踞着一条巨蛇。
之前两个人都以为远处金黄色的是月亮。
虽然觉得奇怪,但当时的白璃忙着扯着北辰领子输出,北辰也忙着被输出,两个人谁都没有太在意那点不自然。
直到远处出现两个金黄的圆。
夜空中不会出现两个月亮。
白璃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月亮,那是两个黄澄澄、仿佛发着幽光的眼睛。
中间一竖的裂孔是瞳仁,正慢慢变成椭圆形。
因为这双眼睛正幽幽看过来。
整个空间的反光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星空缓慢流动了几秒钟,同时有隐隐的、透明一样的白色光线划过——
是鳞片上的反光。
借由鳞片上的反光,白璃才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是正在盯着他们的蛇。
白璃和北辰盯着那条终于被看清的蛇。
那条蛇昂着头颅也正远远看着他们。
可能身上的鳞片是与夜色一样的颜色,所以星光映在蛇身上,总让人分不清哪里是星辰,哪里又是反射的光。
“白璃,”北辰张了张嘴,“你听过,这种2类型的特异吗?”
“你觉得,是那条蛇悬在夜空,还是我们其实正踩在蛇身上?”
白璃语气平静地开口,“提前说一下,我觉得是后者。”
“哈哈,那我之前以为是月亮的那个,就是蛇的眼睛吗?”
北辰干笑了两声,“所以蛇头看起来没那么大,是因为蛇头离我们比较远——我靠怎么过来了!”
正说话的时候,周围的星空突然开始飞快变幻、游动,星光飞速流转着,多看几眼就让人眼晕。
而白璃和北辰都没空去管星空,因为原本远远注视着他们的蛇头已经飞速靠近。
距离被瞬间吞没。
来不及反应,或者说根本来不及移开视线去关注别的东西——
转瞬之间、连一眨眼的时间都没到,隔着紫色的屏障,巨大的蛇首就悬在了外面。
那是庞大到让人说不出话来的巨蛇,之前只是有所猜测,毕竟是能让他们“踩”在身上如同踩在地面、身躯足遮天蔽日的蛇,肯定不会是寻常大小。
但当其真正来到眼前,庞大到远超常识的体量足以让任何目睹者忘记呼吸。
光竖起的瞳仁就跟白璃一样高。
就那样贴在屏障外,直直盯着他们。
紫色的屏障此时一层脆弱的肥皂泡,又像是单薄的蛋壳,蛇头凑过来一张口,就能轻松吞吃入腹。
过于庞大的事物总容易让人心生恐惧,因为在原始的掠食场,体型差距几乎是致胜的法门。
但白璃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了一片霞光。
几乎是那片霞光被她回忆起的瞬间,周遭的光线都出现了变化,星光渐渐褪去,轻柔飘渺的霞笼罩而来。
巨蛇还在外面瞧着,可白璃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平和的情绪。
“你智慧生物?”
白璃喃喃。
没有任何人遭遇过的特异有过智慧,它们是没有经过祖异变筛选的产物,只有本能没有智慧。
可这一刻,白璃却清晰感受到了这条巨蛇的眼神有着人类一样的情绪。
“白璃。”
对方呼唤了她的名字。
白璃瞪圆了眼睛。
很难形容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声音。
像是孩童的稚嫩却又能听到少女的甜美,是端庄优雅的女性却有着老者沧桑的尾音。
无法被形容无法被定义,像是各个年龄段的人同时开口,却奇迹般并不觉得聒噪,几种不同的声音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而最让白璃惊讶的不是声音,是“特异居然在用语言寻求与她沟通”这件事。
“你,”白璃愣了一瞬,顷刻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喃喃道,“非晨曦羞赧,非暮霭低徊说的是你。”
之前引北辰过来的那个信封里有那么一张字条,因为这里是女娲星,大多数人都会认为里面提到的“蛇影”是女娲。
其实不然,那上面说的是真实存在的一个特异。
为什么要引北辰来女娲星,又为什么唯独对他透露了这个特异的消息?
能用这样语焉不详的方式,对方对这个特异很熟悉——
白璃突然想起了刚落地女娲星时看到的霞光。
她抬着眼眸,蓝色的眼眸中惊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已经趋于平静的清亮,像是被寒泉洗过的宝石。
不过过去了几秒,她就已经冷静了下来。
白璃毫不退缩地仰着头,直视着屏障外如同山峦般的蛇首,声音冷静中带上了些好奇,微微歪着头问:
“我看到的,也是你,对吗?”
这份在非人境地的重压下依旧能飞快凝聚理智、恢复冷静的心性
北辰眨了眨眼,安静听着。
“你一直在女娲星上?总部调查局里没有你的档案。”
“是我。”
屏障外的蛇首又近了些,那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近乎玩味的韵律:
“白璃,玩游戏吗?”
这是一句邀请,可怎么听都蕴含着不容拒绝的重量。
“游戏啊”
白璃笑起来,蓝眼睛弯起,整个人瞧着温柔又乖巧:
“我拒绝。”
空气仿佛凝固了。死寂来临,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它是不是僵——”
就在北辰有些疑惑地开口时,脚下踩着的“地面”突然开始抖动,抬升!
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托举着他们。
变化来的太突然,北辰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白璃。
失重感猛地攫住心脏。
不过顷刻之间,上升停止。
他们已经停在了与蛇首齐平的高空。
那熔金色的、如同小型湖泊般的竖瞳近在咫尺,冰冷地映照着他们渺小的身影。
太近了,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蛇信上细微的纹理。
它若有若无地扫过紫色屏障的外壁,每一次触碰都引得屏障表面泛起急促的涟漪,发出低沉的、不堪重负的嗡鸣。
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蛇首,此刻仿佛成了他们所处的整个世界。
好消息,白璃想得没有错,目前看来他们真的被巨蛇包围了,就连脚下踩着的都是蛇身。
坏消息,刚刚白璃拒绝了对方的游戏提议,现在他们两个好像要被一口吞了。
北辰默默松开白璃的手臂,甚至还有闲心情想了想道,“要是咱们两个现在被一口吞了,是不是也算双黄蛋?”
“?”
白璃愣了一瞬,然后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也不是受精卵吧?”
“比喻比喻,”北辰看向她,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没有幽默神经。”
“突然说冷笑话就是你的幽默神经?”
“彼此彼此,在冷笑话里找生物逻辑你也很离谱吧。”
“嘶嘶——”
是蛇信的声音。
两个人同步闭嘴,看向居然一直等着他们说相声的大蛇。
白璃瞪了北辰一眼,然后舒出一口气,重新挂上笑容轻快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
一种莫名其妙的氛围突然开始蔓延。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你的。”
白璃笑着,不像受制于人正在跟特异交涉,反而像是在跟不认识的人搭话。
“螣蛇。”
你居然还真的回答了啊。
北辰心情复杂。
“螣蛇啊——”
白璃眼睛弯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的指节抵着下唇,轻笑着喃喃:
“原来如此,真有意思该说是人类的文化冲击了你的思想,还是你的思想诞生于人类呢?”
她笑容温柔灿烂地向前走了一步,掌心贴上紫色的屏障,“你是诞生在这里的特异,我猜猜——这里的设计与建造者,何雪峰女士,是她第一个遇到的你,对吗?”
北辰眼睁睁看着那个巨大的蛇头往后缩了一下。
“何雪峰女士对女娲星有特殊的情怀,最初的设计就证明了她对古世代的‘女娲’形象有深入的研究。”
白璃弯起的眼睛缓缓睁开,这个时候才能看清,此时此刻她蓝色的眼睛里尽是冰凉也明亮的光,甚至面容上有一种专注到执拗的冷漠在。
她就那样一眨不眨地与特异对视,现在不是她正落入对方的囚笼,而是特异在她的股掌之间。
“是她向你灌输了关于女娲的一切吗?她教导了你什么?比如——‘作为女娲的从属,你需要收敛凶性帮助他人’之类的?”
“真了不起,”白璃感叹着,她的语气柔和,可双眼却始终不闪不避、闪烁着冷静又看透一切的冷光:
“她教给了你这些,她把你当做她的学生——”
“天才,这才是天才般的想法!”
“人类终会死去,不管是一百年、五百年还是一千年,死去之后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消磨。”
“——可特异不会,就算是被捕获,拥有智慧的特异也绝不会被消灭,没有人会放过这样的研究价值。”
“所以她教给你的东西,她传递而来的思想,甚至可以说得到了永存的机会!”
白璃再次上前一步,她的手掌几乎可以说是推着屏障了,神态中少见地有些激动的神色:
“你——”
眼前的巨大蛇首突然间不见了,白璃一愣,紧接着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落荒而逃的大蛇蛇尾一甩,紫色的屏障球被甩向远处。
“跟我,玩游戏吧。”
这是眩晕到睁不开眼睛前,两人唯一听到的话。
北辰单手抓紧了白璃,心里默默想,也是长见识,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把特异吓跑的。
等到两个人“哐当”一下砸在椅背上时,白璃一边忍着眩晕的恶心,一边后知后觉——
自己好像被特异扔出去了。
自称螣蛇的特异下手没轻没重,白璃都能感觉到眼珠子都被甩得在眼眶里狂转,大脑都在颅骨里撞来撞去。
整个身体像是被一股巨力摁在的椅背上,等到好几个呼吸过后,白璃才在强烈的眩晕反胃中发现,现在她正坐在什么地方。
冷汗打湿了鬓发,这个时候的白璃卸去了脸上一贯维持的表情,整个人在身体的极端不舒服下,也不过是垂下眼、微微蹙起了眉头。
但气质却完全不同。
过于精致的美貌在引人注目的同时,也总会给人强烈的距离感。
揭去了平时镜花水月般的装扮,这个时候的白璃抿着唇角、呼吸略有些急促,她下意识握紧了手指却强迫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明明眼前尚且看不清任何东西,但她还是瞬间假装自己是在正常状态下,微微侧过头去追逐视野里模糊的光源。
迷蒙的眼前什么都混乱不清,只有大片的尖锐白光。
五感还没有完全回来,可就在这种境地下,白璃却瞬间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捕捉到了红色的什么。
——是一片发丝。红色的头发。
那一片红色鲜明又特殊,让白璃立刻盯了过去。
她敏锐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做出了反应,这绝对是自己应当看到过的什么。
但就在她刚挣扎着启唇的同时,突然又一股慌乱的巨力袭来,压着她的全身摁进椅子里!
熟悉的眩晕感席卷全身,光影再次搅碎在她本就模糊的视线里。
而等到几秒钟后,还没等白璃的视线恢复她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在原地。
第52章
“嗬——!”
白璃脖颈猛地后仰,脊椎拉成一道濒临崩断的弦,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扼住咽喉,每一次吸气都像在砂纸上摩擦。
但同时她下意识噤声,死死咬住牙关,将喉咙深处翻搅的声响和汹涌的反胃感硬生生堵了回去,只有沉重、破碎的喘息从齿缝间漏出。
冷汗沿着颈侧的筋脉滑落。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股黏腻的、令人窒息的凉意。
“砰”
旁边传来了模糊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动静。
紧接着,一只冰冷、汗湿的手——带着微弱的颤抖——猛地攥住了她同样冰冷的手指。
“白璃白璃!”
“唔咳咳、咳咳咳咳咳!!!”
白璃像是被电流击中般翻手攥紧了对方的手指,猛然翻了个身、蜷缩起身体就开始剧烈咳嗽。
同时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牵扯着强行压抑的呕吐欲望,让整个胸腔和咽喉都在痉挛般颤抖。
冰凉的冷汗与呛咳逼出的滚烫泪水混在一起,在她苍白的脸颊旁洇开一片深色的、湿冷的印痕。
白璃眼睫颤动,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意识尚未完全归位,她下意识地想抿紧干涩的唇瓣,却感到齿关间正衔着什么,阻碍了动作。
眼前意味不明的混乱色块终于开始缓慢地旋转、重组,逐渐剥离出可辨认的轮廓。
最先被辨认出来的是北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额角刺目的血痕蜿蜒而下,凝在紧绷的下颌线旁。
他正粗/重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眉头紧锁,那双因失血和紧张而竖成一线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带着未散的惊悸牢牢锁在她脸上。
白璃下意识再次抿了抿唇,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齿间那异物的触感骤然清晰。
这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唇间叼着的是北辰的手指。
难以言喻现在是什么心情,总之一片混乱的白璃缓缓张开了因长时间紧咬而酸痛发僵的齿关。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
一股淡淡的、铁锈般的腥甜味道在口腔里悄然漾开。
是血。
在启唇的瞬间,她几乎是出于本能的,用湿软而微颤的舌尖,将嵌在齿间的手指轻轻顶了出去。
指尖骤然脱离温热湿软的禁锢时,被意料之外的、带着一丝麻痒的触感扫过,北辰浑身猛地一僵,像是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
北辰愣了一下。
他比白璃早意识回笼几秒钟,还没顾得上自己额角钝痛和眼前发黑的现状,就被一旁白璃的状态吓了一跳。
看她已经把自己的唇瓣咬出了血,一着急,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几乎是凭着本能就将自己的手指塞进了她齿间。
现在被这么一舔——残留的、混合着她血味与自己血味的湿濡触感,以及她舌尖那一下无意识的推顶,让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嗡”的一声,出现了一瞬彻底的空白,像是断了弦,心跳声在耳膜里骤然放大。
“抱歉”
白璃说着,她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深深吸了一口气,白璃那口气仿佛穿透了四肢百骸,将她身体里每一寸不正常绷紧、僵硬的肌肉都强行揉开、放松下来。
冷汗浸透的手掌接触到身下的织物,带来一阵冰凉的实感。
说她有些费力地用手肘撑着,翻身坐起来,环顾四周,眩晕感仍在脑内盘旋:
“这是哪?”
北辰被她的动作和问话拽回神智,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和残留的眩晕。
他也喘/息着,开始警觉地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刚刚他只关注到了身边白璃的不正常,都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们会突然间并排躺在旅店?这是旅店吗?
这里的装潢布置甚至可以说紧凑到有些简陋,几乎被充分利用到了每一寸空间。
仅有的几件必需品,桌椅、简易衣柜和他们正坐着的一张床,组合起来便填满了整个空间。
一墙之隔的旁边倒是也有洗漱间,但是草草一眼就知道也是逼仄的厉害。
头顶的通风口吐纳死板的冷气,北辰动了动耳尖,被股股冷气吹得毛都立了起来。
刚刚的眩晕和痛苦反应还没有过去,两人都还在这股生理性的余波中微微发颤,强撑着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维持一丝脆弱的镇定。
北辰强迫自己深深吸气,试图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这刻意凝滞的寂静中,他耳中捕捉到的不仅是自己沉重的心跳,还有身旁白璃尚未平复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嗯?
他猛然转过头,一眨不眨地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眼瞳在这个角度和光线下透出了海蓝宝的澄澈,同样也透得不像真人。
原本下意识缠绕在白璃手腕上、带着一丝安抚意味轻轻晃动的尾巴尖,瞬间如同被冻结般定在了半空。
紧接着,整条尾巴都无声地垂落、绷紧,紧贴在他身后,呈现出一种高度戒备的姿态。
约一两次心跳的时间。北辰倏地又将目光投向白璃,薄唇无声地开合,清晰地吐出唇语:门外有人。
白璃的头颅微微偏斜了一个几不可察的角度。
她那双刚刚褪去生理性泪水、此刻犹带几分水汽与迷蒙的眼眸,在转向北辰时,却已迅速凝聚起一种近乎冰冷的专注。
尚且苍白的唇瓣,在昏暗光线下透出浅淡的粉色,此刻同样无声道:人?
这是个很巧妙的问题,白璃没有问“是谁?”、“做什么的?”这类指向身份或意图的问题。
她问的是最底层的生物属性——否属于“人类”这一物种范畴。
这剥离了所有社会标签和伪装可能性的提问,带着她思维模式中某种非人的、直指核心的特质。
幸而北辰精准反应出来了白璃的意思。他的神经同样绷紧在警戒线上,思维高速运转。
没有浪费一毫秒去疑惑或追问——他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单字背后所蕴含的、最原始也最关键的质询。
于是他点了点头。
之后沉默了几个心跳,北辰皱着眉头,正想着怎么跟白璃说这些不对劲的时候——
一股微凉的、带着薄茧的触感,猝不及防地落在了他的耳廓上。
那指尖先是好奇地轻轻捏了捏他因紧张而微微抖动的、异常敏感的尖端绒毛,紧接着,又带着点探究意味地揉了揉整个柔软的耳根。
“哐!”
“嘶!”
仿佛被烙铁烫到,北辰整个人如同受惊的猫般猛地弹跳起来,脚下失衡,狼狈地跌坐在地。
他一手此刻火烧火燎般发烫的耳朵,抬眸瞪圆了眼睛看向白璃,声音因为惊吓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刺激而微微变调:
“你干什么?!”
被控诉了的始作俑者白璃慢吞吞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耳朵绒毛的柔软触感。
她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不是十分有诚意道:“抱歉。看你耳朵一直在动。”
顿了顿,白璃的视线扫过他因羞恼而竖得更直的耳朵,语气里甚至带着点无辜的坦然:
“挺有意思的,没忍住。”
会动的东西多了,你怎么不都去捏一捏?!
但是还没等他的话说出口,白璃就已经鸟儿一样灵巧地起身,看不出一点之前地失态,仿佛那场折磨从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轻轻松松走向了门口。
“等等!”
