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龙傲天剧本后》
1. 杀夫
濒死的世界是悄无声息的,谢旻宁心中只有满满不甘,想她玄门百年难得一见的灵根,千年修道圣体,一朝抓鬼竟被恶鬼所害,命丧黄泉,实在是可恶可气。
正愤懑之际,突然黑暗中传来一阵哭诉声,原是一个穿着襦裙,长相与她一般无二的女子。
谢旻宁不觉倒下一口凉气,刚想上前询问女子为何哭,顿觉四周天璇地转,眼前那女子的脸已扭曲成鬼魅,甚至于她的耳边不断回响起一个声音。
“帮我报仇,帮我报仇——”
谢旻宁刚想开口问要怎么帮她报仇,却猛然睁开了眼,从紫檀榻上惊坐而起。
喉间火燎般的灼痛逼得她伏在凭几上咳嗽不止,湿冷的中衣贴着脊背,仿佛是刚刚溺水的人一般。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刀锋破空袭来,千钧一发间,她并指掐诀,生生将来人定住,匕首距离喉间仅差毫厘,抬眼间,烛影摇红中映出个玉面修罗。
来人长得还算俊俏,凤目微挑,眼尾那抹朱砂痣无端添了几分妖冶,偏生殷红的唇与苍白肤色形成反差,似将一身杀伐之气都敛于这副皮囊下,墨发半束散在肩上,握匕首的手腕还维持着青筋凸起的模样。
额角骤然刺痛,纷乱记忆朝谢旻宁涌来,待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清明之后,她对上男子阴鸷的眼神。
“你是萧景珩?”
她迟疑着解开禁言令,便听见对面的一阵冷笑。
“妖女,你对本王使了什么妖术,你再不解开,本王就让你全家陪葬!”
“这么看来,你应当就是了。”
谢旻宁觉他聒噪,抬手又封了他的嘴,而后起身打量起周遭一切,心中不免诽谤。
想她玄门千年修行,一辈子遵纪守法,如今一朝抓鬼被害,竟成了赶地铁随手看的一本小说里的炮灰!
书中男主因被渣爹针对折辱,募集私兵造反,虽说兵败垂成,但好歹在属下护卫下流亡别国,男主靠着人格魅力不仅广交豪杰为己所用,还收获一堆迷妹,最终弑父弑君,登基成为人生赢家。
而她现在穿到小说第一章开头,成为祭奠男主造反的亡魂,都没有机会像柳如烟一样给男主戴绿帽,被男主打脸。
人生悲矣!
不过,想她玄门千年道行,面对恶鬼眼睛连眨都没有眨过,不过只是无脑小说里的纸片人而已,就不信这点东西,她还应付不来。
再者刚才让她报仇的女子,应该就是她穿入的这个身体原主,若是她帮原身了结心愿,是否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谢旻宁勾了勾嘴角,再次看向了被定住的萧景珩,转身就将布条拧成麻花绳,而后就将他牢牢缚在紫檀太师椅上。
解了定身咒的瞬间,萧景珩猛然挣动,却见谢旻宁纤指挑起他下颌。
“遇到我也算是王爷的不幸,来的时候有人求我为她报仇,我原是不愿趟这浑水的,奈何王爷实在不识抬举,杀了她不说,还想杀我。”
萧景珩闻言,一双眼瞪得瞋大,望着他惊恐的表情,谢旻宁不免玩性大发。
让他这么简单死了实在没有意思,她好似记得书里说过这王爷男主怕鬼,思及此处,谢旻宁不觉心中拿定了主意。
她拔下发间的金钗,漫不经心将簪尾抵住葱白指尖,话音里带着戏谑。
“王爷可知‘开天眼’需以通灵人的精血为引?”
话音未落,殷红鲜血在指尖凝成血珠。
萧景珩眼见那抹血色欺近,脖颈不自觉后仰,却不曾想谢旻宁一把按住他的玉冠,不由分说地将指尖抹过他的眼皮。
“王爷躲什么?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萧景珩只觉眼皮灼如炭火,耳畔忽闻万千幽魂呜咽。
待他再睁眼时,眼前竟浮起无数青绿磷火,缠在喜床上的纱帐无风自动,垂眼只见胸口正趴着个面色青灰的垂髫鬼童!
那鬼童咧嘴一笑,黑洞洞的口中吐出腐臭气,冰凉的指尖正向上抚摸着他的心口。
萧景珩浑身僵冷,如坠冰窟,盯着那鬼童愣是一动都不敢动,却见谢旻宁倚着喜床轻笑。
“此乃‘五鬼运财’之术的残魂,世人大多追名逐利,有不少人豢养此鬼以命换财,今日也算是给王爷开眼界了。”
萧景珩眼见鬼童吐出的长舌快要舔到他的眉骨,血盆大口里密密麻麻的细齿更是肉眼可见,眼见就要将整个人吞下,他拼命挣扎着想往后靠,却被椅背死死挡住去路。
“王爷别怕,这鬼吸食人阳气,不会生吞你的,不过就是有点疼,其痛也只有你们凡人的凌迟之刑可以与之比拟,姑且忍忍,很快就结束的。”
谢旻宁漫不经心地坐到桌前,端起茶盏喝了起来,饶有趣味地挑眉望着开始被吸食阳气的萧景珩。
萧景珩本来就被趴在胸前的鬼吓得半死,这会儿只觉喉咙被无形之力扼住,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刀片,肺腑灼烧般疼痛,听觉、触觉逐渐模糊,只剩下尖锐的耳鸣,灵魂好似被剥离,他凭着意识想去够,却发现根本无法抓住。
“别白费力气了,你个凡人根本挣脱不开的。”
强大的毅力之下萧景珩竟咬破舌头,突破了谢旻宁设下的禁言咒。
“你到底要……要如何才能放了我?”
“受人之托,王爷必死。”
谢旻宁话音刚落,就施施然抬起两指,萧景珩胸前的小鬼越发用力地吸食起他的阳气。
萧景珩的意识开始迷离,可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杀害母妃的真凶他还没有查清,那个人还没死,他死死咬着舌头,想通过疼痛来保持几分清醒。
就在这时候,突然一股强大的禁制将鬼童弹开,谢旻宁也被反噬得吐了一口血,见反噬之势渐浓,她见状忙以钗代笔,在鬼童眉心处虚画符咒,金钗过处,小鬼骤然化作青烟消失。
谢旻宁眸色一凝,并指一挥,已经晕死过去的萧景珩身上竟不知何时缠上了无数红丝,只见密密麻麻的符语隐于丝线中。
“有意思,索命压气,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要你的命啊。”
谢旻宁挑起几根红线,触碰瞬间红线中的咒语闪出金光。
“不过,这咒语好似在哪里见过。”
谢旻宁忽然忆起什么,脸色一沉,这红线上的咒语,在那暗害自己的恶鬼身上,她亦见到过。
果然她穿书到这个世界不是巧合,而是有人算计。
不过一介鼠辈,偷袭暗害不说,还想将她困在此间天地,当真可恶。
谢旻宁也不扭捏,上手扒了萧景珩大红喜袍,肌理分明的胸膛上,蜿蜒血脉与红线缠绵共生。
“果然。”
她素手抚过他心口,顺着经络游走,红丝也在这时发起微弱的光,这红线的根源是他的血脉,破除禁制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砍尽浑身的经脉,但经脉俱毁,他的阳寿只怕也是到头了。
谢旻宁掀袍在他面前打坐,指尖凌空结符形成咒印,就在咒印将要烙上心口,萧景珩脊背猛然弓起,牵动着血脉的千百条红丝飞舞起来,黄符上的朱砂字迹竟渗出黑血,顺着经脉爬满他精壮腰身。
“雕虫小技,还想挡我。”
谢旻宁点向膻中穴,却见萧景珩紧闭的眼角倏然裂开上伤口,随即七窍都开始流血,血腥味在满室的檀香中显得格外刺鼻,害怕就此前功尽弃得谢旻宁暗叹不妙,忙甩袖向后撤回结印手势。
咒印消散的瞬间,萧景珩弓腰呕出淤血,缠绕臂膀的一根红丝应声断裂。
谢旻宁轻拂额间细汗,面上多出几分凝重。
此咒显然是萧景珩刚出生就被施下的,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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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年岁俱增,而今早已与其共生共死,若是强行改写咒眼,只怕他一介残躯支撑不住。
只是让她想不通的是,虽说此咒恶毒,但施咒人定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到底是何种的仇怨能让人施下此咒,并且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种在当朝皇子身上。
谢旻宁不觉轻叹口气,而今她的这幅躯体能调动的灵智有限,再者,他今日魂魄受损,不便再施展搜寻之法,即使她有心再查,也是无济于事,看来真相还要徐徐图之。
不过而今当务之急是如何收拾眼前的残局,谢旻宁想起了脖间的红痕,忽然灵机一动。
“快来人啊,王爷遇刺了。”
晋王遇刺的消息如一道惊雷,王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而谢旻宁以受惊为由暂避别院,贴身婢女青黛为她拆妆褪衣。
只见镜中人,眼尾天然晕染着薄绯,偏生眸光冷若寒潭,流转间竟似能将人魂魄摄去,泼墨长发披散肩头,在素白中衣上倾泻成瀑布,饶是见惯了燕肥环瘦的谢旻宁也不免为其美貌一滞。
青黛一眼就瞧见了主子脖子上的红痕,心疼地擦拭起泪花。
“若不是老爷用夫人的命逼着小姐出嫁,小姐也不会受这苦。”
“不过就是些皮肉伤,很快就会好的。”
谢旻宁依着记忆里原身端庄温婉的形象,宽慰起了青黛。
“小姐,青黛的命是你给的,青黛会一直陪着你的,哪怕是死。”
青黛边说着边仔细地给她脖间伤口敷药,前世她生来无依无靠,而今被人这般护着,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烛火摇曳,此间无眠。
萧景珩这条命也算是从鬼门关捡回来的,足足躺了三天三夜这才悠然转醒,甫一睁眼,便径直闯入谢旻宁的院落兴师问罪。
“你还真是睚眦必报啊!”
萧景珩此刻是恨不得将眼前人千刀万剐的,但奈何对方太强,他就算有这心,也没这命。
谢旻宁不疾不徐,执起茶盏浅啜一口。
“王爷不该谢谢我吗,我可是给你续了一个月的命呢。”
“续命?”萧景珩冷笑,眼底尽是不信,“我能活下来全靠命大。”
“信与不信,全在王爷。”她指尖轻点他额间,“只是将死之人,黑气覆面,王爷难道毫无所觉?”
