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了，将尉迟敬屏退后，他躺在床榻上淡然望着案上那抹昏暗的烛光。
萧明鉴死了，薛甫死了，李全也死了，自己所憎恶的人都进入了阴曹地府，他也算是全了林氏的夙愿。
只是，可惜他半生背负众多，还从未为自己活一次，以及好想再见谢旻宁最后一面。
就在他意识就要消散之际，房门被人打开，紧接着便是一抹熟悉的苦茶香味。
谢旻宁自知若再迟疑，萧景珩怕是真没救了，于是果断引出本命魂玉，歃血设阵。
模糊的视线中，一个纤细而焦急的身影走到榻前，唤出他魂牵梦绕的声音。
“萧景珩——”
是谢旻宁，真的是她，她怎么会来？
萧景珩想开口唤她一句，却已经虚弱地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能感受到一只微凉颤抖的手抚上了他冰冷的手腕。
谢旻宁看着榻上气息全无的萧景珩，心莫名抽疼了一下，好似被人挖去了一块。
她还是来晚了，但幸好还来得及。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毫不犹豫地并指如刀划开手腕，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
她以血为媒，就地在萧景珩床榻周围用指尖绘制起繁复的符文。
随着每一笔落下，法阵发出的灵光便更深几分。
紧接着，她双手结印，置于胸前，施法祭出本命魂玉。
那枚魂玉浑身剔透，随着谢旻宁口中诵念起咒文，那悬浮的本命魂玉，缓缓移至萧景珩眉心上方。
魂玉开始发起红光，将萧景珩整个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她绘制在地上的血色阵法骤然亮起刺目的猩红光芒，与魂玉的光辉交相辉映，形成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灵力漩涡。
“呃——”
谢旻宁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强行使用秘术去拘束一个濒死的魂魄，所带来的反噬之力不断冲击着她的识海。
她感觉浑身气血倒流，仿佛被无数根无形的针穿刺，又像是被置于烈焰上灼烧，痛楚难以言喻。
因她枉顾天道，天际雷声阵阵，无数道天雷朝着她劈开。
谢旻宁一手承袭雷霆之劫，一手并指嘴边，继续念起咒语。
天道却不想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她，几道天雷混杂到一起朝着她劈开。
但她咬紧牙关，任由雷霆加身引起七窍流血，却依旧死死维持着法印，将自身精纯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魂玉与阵法之中。
她清楚地感知到萧景珩那微弱得如同萤火的三魂七魄，正从他的躯壳中剥离，并引入了她的本命魂玉之内。
施展此术的代价是不可逆的，若是稍有不慎，一切前功尽弃不说，更有甚者会两人皆殒命。
谢旻宁必须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不能在这过程中有片刻松懈，嘴里不断念着那咒语。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萧景珩最后一缕魂魄被吸入魂玉，地上的血色阵法光芒也随之熄灭。
与此同时，天边滚滚雷霆也好似在一息间荡然无存，只留隐隐雷音。
谢旻宁将魂玉收入掌心后，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后虚脱般地瘫软在地。
望着掌心温润的玉，谢旻宁心中竟升腾起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一片混沌的温暖之中，萧景珩的意识缓缓苏醒。
他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莹白光芒里，没有任何的束缚感，只有纯粹的意识存在。
这是哪里，阴曹地府吗，可似乎不太像。
他尝试着打探起四周，却意外地看到了外界谢旻宁模糊的影子。
她瘫倒在地，面色惨白，身前皆是刺目的血迹，而她手中紧紧握着的正是那他再熟悉不过的本命魂玉。
紧接着，一股庞大而杂乱的意识流涌入他混沌的脑中。
那是来自魂玉本身的记忆碎片，是有关谢旻宁如何利用阵法逆天改命，抗住天道的反噬，将他的魂魄封存进魂玉。
萧景珩没想到，为了护住他这缕残魂不散，她竟然不惜自损血脉，荒废苦修多年的半身灵力，甚至赌上了与她性命相连的本命魂玉。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瞬间淹没了萧景珩的意识。
他望着奄奄一息靠在床榻上的谢旻宁，不免泪流满面。
不是恨他的吗，为什么还要救他，不是一刀两断了吗，为什么还要管他的死活。
“谢旻宁，你这个傻子。”
萧景珩对着她喊出了这句话，几乎是歇斯底里。
谢旻宁望着掌心明灭不息的魂玉，有些不耐烦地回怼了句。
“别吵了，死不了。”
萧景珩闻言，显然一愣，他没想到谢旻宁竟然能听到他说话。