北辰心下一惊,有心提醒白璃一个人突然开门太危险,手忙脚乱着刚从地上站起来,白璃就已经动作神速而没有一丝迟疑地拉开了门——
这里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明亮的阳光从窗外洒落,落在地上,画出一笔笔窗棂的影。
窗外的风景在不断倒退。
白璃眨了眨眼,顺势低下头。
在房门口,有个看起来年纪很轻的少年人正捡着地上的东西,他一只手上还拎了个兜了一半东西、断了一根提手的手提袋。
窗户有些小,也并不算矮,阳光擦过他的头顶,没有接触到这个人。
白璃偏了下头,蹲下身捡起了门口的一罐什么递过去:
“这是你的吗?”
她蹲在阳光里,纤细的手里握着东西平直抬起,指骨如玉,手上的血管都漂亮。
声音也轻柔,明明轻飘飘的,听在耳朵里却瞬间盖过了周围的一切嘈杂,像是这世界上只有这一道声音了。
正低着头捡东西的少年人愣了一下,紧接着有些慢、又有些瑟缩地抬起头,然后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柔和眼波。
他顿了顿,点了点头后慢吞吞伸手拿走了白璃手上的罐头,小声道谢后抱着其他东西急忙走了。
白璃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平静又不动声色地划过零零星星的其他人。
门外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只有几个人从远处正在走来,他们应该都不认识,只是沉默着走。
白璃多看了几眼,然后神色自然地关上了门。
纯白的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白璃抬起眼看向身后的北辰,语气依旧轻轻的,可眸光却有些莫名的亮:
“这里的人都是纯人类。”
纯人类不过占总人口的多少?这里怎么可能有那么多?
害怕有什么意外而跟在她身后的北辰愣住,过了好几秒才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突然道,“游戏?”
“这就是那什么腾蛇的游戏?”
北辰都快被气笑了,他烦躁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这算什么,连个前情导入和通关标准都没有?”
在北辰冷笑着隔空辱骂特异,发泄烦躁怒火的时候,白璃整个人却透出了些诡异的镇定。
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静静等着着等北辰说完。
“你说,”然后语气又轻又柔地问了一个问题:“我们现在在哪呢?”
羽毛一样的口吻,却总带着让人不安的平静。
“?”
北辰被目前状态不是很好,不仅是伤口的问题。
更是四面八方涌来的噪音轰炸得他头昏脑胀的同时,过于灵敏的其他感官现在对他来说也实在折磨。
劣质隔音挡不住的轰鸣、人声嘈杂也就算了。
还有空气中弥漫的食物油腻气味、某种提取出来的香味等等味道混杂在一起的怪味不断刺激着他的感官。
他皱着眉头四下张望,随口就答,“谁知道,反正不是女娲星,女娲星哪有这么吵的地方。”
“我们在古世代哦。”白璃轻轻吐出来一句话。
“”
北辰像是被摁了暂停键,所有的怒气和烦躁都突然卡住。
他猛得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盯着白璃:
“哪?”
“古世代,我们现在在古世代。”
白璃话音落下的同时,她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骤然凝固。
没等北辰问出口,白璃就突然伸出手探向了他的领口:
“你的脖子?”
几乎是同时,北辰的视线也被吸引,他猛的扣住白璃的手腕,目光紧紧盯着,惊疑不定道:
“你的手腕怎么了?”
——两道流淌着幽绿荧光的蛇影,如同被无形的画笔同时勾勒,同时出现在了他们身上!
那图案并不可怖,或者说甚至带着难以言喻的美感。
北辰的颈侧,那蛇形图纹正自耳根下方悄然游出。
图案线条流畅得惊人,每一道弧线都活灵活现,蜿蜒而下,最终优雅地栖落在锁骨前端。
幽
绿的光芒并非死物,反而如同最上等的翡翠在流动,又像是液态的星辰,深深浸润在颈动脉之上那层单薄的肌肤之下,随着脉搏的搏动,光华流转,明灭生辉。
而白璃扣住的手腕内侧,同样嵌着一道蛇影。
那一道凝练的绿芒,仿佛是最纯净的祖母绿,又像是凝固的极光,冷冷地横贯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蜿蜒的姿态,从一端延伸到另一端,如同精心雕琢的翡翠丝线,在肌肤上划出一道冰冷而璀璨的星河。
这是什么?
两人的心头同时划过这个疑问。
然而绿芒未褪,甚至还不等他们再细看看那妖异的纹路——
一道声音毫无征兆地刺入耳膜。
像是无数个不同年龄的声音糅合在一起,却又无比丝滑,稚嫩与苍老、嘶哑与清亮,诡异地交织共鸣:
“游戏要开始了。”
绿的蛇纹光芒映在眼底,白璃的蓝眼睛却毫无涟漪。
她只冷静地问“什么游戏?”
“找到凶手吧,”自称螣蛇的特异顿了顿,继续道,“名侦探。”
一直沉默的北辰眉头锁得更紧。
而白璃却在这时动了,她极轻地“呵”了一声,精致的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
下一秒,她倏然仰起头,唇角绽开一个灿烂到近乎耀眼的笑容来——
“邀请我玩侦探游戏,”她的声音愈柔,眸光却愈凉,“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挑衅我吗?”
“不、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如今根本不知道在哪的特异,被吓到声音都微妙地抖了一下。
北辰默默听着,突然觉得目前的处境也没有那么离奇吓人了。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恐惧转移吧。
“我在这里,曾经听到过一个愿望。”
对方的声音缓缓,重新开口时倒是恢复了之前的镇定。
白璃挑了挑眉,“你听到了?也就是说这时候已经经过了祖异变——你是第一批特异?”
“”逐渐开始破罐子破摔的螣蛇,“对,按照你们人类的时间算是这样。”
“从措辞来看你不是人类异变,所以你真的是蛇,只不过祖异变之后你变成了特异——你原本是什么蛇?”
白璃抬手,指节习惯性摸索着下唇,刚挨到伤口,一阵细微的刺痛让她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嘶你很亲人,你是被人类养大的——宠物蛇?”
三言两语被掀了老底的螣蛇:
良久,螣蛇的声音才带着一种被打回原形的干涩响起,避开了身份问题,直接抛出了筹码:
“我需要你来找到真相。”
“我?”
“你没有多少时间,”螣蛇,“大概只有十五分钟。”
“在这个时候特异调查管理局尚且隐在幕后,你的任何证件在这里都只是一张废纸!所以必须要赶在官方人员到达前找到真相。”
还是限时答卷,北辰默默挑了挑眉头。
“是吗?”白璃笑着,语气里却毫无温度,反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所以——我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找到真相?”
她抱臂微微歪了歪头,无形的压迫感如潮水般涌向声音的来源:
“调查局是隐在幕后,又不是彻底不存在。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相信我,并且心甘情愿地提供我需要的帮助。”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手臂,慢条斯理,如同敲在对方紧绷的神经上,“至于能跳转时间的办法?就算稀有,也绝没稀有到全世界只有你掌握的程度。”
“说来说去,”她摊开双手,姿态随意却带着强大的自信,“就算退一万步,真只有你掌握又如何?这里的科技水平不足以支持时间跳跃,难道未来就不可以?”
她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近乎冷酷的理智光芒,“如果你想用‘回不到正确的时空’来威胁我?抱歉,这招——”
白璃微笑着,“——不起作用呢。”
她的语气从一而终的平和,但语速却逐渐加快,等到最后一句话落下时,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被彻底抽干,陷入一片死寂的真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达到顶点时——
“他的命呢?”
螣蛇的声音刺穿了凝固的空气。
白璃虚虚停在下唇的手指,蓦地僵在半空。
她的眉梢细微地一动,脸上那游刃有余的、带着嘲讽的轻笑就如同潮水般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双总是闪烁着冷静光芒的蓝色眼眸,此刻平静得如同风暴将至前的深海,却锐利得仿佛能切割开空间本身。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睑,视线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投向虚空,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力,直直地、冰冷地钉在了前方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上。
“很有胆量啊。”
白璃面无表情,语气却愈加柔和,“你在用他的命威胁我?”
周围的氛围像是满张弓弦上的箭,紧张得一触即发。
而这个时候,螣蛇在短暂地沉默后,缓缓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这世上的一切都有代价。”
什么意思?
白璃眼底流光倏忽明灭,仿佛记忆的碎片在刹那间拼凑成形。
她猛地侧过头,目光精准地看向一旁的北辰——那眼神并非询问,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或者瞬间洞悉了某个关键的联系。
而就在这一眼交汇之后,北辰清晰地感觉到,白璃周身那股紧绷的、近乎剑拔弩张的气场,悄然缓和了几分。
她眉宇间凝结的冰霜并未完全消融,但那份令人窒息的锐利压迫感,却微妙地沉淀了下去,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莫测的平静。
仿佛她刚刚在无形的天平上,找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砝码。
“这就是代价?”
“不止。”
“我不明白,”白璃微微歪头,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太阳穴,像是在梳理一条隐秘的线索,“这样的交换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她轻巧地将核心问题抛回,却被螣蛇冷淡地拒绝: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白璃不再言语。
她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弯起了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唇角勾起一个无比灿烂、甚至带着几分天真意味的笑容。
这笑容并非投向某个具体方位,而是穿透了眼前的虚空,直直地钉在无形的螣蛇之上。
像淬了毒的糖霜,无声地散发着巨大的压力。
“”
在这无声却沉重如山的笑容压迫下,螣蛇沉默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数个世纪。
最终,那奇妙而疲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逼至角落的无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缓缓响起:
“这是我听到的愿望。”
声音微顿,仿佛耗尽了某种气力,才吐出最后几个字,“我承诺过。”
第53章
“所以——”
北辰一边把不听话的尾巴尖塞进腰带里,一边瞟着旁边正擦着头发的白璃:
“目前来说,我们要找到什么真相?”
“嗯”
白璃将半干的头发拢在一侧,慢条斯理擦着。
温热的水流带走了最后一丝黏腻的血腥气和时空跳跃带来的眩晕感。
她刚刚在狭小的卧铺包厢淋浴间里冲了个澡,现在的古世代也是夏季,她带的衣服倒是刚好合适。
“谁知道呢。”
她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谈论窗外的天气。
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墙壁,看向某个遥远而模糊的节点:
“总之是现在还没发生的事情。”
说话的时候,白璃正交叠双腿,坐在靠窗的可调节座椅上。
半干的发丝带着沐浴后的潮气,被她随意地裹在一条这里提供的白色厚毛巾里。
她一手隔着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按压着发梢,另一只手则虚虚拢着带着潮意的发尾。
她微微垂着眼睑,浓密纤长的睫羽如同静谧的蝶翼,在眼下投落一小片阴影,
遮掩了眸底可能流转的思绪。
北辰带着一身潮湿水汽走出来的时候,那双漂亮的蓝眼睛被乌黑睫羽半拢着,窗外纷纷退去的风景化为流光坠在她的眼瞳上。
变成了蓝宝石之上的一点明光。
窗外阳光灿烂,比起室内,阳光更透出一种浅金色的明亮,猛然一看过去,她明明坐在稍暗一些的环境里,那双垂下的眼睛却比窗外的日光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倏忽,蝴蝶振翅,那双蓝眼睛抬起,望过来。
提醒他换衣服的时候得记得藏起来尾巴和耳朵。
——这里是祖异变刚刚发生的古世代,基因伴随者还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北辰眨了一下眼睛,发梢上滚落了一颗水珠。
他脑袋上的伤口覆盖了一层透明的外保护凝胶,在这里感谢楼姐塞给他们的急救包,要不然北辰这个澡恐怕会冲得相当艰难。
白璃没有再说什么了,于是北辰慢了半拍,但还是转过身草草批了件衬衫。
动作间,宽阔的肩背与紧实的腰腹线条瞬间绷紧又舒展,流畅起伏的肌理掩在休闲衬衣下。
衣扣没有扣上,随意地敞开着,露出紧实的胸膛和块垒分明的腹肌轮廓,一路向下隐入裤腰。
微湿的潮汽沾染了部分布料,尤其是后腰和紧贴着脊线的位置,令变得有些深的面料隐约透出底下蜜色的肌肤与紧致的背肌线条。
湿痕蜿蜒,勾勒出充满生命力的弧度。
而他只低头,修长的手指在皮带扣与鳞尾间认真摸索着,专心想办法把尾巴绕在腰带上。
他只吹干了耳朵和发根,半湿的头发原本被随手抹到额上,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沉沉垂下的发丝又桀骜不驯地落下。
水珠顺着发梢滚落,吻过侧脸与脖颈,在锁骨短暂汇聚后滑落胸膛,沿着腹肌与人鱼线最后隐入裤腰。
他抿了抿唇,抬手又随意捞了一把头发。余光里一抹反光飞过,北辰抬眸望过去,是窗户外面跳跃着的反光。
窗外,疾驰而过的古世代风景应接不暇。
葱郁的田野被拉扯成模糊的绿色色块,整齐的防风林化作一道道快速掠过的虚影。
远处城镇的楼宇轮廓在视野边缘一闪即逝,而近处的电线杆则连成一条不断向后飞射的虚线。
这些景色北辰几乎只在电影里看过,星际时代里只有星辰的流光,看不到土地的颜色。
他转过身,歪了歪头,安静看着窗外和窗边。
一切都在高速奔流中模糊、变形、飞速倒退,北辰的视力能捕捉到这些,可他只看向她的剪影。
一切都成为她沉静侧影后永不停歇的、高速流动的背景板。
车厢内是古世代空调营造的死板凉爽,只有轨道与车轮接触处传来规律而低沉的嗡鸣,以及空气被高速撕裂时隐约的呼啸声。
她就坐在这飞速移动的金属匣子一角,窗内是静止的、带着水汽清香的安宁,窗外是呼啸而过的、被速度模糊的世界。
就像他刚刚从狭小浴室走出来的时候那样,白璃就算垂着眼眸,那双眼睛都比海深邃如宝石璀璨。
两个人已经开始适应古世代,而那个将他们莫名其妙抛掷到这个时空缝隙的始作俑者,也早已如同晨雾般消散无踪,无迹可寻。
——就在那句沉重的“我承诺过”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无形的存在感便如同被掐断的琴弦,彻底归于沉寂。
没有告别,没有解释,只留下一个巨大的谜团和空荡荡的房间。
始作俑者已然抽身离去,徒留两个被卷入漩涡的棋子。再像两根木桩似的杵在这片狼藉里,显然毫无意义。
短暂的沉默过后,白璃平静地看向北辰,“先处理一下伤口,收拾一下换身衣服吧。”
她自己还好,脸上溅落的血迹在之前就已经被冷汗浸透然后擦去,但当时的北辰这个样子实在不太行,俨然一个凶杀现场的被害人。
来的时候不止是白璃经受了时空跳转的折磨,北辰的伤口有些崩开,隐隐又在渗血。
毕竟是搭档,想着,白璃指了指床边,“先去那边坐下,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她说完,没等回应便转身进了狭小的淋浴间。很快,她端着一盆氤氲着热汽的水出来,毛巾飘在热水里,又慢慢沉下去。
北辰额角的血迹已经干涸,粘连着几缕发丝。
白璃单膝跪在床边,膝盖无可避免地轻轻抵在他微敞的大腿外侧。
她一手肘部很随意地、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支在了他紧绷的肩头,以此借力稳住身形。
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拨开他沾血的头发,露出那道不算深但看着刺目的伤口。
浸透了热水的毛巾被她拧得半干,带着温热的湿意。
她的手指隔着柔软的布料,力道放得极轻,近乎一种温柔的擦拭,一点点软化、剥离那些暗红的血痂。
毛巾迅速被染红,又在旁边温热的清水里漾开一片淡粉色的涟漪。
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她膝盖的温度清晰地传递过来,熨帖着北辰腿侧的肌肤。
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似乎想拉开一点距离,却反而让白璃的身体因他动作的牵引而更贴近了些,整个人几乎倾靠过来。
北辰不敢动了。
身体瞬间僵住,他双手规矩地搁在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薄唇抿成一条线。
头顶那双敏感的耳朵,更是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后压平,紧贴着头皮。
下一秒猝不及防——
“抱歉,抬起来一点。”
白璃的声音近在咫尺,可能也是如此,她清泉一样的嗓音放的更轻,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廓:
“我看不到伤口了。”
伴随着话语,她微凉的指尖极其自然地挑起耳根,将毛茸茸的耳廓向上拨开些许。
啧。
北辰只觉得一股电流瞬间从耳根窜遍全身,腰后原本就绷紧的尾巴几乎要失控地弹起。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强行将尾巴死死钉在原地,只有尾尖在看不见的地方剧烈地、细微地颤抖着。
“嗯。”
他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抿着唇应了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血块终于清理干净。
白璃拿起一管透明的什么,拧开旋转开口,小心扒着他的头发将透明凝胶涂了上去。
她涂得很仔细小心,没有沾到北辰的头发,也没有遗漏一丝伤口边缘。
这个时候她的腰身彻底直起来,整个人像是从侧面环抱住了北辰,发尾扫过他的侧脸和肩膀,慢慢将凝胶涂匀。
北辰几乎已经在屏息了。
方寸之间,她的气息、动作、还有那不容忽视的体温,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胸腔,仿佛要挣脱束缚。
白璃没有伴随基因,她的感官不如北辰灵敏,但是就连北辰自己都不清楚,心脏这样剧烈的鼓噪是否被这么近的她也清晰感受到了。
“那个威胁,”心跳失控中,北辰强行要自己冷静下来,慌不择路地问出了一直盘桓在心头的问题,“我出了什么问题?”