谢旻宁此言不虚,这些时日萧景珩夜夜噩梦缠身,气息短促,周身如负千钧,冥冥之中,似有鬼手攫其心魄,令他隐隐感知大限将至。
萧景珩又想起昨夜趴在他身前的鬼,思索片刻后终是抬眸。
“道长既没应人之邀,让那小鬼要我的命,想必有其他图谋,若是小王可以达成,道长但说无妨。”
谢旻宁不免一怔,自己前些日子刚想杀他,而今他就能这么镇定自若地来和自己谈条件,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王爷这么有诚意,我也不兜圈子,我有办法解你身上禁制,但你要与我结盟。”
谢旻宁放下茶盏顿了顿,抬眸直勾勾盯着他。
“我也不怕告诉王爷,我非此方天地的人,借尸还魂到这具身体,本欲为原主报仇杀了你,但后来发现你身上禁制,或许能助我找到害我魂穿此地的人,所以我需要你的配合。”
萧景珩闻言,垂眸沉思,显然是在衡量谢旻宁所言真假,良久过后,萧景珩这才开口。
“本王可应你结盟之请,然仙长咒术通玄,若来日弃盟而去只怕本王性命有虞,本王曾听闻修道之人都有一至宝,名魂玉,若仙长真有心结盟,需以魂玉为质。”
谢旻宁不禁一怔,看来他是有备而来,既然还知晓修炼有道的高士为脱离凡胎轮回,将魂魄凝结成本命魂玉,以求死后三魂七魄不灭。
“王爷以为自己有什么筹码,能让我以身家性命作抵。”
2. 血咒
既是谈判,那自需要有商有量,更何况书中的萧景珩亦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本王虽不知你到底来自何处,但也不好奇你的生平来历,你有通天本事却又意欲与本王结盟,那便是本王对你还有用处,且此用处无人可替。”
谢旻宁端茶的手一顿,静待其下文,萧景珩也不扭捏,继续道。
“再说当今陛下痴迷炼丹之术,若是你通晓道法的事被宣扬出去,只怕会惹出不少事端。”
既有分析,又要威胁,谢旻宁一时垂首浅笑,不愧是男频文的男主,还真是一针见血。
“王爷言重了。”
话音刚落,她并指于额前,眉心金光微闪,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血色玉环缓缓浮现,剔透如琉璃。
她指尖轻引,那玉环便如活物般飘落,稳稳悬于萧景珩掌心之上。
“此物便是我的本命魂玉。”她嗓音清冷,“想必王爷也知道它的作用。”
萧景珩五指收拢,将那血色玉环紧紧攥入掌心。
“本王自然知晓,若是捏碎,你将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谢旻宁不惊不惧,素手执起案上青瓷茶盏,朝他遥遥一敬,“那还劳烦王爷替我收好。”
萧景珩冷嗤一声,拂袖起身,不多言语,转身大步离去。
谢旻宁目送他远去,唇边笑意渐冷,她指尖轻敲杯沿,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自作聪明,千年修道,若真能被一枚魂玉拿捏,岂非笑话?”
她手指摩挲杯身,抬眸间眼底寒光凛冽。
“没想到一介王爷竟然通晓道术,看来这局,是专为我而设,蝇营狗苟之辈,我倒要看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为了早些探寻到幕后真凶,谢旻宁对萧景珩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每日不是驱寒问暖,就是侍奉左右,将萧景珩的饮食起居照顾地有条不紊,就连陆呈也忍不住感叹此女真是对自家王爷情根深种。
谢旻宁的目的外人或许不知,萧景珩心里却门清,她就是为了利用他。
终于在连续三日不堪谢旻宁的骚扰后,萧景珩选择先发制人,戳破她这让人作呕地装腔作势。
“道长何须惺惺作态,想本王怎么配合但说无妨。”
谢旻宁见萧景珩这般坦荡,她也不再藏着掖着了,笑语盈盈地将一碗热羹奉到他面前,眼里是止不住地雀跃。
“探寻之术涉及搜魂,你的阳气刚受损,你确定不要再养养?”
萧景珩端着那热汤用调羹搅动了几下后将其放到了案上,思索片刻后反问起来。
“本王会因此没命吗?”
谢旻宁倒没想到他会这么惜命,毕竟几次相处中,他的果决倒是令她影响深刻。
“有我在,自然不会,不过可能会折损阳寿。”
“那来吧。”萧景珩起身站到她面前,神色满是坦然,身姿一如往常挺拔。
“你就这么相信我。”
谢旻宁不禁狐疑,这有点不像他的作风,他就不怕她是存心欺骗。
“既然道长都信任本王,将魂玉交了出来,那本王自然表示出诚意。”
谢旻宁望着面前无所畏惧的萧景珩,不免感慨不愧是男频文男主,魄力果然非常人所能及。
见萧景珩去意已决,谢旻宁指尖轻划手掌,以血结印后,双指驱使血印烙印到他的额间。
萧景珩周身气息变得凝固起来,浑身血脉开始喷张,青筋暴起,气血汇入他的丹田,牵扯着缠绕在他身上的红线,隐在红线里的咒语也在这时闪起黑光。
萧景珩毕竟是凡人之躯,无法承受谢旻宁修炼千年的咒力,不一会儿就开始气血倒流,浑身青筋暴起,眼角开始再次沁血。
可谢旻宁不想就此作罢,她默念咒语,随着咒力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身体,就在他快承受不住的时候,一道红光自他天灵盖冲天而起,直破云霄。
谢旻宁双眼微阖,神识随着红光蔓延开去。
不出片刻,她猛然睁眼,皇宫方向,一道相同的红光正在与之交相呼应,谢旻宁嘴角闪过狡黠一笑。
“找到了。”
皎月清辉下,但见一道纤影踏着黛瓦疾行,谢旻宁循着刚才的指引,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皇宫。
禁内血味冲天,尸骸堆积如山。
老皇帝萧明鉴身披玄色道袍,高坐丹台之上,冷眼睥睨着台下惨状,一列列孩童被强按于地,割破的手腕处鲜血汩汩流入丹鼎,直至面色惨白,气绝身亡后才被随意丢弃到了一旁。
“谢爱卿,还是不成?”
萧明鉴阖目打坐,嗓音低沉,却透着一股森然寒意,下首的谢洵闻言,转身伏跪于地,额间冷汗直冒,不敢抬首。
“陛下,阴丹需以九百九十九名孩提精血为引,而今仅得八百余数,尚差百人……”
“谢洵。”
萧明鉴骤然睁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缓缓起身踏下高阶,张开五指扣住谢洵颅顶,力道几欲捏碎他的头骨。
“朕已将京畿适龄孩童尽数搜罗,你却敢说不够,莫非是在有意戏弄于朕?”
谢洵浑身战栗,额头重重叩地,“臣失察,请陛下治罪!”
萧明鉴冷笑一声,指间力道渐松,却仍桎梏着谢洵发顶,帝王威压在此刻跃然纸上。
“朕再给你三日。若炼不出阴丹——”他俯身低语,语气中满是威胁,“朕便拿你谢氏满门的头颅来填这丹炉,用你的命来炼丹。”
温热的气息吐纳在两人间,惊得谢洵浑身一颤,他咬牙将头抵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
“臣遵旨。”
萧明鉴忽而抬眸,眼神犀利地望向殿角阴影处,好似早已察觉隐身于此的谢旻宁。
“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莫非要朕亲自请你?”
谢旻宁心头一震,她分明已施隐身咒,竟被他这般轻易察觉,看来这皇帝来头不小啊!
眼见已败露,她索性掐诀现形,神色如常,冷然立于殿中。
萧明鉴也一句废话都没有,抬手就要杀她。
“谢洵,杀了她。”
谢洵眸中冷光乍现,反手抄起玄铁重剑便朝谢旻宁心口刺去,剑气灼人,若不是谢旻宁反应迅速,只怕已然一命呜呼。
来而不往非礼也,谢旻宁也是个不愿吃亏的,纤指一翻将备好的朱砂符箓掷向萧明鉴。
那符箓破空化作万劫雷霆,只朝萧明鉴面门击去。
谢洵掌心划过剑身,凝结出结界将雷电挡于身前,雷霆骤然四散开来,殿内其他一干人却难逃命劫,顷刻化为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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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
谢旻宁唇角勾起冷笑,俨然一副势在必得,拔下金钗于掌心狠狠一划。
涓涓鲜血流出,她双手结出莲花印,四散的血珠竟在空中凝成朵朵血红火焰。
“焚!”
随着莲印的祭出,火焰直直扑向谢洵。
玄铁剑劈开火焰,谢洵官袍下摆燃起血火,他分出一只手掐起水诀,却见那火焰遇水反而暴涨,转眼已攀上腰间。
“破厄!”
随着萧明鉴一声咒下,手中的佛珠催生绿意,诡异的绿芒瞬间吞噬住雷霆和血焰,连带谢洵腰间的火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洵却有些体力不支,强行催动阵法需要献祭精血,更何况刚才结界未成,他硬生生用身体挡下了雷击,现下呕出一口血,用玄铁剑撑起身子。
谢旻宁见萧明鉴这般轻松撤了雷火夹击,神色略显不妙,她此行只为探虚实,却低估来人实力,若是恋战只怕于她不利。
为了尽快抽身,于是她双掌合十,掌中之血顺着钗身滴下,周遭化出千百道金色残影。
“去!”
漫天金钗如暴雨倾泻,谢洵刚想挥剑去挡,却见那些金钗穿过剑身,直朝高台上袭去。
萧明鉴急催珠布防,翡翠光华却被金芒寸寸侵蚀。
眼看着被瓦解,千钧一发之际,惜命的他拽过护驾的太监挡在身前,金钗触及人体之时化作虚无,徒留对萧明鉴刚才怕死丑态的嘲笑。
“竟是骗术,敢戏弄朕,朕一定会让你死无全尸。”
萧明鉴将瘫软的太监扔下玉台,人头磕阶,当场气绝,怒火中烧的他再次抬眼时,谢旻宁早就借机遁走,空荡的殿内只剩轻纱拂动。
萧明鉴眼底戾气翻涌,他咬破手指,将血抹在翡翠佛珠上,伴随着口中咒语的念出,无数翠光从天幕射下,笼罩着整座皇宫。
刚逃出生天的谢旻宁见状急忙闪躲,但那翠光好似会识人一般,即使被躲过后仍调转方向,直直打入她体内。
谢旻宁因此摔倒在地,吐出一口血,她踉跄地站起身,忍着心口剧痛,她踉跄着逃出了阵法。
见感应不到来人,萧明鉴大步踏下玉阶,猛地抬手,一记狠厉的巴掌重重甩在谢洵脸上。
“废物!”
谢洵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掀翻在地,唇角溢出一丝鲜血,他迅速以袖拭去血迹,伏身叩首。
“臣即刻去查,必让此人挫骨扬灰。”
夜色沉沉,谢旻宁回到王府时,侧院的烛火仍幽幽亮着。
她推门而入,只见醒来的萧景珩端坐在案前,半截残烛映着他冷峻的侧脸,显然已等候多时。
“如何?”他抬眸,目光落在她惨白的唇上,显然是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死不了。”
谢旻宁强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径直走向床榻,盘膝而坐,试图以咒力压制体内翻涌的血咒。
可越是念咒语,那股灼烧般的痛感便越是肆虐,她指尖微颤,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谢旻宁不免隐有后悔,贸然前去打探敌情,实在是太冒险了,且不说原身本就是养在深闺的小姐,没有对外界的记忆,就说她一个异界人,对这世界还不了解,这般行事,实在操之过急。
“你中了血咒?”
3. 饮债
萧景珩开口问起,谢旻宁猛地睁眼,眸中寒光乍现,杀意凛然。
他怎么会知道,难道这一切都是他设的局?
萧景珩迎上她质疑的目光,神色未变,只低声解释起来。
“别误会,本王知晓,只因本王母妃便是死于血咒。”
谢旻宁一怔,书中有关男主母亲的死她早已记不清,但看萧景珩的神情,倒不似作伪,她勉强压下疑虑,刚要开口,喉间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吐出一口血。
“咳——”
“强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萧景珩关上窗后走到她面前,声音低沉,“若想缓解,需以冷水浸泡。”
谢旻宁咬牙,若在前世,区区血咒她弹指可破,可如今这具身体灵根低微,根本无力将其炼化。
她闭了闭眼,终还是选择相信他一次。
“哪里有冷水?”
萧景珩若有所思地瞟了她一眼,只留下句“本王让人去准备”。
不多时,几名侍从抬着浴桶进来,冷水倾泻而下,在寂静的夜里激起一阵寒雾,谢旻宁望着波澜不惊的水面,也不管萧景珩在场,直接褪去外袍,踏入冰冷的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侵入四肢百骸,却也奇异地压制住了体内肆虐的灼痛。
见谢旻宁春光诈现,萧景珩忙红着耳朵根背过身去。
“本王好歹还在这里,你也不知道矜持点。”
谢旻宁浸在冷水中,睫毛轻颤,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
“多谢。”
明明是句好话,可从谢旻宁的嘴里说出来,多多少少都让萧景珩有些胆寒,想他堂堂一个王爷,竟然会怕一个道士。
青黛听说自家小姐受伤,急得连门都没敲,一把推门冲了进去。
结果一抬眼,就见萧景珩衣冠整齐地站在浴池旁,而自家小姐只穿着一件单薄内衫,整个人浸在冷水中,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雪白的肩颈上,水珠顺着锁骨滑落。
“王、王妃?!”青黛瞬间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捂住眼睛,转身就要跑,“奴婢该死!打、打扰王爷了!”