“你在魂玉里，所说所想，我皆能知道，所以，闭上你的嘴，让我调息会儿。”
本就对萧景珩利用自己的气还没消，再加上自己耗费半身修为救他，对他更加没什么好脾气。
谢旻宁都这么说了，萧景珩自然也乖乖闭上了嘴。
眼见谢旻宁打坐在地，调动自身灵力开始静息。
寂静之中，汹涌的情感如同沉默的暗流，于他心中奔涌。
就在片刻之前，他本以为会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未竟的执念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他曾以为，那血流成河的复仇之路，便是他萧景珩一生的写照。
他从未奢望过，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能再见到她。
更不曾想过，她不仅来了，还不顾自身安危，不惜自损半身修为，逆天而行，将他的七魂六魄从天道手里抢回来了。
这份恩情太重，重到他不知该如何偿还。
欣喜吗，自然是欣喜的。
如同在无尽寒夜中骤然窥见一抹绝无可能的曦光，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他不仅还活着，还能感知到她。
从前，他背负的是林氏的血仇，是不得不走的复仇之路。
而现在，他这条命是谢旻宁抢回来的，从今往后，他存在的意义便是她。
他不再去想那未尽的江山，不再去想那纷扰的权谋。
此刻，在这方寸魂玉之内，能伴她左右，感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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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气息，便是他此刻唯一的心愿。
而此刻，身着龙袍的萧晟直勾勾盯着谢毓，指尖捻动着腕间那串翠绿欲滴的佛珠。
珠身温润，却透着一股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阴冷。
“还是国师手段高明，一下替朕除去了萧景珩，萧顼和李全三个祸害。”
“陛下谬赞，此乃天意使然，臣不敢居功。”
下首，谢毓一身玄色道袍，长身而立，风骨清癯，神情淡漠，好似所说一切皆与他无关。
萧晟换个动作开始审视起来人，他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那双看着清明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鹰隼，紧紧攫住下首那抹超然的身影，仿佛要穿透那层平静的表象，看清内里真正的盘算。
“不过，谢氏女那个祸害，却还活着，想起她当日弑君的狠绝，朕至今仍觉颈项发凉，夜不能寐啊。”
他轻轻抚过自己的脖颈，那里光滑平整，并无伤痕，可被谢旻宁利落斩杀的记忆，时时让他心烦意乱，让他恨不得生啖其肉。
“陛下放心，她不过只是臣的一枚棋子，蚍蜉之姿，不足为惧。”
谢毓依旧不慌不忙地对答滴水不漏，神色如常。
“不是朕不相信国师，只是此女桀骜不驯，手段诡谲，留她在世，朕心难安。”
萧晟说着，眼神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朕，绝不容许任何可能威胁到朕性命，或是威胁到这江山社稷的存在。”
谢毓终于抬眸，对上他那审视中带着逼迫的目光，深深一揖。
“陛下放心，她和萧景珩的尸首，过了今夜，都将会呈给陛下。”
萧晟盯着他看了半晌，周身那凌厉的气势缓缓收敛。
他并非真的要在此时逼迫谢毓立刻动手，不过是借此敲打，确保这位手段通天的国师始终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罢了。”
他长吁一口气，靠回龙椅，脸上重新挂上那种掌控一切的笑容。
“朕自然是相信国师的，毕竟，朕能起死回生，重返青春，再临这九五至尊之位，全赖国师倾力相助。”
萧明鉴不免有些痴迷地抚摸着而今这副躯壳，萧晟毕竟还年轻，自从夺舍后萧明鉴遍觉通体舒畅，如同重获一世。
当时，他在被谢旻宁枭首之后，危急关头，他将神识寄存到佛珠上，这才算苟住了一条命。
后来靠着谢毓夺舍秘术，才将他从已死的先帝变成了而今的新帝，不仅重掌天下，还杀了心腹之患。
想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与贪婪。
无论是谁，萧景珩、谢旻宁，或是任何可能阻碍他永享这权位的人，都只有死这一个下场。
他捻动佛珠的速度微微加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国师，你说，朕会与天同寿吗？”
萧明鉴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身，负手而立于案前，俨然一副睥睨天下之姿。
“会的，陛下，毕竟，臣会助陛下的。”
谢毓这话说得很敷衍，却令萧明鉴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