“别紧张,”白璃从来柔和平静的声音响起,“不算什么大事——”
“你知道薛定谔的猫吗?”
北辰反应极快,下意识一个猛抬头看向白璃,视线瞬间撞进一双近在咫尺的海蓝色眼眸里,对方温热的呼吸甚至轻柔地拂过他的皮肤。
“”
他眼睫颤动了一下,思绪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逼近凝滞了半秒,才找回声音:
“那场爆炸?”
白璃看着他,应了一句,然后扶正了他的脑袋,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轻声道:
“对,就是那场爆炸。”
“在尘埃落定之前,爆炸中的人是轻伤、重伤,还是灰飞烟灭,答案只存在于最后的瞬间。”
“而特异螣蛇的权柄恰巧与时空纠缠。”
白璃的声音平静,却隐隐透出一丝洞悉本质的锐利:
“这意味着,它握有‘开启’
那一刻的钥匙。它掌握着何时、何地‘观测’爆炸结果的选择权。”
简而言之,就目前来说,螣蛇是那个唯一有权决定何时打开盒子、揭示里面的猫是生是死的存在。
“不过,它应该也很清楚,这是不完全的权利——在爆炸开始的一瞬间,屏障撑起的那一刻,我就拥有了谈判的筹码。”
但是同样的,这对白璃来说也是不完全的权利——屏障是可以被打破的。
“但是目前来说我们达成了共识,”白璃垂眸看着伤口边缘,“它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我们就还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她轻描淡写地,将沉重的责任从北辰肩上卸下,揭示了一个更冰冷的真相:
“所以,与其说是你的原因让我们困在这里,不如说从一开始我就在它的圈套里。”
刚到女娲星的云霞、“找到真相”这样几乎是专门为她设置的关卡,无疑指向于,对方从一开始就盯上了白璃。
剖析在狭小的空间里落下最后一句,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了片刻。
白璃的目光依旧落在北辰那道刚刚处理完毕的伤口上。
她指尖的动作依旧平稳,仿佛刚才那番关于陷阱与猎物的推论,不过是谈论天气般寻常。
幸好柳入楼不愧是专业的,她的药疗效非常不错,刚刚涂上去伤口就肉眼可见地收了口,连边缘的泛红都在慢慢正常起来。
最骇人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白璃观察了几秒钟,然后干净利落地收起凝胶。
北辰默默松了口气。
“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吗?”
白璃坐在旁边看着他。
北辰的那口气又提起来了。
“没了。”
想了想,他又道,“有的话我应该也可以自己处理。”
搭档省心也不是什么大事,白璃随手将已经拆封的凝胶递给他。
她利落地起身,动作间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气流。
没有停留,白璃径直走向狭小的淋浴间,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在略显局促的空间里回荡:
“我先去冲个澡。你的伤口再观察一会儿,”
她脚步未停,声音随着距离拉开而略微模糊,“晚点再去浴室。”
话音落下的瞬间,淋浴间的磨砂玻璃门已被她轻巧地带上,隔绝了视线,只留下门缝里隐约透出的光线和水汽氤氲的预兆。
北辰在原地默默坐了一会,几秒钟过后才长出一口气,把脸埋进了掌心里
马上要收拾好的时候,北辰那边出了小插曲——
他有尾巴,所有的裤子都带一个让尾巴伸出来的洞。
尾巴拿出来绕在外面一眼就能看见,尾巴绕在里面紧贴着身体裤子上的洞就很显眼。
最后研究了半天,在随身空间里翻箱倒柜折腾了好一阵,北辰总算扒拉出一件相对宽松的连帽无袖衫。
他利落地套上,下摆的长度恰到好处地垂落,正好能掩住腰际的异常轮廓,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再换上一条休闲裤,整体看起来就足够和谐。
他个子高腿又长,身上肌肉漂亮流畅,随便穿一穿都足够挺拔好看。
“幸好在这里应该不会待太久。”
白璃指尖摩挲着下巴,打量着北辰这身行头,“要不然只有这一身衣服能用,还得小心。”
北辰没接话,径直走到狭小的盥洗镜前。他仔细地将鸭舌帽压低、扣紧,确保那对毛茸茸的狮子耳朵被牢牢地、服帖地收束在帽檐之下。
做完这一切,他才对着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快点结束回去吧,我真怕我的尾巴耳朵掉下来。”
说着,他拿起那副特制的平光镜架在鼻梁上。指尖在镜腿侧面轻轻一触,镜片瞬间切换成深色的墨镜模式,遮住了那双过于显眼的眼睛。
门口的白璃也推了推鼻梁上的同款平光镜——终端也被隐藏了,现在他们只能将屏幕投在眼镜上。
虽然已经测试过,现在的终端大多数功能都无法使用,但好在他们两个可以将彼此当做信号点,实现他们两个之间的信息互传。
也就是说,只能彼此之间进行通讯。
但总比没有强。
扫过几圈北辰全身,确认他没有问题了之后,白璃微微颔首,不再犹豫,伸手再次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用力一拉——
正对着的窗户在一瞬间闪过一道明亮的白光,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就是窗外澄澈的夏天。
天空撞进来,而远山起伏,轮廓在薄薄暑气里朦胧地浮动,山色叠成浓淡不一的青黛,深深浅浅,犹如洇开的墨迹。
群山之下,田野中水田方方如镜,映着高天流云。水光一闪一闪,晃动着明亮的光斑,又在最后的倒影里划出一道细长的白痕。
刚刚还能看到的田野变成了近在眼前的香樟树,枝叶拂过车窗,绿影倏忽而过,快得来不及捕捉。
树荫浓密处,阳光却更为倔强,硬是挤过缝隙,将亮斑泼洒在窗框上,跳跃闪烁,如金色精灵在空中翩翩。
北辰立在白璃身后,镜片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直到听到白璃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走吧。”
白璃侧过脸,浅浅的金色落在她一半面容。
这是一列列车,从一开始两个人就决定分头行动,先摸清楚车上的情况再说。
闻言,回过神来的北辰轻轻应了一声,多看了窗外一眼后才转过身,与白璃背对而行。
这一节车厢都是卧铺,白璃脚下步子不停,视线在紧闭的门扉上停留片刻就毫不留恋地向前。
“咚——”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异响,沉闷的声音像是有谁倒了下去。
白璃猛然顿住脚步,就在这一瞬间,她心头席卷而来一股莫名的紧迫感。
她回过头,整个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却飞快启开步子跑起来!
视线尽头,过道冰冷的地板上——
那个背对着她、双膝重重跪倒在地,脊背痛苦地弓起的身影
是北辰。
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尚未完全垂落,白璃的身影已经到了北辰身侧。
她急促的呼吸还未平复,焦急的询问几乎要脱口而出——
却在下一秒,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抬起的眼眸里。
那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痛苦或惊惶,反而盛满了一种近乎空白的、纯粹的困惑。
“你?”
“我?”
他整个人还呈现着刚刚痛苦的状态,冷汗尚在鬓边,眉头紧锁着,攥住襟口的手指骨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好像好了?”
说话的时候他慢慢活动了一下身体,一抹幽绿色以极快的速度从他一侧脖颈上消散。
白璃眸光微动,下一秒直接上前一步,拉开了北辰的襟口,那抹色彩果然如同之前一样延续到了他的胸膛。
视线下移,果不其然,她的手腕上也有即将消散的一道蛇尾巴。
慢慢松开了北辰的衣襟,白璃回头看了一眼这条走廊,她眨了眨眼,“是距离。”
突然被人扒开襟口的北辰:
他默默站起来,慢了半拍才道,“什么?”
“看起来我们被绑定了,”白璃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面对着的走廊,“大概十米——看起来你不能离开我十米的距离。”
北辰摸了摸自己的一侧脖颈,指尖下的皮肤仿佛还残留着灼烧的痛感。
就在他踏出那关键一步的瞬间,一股撕裂般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心脏深处炸开。
那痛楚如同淬毒的藤蔓,沿着血脉急速蔓延,瞬间绞紧了他的脖颈动脉,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锐痛。
联想一下现在还在他自己脑袋上的伤口,北辰突然间有一个有些恐怖的念头冒出——如果这里真的有伤口呢?
从心脏到动脉,当之无愧的致命伤。
“这世上的一切都有代价”白璃平静道,“原来如此。”
之前对北辰说的推测只是其中一部分,完整的结论现在才被验证——
特异螣蛇的底牌不仅仅是跳跃时空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北辰的伤势。
这也是它唯一能用来钳制白璃的东西。
“走吧。”
白璃看向旁边的北辰,抬手指了指帽檐,示意他把帽子扶正,语气轻松道:
“看起来我们不能分头行动了,就先绕一圈看看好了。”
阳光洒落一格一格窗棂,白璃和北辰并肩向前走着。
“所以用来代偿伤势的就是绑定距离?”
北辰扶了扶眼镜,跟在白璃身边一边慢悠悠走着,一边吐槽:
“既然如此,顺手把其他伤口同样代偿了很难吗?”
“是考虑到了生活上的便利吧,”白璃想了想,“距离如果再缩短嘶,好险,差点就要看你洗澡了。”
白璃的视线对着北辰上下扫了扫,诚恳道,“老实说,虽然你身材很好,但看着洗澡这种事还是太超过了。”
北辰:?
调查局搭档间聊天都这么聊吗?
正腹诽着,前面的几扇门突然被拉开,大概五六个少年人互相笑闹着走出来。
北辰瞧着,余光里突然闪过去一个人影——
“你好。”
第54章
“你好,这是你的吗?”
北辰站在她身后一步的位置,轻而易举就看到前面那一群刚走出房门的男男女女因她而停下脚步后,回过头来时骤然睁大的眼睛。
这一瞬间的反应北辰其实相当能理解。
他在无数个瞬间,也被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惊艳过。
这世上其实美人无数,但如同白璃这样,一个眼神就仿佛灵魂都在为她欢欣的实在少数。
爱上白璃无需自责
嗯?
嗯嗯嗯??!
北辰倒吸一口凉气,要不是下意识咬了一口腮肉,差点没绷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而前面的一行人对北辰心旌摇动的混乱一无所知,他们只愣愣看着突然搭话的白璃。
这个时候已经是快要中午十一点,比起星际,古世代的太阳还没有那么不遗余力的毫不留情,当然也是这个时候臭氧层还比较给力的原因。
星际时代的虽然已经有了人造臭氧,但是当时人们普遍喜欢更加明亮的太阳,所以星际时候的晴天,从一天伊始就是阳光明亮。
但是古世代不同,哪怕是晴朗的夏天,太阳也还是会稍微偷个懒,在正午之后才更加璀璨。
白璃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今天难得只穿了一件休闲衬衫,纯白的柔软面料云一样从她的肩上流淌,最后收拢到窄窄一把的腰线,被黑色的裙腰锁住。
条修长的腿稳稳地踩着一双夏季马丁靴,同色的黑色短裙面料挺括,侧开衩不经意地泄露出纯白衬衫的衣摆。
刚刚擦干的长发披散而下,发尾蜷曲着着些自然的弧度,一缕顺着纤巧的脖颈蜿蜒,最终勾在清晰的一痕锁骨上。
露出的皮肤白得晃眼,整个人远远瞧着纤细,但是一抬腿的瞬间,绷紧的肌肉线条便如羚羊般优雅而充满力量地显露出来。
蓝眼睛透过平光镜弯起。
檀木一样的墨发顺着肩背垂落,衬着雪白的光滑皮肤玉一样莹润,整个人的轮廓一看就知道是亚洲人,偏偏是一双蓝眼睛。
像晴空的油画碎片落入了水墨画。
她看起来年纪小,周身却萦绕着一种沉静内敛又笃定自持的气场,跟周围货真价实的高中生站在一起,简直像是夜空的月亮、或者暗室中的一颗明珠一样引人注目。
她手里握了一盒口香糖,此时正笑着走到一个单薄的人影前,“刚刚在门口捡到的,应该是你的,没错吧?”
对方看起来是十几岁的年纪,这个年龄段的男生正在抽条,肌肉跟不上骨骼的速度,有时候看着是会有些不协调的瘦。
但要北辰来说,对方瘦得有些过了,骨骼上几乎只有一层皮肤的样子。
被白璃这样笑着询问,那孩子却瑟缩了一下,目光下意识望向周围的另一个人。
“啧,是这个!”
一声带着燥气的嘟囔响起,旁边瘦高个的男孩近乎是抢夺般地,从白璃指间抽走了那盒口香糖。
他随即拧过脖子,眼风如刀片般刮向旁边那个一言不发的男生,话里淬着火:“操,叫你买点东西都他妈能丢?脑子落站台上了?”
白璃的目光沉静似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
她的视线掠过这突兀的聒噪源头,无声地铺展开,将围拢在狭窄过道里的六个身影尽数纳入眼底。
从刚刚开始就有一股浓烈而浑浊的气息萦绕在周围。
是廉价烟草在密闭空间里反复吞吐后渗入织物纤维的顽固味道,混杂着青春期荷尔蒙蒸腾出的汗意,以及一丝欲盖弥彰的劣质香水甜腻。
分明是十六七岁,骨骼里还透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棱角,眉眼间却过早地蒙上了一层市井油滑的尘翳。
总共两女四男,像一簇刚从某个昏暗角落滋生的菌群,突兀地杵在光线明亮的车厢里。
六个人的头发都有些不同程度的烫染,其中一个男生染了黄色,不知道是不是技术不到位,瞧着总像是烧干的枯草。
白璃扫了一眼,对方的手指上还有一圈深渍的烟黄。
两个女生原本如藤蔓般交缠着走在最前,被白璃出声拦下来后,倒是离得最远。
听到白璃的声音后,便默契地松开彼此,向后撤开几步,划出一道无形的警戒线。
她们的眼神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混合着好奇与不自知的尖锐审视,毫不避讳地将白璃从头至脚打量了一遍。
其中一个同样染了黄发的女孩尤为扎眼。
她正用力地咀嚼着口香糖,灯光清晰地勾勒出她食指与中指内侧那抹洗刷不掉的焦黄色泽。
而她鼓囊囊的校服外套口袋边缘,一个方形硬物的轮廓正顽强地凸显出来。
她们的目光很快像被磁石吸引,倏地越过白璃单薄的肩线,投向车厢更深处的某一点。
瞳孔里那点漫不经心的审视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奇般的、带着轻佻兴奋的光亮,唇角也随之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空气里,那股子混杂着汗味与劣质香水的尼古丁气息,沉甸甸地弥漫着,如同刚从哪个逼仄卧铺角落的阴影里被拖拽出来,粘腻地附着在这群年轻的躯壳上。
“你们刚刚是在抽烟吗?”
白璃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像一粒清泠的冰珠坠入浑浊的油锅。
她的语调依旧是柔和的,甚至带着点干净的澄澈,但字句本身却像针尖,精准地刺破了对方竭力维持的虚张声势:
“这里,是禁烟的。”
“关你屁事!!”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炸雷般色厉内荏的吼声就从对面爆开。
六张年轻的面孔上,慌乱如同被惊扰的蛇群猛地窜起,眼神闪烁、肌肉紧绷,但下一秒就被更汹涌的戾气强行覆盖。
“只是一句提醒而已。”
白璃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声爆喝只是拂过耳畔的一缕浊风。她的目光甚至没有聚焦在某个具体的人身上,只是淡淡地笼罩着这片骤然升温的空气。
“操!事逼!找茬是吧?”
其中一个体格相对壮实些的男生,被这近乎漠视的平静彻底激怒了。
他额角青筋一跳,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鞋底重重磕在车厢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身体前倾的姿势带着明显的侵略性,几乎要侵入白璃身前那点微妙的个人空间。
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唾沫星子几乎要喷溅出来,满是烟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白璃还是那副表情,连睫毛都未曾颤动分毫。只有在她那双清澈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微光。
随即,她的眼尾轻轻挑了一下,动作轻盈得如同蝶翼在静止空气中的一次微振。
紧接着身后就有一道影子覆盖了过来。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白璃身后的光线,也将那个正欲发难的男生完全笼罩其中。
光线被急剧压缩,空气仿佛凝滞成冰。
“闭嘴。”
是北辰的声音,不高,没有一丝波澜,甚至算得上低沉平缓,却重重砸在每个人的鼓膜上。
他的语气实际上不算严厉,整个人也并没有做出攻击倾向的动作,甚至只是手抄着口袋单纯立在白璃身后。
整个人呈现出一种
慵懒的随意来。
但就算如此,高大的身影还是极具压迫感。
他抬着下巴,下颌线条冷硬,姿态居高临下。隔着一层墨镜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却让人总觉得呼吸困难。
尤其是那个上前来的男生,他愣在原地不能动作也不能言语,气管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缓缓收紧,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空气稀薄得如同身处万米深海。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仿佛声带已被那冰冷的视线冻结。
似乎有什么正精准地抵在自己的咽喉要害之上,只需对方一个念头,便能轻易碾碎他的喉骨。
他说着,像是轻轻笑了一下,唇角动了动,在掀唇时能看到一点齿尖:
“不然,我让你再也张不开。”
眼看着六个人落荒而逃,吓跑了一群高中生的北辰挑了下眉,单手把墨镜往下拉了拉,瞧了一眼后嗤笑道:“小屁孩。”
紧接着,他垂眸看向旁边的白璃,“你是怎么知道烟味的?”