可她刚退到门口,又猛地刹住脚步。
不对啊!小姐还受着伤呢!王爷站这儿是想干嘛?!
青黛一咬牙,硬着头皮又冲了回去,壮着胆子道:“王、王爷!奴婢知道您……呃,血气方刚,但王妃现在有伤在身,您、您可不能乱来啊!”
萧景珩先是一愣,随即整张脸立刻烧了起来,耳根红得几乎滴血:“放肆!你这贱婢胡说什么?!”
青黛缩了缩脖子,但仍旧梗着脖子不动,誓要将谢旻宁捍卫到底的姿势。
“奴婢、奴婢也是为了王妃的身体着想!”
谢旻宁泡在冷水里,原本苍白的脸此刻也浮上一抹红晕,又尴尬又想笑,只能低咳一声。
“青黛,别胡说,王爷是在帮我疗伤。”
青黛转身苦笑不得看了一眼泡在水里的谢旻宁,又回首满脸尴尬地望向黑着脸的萧景珩。
“奴婢……奴婢也是关心则乱,王爷莫要生气……”
萧景珩气得拂袖转身,大步往外走,临走前还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
“不知所谓!”
青黛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小姐……奴婢是不是闯祸了?”
谢旻宁扶额浅笑一声:“不必管他。”
血咒仅靠冷水压制是远远不够的,既然不能炼化就只剩一个办法,就是杀了施下血咒的人。
优柔寡断不是谢旻宁的风格,既然动了杀心,那她就想速战速决,只是这老皇帝道法高深,再加上有法阵护体,若是硬对硬,她只怕毫无胜算。
思来想去,如想万无一失,只有借萧景珩命格一用。
萧景珩是书中男主,日后又登基为帝,命格必然贵不可言,若是能以其命为阵引,定然能多添几分胜算。
当谢旻宁说要杀萧明鉴时,萧景珩是震惊的,虽说他一直想置那个老东西于死地,但奈何他修炼邪术,非普通人所能及,他只能藏拙从长计议,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竟然信誓旦旦地与他说一定能杀了老皇帝。
“你要本王怎么做?”
萧景珩盯着眼前这个让人根本捉摸不透的道士,谢旻宁却浅笑着为他眼前空杯斟上了新茶。
“我要以王爷的命格为阵引,方可替王爷杀尽仇敌。”
“本王会死吗?”
又是同样的话,谢旻宁不觉发笑。
“有我在,王爷不会,但会受些皮肉之苦。”
谢旻宁眼神里闪着胜券在握,萧景珩望着眼杯中上下翻卷的茶叶。
“好,本王答应你。”
“王爷果然爽快。”谢旻宁不觉抚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符箓,“其实需要王爷做得事也不难,我要王爷去刺杀皇帝,吸引他的视线,我好趁机在宫中覆改阵法。”
萧景珩望了一眼桌上的符箓,转手收入囊中,抬眼又带着一股警告。
“别忘了,你魂玉还在我这里,别想着卸磨杀驴。”
“王爷多虑了,那自是不敢的。”
晚间,乌云翻墨,紫宸殿外风雨如晦。
萧明鉴伏案批阅奏章,因一时疏忽朱砂御笔在折子上洇开一道红印,他不为所动,反手震碎案上的青玉镇纸。
“滚出来!”
忽然一道黑影自梁上翻落,匕首迎着烛光直勾勾朝着萧明鉴刺来。
“叮!”
袖间青玉佛珠泛起翠光,将黑影一下震开,那黑影直直砸到门上,闷哼一声。
他见状左手掏出符箓,念着咒语掐诀引燃,霎时殿内鬼哭大作,累累白骨从地里爬出,张开白爪朝着萧明鉴袭去。
萧明鉴冷笑,阖目并指于身前默念咒语,周身龙袍泛起金光,那袍上龙纹好似活了过来似的,几爪就将那些个白骨骷髅碾得粉碎。
眼见谢旻宁写的符箓燃成灰烬,萧景珩咬了咬牙,夺身拔出身旁剑鞘中的御剑,咬牙朝萧明鉴劈过去。
然而剑刃未至,萧明鉴袖中青玉佛珠忽地飞旋而出,翠光大盛,如一道碧色屏障横亘在前。
剑锋劈在佛珠凝成的光幕上,震得萧景珩虎口发麻,剑身更是嗡嗡颤鸣。
萧明鉴眸中冷意更甚,指尖一抬,佛珠骤然散开,朝萧景珩打去。
他急退数步,挥剑格挡,却仍被佛珠击中胸膛,激得他猛吐出一口血,还好以剑尖抵地才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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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住身形。
萧明鉴却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袍袖一振,那悬浮在空中的金龙虚影自天而降,一爪按住了剑,另一爪直接扼住他的咽喉!
萧景珩被重重按倒在地,金龙威压之下,他再也动弹不得。
萧明鉴上前扯下他的蒙面,在见到来人是萧景珩后,眼眸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就从震惊中抽离情绪,吩咐起奔入内室前来护架的侍卫。
“晋王不忠不孝,拖出去,杖毙。”
紫宸殿前九重玉阶尽染寒雨,无尽阑干空锁秋烟。
萧明鉴端坐殿上,垂珠遮住半张面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龙首,望着丹陛之下被打得几乎奄奄一息的萧景珩,眼中无一丝波澜。
“多年不见,你本事渐长啊,朕竟不知道你在深宫无人问津的时日里,学会了这些个歪门邪道。”
萧景珩单薄中衣早被雨水浸透,整个人脸色煞白。
“陛下能学邪术,我怎得就不能学了,陛下莫不要太厚此薄彼吧?”
话音未落,两侧金吾卫的佩刀齐刷刷出鞘。
被戳穿的萧明鉴也不生气,只是抬手示意金吾卫收刀,而后站起身踏下阶梯,内侍总管见状急忙上前为主子爷打起伞。
萧明鉴一步步踏下玉阶,任由龙袍角沾湿雨水,直到站定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睨着跪着的萧景珩,抬脚碾上他的头。
萧景珩将掌心死死抵在砖石棱角上,砖石划破他的脸颊,渗出了血。
“油嘴滑舌,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只不过一条贱命,陛下想拿去尽管拿去就是了,反正我死了,那个东西你也别想拿到。”
被踩在脚下的萧景珩喉间冷哼出声,手臂抵着冰冷的石砖,不让他踩弯直挺的背脊。
萧明鉴长眸微敛,“那东西当真在你身上?”
“陛下,若不猜猜?”
“萧景珩,别和朕耍花样。”
萧明鉴一脚踩进他背上的伤口,鞋底深深陷入肉里,疼得萧景珩龇牙咧嘴,冷汗直流。
“不要挑战朕的耐心,那东西到底在哪里!”
萧明鉴的质问尚未完全出口,玄黄符箓腾地在他面前裂空显现。
罡风卷起,竟将帝王掀出三丈开外,若无阴丹护体只怕当场命陨。
“竟还真让你结出阴丹了。”谢旻宁广袖当风悬于空中,瓢泼大雨一息间静止,“可惜窃来的道行终究是孽障。”
金吾卫铁甲铿然列阵,将天子团团拱卫,萧明鉴抹去唇边猩红,冷眼盯着悬于半空的来人。
“又是你!朕还未找你算账,你倒是自投罗网了,今日谁也别想走出这皇宫!”
说着,萧明鉴就祭出佛珠,珠子散落于地后发出直冲天际的虚光,在天地间形成法阵,翻滚着红雷的阵法从头顶压下,四周弥漫起各色各样的鬼泣声,碧色佛光形成护罩将他环绕在其中。
“满手血腥,还妄想借佛珠庇佑,真是可笑至极。”
谢旻宁轻笑一声后并指作笔,在虚空中画出符咒,天地间竟隐射出无数孩童幻影,搅动着风云。
“受鬼所托。”她指尖凝出三尺青芒,一字一句顿道:“请君尽饮生前债。”
4. 弑君
“故弄玄虚。”萧明鉴两指并拢立于身前,黄袍无风自动,“去死吧。”
刹那间,地面龟裂,无数青面獠牙的魅影从地底爬出,裹挟着刺骨阴风席卷而来,红雷裹挟着紫色闪电当空劈下,将汉白玉地面炸出丈余深的焦坑。
谢旻宁双眸微阖,纤长手指掐诀立于唇边,朱唇轻启间,吐出咒语。
那些原本飘忽不定的孩童鬼影突然凝实,空洞的眼窝里燃起幽蓝鬼火,竟如训练有素的军队般调转方向,朝着萧明鉴扑去,并叫嚣着还他命来。
凄厉的鬼哭响彻云霄,两股阴煞之气在半空相撞。
侍卫们还未来得及举刀,就被四散的鬼气缠住,顷刻间皮肉消融,只剩森森白骨哗啦落地。
萧景珩见状,挣扎着起身退至廊柱后,眯眼看着这场超出常理的厮杀。
他注意到谢旻宁指尖有金光流转,那是方才从他体内抽走的龙气。
这女人竟能将他萧氏皇族的龙气与阴邪鬼术融为一体,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陛下小心!”谢洵刚想冲过去护驾,却被一道鬼气掀翻在地,身体直直撞到了白玉柱上昏厥过去。
萧明鉴额头渗出冷汗,他万没想到这看似娇弱的女子,驭鬼之术竟已至化境,那些孩童鬼影分明都是极阴之体的枉死之魂,寻常符咒根本奈何不得。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谢旻宁突然变诀,素手划过虚空,七点银光应声而亮,“破!”
漫天红雷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贯通天地的白色闪电。
那光芒纯净得近乎圣洁,却带着来自九幽地府的森寒,佛光法罩如琉璃般寸寸碎裂,萧明鉴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缕暗红血线。
“你……”
他踉跄后退几步,冠冕歪斜,终于露出几分狼狈,一向审时度势的他自是清楚与她硬碰硬不会有好处,于是换了副嘴脸。
“这位道友,朕与你素无仇怨,何至于此,只要你肯归顺,金银珠玉,高官厚禄,任君取用。”
谢旻宁凌空而立,雪白裙裾翻飞如蝶,闻言轻笑一声。
“若我只要你的命呢?”
萧明鉴面色骤沉,脸色很是难看。
“冥顽不灵,当真以为朕奈何不得你?”
他突然扯断腕间佛珠,十八颗翡翠珠子凌空飞旋。
“菩提大阵,起!”
翠绿佛珠迸发出刺目金光,每一颗都浮现出罗汉法相,孩童鬼影触之即溃,化作缕缕黑烟。
谢旻宁脸色微白,不曾想老皇帝竟有如此机缘,能得到这串用高僧舍利炼制而成的佛珠,难怪会如此难缠。
“朕倒要看看,你还有何能耐!”
萧明鉴狞笑着拍向心口,喷出一口精血染红佛珠。
金光中顿时混入血色,罗汉法相竟化作怒目金刚,手持降魔杵朝谢旻宁当头砸下。
谢旻宁神色微变,划破手掌用血凝阵去挡,怎料那法相竟轻而易举地击碎屏障,降魔杵重重砸在她的身上,疼得她几乎痉挛。
萧明鉴双眸溢血,血污沾满龙袍,竟有一刻如同从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是第一个逼我至此的人,但也将会是最后一个,等朕杀了你,夺了你修为,成仙便将指日可待。”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突然从侧面扑来,萧景珩手中断刃寒光凛冽,直取萧明鉴咽喉。
萧明鉴破了法相,谢旻宁进而趁机逃脱,萧明鉴见状暴喝,袖中飞出一枚漆黑丹丸。
那丹丸遇风即燃,炸开漫天绿火,萧景珩被气浪掀飞,重重撞在盘龙柱上。
悬于空中的谢旻宁不免咬牙,竟然是噬魂阴火,这昏君竟修习如此歹毒的邪术。
她强忍经脉灼痛,咬破指尖凝血点在额间。
“以血为引,魂玉为凭,诛邪!”