星际中几乎没有人会去抽烟,倒是跟素质关系不大,主要原因是有其他更排解情绪又不伤身体的办法。
就连年轻学生们找刺激大多都只是偷喝酒,没谁想着去抽烟玩玩。
“我之前闻到过,”白璃抬手将他鼻梁的墨镜推上去,“有个跟烟草有关系的特异。”
她歪头端详了一下,确认看不到北辰的眼睛瞳孔后,轻轻笑了笑,随即继续向前启开步子,边走边说:
“等回去后你可以去收容楼看看,当时收容它的时候呛得所有人肺都要炸了。”
刚刚被几个高中生威胁一点没影响她的心情,现在向前走着,背影都透出几分轻快。
北辰在原地稍微愣了一会,鼻尖还能嗅到她指尖的香味,一抬眼就看到白璃已经百灵鸟一样灵巧地迈出去好几步。
他回过神,快走两步追上去后,依旧跟在白璃身后半步的位置,随便找了个话题道:
“你跟他们搭话是有什么发现,这几个小屁孩有什么问题?”
“嗯,还口香糖。”
“”
白璃笑起来,抬眸看向一时无语的北辰,“我又不是神仙,还没发生的事情我怎么看出端倪?”
说着,她随意地拍了拍北辰的胳膊,像是安抚一样的动作,“稍微等一等,好歹也是个限时游戏,不会让你三年五载回不去的。”
白璃的手很漂亮,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有种摊在你眼前都让人不舍的握上去的漂亮。
但实际上白璃应该是玩枪的好手,之前她的手好几次绕过北辰的脖颈、搭在他颈窝时,他能感受到白璃手上微妙的枪茧
等等,他们才相处了几天?
三天?应该有三天吧?
啊
北辰有些恍惚,原来直到现在为止,他们竟然才面对面相处了三天吗?
但是,好奇怪——
北辰抬手摸了摸他的颈侧,指尖滑动时能感受到皮肤下的温度和脉搏的跳动。
明明此时此刻只有走动时流动的细微空气,但是却始终若隐若现地能感到另一双手的感觉和温度。
好奇怪,为什么总会觉得,这双手无数次地环过自己的肩颈?
甚至连她掌中枪茧的位置和触感都了如指掌。
这种感受
“你不是学生?!”
北辰回过神来,下意识抬眼望去,正好看到白璃已经走进下一节车厢的背影。
在她对面正立着两个年轻女生,柔顺的发丝散在两肩,正手挽着手有些惊讶地看着白璃。
“但是看着跟我们差不多大啊。”
很好,人缘相当不错的白小姐看起来又有了新的邂逅。
北辰叹了一口气,抬步两三下追到她的背后,稍微弯了弯脊背,无奈调侃道:
“你是到处寻找npc的游戏玩家吗?”
“这么说也没什么大错吧。”
突然听到北辰的声音,白璃肉眼可见地愣了愣,但还是完全下意识地这么接话道
他们现在好像还真是这个处境。
北辰默默闭上了嘴。
他插着口袋守护石像一样立在白璃背后,比现在这个时候的少年人高大太多,让白璃对面的两个女孩要高高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老实说,也是直到看到她们这个动作的时候,北辰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时候的绝大多数人还真的都跟历史资料里的一样矮矮的。
他的视线又落到了背对着他的白璃身上,之前匆匆一眼扫过只觉得纤巧的背影,这么一对比显得四肢更加修长,腿长腰线高,比例好得惊人。
或者说也不需要对比,北辰的视线多停留了一会,目测出来的数据大概计算一下,她的比例是真的很优越。
这么想着,北辰又抬了抬下巴,视线移开的同时将滑落了一些的眼镜轻轻甩上去,挑了挑眉梢看向对面两个高中生:
“现在是什么情况,这趟车被高中包了?”
总共走出来才几步,撞见了快十个高中生。
对面的两个女生缩了缩脖子,亮晶晶的眼睛却还瞧着北辰,其中一个编着辫子的女生顿了顿,看看北辰又看看白璃,小声道:
“我们是暑假出来玩的。”
“你们是约好一起来的?”
白璃笑着感叹,“真好,暑假和青春。”
女生腼腆地冲她笑笑,继续有些好奇地看着她,“但是你不是学生?比我们大很多吗?”
“哦,那倒没有。”
这次接话的是北辰,他懒洋洋地歪了歪脖子,向两个女生示意着旁边的白璃,用一种莫名其妙炫耀的口吻道:
“你面前这位呢,是不到十八岁就从高等学府毕业、目前正在政府职能部门效力的骨干人物,如果一定要有个普世观意义上的称呼,那你们可以叫她——天才。”
白璃:
强忍着尴尬,白璃反手在他胳膊上锤了一拳,然后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在对面两个女生越听越奇怪的视线里开口:
“别听他胡说,只不过是正好有点天份而已。”
语气柔和而轻描淡写。
北辰挑了挑眉,这人傲得可以。
乍一听是解释,实际上这不就是承认了自己确实是天才。
他瞥了眼对面两个年轻女生,刚刚被轻飘飘锤了一下,北辰到底没再多说什么,闭上嘴斜靠在座椅靠背上,只懒散地垂眸看着白璃。
她左右看了看,镜片后的蓝眼睛像是彩霞时候的海面,蕴着温柔的美丽。
然后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拉住北辰的手臂。
其实也就是纤细的手掌稍微贴着他的手臂内侧,手腕轻轻用力示意他往自己旁边再一步,让开一条道来。
“真是不好意思,”她声音清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像微风吹拂过风铃,视线也柔和地落在那个编着辫子的女生脸上,“太久没见到同龄人的样子,一时兴起拉着你们说了这么久的话,怕是耽搁你们的时间了吧?”
“没有的,姐姐!”
编着辫子的女生立刻摇头,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
她明亮的眼睛像盛满了星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白璃,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雀跃:“姐姐你好漂亮!气质也好好!跟你说话我特别特别开心!”
说着,她的脸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涩与大胆,向前蹭了一小步,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点期盼,“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好啊!”
白璃的笑容也绽开,蓝眼睛弯成月牙儿,如同初阳融化了薄冰,明媚而真诚。
她应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话音未落,就已经极其自然地翻转手腕,纤白的手指下意识地探向自己黑色短裙的后侧口袋。
刚探手过去就忽然一愣,整个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猛地一顿,悬停在半空。
刚刚还明媚飞扬的眉眼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天真的错愕。
紧接着,一声带着懊恼和自嘲的轻叹,从她唇间逸出:
“诶呀,手机在充电呢没带出来,这样吧,你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等一会回去后我加你。”
她微微蹙了下眉,转瞬又化为无奈的笑意。
表情神态的转变极其自然,动
作的衔接也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仿佛她真的有一个忘记在卧铺房间里、正在充电的手机。
“真的吗?”
女生有些狐疑,“不会是故意这么说,之后放我鸽子吧?”
“当然不会。”
白璃的笑意更深了,眼底仿佛有柔和的光晕在流转。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更加轻缓,如同春日里一片最轻盈的羽毛飘落,她微笑着,漂亮的眼睛注视着眼前人的面孔,用一种有些微妙柔和地口吻道:
“我很高兴这个时候认识你哦。”
一直到白璃证明完自己确实背下了对方的联系方式、两个女生手挽手高兴地离开,北辰都还没回过神来。
还是白璃又拍了拍他的手臂,这才让北辰如梦方醒般看向她,“怎么了?”
“愣着干什么?”
白璃挑了挑眉,“还问怎么了,这个问题该我问你吧?”
纤细的手顺势从他手臂上挪开,轻轻垂落在裙边,“走吧,先去观察一下这趟列车,然后去吃点东西老实说我快困死了,但是不吃点东西又睡不着。”
她像是卸下某种重负一般轻轻呼出一口气,说话的时候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眉间,一直神采奕奕的神态这才泄露出细微的疲惫来。
“我还以为你不困。”
北辰的目光还停留在她方才松开的手臂位置,全自动回完嘴后,又反应过来道:
“也确实会饿,我们毕竟是跑了一个晚上,又被马不停蹄送来这个时候——这么一想,这个班上得好漫长”
“早点适应吧,”白璃慢悠悠向前走,“这种在最后关头节外生枝的事,虽然让人火大,但确实也算不可避免的经常事件。”
“就在那等着人收容的特异案件不会送到我手上,”白璃平静道,“所以做好心理准备,搭档。”
北辰顿了顿,心头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他看了看白璃平静的侧脸,移开视线的同时把疑问也咽了回去
这是一列观光高铁,两个人从头逛到尾的时候也摸清楚了列车的行驶方向——
这就主要得益于白璃的社交能力,她轻猫淡写就从其他人嘴里拼凑出来了目前的基础时代信息和这趟列车的资讯。
说是从南到北横贯整个国家的观光高铁,每经过一个景点就会停靠一晚,全程跑完大概需要一个月时间。
目前是列车刚启动没经过几个站点的时候,而现在这个时间是七月初,这就解释了怎么会有那么多学生,毕竟这可是珍贵的暑假。
逛到餐车的时候,白璃倒是又看到了几个学生,其中还有最早遇到的那群偷偷抽烟的高中生。
看起来一群人不仅年纪相仿,而且应该是认识的。
简直就像是专门约好了一起坐这趟车。
白璃单手托着下巴,眸光划过其中一道消瘦的身影后,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怎么了?”
北辰放下餐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什么了?”
“没有,”白璃收回视线,“就是突然觉得,其实你也没说错——”
“还真是,都是高中生。”
第55章
一看她这个样子,北辰就知道这人绝对没说实话。
但凭借他对白璃的了解,当她摆出那副无辜得近乎澄澈、仿佛一切都风平浪静的表情时,就算是逼问都别想从她唇间撬出半分端倪。
只有那一刻——
当她启唇时,吐出轻飘飘慢悠悠,尾音却像淬了蜜的钩子般轻轻挠过心尖的语调。
还有当她凝眸,眨也不眨地望过来时,仿佛洞穿灵魂、悉数了然的神色融在唇角温软的笑意里,如同暖阳下铺开的、无处可逃的蛛网。
每次只有祭出这副姿态的时候,她才肯稍稍纡尊降贵,带着一种近乎施舍的、掌控一切的从容,一步步诱导着说出真相。
——相当恶劣的性格,掌控人心的恶趣味跟她教父简直一模一样。
北辰磨了磨牙,到底还是翻了个白眼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默默去观察周围的人群。
十几岁的高中生远比社畜好懂的多,青春洋溢的面庞上几乎是一眼看得到底的单纯。
倒也不是没有成年人,但要不然是出来玩的小情侣,要不然就是带着家里孩子出来玩的一家三口,总体而言还是那一群高中生看着更惹眼。
最初在过道撞见的那群偷偷抽烟的少年,现在餐车里的高中生目测有十二三人。
北辰的五感实在很灵,但好在他的适应力也很强。
之前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还因为捕捉到了太多外界信息而心烦意乱,像是被一大捆毛线缠住的猫咪,现在就已经能灵敏地抽出爪子,顺着毛线追根溯源。
正在饭点,现在餐车里的味道复杂而浓烈。
刚出锅米饭的蒸汽混杂着炸物油脂的微焦香,以及廉价洗涤剂混合着消毒水残留的刺鼻味道,北辰只是稍微耸了耸鼻尖,很快就侧过脸,像是在隔着墨镜打量什么。
这群高中生里,其中五六个占据了中间稍显热闹的位置,正围坐一桌。
餐盘碗筷间夹杂着嬉笑怒骂,声音不高却透着肆无忌惮的年轻气盛。他们互相推搡着肩膀,分享着食物,嬉笑玩笑着。
而另一些人围坐在角落里,距离中间那伙人其实并不算远,但能看出来彼此虽然认识,偶尔也交换一个眼神或一句简短的嘟囔,却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膜包裹着,缺乏真正热络的交流。
两拨人,连同他们周身萦绕的迥异气息,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分水岭隔开,泾渭分明地勾勒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小团体。
最有意思的是,在这些人中间,正独身一人坐着一个安静消瘦的身影。
北辰学着白璃刚刚的样子,单手握拳撑着下颌同样看着那个方向。
最开始他不知道白璃在看什么,因为那就是个乏善可陈的高中生。
个子一般般,目测也就快到一米八,长相一般般,从五官到轮廓都比他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性格好像也一般般,坐在那就是埋头吃饭,周围谁跟他打招呼都只是淡淡点个头嗯?
北辰突然发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这小子人缘看起来还不错啊?”
北辰看着,抬起另一只手,修长食指勾着镜架往下稍微拉了拉,很快又重新推上去。
那双色彩漂亮到晃人、光华如碧玺澄澈如海蓝宝的眼睛便一瞬间从镜片后闪出,又缀着光彩隐入。
北辰跟白璃交流的时候会刻意压低声音,为了方便说话,他专门端着餐盘跟白璃并排坐着。
“还挺奇怪,你看他们两拨人,泾渭分明的几乎都不怎么说话,但谁都会跟那个男生说两句。”
就跟两条河流的交点一样。
而且——
“他人缘如果还不错的话,”北辰挑了挑眉,“不应该成为被欺负的对象吧?”
倒也不是说性格好、人缘好的人就不会被欺负。
而是反过来,被欺负、孤立霸凌的小孩不会有这么好的人缘,一个人坐在那吃饭还不停被人打招呼。
他们两个来得晚,走进来的时候这群高中生就已经在吃东西了,现在坐下看了一会,十几个男生女生已经吃好,准备出去了。
观察对象都要走了,北辰也收回目光准备吃点东西,刚转回来坐正,还没捏起筷子就
瞧见白璃已经吃好慢悠悠喝了一口水。
北辰看看白璃已经擦干净的嘴角,又看看她连说是皮外伤都很勉强的餐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你是准备饿死在古世代”,还是说“你不会挑食吧”。
斟酌了一下,北辰指尖敲了敲桌面,“你不吃了?”
白璃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还吃得下?”
真的按照他们的时间算起来,爆炸冲击、时空跳跃,两个里面挑一个稍有不慎都是重度脑震荡,再加上还可以说是熬了个通宵
这人是怎么做到立刻成为饭桶的?
迎着白璃看饭桶的眼神,北辰:
他忍辱负重地没有吱声,主要是想想,白璃落到这个境地跟他还有那么一些关系。
于是北辰默默抬起白璃动了跟没动一样的餐盘,拉到自己这边来,风卷残云一样全都收拾到了自己胃里去。
周围的一切都很正常。
正在行驶的高铁没有问题,停靠站没有问题,外面的环境没有问题,乘客目前来看也问题不大。
唯一有些奇怪的,还是几个高中生的人际关系
这是想让他们查什么?
总不能大老远把他们从未来拉过来,真就是为了给一群小孩处理人际关系吧?