藏在萧景珩衣襟中的本命魂玉突然剧烈震颤,青光大盛,那光芒如同实质般流淌而出,在半空中凝结成一柄三尺青锋。
萧景珩只觉得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残余的龙气不受控制地从他七窍中逸散而出,化作淡金色的雾气缠绕在剑身上。
他眼前阵阵发黑,灵魂仿佛被人生生抽离,手指颤抖着想要掏出怀中那块作祟的魂玉,却在触及玉身的瞬间如遭雷击。
“谢……旻宁……”
他艰难地吐出最后一个字,便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重重栽倒在地。
萧明鉴旋身正要催动第二枚阴火丹来对付谢旻宁,忽觉心口一凉,低头看去,一截血色剑尖已穿透胸膛。
“你竟然……凝出了魂玉……”
萧明鉴神色里满是震惊,他渴求凝出魂玉来求长生不死,汲汲半生,却不曾想眼前这个女人年纪轻轻就得到他终身所求而不得的修行。
谢旻宁驱动魂玉,将剑直接贯穿他的身体。
“那些孩子托我告诉你,黄泉路上,他们等你很久了。”
萧明鉴张了张嘴,却只吐出大口大口的黑血,他枯瘦的手指抓向虚空,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扯落了自己歪斜的冠冕。
头颅滚落在地,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仍死死瞪着天空,失去主人的佛珠顿时黯淡无光,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谢旻宁踉跄着走向萧景珩,染血的指尖探向他的鼻息,原本以为魂玉抽干了他的龙气,他断无可能生还,没想到还吊着一口气。
“命倒是硬。”她轻嗤一声,却在瞥见他紧蹙的眉头时迟疑了,他毕竟是男主,留着说不定还有大用,便思量着带他一起逃离这是非之地。
突然,天地变色。
散落的佛珠无风自动,悬浮在半空中嗡嗡震颤。谢旻宁尚未回神,一道猩红血雷已撕裂长空直劈而下。
她仓促结印,护身结界却在触及血雷的瞬间土崩瓦解,雷电加身,将她原本稀薄的灵根直接斩断。
灵根被废等同剜心,谢旻宁匍匐于地突出大口血,浑身经脉俱断,剧痛如潮水般袭来。
这时醒来的谢洵见谢旻宁修为被废,心生歹意,趁谢旻宁在抵御雷劫的时候,绕到她身后,一剑刺入她身体。
“我的好女儿,爹来送你最后一程。”
谢旻宁却闷哼一声,她染血的手指突然扣住谢洵手腕,将人一把拉近。
“就这点……道行,还想杀我……简直痴人说梦……”
话音刚落,无数黑气从她伤口涌出,顺着匕首爬向谢洵,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腐朽。
惨叫声中,谢旻宁强撑着捏碎瞬移符。白光闪过,只剩满地狼藉和两具迅速腐败的尸体。
城外破庙,月光如霜。
萧景珩苏醒时,最先感受到的是胸口撕裂般的疼痛,他艰难撑开沉重的眼皮,看到谢旻宁正盘坐在神像前调息。
月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轮廓,那袭染血的青衫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斑驳血迹从她唇角蜿蜒至颈间,在苍白的肌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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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外刺目。
“你骗我。”
萧景珩声音沙哑,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自然能感受到她刚才催动魂玉吸食他的龙气,就是抱着用他的命换萧明鉴死的心思。
“形势所迫罢了。”谢旻宁指尖轻抚过染血的袖口,“再说,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方才险些要了对方性命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萧景珩眸色微沉。他太清楚眼前这女子是何等精于算计,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硬碰硬绝非上策。
思及此,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整了整衣襟郑重一揖。
“如今血咒已解,大仇得报,你我两清,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转身时衣袂翻飞,却在迈出第一步时被身后清冷的声音钉在原地。
“你以为离了我,还能活?”
谢旻宁盘坐蒲团上,回首侧眸。
“你身上的禁制,除了我无人可解。”
萧景珩倏然转身,正对上她那双冷眸,月光透过破败的庙顶,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衬得那抹孤影愈发诡谲难测。
“天下能人异士何其多,我不信除了你没别人可解了。”
“或许真的有,但你等得起吗?”谢旻宁起身缓步逼近,绣鞋踏过满地碎瓦发出细碎声响,“再者,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觉得能活着走出这破庙吗?”
氛围一下子变得凝重,萧景珩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他心知此刻动手必败无疑,可要他就此低头,又觉得倍感折辱。
“我并非要挟你。”谢旻宁话锋忽转,敛了周身杀气,“只是给你个选择,是与否皆在你。”
“道长能力非凡,何必要执着于我一个身无长处的凡夫俗子?”
萧景珩冷静如常,静立一处。
谢旻宁神色微动,她总不能直言说因为你是书中男主,有主角光环,跟着就能活的话,只能假装不经意地掸起衣袖。
“蛟龙也怕地头蛇,这世界我毕竟初来乍到,总需要一个人作为向导,而眼前刚好有个现成的,我为何不用?”
萧景珩眸色幽深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
月光下,她眉目如画,唇若点朱,分明是一副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模样。
可那微微上扬的眼尾,似笑非笑的唇角,都透着一股子摄人心魄的邪气。
就像深山老林里最艳丽的那条毒蛇,吐着殷红的信子,诱人靠近却又致命。
“道长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嘴角扯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苦笑,“在下岂敢不从?”
大丈夫能屈能伸,萧景珩深谙此道。他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翻涌的暗潮,心中却暗暗记下此仇。
谢旻宁对他的识相很是满意,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本命魂玉。
按理说,萧明鉴既死,她应该能回到现实世界才对,可如今不仅滞留在此,还遭天劫反噬,灵根尽毁。这副残破的身躯,与寻常凡人已无二致。
当务之急是要赶紧修复灵根,恢复道法。
“你可知道……”
她刚要开口询问这方世界有何修炼宝地,破庙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火把的光亮透过残破的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晋王殿下!”一个粗犷的声音穿透夜色,“你勾结妖道,弑君弑父,罪不容诛,如今已被禁军团团围住,束手就擒,留你全尸。”
5. 约定
雨幕如纱,将破庙前的景象晕染得朦胧不清。
萧景珩与谢旻宁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他率先推门而出,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
雨丝斜飞中,只见一队铁甲森森的禁军呈扇形排开,为首的女子一袭玄色戎装,腰间悬着鎏金令牌,正撑着一柄油纸伞立于雨中。
伞沿微微抬起,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容,剑眉入鬓,丹凤眼凌厉如刀,唇线紧抿成一道锐利的弧度。
“李统领,”萧景珩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别来无恙啊。”
李令戈一言不发,只是随手将油纸伞往后一抛,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额发,顺着凌厉的下颌线滑落。
“我等奉命来擒拿乱臣贼子,晋王殿下如今是朝廷钦犯。”她拇指顶开剑鞘,寒光乍现,剑已经指向了萧景珩的眉心,“就不必在这里假客套了。”
谢旻宁从门缝中窥见这一幕,心里不免嘀咕起来。
这女子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飒爽英气,又被称为“李统领”,莫非就是原著中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日后成为萧景珩后宫之一的李令戈!
“看来那妖道也在。”李令戈凤眸微眯,突然锁定了门后的身影,“正好省得我再派人去寻。”
话音未落,她已如离弦之箭般掠出,长剑出鞘的铮鸣划破雨夜,剑锋直指萧景珩。
谢旻宁心中万马奔腾,这剧情走向怎么和原著差了十万八千里,说好的暗恋男主呢,这分明是要把心上人捅个对穿的架势。
萧景珩手中铁杵与长剑相击,两人打得有来有回,李令戈招招狠辣,剑锋几次擦着他咽喉而过,在颈侧留下一道血痕。
“殿下既然抗旨,”李令戈抬手用臂弯抹去剑刃上的雨水,神色冷淡,“就别怪末将拿您首级复命了!”
话音刚落,李令戈再次抬剑袭来,萧景珩急退数步,铁杵被一剑劈断,他踉跄着撞在庙门柱上,回首望向谢旻宁的眼中闪过一丝焦灼。
“道长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谢旻宁见萧景珩明显不敌,不免心中一沉,如今灵根尽毁,符箓用尽,若想脱困只能再次借用魂玉,但魂玉用后将耗费大量心力,届时她带萧景珩脱困,只怕这头狼会反咬一口。
但而自己今并无法力,靠着一人之力也难以冲破重围,更何况就算是侥幸离开,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世界也难免不会遇到其他事端,至少她知道萧景珩的生平,拿捏起来也算是轻而易举。
下定决心后,她咬开手指,将血抹上魂玉,默念几声咒语后将魂玉扔向了他。
“萧景珩,接着!”
青光划破雨幕,萧景珩下意识接住飞来的魂玉,刹那间,一股奇异力量从掌心涌入四肢百骸。
他惊诧低头,只见魂玉纹路里浸着猩红,是谢旻宁的血!
“以我精血为引,借你龙气为媒。”谢旻宁脸色惨白如纸,却仍强撑着精力念起咒语,“开——”
话音未落,萧景珩周身突然爆发出耀目金芒,那光芒在他掌心凝聚成一柄龙形长剑,剑身缠绕着血色符文。
李令戈初见这场面,不免被震慑住了。
“斩龙诀!”
萧景珩福至心灵,挥剑横扫,金龙虚影咆哮而出,所过之处雨幕倒卷,李令戈连退十余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水气炸开,待李令戈挥散雾气,破庙前早已空无一人,她盯着地上那滩血迹,眉头紧锁。
“有点意思。”
三十里外的山洞中,萧景珩刚稳住身形便喷出一口鲜血。
反观谢旻宁一身青衫盘坐在潮湿的岩壁旁,指尖攥着剧烈震颤的魂玉想要收拢元气,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呕出大口猩红。
她心中不免自嘲,为了脱困竟折损至此,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正要调息之际,五脏六腑突然如被烈焰灼烧,经脉里仿佛有千万只毒蚁啃噬,疼得她眼前发黑,不免又吐出一口老血。
“告诉我,怎么才能解除身上的禁制。”
不出谢旻宁所料,萧景珩当真是趁火打劫的一把好手。
锋刃压入肌肤,沁出一线殷红,谢旻宁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轻咳两声,嗓音里带着失血过多的沙哑。
“王爷也太心急了,刚才可是我救了你。”
谢旻宁不禁在心里诽谤,早知这样就应该多拖些时间,让李令戈将他捅个半死再出手了。
“无非都是各取所需,如果没有我,就凭那块碎玉,你能逃得出重围?”
几番交手下来,他也算是摸清楚了,谢旻宁一旦动用魂玉就会反噬,而今她这般气息紊乱,想必已是强弩之末。
见谢旻宁不为所动,萧景珩又御力几分,将匕首又压入几分血肉。
“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如果我说不知道呢?”
谢旻宁确实不清楚怎么解除禁制,此言一出,萧景珩倒是先破防了。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谢旻宁不以为然地用染血的指尖推开利刃,旋身与萧景珩四目相对。
“杀我容易。”谢旻宁步步逼近,将他逼至岩壁,“可王爷就不想知道,你母妃究竟死于何人之手?”
哐当一声,匕首坠地。
“你——”
萧景珩素来从容的神色里多出慌张,谢旻宁却突然踮脚凑近他耳畔,吐气如兰。
“还有就是为何萧明鉴从不让你入太庙祭祖?”
萧景珩踉跄后退,一双惊恐的眼盯着笑靥依旧的谢旻宁,那些深埋心底的猜疑被人轻而易举挖出来,竟让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战栗。
“你,到底是谁?”