北辰一边任劳任怨当饭桶,一边在心里腹诽道。
白璃一杯水还没喝完的功夫,旁边的超级大饭桶就已经收拾完毕,继续在餐车坐着也没什么用,两个人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同时起身,准备回去补觉。
这种默契来源于熬穿了的苦命感。
“我接到通知的时候,”北辰跟在白璃身边,慢吞吞吐槽,“其实大概知道这一个晚上是别想睡了,但我没想到这一个晚上能这么精彩”
白璃:
虽然嘴上说着要习惯,但其实白璃自己也没想到这一晚上会这么精彩。
于是她什么都没说,只略带心虚地听着北辰的吐槽。
一路走回卧铺车厢,胃里填了些食物,苦命感稍微减少,但是困意却呈指数上升冲击到了大脑。
刚拉开卧铺房间的门,北辰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模糊的余光却瞥见白璃步履轻快地走了进去。
仿佛刚刚困得吃不进去东西的人不是她一样。
——然后从折叠空间里摸出来一堆东西,哗啦一声堆在了地上。
她对这堆东西显然熟稔至极,看都没多看一眼,手指精准地从中捻起一套泛着冷光的小巧工具。
白璃头也不回,手臂一伸,就将工具递到了还站在门口、哈欠打到一半的北辰面前:
“你帮我拆一下那边的路由器,我要接入一下这边帮我个忙,把那边墙上的路由器外壳拆开。我需要物理接入一下它的WAN口。”
北辰迟疑着接过那套沉甸甸、手感冰凉的专用工具,残留的困意被一丝疑惑取代。
他蹲下身,凑近墙角的白色路由器:“拆开倒是没问题。”
他端详着路由器上密密麻麻的接口,眉头微蹙,“但你要怎么‘接入’?这种民用设备”
“用我们的终端。”
白璃已经蹲在地上,飞快地组装着另一个巴掌大小、布满接口和微型指示灯的设备,手指灵动如飞。
“我们的终端在这里信号微弱、近乎瘫痪,根本原因在于这个时代的网络基础设施太原始了。”
她语速飞快,带着专家一样特有的冷静,“覆盖范围有限,传输协议老旧,带宽窄得像条小溪,更别提我们终端依赖的高速量子加密通道——这里根本没有对应的物理层和协议栈支持。”
她终于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看了北辰一眼,似乎觉得他的问题有点多余:“所以,我需要一个物理桥接点——用这个协议转换器。”
她晃了晃手里刚组装好的小盒子,“虚拟出一个兼容当前网络协议的‘幽灵’接入点,然后让终端通过它,伪装成一个本地合法设备介入现有网络。这样才能获取实时信息,分析环境,以及——加那个高中生的联系方式。”
她最后补充了一句,语气理所当然。
白璃催得急,北辰也什么都没说,默默转过身。
他抬手,用两根手指随意地捏住了架在鼻梁上的墨镜镜腿,动作流畅地将墨镜摘了下来,顺手将镜腿挂在前襟上。
没有了墨镜的遮挡,那双眼睛彻底暴露在卧铺车厢略显昏暗的光线下。
色彩如同最上等的碧玺,呈现出一种深邃而变幻的蓝绿色调,内里又蕴藏着海蓝宝般的澄澈透明。
虹膜的纹理极其复杂,仿佛凝固的海浪与矿脉交织。
此刻,这双瑰丽而冰冷的兽瞳,正微微眯起,适应着光线的变化,瞳孔在瞬间调整成一个锐利的竖线,随即又缓缓扩大,恢复成近乎完美的圆形。
眨了眨眼,紧接着,他左手向上抬了抬,修长的手指勾住鸭舌帽檐,干脆利落地将其摘下,随手搁在旁边的铺位上。
没有了帽子的压制,一双覆着浓密金色短毛、顶端带着深色簇毛的狮子耳朵终于重见天日。
耳朵立刻精神地弹了出来,在头顶灵活地转动了一下,仿佛在更清晰地捕捉着隔间里细微的气流变化和声息。
最后,他伸手探向腰际,一条同样覆着金棕色毛发、尾端带深色绒球的狮子尾巴,从下摆探出。
立刻就像获得了生命般,他的尾巴带着一种慵懒又惬意的姿态,在空中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自然地垂落,尾尖在脚踝处轻轻扫了扫。
彻底卸下这些外在的伪装后,北辰似乎连肩颈的线条都放松了些许。
他这才真正专注于眼前,拿起工具开始对付路由器外壳的卡扣和螺丝。
动作其实不算快,但胜在力量精准,金属工具在他手中发出细微而稳定的声响。
与此同时,白璃同样摘掉眼镜——
“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
镜片瞬间熄灭,镜框则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流畅地折叠收缩,精准地飞入一旁的收纳盒中。
没有了镜片的阻隔,她那双澄澈如晴空碎片的蓝眼睛彻底显露,仿佛闪烁着宝石的辉光。
白璃随手将长发绾起,紧接着食指直接对着转换器上方不足十厘米的空气轻轻一点——
“嗡”
一片幽蓝色的、半透明且边缘微微发光的巨大光幕,毫无征兆地在她面前凭空展开、悬浮。
光幕稳定地悬浮着,无视列车行进中的轻微颠簸,其材质仿佛凝固的液态能量,散发着柔和却冰冷的非自然辉光。
银白色数据流,闪烁着精密的光泽,在其上无声地奔腾倾泻,映在白璃的眼瞳中像是星芒海中明灭的光点。
复杂的立体网络拓扑图在幽蓝背景中缓缓旋转、生长、自我连接,如同活体生物的神经脉络。
白璃的指尖在无形的键盘区域跳跃,带起细微的蓝色涟漪。
十指翻飞间,幽蓝的光映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她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尖和微抿的唇线,几缕垂落的墨色发丝在光晕中仿佛也染上了星尘。
片刻后,她似乎完成了关键步骤,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后回头抬眼——
然后,动作和表情瞬间凝固了。
只见北辰面前的地板上,那个原本方方正正的路由器,此刻已变成了一堆零件。
主板、散热片、天线接口、塑料外壳分门别类,摆放得倒是异常整齐,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教科书级别的精密拆解。
甚至用工具小心翼翼地把几块主要的芯片都撬了下来,放在一张干净的纸巾上。
白璃:“”
她张了张嘴,声音有点飘忽:“北辰,你在干什么?”
北辰闻声停下手中正在研究一块闪存芯片的动作,抬起头,表情似乎带着一丝困惑和无辜,头顶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的耳朵都轻轻摆了摆。
“不是你让我拆开的吗?”
他指了指地上的零件,“要物理接入WAN口,不拆开外壳怎么接触到板载接口?”
“确实需要拆开外壳”
白璃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额角跳动的神经,“但拆成这样”
她看着那堆堪比维修台展示的零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狐疑地眯起眼睛,“等等,你刚才是不是根本没完全听懂我在说什么?”
北辰顿了顿 ,放下手中的芯片,语气倒是很坦然:“听倒是听懂了。你需要物理接入路由器的WAN口,让终端伪装介入网络。”
“那你是?”
“我不会。”
白璃愣住,“不会?你大学学的什么?”
“我在火星读的专业。”
“我问你什么专业。”白璃着重咬了最后两个字。
北辰的目光微微偏移,似乎在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身后的尾巴勾起,声音低沉了几分:
“烹饪。”
“什么?”
“烹饪,”北辰吸了一口气,破罐子破摔,老实道,“我很好奇火星上怎么有这个专业,所以申请去学了。”
“是啊,”白璃冷笑,“那个连大规模种植业都步履维艰、合成营养膏是主流的地方,‘烹饪’专业当然奇怪得像个行为艺术。”
“顺便一提,北星学的‘星际时代服饰演变与设计’专业,”北辰毫不犹豫买弟求生,“他觉得火星上搞服装设计,研究如何在低重力、辐射环境下兼顾功能性和审美,也很引人好奇。”
这样的奇才北家居然出了两个,北元帅真是家门不幸啊
“你们两个的脑回路才更让人好奇。”
白璃叹了一口气,认命地伸出手:“给我吧,你去那边听窃听器的反馈。”
“什么窃听器?”
“我放在那群高中生身上的,”白璃一边接过零件,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谈论天气,“说不定会听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北辰沉默了两秒,平静地陈述道:“你知道未经授权在公共场合对他人使用窃听设备,是严重侵犯个人隐私,属于违法行为吧?”
白璃手上动作不停,头也没抬,只是用同样平静无波的语调反问:“不是你跟我私闯民宅的时候了?”
北辰:
原来你知道那也是不对的啊!?
“调查局一个月的‘岗前培训’,难道没把特殊职能和酌情处置权教给你吗?”
白璃挑着眉梢看向他,毫不掩饰的促狭,“亲爱的,共犯先生。”
“不好意思,守法市民当久了,一时间转换不过来。”
北辰一边回应,一边戴上耳机。
行吧行吧——知道了,知道了。”
他托着长音道,手指在耳机外壳上随意敲了两下,仿佛在确认信号:
“——遵命,共犯搭档。”
一直到白璃结束手头的活计,北辰都没听到耳机里有什么可疑的声音。
“没说什么值得关注的事,倒是提起来了什么‘列车上有鬼出现’、‘恶鬼杀人’之类的故事。”
说这话的时候北辰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流体一样懒洋洋半趴在床边。
那条蓬松的金棕色狮子尾巴,此刻正毫无拘束地摊开在身边的地板上,尾端那簇深色的绒球随着高铁列车轻微的晃动,百无聊赖的、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蹭着地面。
更惹眼的是他头顶那双同样金灿灿的狮子耳朵。
大概是觉得趴着有点压着了,那对毛茸茸的耳朵正无意识地、小幅度地抖动着,试图摆脱床沿的轻微压迫。
其中一只耳朵甚至微微向后折起,露出内侧颜色稍浅的柔软绒毛,随着他拖长腔调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那折起的耳尖也跟着轻轻颤了颤。
透出一种大型猫科动物在极度放松时才有的、近乎憨态的慵懒感。
也可能实在是困了。
他就这么没骨头似的半瘫着,下巴搁在了自己交叠的手臂上。
只有那条尾巴尖的绒球还在极其缓慢地、钟摆似的左右轻扫,成了这滩液体北辰身上,唯一肉眼看起来还在进行规律运动的部件。
白璃一回头就看到这么一大滩北辰。
低低绾起的发丝随着动作,轻盈地勾过她纤细的脖颈,最终垂落在精致的锁骨窝。
她的视线越过肩膀,定眸,随即笑起来。
笑意如同初春湖面化开的涟漪,无声地在她眼底漾开。
“我这里也结束了,”她笑着,“有录音功能,先录着,等休息一会起来再听也不迟。”
说着,她站起身,刚站定就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这里,只有一张床啊。
“”
北辰也顿了顿,默默直起腰,“我可以打地铺。”
“你以为这里会有另一床被褥给你吗?”
“夏天的话,直接睡也没关系吧?”
白璃单手拆开头发,一边走向床边,一边瞥了北辰一眼,然后:
“过来。”
她这么说。
“过来”?
“过来”是去哪里?
“过来”是几个意思?
是那个意思吗???
会错意了怎么办?会错意了不就太尴尬了!?
两个字,瞬间让原本懒洋洋瘫着的北辰,从尾巴尖到耳朵根都激灵了一下。
原本摊在地板上、尾尖绒球还慢悠悠左右轻扫的金棕色尾巴,“唰”地一下从地面弹了起来。
蓬松的毛发瞬间炸开了一圈,尾尖那簇深色绒球更是绷得紧紧的,微微颤抖着,透着一股子无处安放的僵硬和恐慌。
与此同时,头顶那双原本因放松而微微向后折起的狮子耳朵,“噌”地一下完全竖直、笔直地指向天花板。
内侧颜色稍浅的绒毛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清晰可见。
两只耳朵高频地、神经质地抖动着,左转一下,右转一下。
白璃瞧着,挑了挑眉,立在床边拍了拍枕头:
“虽然没什么太大区别,但是——你要睡左边还是右边?”
北辰瞳孔地震!
第56章
她在说什么?
是我听错了?但是看这个动作好像我又没有听错
“这个问题还需要想这么久?”
白璃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指尖随意地将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向后一拨,指尖梳过黑发,墨色的发丝在她指间轻盈滑落,纷纷扬扬。
她侧身坐下,动作带起一阵清浅的气流,随即弯腰踢掉鞋子。
如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越过肩头,流水般倾泻下来,衬在她白皙的颈侧与单薄的肩线上。
“那我睡这边,你记得放下遮光板。”
说着,没等北辰的反应,白璃就已经抖开被子躺进去了。像是陷进一片云里。
整个空间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系统发出均匀而低沉的嗡鸣,成了这片寂静里唯一的背景音,在略显沉闷的空气中循环往复地回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璃感觉到另一侧的床铺稍微一沉,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带着小心翼翼的下陷感,是北辰。
白璃侧躺着,突然又轻声问了一句,“你刚刚说听到了什么?”
正蹑手蹑脚爬上床、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的北辰,身体瞬间僵住。
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两三秒令人尴尬的沉默后,他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微妙的、被抓包的窘迫:
“啊……是、是听到几个小孩……在聊……聊什么……鬼、鬼故事之类的。”
“鬼故事?”
白璃声音依旧很轻,像羽毛落在枕上。
“什么样的鬼故事,跟这趟车有关系?”
这个时候北辰突然一顿,脑子里“叮”的一声,仿佛有盏灯亮了!
他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不对啊我心虚什么?这难道不是
搭档间友好包容的体恤吗!?
明明就是我们两个搭档都一整晚没合眼所以在简陋有限的条件下心无旁骛地抓紧时间休息不是,她凭什么心无旁骛???
北辰正在忙着跟自己左右脑互搏,头顶那双毛茸茸的金色狮耳,无意识地压平贴在发间,显得烦躁又纠结。
而身后那条尾巴更是烦躁地小幅度拍打着床铺边缘,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半天没听到他的回应的白璃:?
怎么又不说话了?
睡着了?
哪有这么快而且能听出来没睡着吧。
她拥着被子转了个身,面朝向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北辰。
昏暗的光线下,她散落在枕上的墨发如同上好的绸缎,衬得那张脸越发小巧精致,皮肤在微弱的光线里呈现出细腻的瓷白。
“我问,是不是这趟车上的传闻——”
蓝眼睛在昏暗中清亮地望过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用的什么洗发水怎么这么香我们用的难道不是同一款吗而且脸好小睫毛好长皮肤看起来又软又细脖子怎么也那么好看还有锁骨打住!!!
“咳是——咳咳、咳咳咳咳!!!”
北辰像是被自己的念头烫到,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这口凉气不走寻常路,直接呛进了气管。
就像被空气呛到了一样,他突然猛得开始埋头咳嗽,再一抬头,咳得整个人从耳朵到脸到脖子都是红的。
“你是被古世代的空气呛到了吗?”
“你别管,总之——”
他强行镇定下来,尾巴在身后拧成了麻花,“听那个意思确实是这趟车上的鬼故事传闻。”
“什么,说来听听?”
白璃似乎来了点兴趣,微微支起一点身体,几缕发丝滑落到她白皙的颈侧。
“你又不困了是吧?”
北辰撇了撇嘴角,还是老老实实开口道:
“大概就是说这趟车上存在一个跳舞的鬼魂。据说、只是据说会让看到它跳舞的人离奇死去之类的。”
北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缓缓出了一口气后,顿了顿,他看着白璃似乎亮了一下的眼睛,“你对这个感兴趣?”
“你知道传言是什么吗?”
白璃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答非所问地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啊是什么?”
“传言,就是添油加醋而面目全非的事实,”她笑起来,声音清晰而冷静,“也就是说,只要我我们减除枝节,就能还原事情的本来面目。”
说着,她突然动了动,整个人转了个身平躺在北辰旁边,指尖轻轻一动就将终端点亮。
嗡——
幽蓝色的光芒骤然亮起。
北辰之前不仅放下了遮光板,还贴心地关了灯。
现在幽蓝的屏幕浮动在空中,冰冷而纯净的光芒像液态的星辰,在昏暗室内映亮了她的眼眸。
幽幽光晕在她白皙的脸庞和那双湛蓝的眼眸中流淌、跳跃,勾勒出她专注而锐利的侧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
她像是突然来了兴致,十指在空中划动抓握,随着她的动作,幽蓝的光幕上,数据流奔腾不息,夹杂着无数闪烁的关键字符,不断在浮空屏幕上翻涌而来。
而她只神情专注地抬着眼,从现在的网络中精准筛选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是车次代码检索最早通车时间节点”
她轻声自语,指尖在光幕上留下短暂的光痕,“排除掉这个时间点之后的所有冗余信息那么,我们就能找到的是——”
白璃的指尖猛地停住,悬停在光幕中心一个被高亮标注、字体放大的条目上。
幽蓝的光芒映亮了她微微上扬的唇角。
“G704次列车初中生自杀事件。”
她侧过脸眼,越过那片流淌着数据星河的光幕,望向身边的北辰,声音轻快地复述了一遍之前螣蛇的话语:
“游戏开始了。”
之前螣蛇这么说只是为了给他们压迫感,让这两个扎手的刺头老实上工——虽然没有什么用就是了。
但当时没什么用归没什么用,现在又被白璃在这个时候、用这种语气重复了一遍不仅没用,而且好丢脸啊。
不知道特异螣蛇有没有实时关注这边,北辰想,要是有的话气炸了吧?
这么想着,他曲臂枕在自己手臂上,抬眼看了看,又看了看,突然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浮在半空的屏幕,语气有些迟疑:
“这个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网页能翻出来的文件吧?”
详细到了死者的家庭背景、详细解剖报告、人际关系网连案件负责警官的姓名等等都赫然在列,这怎么看都绝对是当时警方的内部资料。
白璃飞快读完,连点眼神都没分过去,只不咸不淡地开口,“你还要跟我讨论调查局的特殊职能和酌情处置权吗?”
你用未来的剑斩过去的官啊?
“你那是什么表情?”
白璃一边飞快读着屏幕上的内容,一边叹了口气,近乎喃喃自语道,“你们两个厨子和裁缝想要进入调查局怎么连这些事都不知道?”
“哪怕是古世代,特异调查管理局尚且隐在幕后,不为大众所知的这个时候,调查局的权柄也是最高权限。”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平缓,更带了些平时不容易出现的困倦,黏在尾音上,让一个字一个字听起来更加柔软了些。
厨子本人北辰听着,下意识就开口道:
“困成什么样了还在这科普,快点睡吧。”
白璃却挑着眼尾笑起来,“又不是你刚刚扭扭捏捏的时候了?”
谁扭扭捏捏了?
谁扭扭捏捏了!?
不是,你全都知道,精得跟个鬼一样,就在旁边看笑话是吧!?
“适应一下,”听到北辰的尾巴又在“啪啪”拍着,白璃轻轻出声道,“大多数时候,出任务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也是白璃现在很平静的原因。
幽蓝的光幕熄灭,卧铺重归昏暗。
白璃依旧仰躺着,墨色的长发如泼洒的浓墨,在洁白的枕套上蜿蜒流淌。
她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剖析秘辛的冷静:
“能公开给大众所知的特异是少数,绝大多数特异未被公开。”
“这些绝大多数特异能力诡异,比如目前在收容楼里,就有只会在感受不到视线的时候攻击的特异。”
“感受不到视线”
北辰安静听着,闻言眉头瞬间拧紧,兽耳警觉地竖起,捕捉着每一个字的分量:
“那岂不是需要有人一直盯着它,连眨眼都不能?”