火光映照下,谢旻宁苍白的脸上浮现妖异笑容,她慢条斯理地擦去颈间血迹,将染血的指尖抹上他的唇。
“记好了,吾乃正一道关门弟子,姓谢,名旻宁,号云中子,当然世人也尊称我声清微真人。”
“所以你是仙人?”
萧景珩凝视着眼前这个让他看不透的女人,火光在她身后投下巨大的阴影,竟让这破败山洞恍若道观神龛。
“也可以这么说吧。”
谢旻宁唇角微扬,旋身间掩袖轻咳一声,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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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出的血藏入袖中,缓了几口气道。
“不过更准确地说,我是专程来渡你的仙。”
萧景珩不知可否,眼前人明明虚弱得连指尖都在发颤,可那双眼却像是能洞穿三界轮回。
“道长还真是什么鬼话都能说出口啊。”
“王爷不必急于下判断。”谢旻宁忽然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块龟甲,裂纹中渗着暗红血丝,“不如我们卜一卦?”
萧景珩见状嗤笑一声,眼底满是不屑。
“若你真能窥探天机,怎么算不出自己会落得这般狼狈?”
“医者不自医,卜者难自卜,这是天道,这点道理,王爷应当比我清楚吧。”
谢旻宁闻言不恼,指尖轻叩龟甲三下,三枚铜钱应声而出,在青石板上叮当作响。
她垂眸扫过卦象,忽然轻笑。
“乾卦九五,飞龙在天,王爷请看,此钱不偏不倚,正是帝王之相,只是虽有真龙之气,却缺了腾云之梯,王爷若要成大事,需要贵人相助。”
“哦?”萧景珩好像知道她下面把戏似的反问起来,“莫非道长要自荐为梯?”
“我不过是个引路人。”她将龟甲收入袖中,“有道言:‘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如今老皇帝驾崩,正是天地杀机动荡之时。”
萧景珩神色微动,谢旻宁依着原身的记忆画起了疆域图。
“王爷请看,西北有镇北侯拥兵自重,东南盐漕两帮暗中勾结,而您——”她指尖重重点在中央,“空有河关这块衔合南北的宝地,却无实权。”
萧景珩自然清楚谢旻宁所言之意,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茬问了下去。
“所以?”
“所以需要借势,圣人之道阴,愚人之道阳,王爷竟要成事,要有破斧之决心,只身返回封地以入局,毕竟王爷是皇子,那些存有反心的贼子难免不想借着王爷的身份生事,而王爷也同样可以借着他们的野心收拢势力。”
萧景珩闻言后长久不言,思量片刻后抬眼冷冷盯着面前的谢旻宁。
“谢旻宁,你真的很让本王惊喜。”
进能杀人御鬼,退能谋划大局,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幸好是同盟,而非敌人。
“王爷,过誉了,彼此彼此。”
谢旻宁知道萧景珩这是被她说动了,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不过现在,我们该启程去取第一件礼物了。”
“何物?”
“您的封地军政大权,听说现任节度使,曾与你的母妃是青梅竹马,你不是也一直好奇你母妃的死因和您的身世,他或许有您想知道的答案。”
萧景珩神色一凝,他突然意识到,这女人好似对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运筹帷幄。
火光中,她苍白面容半明半暗,恍若谪仙,又似妖魔。
“最后一个问题。”他忽然逼近,阴影完全笼罩住她,“你究竟想要什么?”
谢旻宁仰头看他,自知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只要王爷事事以我的话为先,无条件服从我的要求即可。”
6. 生父
京中距河关此去千里,谢旻宁又身受重伤,行途缓慢。
晚间,微弱的篝火光照明了一方天地。
谢旻宁打坐调息,在几番运气之后终是呕出一口老血。
她喘着粗气,不免苦笑一阵,想她从前天赋异禀,而今却落到个灵根尽毁,道门无路的前景。
还真是可笑,可叹。
谢旻宁抬手用指腹抹去嘴角的血,眼神里划过一丝落寞,如今这副模样再动用魂玉折损寿元,只怕小命难保,当务之急需要赶紧找到能修复灵根的天地五行本源。
小说里曾提到薛甫曾引邪火对抗萧景珩的大军,致使萧景珩惨败,或许此去河关可以寻得这邪火炼入魂玉,修复灵根。
正想得出神,萧景珩坐到她身旁,给她递来了一根鸡腿。
谢旻宁望着面前这个烤得黢黑,毛还没拔干净的野鸡腿,脸上挤满了不乐意。
萧景珩只当她这是感动地不知所措,不免傲娇地别过头。
“虽说你算计我,但好歹也算是替我报了仇,完成一大夙愿,我待你好些是应当的,你别多想。”
谢旻宁一脸黑线,这傻子男主能不能别总这么自恋啊。
“不必了,王爷,修炼之人无须食五谷,你还是自己留着啃吧。”
她毫不犹豫地将鸡腿重又推了回去,阖眸静坐起来。
萧景珩瞟了一眼定坐一处的谢旻宁,又抬手闻了闻手上的鸡腿,确认不是自己手艺问题后有些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地愤愤离场。
谢旻宁眯眼见萧景珩走远,这才睁眼喘了一口气,望着洞穴外的雨幕,她神色里闪过一丝伤情。
暖风裹着浓腻的香粉气,熏得人头脑发昏。
溢香院内,丝竹软绵绵地缠裹着男女的调笑,一瘸腿男子在院内和婢女追打玩闹着,玄色锦袍的前襟敞开了大半,露出底下不算结实的胸膛。
他眼睛被一条大红绸带蒙得严实,正咧着嘴,张开双臂,踉踉跄跄地去扑抓四周那些窈窕的身影。
“小美人儿……别跑,让爷香一个……”
女人们笑着在他身边穿梭,裙裾带起的香风拂过他鼻尖,却又在他即将触碰到时灵巧地旋身躲开,她们的目光掠过他那条不良于行的腿时,眉眼间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轻蔑,随即又被更浓艳逢迎的笑脸掩盖住。
“爷,在这儿~”
一个穿着水红纱衣的女子嗓音尤其甜脆,玉手轻抚过他的脸颊,腕间银铃叮当作响。
薛睿感受到她温软的手,喉咙里滚出一声浑浊的笑,猛地朝那方向扑去,可行动不便的瘸腿却让他动作不免失衡,姿态显得狼狈又急切,那水红身影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有意慢了半拍去迎合,眼看就要被他捞进怀里。
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滑凉的纱料,那女子却动起戏耍的念头,腰肢一扭,似一尾最滑溜的鱼,竟从他臂弯的空隙里钻了出去,还顺势在他敞开的胸口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
“哎呀!”
力道不大,却足以让下盘虚浮的薛睿彻底失了重心,他惊呼一声,那条瘸腿绊在光滑的石阶边缘,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
“砰!”
沉重的声响惊扰了满院的靡靡之音。
薛睿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蒙眼的红绸也松脱开,额角剧痛袭来,温热的液体立刻顺着眉骨往下淌,模糊了他一半视线。
他抬手一摸,满指刺目的猩红。
丝竹停了,笑语停了,院内一片死寂。
众人顿时花容失色,跪倒一片,先前那穿水红纱衣的女子更是面无人色,瘫跪在地,抖得连头都不敢抬。
死寂只持续了片刻。
“血……是血……”
薛睿望着手上的鲜血,喃喃自语一阵,而后抬头间眼里凶光毕露,目光死死盯着那瘫软的水红身影。
“贱人,你敢害我!”
“爷、爷饶命,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女子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支支吾吾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薛睿抹了把额间的血,猛地抓过旁边石桌上的马鞭,劈头盖脸就朝女子抽去。
“啊——!”
那女子蜷缩在地,不断叩首谢罪,眼见她瑟瑟求饶的样子我见犹怜,薛睿心中升腾起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别样快感。
渐渐地,那女子没有动作,满身斑驳的鞭伤加上身下凝固的血泊,显得是那样的骇人。
薛睿喘着粗气停了下来,额角的血还在往下流,染红了他半张狰狞的脸。
他胸中的暴戾仍未平息,握着鞭子的手因兴奋而微微颤抖,嗜血的目光扫过院内其他跪伏发抖的身影,似乎还在挑选下一个发泄的对象。
就在他站定到另一个女子面前,不顾其求饶,再次抬手将鞭子扬起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伸来,精准无比地攥住了鞭身。
薛睿一愣,用力回夺,那鞭子却在对方死死拽住。
他暴怒地转头大骂起来:“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拦你爷爷……”
可在看到来人后,吓得连忙跪倒在地:“父、父亲……”
薛甫不知是何时到的,他一身暗紫常服,身形高大挺拔,面容冷峻得如同终年不化的寒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里面没有一丝温度,仿佛看的不是儿子,而是一件碍眼的死物。
目光漫不经心地从他流血的额角扫过,又掠过地上那具尚存余温的女尸,最后落回薛睿那张惊惶的脸上。
他抬手轻轻一挥,院内那些吓破胆的妓女和仆从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个干净,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郁的血腥味。
空荡的院内一下就剩下了父子俩,薛睿匍匐在地,不敢吱声。
眼见着薛甫松开了鞭梢,薛睿刚暗自松了口气,却见他手腕一翻,抬手就毫无预兆地狠狠抽向薛睿,火辣辣的剧痛直窜脑髓,疼得薛睿眼前一黑,薛睿急忙抱住薛甫的腿。
“父亲,饶命啊父亲!”
薛甫面色不变,将人一脚踹开后,扬起鞭子抽了下去,鞭挞接踵而至,每一下都精准到位,打得薛睿背脊血肉模糊,可见白骨。
“父亲,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父亲……”
薛睿被打得满地翻滚,徒劳地用手臂护住头脸,哭喊着连声求饶起来,鼻涕眼泪混着额头的血糊了满脸,先前那点嚣张气焰早已荡然无存。
可薛甫像是根本没听见,直抽得薛睿后背衣衫尽碎,鲜血淋漓,惨叫声都变得嘶哑起来,只剩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他才终于停了手,将染血的鞭子随意扔在地上。
薛甫神色漠然地望了一眼不成器的儿子,整理了一下自己丝毫未乱的衣袖,转身便欲离开,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那股被彻底无视的屈辱感,混合着背上钻心的疼痛和险些被打死的恐惧,攀上薛睿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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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他趴在地上,望着薛甫冷漠决绝的背影,多年积压的怨恨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冲垮了最后的理智。
“薛甫!”他猛地抬起头,沙哑的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扭曲,“就因为我是妓子养的,你就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只把我当作是条瘸狗!”
薛甫的脚步顿住了,却没有回头。
这反应更是刺激了薛睿,他口不择言地嘶吼,将深埋心底的秘辛吐露了出来。
“你装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龌龊地惦记着皇帝的女人,你没本事得到心爱的女人,就看不得我被别的女人左拥右抱,你这个伪君子,懦夫!”
薛甫缓缓转过身,眼神冷得可怕,薛睿看到了他眼中从未有过的神色,不是愤怒,不是冰冷,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要将他碾碎成齑粉的恐怖杀意。
薛睿吓得肝胆俱裂,可后悔已经晚了。
薛甫一步踏回,玄色官靴的厚底毫不留情地狠狠踩在薛睿那条扭曲的瘸腿上,用尽全力猛地一碾。
“啊——!!!”