“对啊。”
白璃的声音平淡无波,却道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所以,这是一个‘单人无法完成收容’的特异。”
“活人的生理极限,决定了目光必然会有中断。”
北辰立刻明白了其中凶险的悖论。
在那种地方,搭档的意义远非寻常——是彼此生命的锚点,是目光接力中不容有失的下一棒。
至于身处一室可能滋生的暧昧与尴尬
在死亡如影随形、特异随时可能因你一秒的松懈而暴起噬人的绝境里,任何风花雪月的心思,都显得无比奢侈且可笑。
生存的本能会碾碎所有多余的绮念。
她继续道,声音在沉滞的昏暗中继续流淌,平静得近乎冷酷:
“那你觉得,这种规则调查局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北辰突然间悚然头顶那双毛茸茸的狮耳也猛地竖起。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他明白了白璃话语中那
未尽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含义——规则,是用命试出来的。
白璃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瞬间的惊悚,依旧用那种剖析标本般的冷静语调陈述着:
“这是被评级为A的特异,当时行动部先后出动了七人进行接触与收容尝试。”
她顿了顿,短暂的空白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漫长,“结果是,四人身亡一人重伤。”
“七人?”
北辰一愣,这个不是双数的人数有些奇怪。
“对,第七个人是我。”
白璃缓缓道,“我看着它挖出了一位调查员的眼睛。”
“这也是调查局无法公开其存在的原因——将其公之于众,除了徒增民众的恐惧,在毫无防备能力的民众中散播无解的恐惧,引发社会性恐慌之外毫无意义。”
就算是调查局想要总结出特异的特点几乎也是在用人命填,普通民众就算知道了这些也没有办法规避死亡。
在绝对诡异的力量面前,信息本身有时并不能带来安全,反而会成为压垮精神的巨石。
调查局的沉默,是一种基于现实的保护。
北辰喉结滚动了一下,昏暗室内他沉默了一阵,突然间轻轻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我记得只有致死率在百分之九十之上的特异,才是A级特异。”
这是每一个星际公民都会知道的常识,白璃轻轻转眸看向他,湛蓝的眼眸中带着些惊讶。
像是有些奇怪这个时候,他怎么会说这些。
紧接着,北辰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样低低的、轻轻的,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这么算一下——多亏有你啊,一个A级的死亡率都被你降低到了B以下。”
这句话,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安慰,甚至带着点他特有的、随意又直白到近乎莽撞的调侃。
白璃眼睫微颤,唇角轻轻抿起了一瞬。
没有人再说些什么了,空气再次归于平静。
两个人像是什么都没想,又像是各怀心事地躺在一起。
北辰也不是蠢人,白璃突然说这些隐含的深意,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冲散了他心头那些因近距离接触而生出的、不合时宜的小别扭。
紧绷的身体线条悄然放松,连带着身后那条无意识拧成麻花的尾巴也缓缓舒展开来,呼吸也重新变得绵长平稳。
昏暗沉沉地压下来,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此起彼伏、逐渐趋同的呼吸声,交织成一种奇异的、带着安全感的静谧。
就在这近乎催眠的宁静中,白璃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平衡:
在之前我看到了些东西。“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难以捉摸的迟疑,“一些不太好描述的画面。”
“什么?”
北辰的神经瞬间又被勾紧,他完全侧过身,手臂枕在脑后。
那双在昏暗中依旧流转着碧玺与海蓝宝奇异光泽的兽瞳,一眨不眨地锁定了白璃朦胧的侧影。
“不好说——”
白璃轻轻眨了下眼,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轻颤。
脑海中,那抹玫瑰般浓烈、火焰般跳跃的红再次灼烧着她的意识。
“但是,应该是我确实见过的。”
“‘应该’还‘确实’?”
北辰精准地抓住了她话语中的矛盾点,兴趣被彻底挑起,身体不自觉地又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过白璃的耳廓:
“你这到底是确定了还是没确定?模棱两可的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所以才说不好说啊。”
白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
“之前说过了,我又不是什么能掐会算的神仙,线索太少,信息碎片化,推导出的结论就会模糊不清,无法具体。”
“那你到底是看到了什么?”北辰锲而不舍,尾巴尖在身后轻轻拍打着床单。
昏暗中,白璃沉默了一瞬,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头发。”
她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措辞,“红色的头发,很醒目的红。”
北辰却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红发也不是很少见的颜色吧?染的,天生的让你这么在意的原因是什么?”
“不是我哦,”她轻轻道,“那么在意的其实不是我。”
北辰一愣,下意识循声望去,近在咫尺的那双蓝眼睛里流光浮冰,平静又纯粹的让人心神动荡。
“我在只看到这些之后,时空就突然发生了第二次跳转,简直——”
白璃笑了一下,“简直就像是,为了不让我发现什么,所以才仓促之下决定了第二次跳转。”
“啊,是因为你把它吓到了吧?”
北辰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才刚见面就揭老底,估计是发现你好像不好惹之后,才临时决定换地图的吧。”
他这么说的时候理直气壮,语气里笃定又平静的理所当然,似乎一点不觉得白璃把特异吓破防是一件很离谱的事情。
白璃闻言,侧目瞥了他一眼。
昏暗中,她的唇瓣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她缓缓收回视线,重新投向头顶那片虚无的黑暗,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嗯所以,这不就更让人好奇了么它到底在害怕我发现什么?”
“确实,”北辰的尾巴又拍了一下,“红发这线索也太宽泛了,明明不是很有指向性它到底在怕什么?”
“红发不是很有指向性的特征,”白璃,“但再加上这么不想被我发现这一点,就很有指向性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做一个决定。接着,她道:
“等你正式进入调查局之后你也会发现的,整个特异调查管理局中,红发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现在的行动部部长孟绯孟女士,另一个是封先生的第一干部,也就是我的教母,殷女士。”
北辰神色微动,他能感觉到,不知道为什么白璃现在说话突然直白了起来。
倒也不是说之前她在说谎或者怎么样,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是表达方式有了一种转变。
之前,她说话总带着一种精心维持的距离感,像蒙着一层薄纱,习惯性地将信息包裹在冷静、沉着甚至略带迂回的语言外壳里。
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维持住自己语气里的冷静和沉着,这一点无可厚非。
或者说,作为调查局的调查员本身就要能维持住局面的姿态与底气,她又是一直被作为精英培养的人,有这样的状态也很正常。
至于说话爱藏一半这种近乎于个人习惯一样的东西其实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只不过有时候北辰听着会有些火大。
但此刻,那层薄纱被掀开了。
北辰很敏锐的发现,白璃现在那种虚无缥缈、似是而非的态度在减退,她正在很直白的跟他分享自己的线索和发现。
她不再绕弯子,不再用“可能”、“应该”、“不好说”来模糊边界。
也不再用莫测的态度和难以捉摸的语气去隔绝探索。
她在直白地、近乎毫无保留地与他分享她掌握的核心线索,她的推理,甚至触及了她个人关系中极为重要的人物。
这种突如其来的、毫无预兆的坦诚,这种将他真正拉入核心圈层的姿态,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击中了北辰。
昏暗中,他那双色彩奇异的兽瞳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被点亮的宝石。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被信任的雀跃感,带着暖意,如同细小的电流般迅速窜遍全身。
那条原本焦躁拍打的尾巴,此刻竟不由自主地、带着点欢快意味地轻轻摇晃了一下,在床单上扫过一道无声的弧线。
我们是自
己人了。
这个认知,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让人心生愉快。
“那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北辰随意的口吻里有不容忽视的自信与笃定,“出去之后总能搞清楚的。”
是啊,惊鸿一瞥的线索太少,但线索指向的人还在。
白璃轻轻笑起来,蓝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然后同样轻轻道,“嗯,确实,其实不算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声音散在空气里,像是一片花瓣落在了水面上。
北辰安静等了等,又等了等,没有再听到白璃的声音后他抬眸看了一眼——
已经睡着了。
累成这样了还在这想东想西,也不怕秃头。
想着,北辰的脸颊稍微蹭了蹭,直到侧脸感受到一种细腻又带着凉意的触感后才停下。
香味盈在鼻尖,奇异般的冲淡了古世代其他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耳边只有她清浅的吐息,再也没有不绝于耳的嘈杂。
脸颊挨着白璃的发丝,北辰轻笑着闭上了眼睛。
突然间,身边的人像是动了动,北辰刚刚阖上的双眼又睁开——
白璃转了个身,双眼迷蒙地半睁着。
“会不会太吵,能休息好吗?”
说着,她抬手轻轻拢住了北辰的耳朵,纤细的手臂从他的肩颈绕过,手肘没注意搭在了他的胸口。
简直是一个拥抱一样的姿态。
蝴蝶振翅,蓝色的海湾再次被遮住。
她睡沉了。
耳朵被人拢在掌心,北辰这次却没做出任何应激反应——他只凝视着那张已经沉沉睡去的容颜。
轻轻勾着唇角,眼眸中漾起春水的波纹,语气轻地几不可闻:
“现在,不吵了。”
第57章
自从到了女娲星上,白璃跟北辰几乎可以说是神经没有松懈过。
北辰好歹还睡了一晚上好觉,白璃甚至到达第一天晚上就在梦里跟人斗智斗勇。
一晚上好觉都没睡过,这谁听了不说一句命苦。
所以,等到北辰醒来的时候白璃还正睡得沉。
意识如同沉船般缓慢地从漆黑的深海中浮起。
北辰迷蒙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沉甸甸的黑暗。只有空调出风口规律的、低沉的嗡鸣声率先钻入耳朵。
空调一直开着,两个人谁也没顾得上调整温度这件事,结果睡着了后越睡越冷。
就在这片冰冷的死寂与黑暗之中,一股截然不同的温热吐息,却带着惊人的存在感,极其清晰地拂过他的鼻尖。
甚至仿佛能撩动他低垂的眼睫,带来细微的、几不可察的痒意。
咫尺之间,白璃依旧沉睡着。
她的轮廓在浓墨般的黑暗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剪影,但北辰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存在
纤瘦的身体几乎完全缩在并不厚实的被子里,像只寻求温暖的雏鸟,正无意识地朝他这边靠拢。
墨色的长发如散落的夜绸,在枕上铺开模糊的暗影。
即使在这样深重的黑暗里,她裸露在被子边缘的颈侧和一小片脸颊,似乎也泛着一种冷玉般的莹润光泽。
那双平日里洞察一切的蓝眼睛此刻安静地闭合着,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是安静停落的蝴蝶。
蓝眼睛闭上,睫毛长得不可思议。
整个人都不可思议,正躺在他呼吸交融的身边方寸。
她的一只手臂,无意识且极其自然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轻微的重量和隔着衣料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异常清晰的温热触感,在冰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动作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和毫无防备的松弛。北辰甚至能感觉到,只要自己再稍微动一动,或者她无意识地再蜷缩一点点,那带着暖意的身躯,似乎就要彻底依偎进他的怀里。
她就躺在这里。
在他呼吸可闻的方寸之地。
在他触手可及的黑暗范围之内。
北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瞬冻结。
他下意识死死地屏住了呼吸,仿佛自己呼出的任何一丝微弱气流,都会惊动自己胸腔里那颗骤然开始疯狂擂鼓的心脏。
时间仿佛被这浓稠的黑暗凝固了,只有空调单调冰冷的嗡鸣,和两人交织的、一深一浅的呼吸声在绝对的寂静中无限放大。
北辰下意识屏住呼吸瞧着,直到快把自己背过气去才终于喘了一口气。
她发丝上的香气就这么盈满了鼻腔。
这到底是什么味道啊?
我们用的难道不是同一款洗发水?
他一边思绪像脱缰野马般胡思乱想,思绪在混沌的黑暗中漫无目的地狂奔,一边视线飘忽来飘忽去,又在某个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望向近在眼前的面庞。
黑暗中,莹润的肌肤和墨色的发丝仿佛自带微光,成为他视野里唯一清晰的存在。
他甚至能看清她低垂的、浓密如鸦羽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的弧度。
然而,就在他目光流连的某个瞬间,北辰的心脏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不对劲!
刚刚还能清晰看到睫毛的轮廓怎么忽然变得模糊了?
像隔着一层骤然弥漫开来的薄雾,细节正在迅速消融!
北辰瞬间彻底清醒过来,他死死盯住那片熟悉的轮廓。
头顶那双原本因放松偶尔还无意识抖动一下的、微微耷拉下来的金色狮耳,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立刻完全竖直绷紧。
耳廓扩张到极限,如同两片高度警戒的雷达碟,无声又迅速地在黑暗中转动,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异常的声波。
“唔”
一声压抑的、带着极度警觉的低哼从他喉间溢出。
不是错觉!
他的瞳孔在应激反应下骤然收缩成两条锐利冰冷的竖线,如同黑暗中被点燃的两点幽绿磷火。
兽瞳的夜视能力被激发,这也让北辰更清晰的发现,周围的黑暗仿佛滴入水中的墨,正迅速蔓延而来!
怎么回事?
是谁还是特异!?
但是终端没有检测到辐射
他眼神中最初的惊骇迅速被一种更冰冷的锐利取代,磷火并未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冷、更专注。
身后的尾巴此刻也如同冻僵的钢鞭,死死地贴在腿上,每一根毛发都因极度的警惕而根根倒竖。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身体更近、更严密地侧倾过去。
北辰心中警铃炸响!
他几乎是本能地反应——
“唰!”
手肘如同钢钎般猛地支起身体,紧绷的肌肉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贲张隆起,瞬间将他的上半身撑起。
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精准地摁在白璃的后心位置。
掌心传来她单薄衣衫下温热的体温,以及瞬间绷紧的肌肉反馈。
没有丝毫犹豫——
他手臂发力,将依旧带着睡梦余温的白璃整个身体强硬地拢向自己。
用自己的胸膛和肩背构筑成一道坚实的壁垒,将白璃严丝合缝地护在自己身体、与狭窄床铺形成的夹角之下。
挡在白璃与那片未知且汹涌而至的绝对黑暗之间。
白璃的身体绷紧了一瞬间,仅仅这一瞬间,北辰立刻就知道她醒了。
出于一种神奇的默契,莫名被北辰的动作惊醒的白璃也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疑问。
那双在黑暗中骤然睁开的蓝眼睛,在睁开的刹那,瞳孔便因眼前的景象而急剧收缩!
——太暗了,暗得她什么都看不清,暗得不正常。
眼睛能看到的实际上是物体的反光,而绝对暗室的条件绝不可能是在这里能够达到的。
她下意识揽住了北辰的脖颈,腰腹用力抬起,整个人贴近了北辰的身体。
而另一只手也抬起,掌心贴上了北辰的胸膛。
在看不清的情况下,触觉就要最大程度的发挥作用。
“北辰 ,“她掌下是北辰刻意放缓的心跳,声音带着一丝刚醒的低哑,却异常清晰冷静:
“不对劲——”
是啊,”
北辰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一丝压抑的戾气和紧绷的笑意,“这不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他揽在白璃背后的手臂再次收拢,铁箍般将她更紧地、几乎要揉进自己身体般地摁向怀中,仿佛要将她与这恐怖的黑暗彻底隔绝。
黑暗中,他的神色冷峻如冰封的岩石。
头顶那双早已竖直如雷达、高频颤动的金色狮耳,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微不可闻的异动。
而那双燃烧一样的兽瞳,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粘稠的黑暗,精准地钉在了卧铺隔间门板的方向。
那里,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靠近
“你还记不记得,”白璃贴在他身边,轻轻开口,“我刚到女娲星的那一晚?”
北辰一愣,瞬间反应上来了白璃的意思,“你是说,那个特异可这里是古世代,它怎么”
不!
谁说那个特异不能存在于古世代了?
北辰脑中如同被闪电劈开,瞬间贯通!
螣蛇能从古世代一直存在于星际,别的特异又为什么不可以?
“根据我的经验,危险不来源于黑暗。”白璃这么说。
她那晚上的遭遇早就跟其他人分享过,现下话不用说透北辰也明白她的意思。
“你上次是误入案发现场的‘第三人’,”
北辰非但没有松懈,紧绷的肌肉反而爆发出更强烈的战意。
他咧开嘴,露出一抹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森然的笑意,锋利的齿尖几乎要闪过寒光:
“现在呢?总不会还那么凑巧,正好又轮到我们当‘第三人’吧?”
“嗒嗒嗒”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一阵极其轻微、带着些许粘稠湿意、如同赤脚轻盈而来的脚步声,清晰地、由远及近地传来。
“啊,”白璃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看起来要成为被害人了。”
“不管是人还是什么其他东西,你遇见过的都是能被攻击伤到的,”北辰舔了舔牙尖,“对吧?”
“嗯,没错。”
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跃跃欲试,白璃摸索着拿出来一片贴纸,啪一下抬手贴在了他的颈侧。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摸出来的,但这种时候有防辐射贴纸也是好事。
北辰垂眸,在浓得几乎无法视物的黑暗中,他只能勉强捕捉到白璃那双近在咫尺的、如同沉入深海的冰蓝色眼眸。
她温热的吐息带着清冽的香气,尽数拂在他的脸颊和唇边:
“不要离开我十米,这你知道的吧。”
“昂,知道。”
话音落下,北辰就慢慢松开了紧紧揽着白璃的手臂,确认将人完全放稳在了床上后,他灵巧地便无声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
“呼!”