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撕裂了后院的寂静,更是惊扰了林中鸟雀。
薛睿疼得浑身痉挛,眼球暴突,几乎要昏死过去,双手徒劳地推拒着那只仿佛有千钧之重的脚。
薛甫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却比刚才的鞭子更让人胆寒。
“这条腿,既然总是惹是生非,不如彻底废了干净,你若再管不住这张嘴,我不介意让你另一条腿也尝尝这滋味。”
剧烈的疼痛彻底摧毁了薛睿方才那点可怜的勇气,他语无伦次地哀求起来。
“父、父亲……饶了……饶了我……孩儿一时嘴快……胡说的……我再也不敢了……求您……”
薛甫脚下力道未松,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像是在审视一只濒死的虫豸。
“薛睿,你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了。”
骨肉的撕裂感让薛睿疼得脸色苍白,额上尽是冷汗,他死咬着嘴唇,强烈的求生欲迫使他放下一切姿态渴求起来。
“儿再也不敢了,求……求父亲看在我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放了儿吧……”
“苦劳,你有什么苦劳,不是因为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我早就在你那个卑贱的娘把你生下来后就掐死你了。“
薛甫说着加重了脚下的力道。
“你那生母靠着手段爬上老夫的床,还妄想母凭子贵,登堂入室,真是痴人说梦。”
听薛甫这般贬低自己的生母,薛睿袖下的手死死攥紧,但又因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咬紧牙关将众多不甘咽了下去。
“求父亲……别杀我……”
薛甫并不想就这么简单地放过他,毕竟薛睿触碰到了他的逆鳞,说错了话总要付出代价,而薛睿的代价就是这条瘸腿。
伴随着一阵痛呼,薛甫生生将薛睿的瘸腿给踩断了,这条腿肉眼可见地变了形,趴在地上的薛睿更是疼得吐出了一口血。
就在薛睿以为自己真的要活活痛死在这里的时候,前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黑影停在了轻纱前并未再进一步,薛甫旋身望向月光下那道黑影。
来人隔着轻纱对着薛甫拱手作揖,声音恭敬地禀告起来。
“启禀节度使大人,晋王萧景珩突然到访,说有重要的事与你相商!”
7. 身世
河关的雨下得细密,如烟似雾,将天地都笼在一片朦胧的水墨雾气里。
一只小雀儿被雨水打湿了羽毛,为了避雨扑棱着翅膀落在廊下暂歇。它绒毛凌乱,沾着细碎晶莹的水珠,瞧着像个受了委屈的毛团子。
小家伙站稳后,先是机警地左右张望,随后便忍不住抖了抖身子,水珠簌簌滚落。它抬起一只纤细的脚爪,偏过头,认认真真地用嫩黄的喙梳理起胸前被雨水濡湿的绒毛,那姿态专注又娇憨。
正忙碌间,它忽觉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身上,抬头便撞见廊下立着一道身影,正默然望着它,那眼神沉静如水,无端让它心里发慌。小雀儿再顾不得梳理羽毛,惊慌地“啾”了一声,忙不迭地振翅而起,慌慌张张地融入了迷蒙的雨幕之中。
谢旻宁收回追随雀鸟的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只望着眼前香炉里袅袅升腾的青烟,那烟丝曲折盘旋,如同此刻暗流涌动的心绪。
不过片刻,脚步声由远及近,换了身墨色缠枝莲纹锦袍的薛甫熟视无睹地踏入厅内,行走间衣袂翻动,带起一阵清冽又沉郁的香气,丝丝缕缕,不容抗拒地弥漫开来。
萧景珩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这熟悉的味道是母妃生前最爱的沉水香,因为母妃的缘故,宫内都禁用此香,怕触怒父皇,却没想薛甫作为一个外臣,竟如此堂而皇之地用这香熏衣。
谢旻宁眼角余光将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原著中,萧景珩对身世之谜始终深恶痛绝,即便日后权倾天下,也绝不踏足河关半步。
后来薛甫起兵谋反,被他麾下大军围困生擒,穷途末路之际,薛甫竟妄想以昔日与如妃的情分作为要挟,换一线生机,但结果只换来萧景珩更深的厌恶与毫不迟疑的下令枭首,那颗头颅被高悬城门,以儆效尤。
虽然书中对此隐晦不明,但谢旻宁却敏锐地感知到,萧景珩内心深处,或许是信了那份血缘牵扯的,正因相信,才更觉屈辱,恨不能彻底斩断。
思绪电转间,她手肘轻轻一碰身侧沉默得如同石雕的人。
萧景珩像是被惊醒,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眼底翻涌的惊涛,依着礼数缓缓起身,对着薛甫不甚热络地拱手。
“薛大人。”
薛甫站定,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两人身上,带着审视与压迫。
朝廷讣告与海捕文书早已通传天下,皇帝暴毙,晋王萧景珩弑君弑父,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而此刻,忙着避嫌的他不在荒山野岭躲藏,反而出现在他的地界,这不免让一向警惕的他顿觉不妙。
他眼神锐利地扫过萧景珩的脸,这张脸与记忆深处那抹绝色容颜有着惊人的相似,尤其是那眉眼间的神韵,每每瞥见都像一根针扎在他心上最隐秘的角落。
这不免让他心头泛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既是因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可能带来的巨大风险而戒备警惕,又因这是“她”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而产生一种扭曲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关注。
两种情绪激烈撕扯,最终化作了面上更深沉的冷硬和探究,他并未立刻回应萧景珩的见礼,而是让沉默在雨声中蔓延。
良久,薛甫才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声音听不出喜怒。
“晋王爷。”
这三个字从他唇齿间吐出,带着一种玩味的、几乎是挑衅的意味,他目光如鹰隼般锁住萧景珩,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试图从中剖析出他真实的目的。
是穷途末路来寻求庇护,还是另有所图?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无尽的麻烦,薛甫心中警铃大作,多年的官场生涯让他习惯性地计算着利弊风险。
可当他的视线再次掠过那双与梦中人极为相似的眼睛时,心头那根隐秘的弦又被拨动。
这是她的孩子,流落在外,被天下追捕,他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
薛甫的态度显得格外矛盾,既有对钦犯应有的疏离与审视,却又在细微处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常,在过于持久的沉默和纠结后最终化为嗟叹。
“殿下和如妃娘娘长得真像啊。”
萧景珩本因身世而对薛甫极为反感,而今听到自己母妃的封号从他嘴里吐出,心中更是像被激起一撮火焰,很是不快。
谢旻宁的指尖及时地搭上他的小臂,迎着他的目光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那一点冰凉的触感像是一滴雨,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燥火。
萧景珩终究还是将翻涌的情绪强咽下去,依着来时路上谢旻宁反复叮嘱的言辞开口。
“母妃在世时,偶尔会提及旧事,她说薛大人曾是她在京中书院时的同窗挚友,才学品性,皆令人钦佩。”
薛甫显然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神色猛地一怔。
那双惯常锐利冰冷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恍惚与软化的波澜,虽然转瞬即逝,但紧绷的气氛到底因此松动了几分。
他沉默一瞬,再开口时,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遥远的感慨。
“如妃娘娘未出阁时确是名动京华的才女,当年多少青年才俊倾慕于她,没想到,她竟还记得我这故人。”
谢旻宁垂眸听着,心下却飞快掠过原著情节。
萧景珩这位母妃林卿,绝非寻常深宫妇人。
书中寥寥几笔提及,她智计超群,曾以女子之身,于波谲云诡的夺嫡之争中为萧明鉴屡出奇谋,堪称将其扶上皇位的最大功臣。
然而鸟尽弓藏,萧明鉴登基后,非但未兑现皇后之位的承诺,反而因其家世不显而只予妃位。
谢旻宁当初看时便觉唏嘘,那般清醒睿智的女子,后期竟被作者强行降智,添了许多争风吃醋并郁郁而终的桥段,硬生生写成了为情所困的怨偶,仿佛只是为了给男主的身世蒙上一层阴影并提供未来复仇的动机。
这丝软化的痕迹并未持续太久,薛甫到底是掌控一方的封疆大吏,警惕很快重新压过了那点故人之思。
他目光重新变得审慎,在萧景珩和谢旻宁之间来回扫视,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疏离与探究。
“殿下如今身份特殊,乃是朝廷明旨缉拿的要犯,今日之事,薛某可以当作从未发生,未曾见过殿下。”
他侧过身,抬手示意府门方向,姿态冷硬,送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殿下还是速速离去,以免惹祸上身,也免得拖累旁人。”
萧景珩自知已到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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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想起谢旻宁的叮嘱,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屈辱,上前半步,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带着一种被冤屈的沉重与不甘。
“薛大人当真以为是我弑君弑父?”
薛甫眼神微动,但并未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显然不信这套说辞。
弑君之罪,岂是他空口白牙能否认的。
萧景珩迎着他怀疑的目光,继续按照谢旻宁所教的思路说道,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愤。
“那日父皇招我入宫,我刚踏入殿内,就发现父皇意身陨。”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薛甫的反应,见对方虽仍面无表情,但眼神专注了些许,才接着道。
“有人布局精妙,将我引至案发现场,而当时殿内只有我一人,一切证据都指向我,我百口莫辩!”
说到这里,他语气转为锐利,甚至直视起薛甫。
“薛大人久经官场,难道看不出这其中蹊跷,若真是我所为,我又何必千里迢迢,逃到这边防重镇来自投罗网,这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我冒死前来,并非求薛大人庇护,只因母妃生前曾言,若世间能洞悉阴谋、秉公持正,或许唯有薛大人您,我不求其他,只求薛大人能信我并非那等丧尽天良之徒,这弑父杀君的滔天罪名,我萧景珩担不起,也绝不会认!”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点出了疑点,又将姿态放低,更抬出了其母妃昔日评价,精准地撩拨着薛甫心中最复杂的那根弦。
谢旻宁笃定有异心的薛甫一定不会放过这送上门的饵,而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廊下的雨声似乎都凝滞了片刻。
薛甫负手而立,目光幽深地盯着萧景珩脸,心底尘封的执念与不甘在心底隐隐涌现。
他记恨萧明鉴,从未有一刻停止过。
恨他坐拥天下却庸碌无能,恨他抢走了惊才绝艳的心上人,更恨自己当年呕心沥血助他登上帝位,最终却只换来猜忌和这远离京师的边镇兵权,连她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
如今,这女人的儿子,一个被追捕的皇子,带着“弑父”的罪名逃到他面前,声称是被人构陷。
于他而言,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薛甫眼底的冰霜渐渐被一种灼热的算计所取代。
他脸上的冷硬缓缓化开,甚至挤出一丝堪称温和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王爷言重了。”他上前虚扶了一下萧景珩,“薛某岂是那等不明是非之人,此事听来的确疑点重重,殿下身受冤屈,一路奔波至此,想必已是心力交瘁。”
他语气变得沉痛而诚恳,甚至带着些许长辈的怜爱。
“若殿下不嫌弃我这河关简陋,暂且在此安心住下,边镇虽比不得京师繁华,但薛某在此经营多年,尚能护得殿下周全,待风波稍歇,再从长计议,必为殿下查清真相,洗刷冤屈。”
话说得冠冕堂皇,礼数周到,俨然一副忠臣良将的模样,但他微微闪烁的眼神和那过于强调的真心,已将他真实的心思暴露无遗。
眼见着大计已成,谢旻宁伸手掐了一些萧景珩腰间的肉,萧景珩这才不情不愿地低首作揖。
“薛大人,有劳了。”
8. 突变
晚间的雨丝细密如雾,廊下只悬着一盏孤灯,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萧景珩的身影。
他独自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半倚着廊柱,指节分明的手握着一只粗糙的酒罐,衣袍下摆已被檐角滴落的雨水浸透,他却浑然未觉,只一口接一口地饮着闷酒。
身影被微弱的光拉得细长,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无端显出几分孤寂。
竹帘轻响,被人从内掀开。
谢旻宁踱步出来,目光淡淡扫过廊下阴影里那抹落寞的身影,未发一言,只是径直走到他身旁,在他略带诧异的注视下,自然而然地俯身,拎起了他脚边那剩下的半罐酒。
不等萧景珩反应,她仰头便灌了一大口,辛辣刺激的就滚过喉咙,烧灼感瞬间炸开,激得她眼眶发热,眼前景物都模糊了一瞬。
她强忍着没有咳出来,胸腔里却翻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涩然。
明明已穿书小半月了,可周遭的一切,连同这劣酒呛人的味道,都依旧透着一种陌生感,她像个误入戏台的看客,虽身在其中,魂灵却始终漂浮在外,冷眼旁观着一切。
萧景珩看着她被酒气呛得微皱的脸,又瞥了眼在她手中轻轻晃动的酒罐。
“没想到你还会喝酒?”