他整个人如同蓄满力量的雄狮,动作轻灵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脚尖在冰冷的地板上一点,身体便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般,无声无息地从床沿滑落,稳稳地落在了地板上。
燃烧起来的瞳孔紧紧盯着门口。
比起当时白璃在绝对黑暗中需要艰难摸索才能确认门的位置——
此刻的北辰,凭借着猫科动物般超越常理的敏锐五感,早已将门的位置、轮廓,甚至门外那个正靠近过来的气息,都牢牢地锁死在了他的感知域内。
他收敛气息,安静的融入了黑暗里。
几秒钟过后,门被一股不疾不徐的力量,平稳地拉动。
一道纤细矮小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是个女孩的身影,北辰安静注视着。
已经立在床边的白璃看不真切,但是鼻尖的血腥味却实打实存在。
她循着气味侧过脸去。
而在北辰的视野里,对方穿着一身早已被暗红到些发黑的血浆浸透的破烂芭蕾舞裙。
蓬起的纱裙板结僵硬,像凝固的血痂。
裸露在外的四肢异常苍白,关节却透着一种舞蹈训练出的、异于常人的柔韧与诡异角度。
长发就像是上台演出那样一丝不苟的绾起梳紧,脸上戴了一片羽毛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
只能看到一只从发丝缝隙中露出的眼睛
并不浑浊,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毫无人性的疯狂与兴奋,正贪婪地扫视着黑暗中的床铺。
她的手上正握着一柄短小、却异常锋利的剔骨刀。
一步,两步
她像一只在自家领地巡视的猫,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随着她的移动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一直到,她完全踏入了进来。
又一步落下的瞬间——
就是现在!
黑暗里,那双燃烧起来的兽瞳,骤然爆发出捕猎前的绝对专注与冰冷杀意。
北辰动了!
没有震耳欲聋的咆哮,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只有一种顶级掠食者发动致命一击前,将力量压缩到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沉寂爆发!
他整个人如同从阴影中剥离出来的一道闪电,动作迅猛绝伦,却又带着一种狮子扑击羚羊般的精准与优雅。
一声压抑的冷哼从北辰鼻腔发出。
几乎是同时的瞬间,他的指尖,利爪从爪鞘中弹出,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精准无比地抓向女孩持刀的手腕!
角度刁钻狠辣,快得超越了人类神经反应的极限!
“?!”女孩疯狂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错愕!
她显然没料到这里居然会有这样的突发情况。
但她反应也极快,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猛地向内一翻,试图用刀格挡或者反削北辰的手臂!
不过,太慢了。
云莉的速度对北辰来说都只是勉强够看,更何况是一个普通女孩?
“嗤啦——噗!”
利爪没有半分阻碍地撕裂了肮脏的芭蕾舞裙袖口,深深嵌入她苍白的手腕皮肉之中。
触感是温热的、富有弹性的——
“活人?”
北辰眸光微动,但毫无动容。
五指如同最精密的液压钳,随着他的声音瞬间收拢。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腕骨碎裂声炸响!
“呃啊——!”
女孩口中爆发出尖锐刺耳的惨叫,充满了剧痛和暴怒。
那柄锋利的剔骨刀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剧痛没有使她退缩,反而激发了她的凶性。
她不顾被利爪洞穿、骨头碎裂的手腕,反而发力,一条腿如同毒蛇般弹起!
穿着染血芭蕾舞鞋的脚尖,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戳向北辰的腰腹要害!
北辰眼神冰冷,一只手快如闪电般探出。
这一次,他没有完全兽化,手掌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了她踢来的脚踝。
触感依旧是温热的、属于人类少女的纤细骨骼。
但这并未引起北辰丝毫的怜悯。
他抓着脚踝,手臂猛地发力,如同抡起一个破麻袋,将女孩整个身体狠狠砸向旁边的墙壁。
“嘭!!!”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颤的巨响!
女孩的身体与坚硬的金属车厢壁剧烈碰撞,骨骼碎裂的声音再次响起。
白璃听着,精准推断出来这次是肋骨,浓稠的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血裙。
巨大的冲击让她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身体顺着墙壁软软滑落。
而北辰没有丝毫停顿,他燃烧的兽瞳锁定她因剧痛而扭曲的左肩关节——
利爪再次探出!五指如钩!
“嗤!”
利爪轻易地撕开肩部染血的布料,精准地扣住了肩关节的骨缝。
爪尖传来的依旧是温热的、属于人类的骨骼和肌肉触感。
“呃不!”
女孩疯狂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纯粹的恐惧,她意识到对方要做
什么了。
但太迟了,北辰舔了一下齿尖,眼中只有绝对的冷酷和效率。
他手腕猛地一拧,同时向下一压!再向外一扯——
一个标准的关节技,卸骨。
“喀啦啦啦——!”
一阵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可怕声响骤然爆发。
除了骨骼,大概还伴随着韧带撕裂和关节囊破碎。
对方那条纤细苍白的手臂,如同一个被强行拆解的玩偶部件,从肩关节处被北辰用纯粹的、蛮横的力量,硬生生地撕扯拆卸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断臂处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大片地板,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几乎化为实质。
北辰随手将那截还在抽搐、温热的断臂扔在血泊里,发出“啪嗒”一声闷响。
他甩了甩利爪上滚烫粘稠的鲜血,指爪在黑暗中滴落着血珠。
他微微俯身,燃烧的幽绿兽瞳如同俯视濒死猎物的狮王,冰冷地注视着地上因剧痛和失血而剧烈抽搐、哀嚎的血色身影。
“对了,”身后的某个方向,白璃的声音突然漫不经心地响起,“记得摸一下她的耳边。”
像是怕北辰打上了头忘了正事,白璃提醒了一句。
“啊,说得对。”
北辰笑了一下,指尖的鲜血还在不断滴落。
他的眼睛依旧冰冷而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的猎物,但唇角却咧开,整个人迎面而来一股强烈的非人感:
“抱歉,差点忘了。”
说着,他如同优猛兽般蹲下身,作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残酷美感。
一只手飞快攥紧了对方的脖颈,顺势将人死死怼在墙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沾染着粘稠温热的鲜血。
剧烈的撞击让残存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更多的鲜血从断臂处和口中喷涌而出,溅在北辰的手臂、胸膛,甚至他的侧脸上。
“唔——!”
对方的惨嚎被瞬间扼杀在喉咙深处,只剩下破碎的嗬嗬声。
而另一只手探向了她的耳边——
手指挨到了一枚冰凉耳钉的瞬间,笼罩四周、浓稠得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退潮般急速消退、溶解。
车厢内原本被吞噬的光线骤然回归,虽然依旧昏暗,但足以清晰视物。
与此同时,他脖颈上那枚被贴的有些歪的贴纸在这一刻也闪出金色的玫瑰图纹,又瞬间蔓延成一片红色,生长在他的脖颈上。
白璃站在几步之外,在黑暗消退的瞬间,那双蓝色的眼眸便清晰地映入了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
她眨了眨眼,适应着回归的光线,随即抱臂,向前缓缓踱了两步,姿态冷静得像是在审视一幅惊世骇俗的画作。
视野所及鲜血如同泼洒的朱砂,溅满了狭小的空间——
墙壁、地板、甚至天花板上都点缀着刺目的红点。
断臂孤零零地躺在血泊中,触目惊心。
而这一切血腥风暴的中心,是北辰。
他半身浴血,黑色的无袖被浸染得深一块浅一块,粘稠的血液顺着他肌肉贲张的手臂、紧实的腰腹线条,滴滴答答地落下,在脚边汇聚成一小滩猩红。
他单手如铁铸般,死死扼着对方的咽喉,将她钉在墙上,半边脖颈上血红玫瑰如烧,映着那双同样在燃烧的眼睛。
他咧开嘴角。
一个笑容,在他染血的唇边缓缓绽放。
“终于——”
他微微歪头,燃烧的眼瞳紧紧锁住掌中猎物因窒息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庞,笑容加深,露出一点锋利的齿尖。
指尖挨着那没枚冰凉的耳钉,指腹上的鲜血沾染在金属表面,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一点暗红的微光。
低沉而带着奇异磁性的声音响起,尾音像是因为愉快而上扬着,甚至隐约带着一种莫名昂扬而快意的甜蜜感。
可又蕴含着冰冷的杀意,疯得让人不寒而栗:
“抓到你了。”
他说着,利爪尖端因为用力,已经戳进了对方脖颈的皮肉里。
另一只手的指尖同时正捏着那枚耳钉,准备将其扯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钉在墙上的女孩突然爆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
那声音如同千万片玻璃同时崩裂,刺得人鼓膜生疼,下一秒——
整个世界如同被重锤击碎的镜面!
“轰——!!!”
北辰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眼前的一切——
金属车厢壁、溅满鲜血的地板、甚至头顶的照明灯管,全部扭曲成诡异的漩涡状。
空间本身如同被无形巨手揉皱的废纸,在刺耳的撕裂声中疯狂坍缩,视野中的色彩被拉长成粘稠的丝线。
瞬间,他掌下一空。
前一秒还真实存在的血肉之躯,此刻竟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在他掌中消失不见。
回头一看,白璃正抱臂,神色平静地立于一片破碎的空间碎片之中。
她脚下是如蛛网般龟裂的虚空,身后悬浮着无数折射着扭曲光影的镜面残片。
“恭喜啊,”
她挑了一下眉梢,轻轻鼓了两下掌,无不揶揄道:
“你也是把特异吓跑的人了。”
第58章
掌声响起的刹那,所有悬浮的空间碎片突然定格。
随即如同被按下倒放键的录像,开始飞速重组。
墙壁重新拼合,血迹倒流回地板,连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都如同被无形之手抽离——
三秒后。
北辰猛然睁开双眼。
瞳孔在黑暗中收缩成两条细如发丝的幽色竖线,如同两簇骤然点燃的鬼火。
瞬间,他整个人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般从床铺上弹射起身,落地时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头顶那双毛茸茸的金色狮耳,此刻完全竖直绷紧,高频颤动着捕捉空气中任何一丝异动。
而身后那条蓬松的尾巴也如同钢鞭般僵直竖起,尾端绒球炸开,每一根毛发都因极度警觉而根根分明。
燃烧的兽瞳在昏暗中急速扫视——
狭小的卧铺隔间安静得可怕。
没有飞溅的血迹,没有残破的断肢,甚至没有一丝血腥味残留。
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规律的、低沉的嗡鸣,和窗外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碰撞声。
仿佛刚才那场血腥至极的猎杀,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没有一丝血迹,修长有力的十指干干净净,弹出爪鞘的利爪也没有沾染一丝温热的鲜血。
他下意识地曲张了一下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触感真实得令人困惑。
鼻翼微微翕动——
空气中只有列车特有的金属味、空调滤网积尘的陈旧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白璃发梢的清冽香气。
唯独没有记忆里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那双依旧燃烧着磷火的兽瞳,在昏暗中警惕地闪烁着。
瞳孔随着呼吸的频率微微扩张又收缩,显示出主人高度紧绷的神经状态。
几秒钟的死寂后,他突然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气流,快步来到窗边,一把掀开了挡光板。
盛大的夕阳立刻涌了进来,如同熔化的黄金。
夏季的黄昏远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慷慨,橘红、鎏金、绛紫,这些炽热到近乎暴烈的色彩,在狭小的空间里肆意流淌。
那样美丽的色彩与光线攀爬上北辰的眉骨、鼻梁、下颌,为他锋利的轮廓镀上一层近乎神性的光晕。
那双燃烧的兽瞳,在这突如其来的光芒中,如同被浇熄的野火,一点一点地暗淡、收缩、最终回归。
虹膜上那些碧玺与海蓝宝交织的奇异色彩,也在夕阳的晕染下,褪去了非人的冷冽,重新变得温和而深邃。
他眨了眨眼——
一次缓慢的、近乎仪式感的闭合与睁开。
当他再次抬眼时,那双眼睛已经不再燃烧,重新恢复了平时的状态,只有眼尾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锐利。
头顶那对警觉竖立的狮耳,此刻也如同被夕阳驯服,缓缓放松下来。
耳尖甚至无意识地抖动了一下,抖落几缕被夕阳照得近乎透明的绒毛。
而那条始终僵直如铁的尾巴,终于松懈了力道,尾端炸开的绒球也重新变得蓬松柔软,在身后轻轻摆动了一下,扫过被夕阳烤得微暖的空气。
他立在黄昏中。
夕阳烧在天边山头,血红的玫瑰烧在他的脖颈。
白璃坐在床边撑着下巴,长发尽数拢在一侧肩头流淌到怀中。
她另一边耳朵上戴着闪着一圈幽蓝的光,明明灭灭像是正在呼吸一样。
她正看着窗外热烈的黄昏,或者说正立在黄昏中的北辰也在她眼中。
“也有好处,至少这身衣服没有报废。”
白璃瞧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被夕阳的暖光映照,调和成一种更明亮的色调。
像是黄昏下初初冰融的湖面。
“挺好,”白璃抬手,指尖点了点耳上的一圈流光,幽蓝的光芒化为荧光腾起,“衣服挺好看,报废了可惜。”
荧光吻上她的指尖,一瞬之后飞入她手腕上的终端。
窗边的北辰回过神来,人还没转过来,耳尖便转向了白璃的方向,紧接着就是慢悠悠晃起来的尾巴。
“谢谢夸奖,我这么穿确实挺好看。”
北辰再看了一眼窗外,慢慢插着口袋转过身,靠在窗边,“不过我穿正装或者制服也挺好看,有机会给你看看。”
白璃:
真自信啊,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我有件事一直没搞懂,”
北辰靠着夕阳,像是一只黄昏里趴在草原上,歪着头望过来的狮子一样:
“如果螣蛇想要知道的是之前自杀案件的真相,为什么要让我们来到这个时间点,直接回到自杀案的时候不是更有效率?”
“所以我就说了,不要把任何人、任何特异当作神仙。”
白璃笑着,黄昏下的湖面开始流动,泛起波光粼粼的涟漪:
“能够无视任何规则玩弄时间与空间的,那叫神明。”
“特异螣蛇没办法回到它还没诞生的时候,所以只能挑选与其相近的案件。”
白璃笑着微微垂下眼,声音清越,如同冰珠坠入玉盘:
“同样的作案手法、同样的案件细节,以及,同样的凶手。”
“这不就等于,也在寻找之前的真相吗?”
“话是这么说——”
北辰抓了抓头发,慢慢踱着步子走到白璃身边坐下。
身后灵活的尾巴也顺势探过去,勾住轻轻在她手腕旁边晃来晃去。
“但是,现在好像出了点问题吧?”
听到这白璃也叹了口气,她松下脊背,像是被窗外那磅礴又温柔的夕照融化了。
她顺势向后仰倒,纤细的手掌稳稳撑在铺着洁白床单的下铺上,支撑着身体微微后倾
整个人松弛得像一汪温水,歪过头,夕阳在她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歪着头有些无奈地看着北辰:
“你也发现了是吧。”
夕阳熔金,将流动的云海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高速行驶的观光高铁宛如穿行在火焰中的银色长龙。
狭小的卧铺包厢内,光影随着列车飞驰在窗外景色上急速流转,明灭不定地掠过两张年轻的面孔。
“你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再不明白未免显得我太蠢了。”
北辰也跟着叹了口气,学着她的动作,向后一靠,结实的手臂撑在床铺上。
随着他放松的动作,头顶那对狮子耳朵,原本可能因思考而微微前倾或转动,此刻也慵懒地朝后贴服了一些,耳尖在夕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狮尾甩了甩,末端的深色绒毛蹭过白璃的手臂:
“那个蠢货,没有去找原本这次案件的受害者,反过来找了我们”
“没有人出事是很好啦,但是这样一来,案件也没有发生。”
北辰侧过脸,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他越过自己的肩膀看向白璃。
那双属于顶级掠食者的眼眸看着白璃,身后,狮尾尾尖那簇深毛无意识地卷了卷,又懒洋洋地松开。
耳朵在光影中微微抖动着,用一种闲聊一样的口吻道:
“所以,现在怎么办?”
虽然在问怎么办,但是不管是语气还是神色都没有一点担心的感觉。
这人
白璃笑起来,肩膀随之有些轻微地颤动,“也不算什么吧?”
她反问,声音轻快,如同窗外穿透黄昏掠过山峦的风。
“谁说两年前的案件现在就不能查清楚了呢。”
“雨灵?雨灵!”
同屋女孩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地传来。
下一秒,全雨灵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狠狠贯穿,猛地从床铺上弹起!
她双眼骤然圆睁,瞳孔缩成针尖大小,里面塞满了无法言喻的、濒死的恐惧。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撕裂了她的喉咙,如同被活生生剥皮的野兽在垂死挣扎,瞬间刺破了狭小卧铺车厢的宁静。
“啊——!!!”
她全身的肌肉都在疯狂抽搐、痉挛,像是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在被无形的锯齿反复拉扯锯断。
耳边仿佛依旧在响起,令人牙酸的、骨骼被巨锤一寸寸碾碎的剧痛。
那个想要上前扶她的女孩,手刚碰到她的胳膊,就被这非人的反应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缩了回去。
此时此刻,全雨灵根本感觉不到外界的存在。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喉咙里发出带着血腥味的“嗬嗬”倒气声,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纯粹的、原始的恐惧。
她猛地推开试图靠近的女孩,力道之大几乎将对方掀翻在地。
她的双手颤抖着,疯狂地摸索着自己的手腕、肩膀——
“没有没有伤口、没有伤口”
她混乱的神经几乎无法处理这个信息。
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蜷缩着,颤抖着去抓自己的脚踝。
“呃啊啊——痛!好痛!”