谢旻宁抬手抹去唇边酒渍,嗤笑一声。
“你没想过的事多了去了,别摆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萧景珩被噎了一下,却并未着恼,只是转回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无尽的雨幕。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绝不会对他示弱的。”
他边说边攥紧手指,目光里闪过一丝不甘。
谢旻宁对他的假清高满脸不屑,也不知道原作者脑子怎么想的,写出这么个死脑筋做男主,还要她来提供情绪价值。
算了,毕竟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谢旻宁虽不愿,但还是给萧景珩剖析起当下。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无非两条路,一条回京被关进牢里然后等着斩首,第二条安心待在河关寄人篱下地活着,活着虽然痛苦,但至少你还有逆风翻盘的权利,你难道不想日后等临高位,鞭挞天下吗?”
萧景珩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她,廊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双总是清冷疏离的眸子此刻因酒意染上些许朦胧,却依旧亮得惊人。
他知道她这是在用激将法,联想起这些时日里的同甘共苦,心中某个角落忽然一动,一个荒谬又自恋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混合着酒意,让他脱口而出。
“谢旻宁,”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你这般为我殚精竭虑,步步谋划,莫非是心仪于我?”
“噗——咳咳咳!”
谢旻宁一口酒含在嘴里,闻言竟全数喷了出来,她一边猛咳,一边用见鬼似的眼神瞪着萧景珩。
他不说这话,谢旻宁都快忘了,原著里这男主还是个彻头彻尾的自恋狂,总认为全天下的女人都会无可救药地爱上他。
好不容易顺过气,她拍着胸口,毫不客气地送上一个白眼。
“萧景珩,我建议你拿个镜子好好照照,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到底有什么值得我看得上的,我帮你,无非是看你还有点利用价值,别自己往脸上贴金!”
萧景珩被她劈头盖脸一顿嘲讽,面上却不见多少怒色,只是眸色深了些许。
他想起她之前说的话,再结合她此刻看似恼怒的反应,心中那份荒谬的笃定反而更清晰了。
她定是被说中心事,羞恼了,女人嘛,口是心非是常事。
他自觉窥破了真相,甚至几不可察地微微勾了下唇角,一副“我懂,我不说破”的神情。
谢旻宁并未察觉到他的小心思,只是心中不断咒骂晦气,将原著作者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自头顶的房瓦传来。
两人神色同时一凛,纷纷警惕地抬头望向声音来源的黑暗处。
谢旻宁面色凝重,刚要对萧景珩比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有人偷听。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哗啦”一声脆响,瓦片碎裂,一道黑影伴随着碎砖残瓦猛地从房顶坠落,“砰”地一声重重砸在廊前的青石板上。
那黑影蜷缩着,一动不动,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萧景珩瞬间酒醒,豁然起身,将谢旻宁下意识地护在身后,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盯着地上那团不明物体。
谢旻宁不为所动,她轻轻推开萧景珩护持的手臂,独自上前探查起来人。
雨水很快打湿了那人的衣衫,勾勒出纤细的轮廓,看身形是个女子。
她深吸一口气,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面朝下趴伏着的人翻转过来。
一张苍白如纸、沾满血污和雨水的脸庞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
看清那张脸后,谢旻宁的呼吸猛地一窒,尽管血污纵横,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张脸。
“青黛?”
当时她在下定决心杀了萧明鉴的时候就给青黛安排好了出路,给了她卖身契,让她提前离开京城,去过想过的日子,可她而今为何会出现在河关,而且还是这般伤痕累累。
踱步上前的萧景珩也看清了来人,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惊疑与不解。
谢旻宁迅速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伸手探向青黛的颈侧,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但幸好,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脉搏。
“还活着。”她猛地抬头看向萧景珩,语速极快,“快,帮我把她抬进去!”
情况危急,也顾不得探究青黛为何会出现在此,又是被何人所伤。
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气息奄奄的青黛抬起,快步送入屋内。
将青黛平放在榻上,谢旻宁立刻检查她的伤势,身上多处刀伤,最深的一处在腹部,仍在汩汩往外冒着血,额头也有撞击伤,显然是刚才从高处坠落所致。
“去打盆热水来,再找些干净的布和伤药!快!”
谢旻宁头也不回地吩咐,声音带着满满的急切,她虽灵根尽毁,但一些基本的急救常识还是有的。
萧景珩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照办。
谢旻宁望着这般伤痕累累的青黛,心中不免暗暗后悔,她自以为许人钱财,给以自由,此后便会平安顺遂,余生安康。
可她忘记了,这是在封建王朝,一个有着大把钱财的孤女若没有自保的能力,于这些豺狼而言,不就是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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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裸的肥肉嘛。
谢旻宁擦拭着青黛身上的血污,手至心口处,突觉一股暴烈灼热的气息盘踞在那里,那气息正丝丝缕缕地吸食着青黛本就微弱的生机。
谢旻宁神色一凛,展开掌心按上那处,催动魂玉之力探查起来。
那竟是簇生了灵智的邪火,已然贪婪地吞噬过无数精气,此刻或许是感知到谢旻宁更精纯的力量,竟如活物般猛地窜起,试图反扑附身。
谢旻宁催动魂玉将那股邪火从青黛的心口剥离,眼见那簇火焰在魂玉里横冲直撞,她毫不犹豫地割开掌心,将燃着火的魂玉合到掌心。
魂玉触血,光华大盛,猛地将那挣扎的邪火强行囚困其中。
谢旻宁立刻盘膝坐下,双手掐诀,以自身血脉为媒,强行炼化这霸道凶物。
灼人的热浪从魂玉中反扑出来,瞬间将她包裹,皮肤如同被烈火炙烤,痛楚直钻神魂。
她咬紧牙关,唇边溢出血丝,默诵着艰涩的咒文,迫使自己不要被这邪火吞噬。
萧景珩端着水盆进来时,只见谢旻宁周身笼罩在诡异的红青交织的光晕中,面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鲜血从合十的掌心不断流出。
萧景珩虽不明她所为何,只当谢旻宁这是在为青黛疗伤,于是放下水盆,旋身关上门窗后坐到了案前。
不知过了多久,掌心的灼热渐渐退却。
谢旻宁长吁一口气,缓缓睁眼,掌心那枚魂玉已化作一颗晶莹剔透的血珠。
那珠内似有火焰流动,看着实在美不胜收。
谢旻宁把玩着血珠,先前将魂体封存于魂玉之中,一来魂玉作为庇护,在遇到危急关头可以作为杀手锏保命,二来魂玉也可作为法宝,化作万千神器杀神弑佛即可以为。
只是而今她灵根尽毁,只能精血强行催动魂玉,每次催动都会折损寿数,长此以往下去,只怕会心脉枯竭。
现在将灵体融入魂玉,便可把这外部魂器化为内部灵丹,将魂力收归体内以便修复灵根。
将血珠吞下后,抬眼却见萧景珩倚着梁柱竟已疲惫睡去,目光落在他搭在膝上的手。
一个念头倏地闪过,血珠虽妙,但龙气至阳,若融以龙血,或许效用更佳。
犹豫不决从来都不是谢旻宁的风格,她拿起案上的匕首,朝着萧景珩的手背毫不犹豫地划上一道。
萧景珩是被痛醒,朦胧中只见谢旻宁蹲下身子,柔软的唇覆盖到他的手背上,他的心明显跟着漏了一拍,只呆呆地望着谢旻宁用舌头舔着他的血。
自觉喝得差不多后,谢旻宁这才直起身,莫名心虚的萧景珩连忙闭上了眼。
一股温和却磅礴的力量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她掌心那深刻的刀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留下一道浅粉痕迹。
见伤口大好,谢旻宁试着运转法力,却终究徒劳无功,看来灵根重塑非一日之功,若想早日恢复,还是要更多的灵丹妙药。
谢旻宁忽然旋过身,望向一旁装死的萧景珩,意有所动。
看来这男主还有点作用,也不算白救,好好养着,以后就借着他的血补灵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声。
“我看见人就是跑进这屋了,给我搜。”
9. 夫君
谢旻宁眸光冷冽地扫过床榻上昏迷不醒的青黛,袖袍轻甩后推门而出。
院中早已一片狼藉,数十名面带狰狞鬼面具的侍卫正粗暴地翻箱倒柜,将原本清雅的庭院践踏得凌乱不堪,残花断枝混着污泥散落一地,石凳倾倒,连角落里的青苔都被靴底刮去。
为首的薛睿一身玄色暗纹锦袍,慵懒地靠坐在一架黄花梨木轮椅上,面色略显苍白,却更添几分阴鸷。身旁的侍卫为他高举着一把油亮的皮伞,隔绝了渐起的雨幕。
他原本对周围一切显得百无聊赖,指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轮椅扶手,眉宇间尽是不耐。
然而,当那扇门豁然洞开,一抹青影骤然闯入这片混乱时,他动作一滞,呼吸亦是一窒。
来人身姿挺拔如修竹,一袭素雅青袍随风轻扬,墨色长发仅以一支素银长钗松松挽就,几缕发丝垂落颈侧,更衬得肌肤欺霜赛雪,黛眉如远山含翠,丹眸似寒潭映星,清澈冷冽,却又深不见底。
最令人心旌摇曳的,是那额间一点朱砂,鲜艳欲滴,宛如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又似九天神女不经意滴落的仙脂,为她本就出尘的容貌平添了一股惊心动魄的圣洁与妖异交织之美。
她就那样立在门廊下,晨光熹微,勾勒着她周身朦胧的光晕,仿佛并非踏足凡尘,而是偶然谪降的仙人,周遭一切的污浊与喧嚣都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薛睿看得痴了,连轮椅扶手上的指尖都无意识地收紧,先前所有的不耐与暴戾顷刻间荡然无存,眼中只剩下那抹惊鸿照影。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清冷的嗓音击碎了院内的喧嚣,也拉回了薛睿恍惚的神智,他缓缓抬手,制止了那些仍在胡乱翻找的鬼面侍卫。
“这位姑娘,”薛睿一改往日的阴戾暴躁,努力挤出一丝自以为文雅的笑意,只是那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僵硬,“深夜叨扰,实非我所愿,奈何府中一名罪奴胆大包天,窃了要紧的宝物逃窜至此,薛某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才派人搜查,还望姑娘行个方便。”
谢旻宁眸光微敛,只想尽快将人打发走,以免横生枝节,便随口胡诌起来。
“我并未见过什么旁人,时辰已晚,诸位还是请回吧,莫要惊扰了我夫君安眠。”
“夫君”二字一出,薛睿眼底瞬间翻涌起一股难以掩饰的戾气与妒意,但他很快用更深的假笑将其压下。
“原是如此,薛某也不想惊扰贤伉俪,只是那宝物干系重大,若是寻不回,薛某回去实在无法向家父交代。”
他言辞看似客气,却寸步不让,一来他确有任务在身,空手而归必遭薛甫重责;二来他心底那点龌龊心思作祟,极想看看是何等人物,竟能拥有这般绝色。
眼见几名鬼面侍卫收到眼色,开始向主屋逼近,谢旻宁眼底寒光一闪,运转起体内那点刚刚恢复、尚且微薄的法力,指尖微动,已是存了在一息之间将院内之人尽数诛灭的心思。
就在杀气即将迸发的时刻,一只温热的手忽然从旁伸来,稳稳地握住了她结印的指尖,动作轻盈中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谢旻宁一怔,侧目看去。
只见萧景珩不知何时已从内室步出,站在她身侧,他并未看她,另一只手高举着一块玄铁令牌,令牌泛着冷硬的光泽,其上刻着的繁复纹路彰显着不凡的身份。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轮椅上的薛睿,声音沉稳,不卑不亢。
“薛小公子可认识此物?”