她无法控制地嘶吼着,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又猛地砸在床铺上,额头瞬间布满冷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
但无论怎么看,她都皮肤光滑,骨骼完整,肌肉在抽搐中显露出健康的轮廓——
没有一丝伤痕。
第59章
空气像是被扭曲,刺耳的尖叫嘶吼不断从她喉咙中迸发出来,仿佛咽喉处薄薄的皮肤都要被崩断。
她原本甜美姣好的面容此刻狰狞如同凶兽,长发贴在脸上和脖颈,冷汗浸透了睡衣,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全雨灵像一只被扔进滚油里的虾,猛地蜷缩成一团,将整张因剧痛和狂怒而扭曲变形的脸狠狠砸进床铺的织物里。
喉咙深处爆发出持续不断的、非人的嘶吼和尖叫,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深渊,混杂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疯狂。
“呃啊啊啊——!!!”
每一声尖叫都像是从她撕裂的声带里硬生生抠出来的血块,带着浓烈的腥气和毁灭一切的恨意。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她无法控制地捶
打着床铺,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仿佛要将那残留在神经末梢足以摧毁灵魂的撕裂感,从这具完好无损的躯壳里驱逐出去。
梦境中手臂被硬生生扯断、骨骼被碾碎的剧痛依旧在她完好的肢体里疯狂燃烧着。
居然敢扯断我的手臂!!!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利刃,死死瞪着虚空中的某个点。
那眼神里翻滚着最原始纯粹,要将目标撕成碎片的杀意。
汗水和泪水在她惨白的脸上纵横交错,狰狞如同恶鬼。
我要杀了他们我一定要把他们一寸寸撕碎!碾成肉泥!!!
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腥的诅咒,从她咬得咯咯作响的齿缝和灵魂间挤出,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怨毒。
“雨雨灵?”
同铺的女孩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缩在房间最远的角落,像只受惊的鹌鹑,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看着床上那个状若疯魔、散发着恐怖气息的人影,仿佛那不是自己认识的室友,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你你没事吧?是是身体不舒服吗……?”
她带着哭腔,鼓起最后一丝勇气,声音微弱得像蚊蚋。
这带着恐惧和试探的微弱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冷水。
啪——!
床上那团翻滚咆哮的凶兽猛地僵住!
前一秒还在疯狂捶打床铺、嘶吼着要杀人的身体,瞬间凝固了。
她依旧保持着跪趴在床铺上的姿势一动不动,只肩膀还在剧烈起伏,自己沉重如风箱般的喘息不断从口中溢出。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在女孩惊恐未定的目光中,那个汗津津的、头发凌乱贴在额头的头颅,以一种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诡异僵硬感的方式,抬了起来。
脸上的狰狞、狂怒、杀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依旧挂着泪痕和汗水,却强行挤出无比熟悉,甚至带着点惹人怜爱的、甜美而虚弱笑容的脸。
那笑容像是精心计算过的角度,嘴角恰到好处地上扬,眼睛努力弯起,试图掩盖深处尚未完全褪去的冰冷和残余的疯狂。
她的声音也陡然切换,变得轻柔、沙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和歉意:
“不好意思”
她甚至微微吸了下鼻子,声音带着一丝惹人同情的哽咽。
“吓到你了吧真是,要你担心了。”
她抬起一只微微颤抖的手,不知是疼痛残留还是伪装的需要,轻轻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动作刻意放慢,显得柔弱无力。
“我只是做了个好可怕的噩梦。”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掩住可能泄露的情绪。
声音轻飘飘的,要不是依旧喑哑,简直就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掀翻屋顶的歇斯底里从未发生。
那“噩梦”二字,被她令人毛骨悚然地、轻描淡写地吐出
“首先,目前的状况是我们实际上已经锁定了凶手,但是特异螣蛇想要的‘真相’应当不仅仅是凶手。”
白璃立在房间中央,视线扫过这个房间的角角落落。
“之前的案件中,被定性为自杀的死者是十四岁的齐欣。”
话音落下,白璃缓缓的脚步顿住。
与此同时,她的目光也随之定在头顶的灯上。
“根据当年的卷宗来看,是这个十四岁的少女,先将自己割得浑身是血之后,再在车厢内的灯上上吊自缢。”
北辰原本倚在铺位边,尾巴在身后无意识地扫动。
此刻,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白璃动作和目光的骤停,头顶那对覆着浓密绒毛的狮子耳朵警觉地竖起,转向白璃定格的方位。
顿了顿,北辰也跟着抬起头,“所以,现在的所有灯才变成了吸顶灯啊。”
“不过,这个说辞是不是有点奇怪。”
北辰依旧仰着头,尾巴慢慢停止了摆动,声线却平稳道:
“就算是自杀,也不会有人把自己割得浑身是血,然后再上吊的吧。”
“你觉得可疑的是这一点啊,”白璃也仰着头,眨了眨眼,“不过,也确实是可疑的地方。”
“嗯?你怀疑的不是这一点吗?”
北辰的目光下移,看向正好立在夕阳里的白璃。
“不是哦。”
白璃的眼眸在车厢内流动的夕阳映照下,折射出近乎无机质宝石般的冷冽光泽。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穿透了列车平稳的嗡鸣:
“十四岁的死者,身高158厘米,体重44千克。人体在自缢瞬间产生的动态冲击力会达到体重的2到4倍。”
“然而从当年的现场来看,吊灯时装饰性水晶吊灯,这种装饰性吊灯的特点就是仅由两根细电线穿过石膏板固定,并且为了减重,灯体实际上也并不是水晶和金属,而是玻璃和塑料拼接。”
“大概算一下就知道,这种灯具承受不起一个活人自杀的重量。”
“根据现场的留存资料和照片来看,灯具仅仅事2悬挂点有轻微的变形、拉扯痕迹,且能明显看出是缓慢的持续拉拽,并非瞬间冲击。”
白璃立在房间中央,正好是那一盏灯下。
她抬着头,长发水一般流淌而下。
曾经有一道浑身鲜血的人影就悬挂在这,假如她当时低着头——
假如她也曾期待过——
那么遥隔时光的长河,白璃穿梭过时空,在未来与她对视,看清了她的眼睛。
“与其说是死者自缢,不如说是死亡之后再被人挂了上去。”
北辰头顶那对覆着浓密金色短毛的狮子耳朵微微动了动,专注地听着。
听完白璃的结论,他点了点头,没忍住问了句题外话,“睡前那十几分钟,你是不是就已经清楚了这些问题?”
“嗯不止这些。”
白璃闻言轻笑了一下,她转而看向他:
“接下来还有关于她身体上的痕迹,当时的主张是情绪崩溃的死者自己割伤了自己,然后在抑郁症的病情下自杀。”
“但是死者的伤痕分布多分布于面部,肩胛骨、手臂前侧等也有伤痕分布——”
她说着,手腕上的终端闪过一抹蓝光,尸检报告的照片出现在了空中。
“面部就算了,”北辰听着,同步反应过来,“想要自己割伤自己的肩胛骨难度有点大吧?”
“不是,这种情况当年的报告就这么递上去了?”
“嗯,就这么递上去了。”
白璃的语气似乎一直没变化,从开口的那一瞬间就又轻又柔。
可现在听来,又像是湖泊里冰层与冰层轻碰。
“给的理由是,死者在情绪失控时自己撞上尖锐物品弄伤了自己。”
“但是伤口痕迹不对劲吧?”
北辰指着伤口照片,“这明显是刀伤,而且到底要怎么撞才能撞成这样?”
“”是呢,“白璃同样抬着眼,“而且,你仔细看这些伤口,能看出来什么吗?”
北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狮耳细微地转动着,想了想,突然道:
“这些是不是跟你之前仔细看过的韦浩轩的伤口有些相似?”
白璃意外地挑了挑眉,夕阳在她剔透的眼眸中折射出光彩:
“没想到,你记忆力与模式识别很敏锐呢,当时明明都没敢看尸体的面部,现在居然还记得伤口的具体形态?”
“喂,没必要见缝插针地嘲笑我一句吧?”
“抱歉抱歉,”白璃摆了摆手,“伤口边缘无收缩、皮下及深层组织无出血现象,要是检测的话估计同时会得到无炎症细胞浸润的结论。”
“——这是无有效生活反应,换言之,其中一些伤口是在死者心脏停止跳动,或者濒死期血压极低时造成的。”
卧铺车厢内,一时只剩下列车飞驰的规律声响和夕阳沉落前的寂静。
悬浮的幽蓝影像显得格外冰冷。
“再说得详细些,”白璃,“死者是被人活活凌虐致死,然后吊上吊灯,伪造成的自杀。”
第60章
盛大的夕阳之后,哪怕是夏天,这个一天
将要落幕的时候也总会让人觉得寂寥。
黄昏燃尽了最后一丝余烬,将天幕烧成一片沉寂的暗红与靛蓝交织。
车厢内,流动的光影消失了,只剩下窗外飞速掠过的、轮廓模糊的山野剪影,以及车厢顶灯投下的、略显清冷的光晕。
余晖尽染,也是这个时候,车厢的播报传来一道端庄的女声,提醒车辆即将到站。
如果是这个时候到站,那么车辆就会在第二天的下午时候发车。
白璃垂眸安静听着播报,纤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最后一抹残存的、带着倦意的暖金色余晖涂在她的眼尾。
直到那平稳的女声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彻底消散在车厢的空气里,她才仿佛从某种深沉的思虑中缓缓抽离,慢慢抬起了眼眸。
夕阳最后的暖意从她眼尾褪去,留下的是沉静如水的清冽。
“但是,”北辰的声音响起,“是不是还有什么解释不通?”
白璃轻轻应了一句,“嗯,是啊。”
“血迹。”
她在原地踱着步子,刚刚好走了个小小的圆,于是竖起的指尖也划过一个圈。
“这也是当时草草结案的原因。”
浑身的伤口,但是房间里却没有任何血迹,是个人都会觉得诡异到恐怖了。
“最后是检测出了淋浴下有大量血迹反应,所以结论是自残?”
北辰捏了捏鼻梁,看得出来有许多话在嘴里过了一遍,最后只说出来一句:
“真的吗?”
傍晚最后一缕稀薄的天光尚未完全湮灭,在靛蓝色的天幕边缘挣扎着,将站台的顶棚和远处建筑的轮廓镀上一层模糊而温柔的暖橘色。
站台瞬间活了过来。
人声鼎沸,如同潮水般涌动。背着厚重行囊的旅人步履匆匆地汇入出站的人流。
也有不少乘客只是推开车门,站在狭窄的车厢门口透口气。
白璃侧过头,目光随意地投向这喧嚣的窗外景象。
她的视线只是轻轻掠过那些涌动的人影和昏黄灯光下的站台,如同掠过一幅与自己无关的背景板。
夕阳残余的微光在她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浅浅的光晕,却未能融化她眼底那份置身事外的淡漠。
她红唇微启,声音平静无波,漫不经心道,“收拾一下。”
北辰收回视线看向她,尾巴轻轻扫动了一下,尾尖那簇深色的毛发无声地卷了卷。
“我们准备回去了。”
她这么轻轻说
太阳将将落下的蓝调时刻,整个天空飘渺着一层深邃静谧的蓝。
光线变得柔和而缺乏方向感,远处城市的轮廓也模糊不清,天地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近乎不真实的宁静与寂寥。
这个时间也到了饭点,列车静静停靠在站台。
车上大部分乘客都已涌向餐车,那里传来隐约的杯盘碰撞声和人声笑语。
观光列车的便利之处在于它有专门的停靠专线,可以安然在此休整一整夜,因此也有不少人选择下车,去站外寻觅地方特色小吃。
但总的来说,车上的其他车厢已经没什么人了。
此刻的车厢走廊,如同退潮后的沙滩,空旷得令人心慌。
暖黄色的壁灯照亮了空无一人的过道,投下长长的、静止的影子。
脚步声、交谈声,仿佛都被那层蓝色的寂静吸走了,只剩下列车本身低沉的、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声。
除了这一节卧铺。
“叩、叩、叩。”
清晰、规律,甚至带着点礼貌意味的敲门声,骤然在死寂的车厢走廊里响起。
声音并不大,却像投入平静深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冰冷而充满回音的涟漪,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卧铺门板,在空荡的过道里回荡、扩散。
“我知道你在里面。”
门外传来全雨灵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那笑意如同裹着蜜糖的刀锋。
她耳垂上那枚小小的耳钉,在昏暗的蓝调光线中倏然闪过一道冰冷、锐利的微芒,如同毒蛇的鳞片在暗处反光。
“还不打算开门吗?”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能想象门内人的紧张。
接着,她抬起手,纤细白皙的指尖以一种近乎爱抚的、慢条斯理的姿态,轻轻拨弄了一下那枚冰凉的耳钉。
那点寒光再次跳跃,映在她含笑的眼底,却激不起丝毫暖意。
“你知道的吧?”
她的声音依旧甜美,只是那甜美底下,透着一股令人骨髓生寒的笃定和残忍。
“就算你不开门我也一样可以进去。”
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压力透过门板渗透进来。
“没必要把关系闹得那么僵,对吧?”
她的话语轻柔得像情人的絮语,却字字如冰锥,“我们可是好同学呢。”
“好同学”三个字被她拖长了音调,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
短暂的沉默后,门外似乎传来一声极轻、极短促的笑声。
那笑声带着一丝尚未褪尽的喑哑,像砂纸摩擦过喉咙,突兀地落在死寂的空气里,激起一阵寒意:
“呵。”
“你的那些新朋友现在都不在呢。”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恢复了那种甜蜜的腔调,在这种氛围下却更加诡异。
“这个时间,可是出去吃饭的好时候。不饿吗?”
她像是在分享一个共同的秘密,语气里带着诱哄般的关切。
然后,那慢条斯理的敲门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逼迫感。
“叩、叩、叩。”
“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吧?”她柔声提议,如同发出一个无法拒绝的甜蜜邀请。
她的声线原本是清亮甜美的少女音,此刻却因为之前的嘶吼而染上挥之不去的沙哑。
在周遭蓝调时刻的寂静与空旷中,被无限放大、扭曲。
声音和语气甜蜜如同精心涂抹的毒药,而眼中则是闪烁的、毫不掩饰的疯狂。
门外的微光,勾勒出一个模糊而充满压迫感的身影。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秒的流逝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全灵雨看起来像是刚刚冲过澡,发尾尚且带着潮气的头发披散在两肩。
她换了一身罩衫和鹅黄色的短裙,花苞一样的裙摆下是两条细长的腿,口袋处有些鼓鼓囊囊的,像是在里面装了什么。
一直没有听到门里人的回应。
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预期的慌乱,没有惊恐的质问,甚至连呼吸声都仿佛被那层蓝色的寂静吞噬了。
全雨灵脸上那副精心雕琢,如同人偶般甜美的笑容依旧挂着,只是眼底深处悄然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疑惑。
她轻轻抬起手,白皙纤细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姿态,握住了冰凉的门把手。
耳垂上那枚小小的耳钉,骤然迸发出更刺眼、更冰冷的寒芒,光芒几乎要灼伤昏暗的光线。
然而
下一秒——
出乎意料的,甚至带着一丝荒谬的轻巧。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咬合声。
门被她轻轻地推拉动了。
门扉开启的缝隙,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的惊慌面孔,而是车窗外那片被框限的、静谧深沉的蓝调天空。
薄纱般的蓝色天幕低垂,仿佛将整个车厢都笼罩在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水族箱中。
全雨灵脸上完美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凝滞。
她眉心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像是对这过于顺利的“突破”感到一丝不解,又像是对门内异常的寂静产生了本能的警惕。
但这异样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便被更深的探究和一丝被挑战的愠怒所取代。
她维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如同踏上舞台的演员,慢慢地抬腿,无声无息地走了进去。
鞋底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的身影彻底融入了车厢内昏暗的蓝调之中。
窗外的天空,那层蓝色的薄纱似乎更浓了,光线微弱得只能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她像一抹幽魂,在狭小的卧铺空间里无声移动。
走过小小的淋浴间隔断,视野稍微开阔了一点。
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床铺的方向——
就在那盖着洁白床单的床角边,一张孤零零的椅子安静地立着。
而椅子上,赫然端坐着一个人影。
全灵雨瞬间顿住了脚步。
室内没有开灯。
白璃就那样平静地坐在昏沉的阴影里,仿佛她本身就是这黑暗的一部分。
这里唯一的光源,竟然就是那扇小小的列车窗户,吝啬地将天际最后一丝微弱的、几乎湮灭的蓝光,精准地投射进来,形成一道狭窄的光带。
这道光带,如同舞台的追光,却仅仅落在她足尖前方几厘米的位置,并未真正触及她。
她整个人,几乎完全浸没在昏暗之中,只有侧脸的轮廓被那极其稀薄的天光勾勒出模糊而优美的线条。
她微微歪着头,姿态慵懒而随意。
一只手优雅地抬起,手背撑着线条精致的下巴。
几缕发丝,在昏暗中泛着微弱的冷光,垂落在她光洁的额角和颊边。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在昏暗中的眼眸,如同两颗在深海中自行发光的、稀世罕见的蓝宝石。
其澄澈、深邃与冰冷的光芒,甚至瞬间压过了窗外那正在逝去的、飘渺的蓝调天幕。
轻飘飘地目光,直直落在僵立在原地的全灵雨身上。
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白璃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缓缓启唇。
她的声音不高,清澈悦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凝固的空气里,带着一丝慵懒的戏谑和洞悉一切的了然:
“终于”
目光明明没有重量,可白璃抬眼看着,视线却如有实质般缠绕着全雨灵,让她几乎动弹不得。
“发现门没有锁了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