薛睿望着那块令牌上,咬紧了几分后槽牙。
他自然认得,那是他父亲薛甫贴身腰牌,见令如见人,想这么多年,他都未曾染指过,而今就这样被来人捏在掌心。
他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视线惊疑不定地在萧景珩和谢旻宁之间来回扫视。
眼前这男子身形挺拔,面容俊朗虽略带倦色,却难掩眉宇间那份天生的贵气与从容,站在那清冷女子身旁,竟显得异常登对。
薛睿心底那股无名火猛地窜起,却又被那令牌代表的威势死死压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萧景珩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缓缓收起令牌,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逐客意味。
“既然我夫人都说了未见过什么人,那小公子还是赶紧去别处找找,莫要让那贼人逃出生天了。”
薛睿脸色青白交加,但因着谢旻宁在场的缘故,还是假意扯出一抹还算得体的笑。
“叨扰两位了,我告辞便是。”
鬼面侍卫们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满院狼藉。
直到院门重新合上,萧景珩才像被烫到般松开了手,指尖那点柔软的触感却挥之不去,反而顺着血脉一路烧灼,直冲耳根。
那声夫君从她口中清泠泠地吐出,带着独有的意味萦绕他的心间,即便是虚假的称谓,也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昵,竟让他一时心跳失序,血液奔涌,一股陌生的暖流不受控制地窜遍四肢百骸。
谢旻宁抬眼看他,眸中带着一丝探究。
“你何时拿了薛甫的令牌?”
萧景珩假装不经意地瞥她一眼,压抑起心中的波涛汹涌。
“以他与我母妃之间的情意,要一块腰牌有何难。”
谢旻宁:“……”
还真是让他装到了。
屋内这时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谢旻宁立刻旋身踏入内室。
只见榻上的青黛已然苏醒,正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试图坐起,疲怠的脸上毫无血色,连呼吸都显得那么微薄。
“别动。”谢旻宁几步上前,伸手轻轻按住她单薄的肩膀。
“你伤势未愈,好生躺着。”
青黛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当看清眼前之人时,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猛地伸出颤抖的手,一把抓住谢旻宁的衣袖,神色满是惊喜。
“小……小姐,真的是您?我不是在做梦……”
巨大的惊喜和委屈涌上心头,她一头扑入谢旻宁怀中,谢旻宁被她撞得微微一怔,感受到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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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躯的颤栗和冰凉,冷硬的心肠也不由得软了几分,她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抬手,略显生疏地轻轻拍抚着青黛的后背,声音放低了些许。
“好了,没事了,有我在,不会再有人能欺辱你,和我说说,你怎么到河关来了?”
这简单的安抚却让青黛哭得更加厉害,仿佛要将这些时日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宣泄出来。
“当……当日离了京城没多久,奴婢便听闻……听闻陛下驾崩,说是…说是王爷联合妖道弑父弑君……奴婢怕极了,怕小姐您受牵连,就想着…想着回京去找您,带您一起走,谁知……谁知路上遇到了劫匪,不仅抢光了您给的所有金银,还将奴婢…将奴婢打晕发卖到了河关,说要祭奠什么江神。”
青黛说着浑身不免战栗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地低沉了下去。
“他们还给奴婢喂下奇怪的药,日日心如火烧,痛不欲生……奴婢实在是熬不住拼死逃了出来,爬上房顶想躲开追兵,却……却一脚踩空摔了下去,幸得遇见小姐……”
谢旻宁闻言,心里不免一阵翻江倒海,她当初予金放人,原是想给这忠仆一条生路,却阴差阳错让她踏入死地。
这世道的险恶,远超出她最初的预料。
“都过去了,你既逃了出来,便安心在此养伤,余事不必再想。”
青黛倚在枕上,苍白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轻声问起。
“小姐又是怎么到的这河关?”
谢旻宁自知这一路的血腥算计,短时间与这小丫头也说不清,再加上有些事情,她知道越多反而越将其置于险地。
于是,她垂眸掩去眼底复杂神色,只淡淡道:“不过是些辗转奔波,所幸最终寻得一处暂且安身之所,其中细节,不提也罢。”
青黛并未察觉她话中的保留,只当小姐不愿多提伤心事,心中更是涌起无限酸楚与怜惜,她家金尊玉玉的小姐,何曾受过这等颠沛流离之苦。
忽然间想起她在王府受的伤,不免焦急地问起伤势。
“小姐,你在王府受过的伤如何了,可曾好些?”
谢旻宁思索片刻才意识到青黛说得或许是血咒,自己都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没想到她还有印象。
“伤已无碍,我现在能吃能喝,活蹦乱跳。”
此言一出,惹得青黛不免笑出声,谢旻宁见状起身替青黛掖好被角。
“别多想,好生歇着。”
青黛乖顺地点头,像是终于找到依靠的幼兽,紧紧攥着被角沉沉睡去,谢旻宁凝视她片刻,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她轻轻合上门后转身,却见萧景珩并未离去,而是负手立于廊下阴影之中,夜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角,他正凝神望着庭院角落某处,眼神锐利,气息冷冽。
察觉到谢旻宁出来,他并未回头,只是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今晚还真是热闹,前脚刚送走了薛小公子这尊瘟神,后脚又来了位不出世的老熟人。”
10. 变数
来人一身蓑衣,带着斗笠站在雨幕中,只微微抬手,周遭的声响尽数消弭,他凌空踏步,如履平地,每一步都踩在凝固的水洼上,身形飘逸得不似凡人。
甫一踏入廊下遮蔽之处,他身后那被定格的世界瞬间恢复如常,暴雨轰然砸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大片水雾,声响重新涌入耳膜,却更衬得廊下此刻的寂静无比诡异。
他缓缓摘下斗笠,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精神矍铄的面容,须发皆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面色红润,双目开阖间精光内蕴,一身清风道骨之态,与方才那操控天象的骇人手段形成强烈反差。
“兔崽子,”他刚开口便是一阵吐苦水,“回来了,都不知道带着媳妇儿去看看老夫,还要老夫来看你。”
萧景珩神色疏远,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
“本王当是谁,原来是你这老怪物,这么多年不见,你竟还没把自己作死,真是天道不公。”
来人对于这番刻薄言语浑不在意,目光却越过萧景珩,落在他身后默立着的谢旻宁身上。
那目光平和,却好似藏着无尽洞悉,好似能将谢旻宁看透。
“这就是新媳妇吧。”他微微颔首,算是见礼,“老朽不请自来,唐突之处,还望海涵。”
谢旻宁对来人满是警惕,此人气息深不可测,方才操控雨势的手段已非凡人所能及,且明显与萧景珩相识,却不知是敌是友。
她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还了一礼。
“前辈言重了。”
那老者微微一笑,似是看穿她的戒备,却不点破。
他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物,那并非什么神兵利器,也不是灵丹妙药,而是一枚通体浑圆黝的石子,表面虽平平无奇却隐隐流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道韵。
“王妃非常人,身负异数,前路维艰,此物名唤‘归墟石’,乃天地初开时一点混沌核心所化,虽其貌不扬,却内蕴生生不息之本源力,于他人或如废铁,于王妃此刻或能温养自身,重续道途。”
他话语平淡,却在谢旻宁的心里激起千层浪,重塑灵根之法她苦寻不得,此人竟一眼看破她的症结所在,并雪中送碳似的送上这么个的“外挂”。
萧景珩亦是面色微变,看向那石子的目光带上了审视与惊疑。
谢旻宁强压下心中震动,并未立刻去接,而是抬眸直视老者。
“晚辈与前辈素昧平生,如此重礼,不敢轻受。”
老者抚须轻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王妃不必这般客套,此宝物也并非免费相送,只需替老朽做一件事即可,至于何事,届时自知。”
谢旻宁确实对灵根被毁之事颇费神,辅助送到面前,不用白不用。
于是,谢旻宁对着老者俯首作揖。
“那就多谢前辈了。”
老者一阵轻笑,指尖轻弹,那枚归墟石便化作一道乌光,没入谢旻宁眉心,一股温和却磅礴的暖流瞬间席卷她的四肢百骸,枯竭的丹田竟久违地泛起一丝微弱的生机。
“你——”萧景珩下意识想阻拦,却已不及。
老者斜睨着将谢旻宁护在身后,如临大敌的萧景珩,抬起手,屈指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作甚,我给自家儿媳一份见面礼,轮得到你这个小兔崽子在这里指手画脚?”
老者抱臂冷哼,下巴微扬,他嫌弃地上下打量了萧景珩一眼,撇撇嘴。
“啧,真是儿大不中留,有了媳妇就忘了爹!”
这倒打一耙的模样让萧景珩实在恼火,他冷笑出声,数落起两人之间的恩怨。
“爹,你算我哪门子的爹,从小到大日日让我试毒,我没死都是自己命大。”
老者被他这番连珠炮似的控诉堵得一噎,花白的胡子都翘了翘,面上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但他也不甘示弱,掐着腰吹鼻子瞪眼起来。
“呸!不识好歹的小混账!”老者被他噎得吹胡子瞪眼,手指头差点戳到萧景珩鼻子上,“要不是老子当年用那些‘好东西’给你打熬筋骨,就你这先天不足的病秧子身板,早投胎八百回了,还能在这儿跟老子蹬鼻子上脸?”
他说着就撸起袖子,手掌朝着萧景珩的耳朵袭去,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萧景珩显然早有防备,身形敏捷地向后一撤,险险避开,只留老者抓了个空。
“嘿!好你个臭小子!”老者一击落空,颇有些挂不住脸,愈发不信邪,身形一晃,想再去扯萧景珩的耳朵,“还敢躲,看老子今天不收拾你!”
谢旻宁站在一旁,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只觉得眉心那点归墟石带来的温热都压不住额角隐隐的跳动。
原以为来人是个什么世外高人,现在看来分明是个老顽童,不过来人这般容易就看出了她的痛处,定是不可小觑,或许他有办法能够离开此番天地。
“前辈。”
听到谢旻宁唤自己,老者这才悻悻地收回手,还不忘瞪了萧景珩一眼,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端出一副清风道骨的姿态看向谢旻宁。
“咳咳……丫头,何事?”
谢旻宁无视了旁边萧景珩怨恨的眼神,不免开口迂回问起。
“晚辈有一事不明,望前辈解惑,此间天地,究竟是如何运作的?”
老者闻言,那双看似浑浊实则精光内蕴的眼睛仔细打量了谢旻宁一番,似是早已勘破。
半晌,他抚须一笑,笑容里多了几分了然与深意。
“丫头,你并非此界之人吧?”
谢旻宁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
“此方世界,运转自有其规则,尔等外来者,尤其是如你这般知晓‘既定天命’之人闯入,便如同平静湖面投下石子,定会激起涟漪,产生‘变数’。这变数,可能是一个人,一件事,甚至是一件不该出现的东西,它扰乱了原本的轨迹,天道自然会产生排斥,若想拨乱反正,要么顺应此间天道彻底融入,要么找到那个‘变数’,将其‘修正’或‘抹除’,届时,或有天机可助其重返原纲。”
他瞥了一眼脸色瞬间难看起来的萧景珩,嘿嘿一笑,意有所指。
“当然,这‘变数’是好是坏,可就难说喽。”
不等两人细想,老者话锋一转,为谢旻宁解答起另外一个心结。
“你原先所处之地,或许道法微末,偶得一二真传便堪称绝世,但在此界,道法并非虚无缥缈之说,而是切实可行的登天之路,修炼之人,比比皆是,只不过能有所成者,万中无一。”
他伸出三根手指,神色稍稍正经了些。
“普遍认为,修行有三重至关重要的境界,一重一天堑。”
“第一重,名为‘涤尘’,此道并非简单的洗筋伐髓,而是需入世修行,尝遍人间百味,体会红尘万丈,贪嗔痴慢疑,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等诸般滋味,皆需亲身经历,此方能明了众生之苦,世间之欲,唯有真正沉溺其中,才能谈得上洗涤与超脱。这一关,卡死了不知多少自命清高的修士,他们避世苦修,却不知人间烟火气,最是炼心。”
“第二重,名为‘化念’,涤尽尘缘后,并非变成无情无欲的石头,而是要将过往所有经历、所有执念、所有情感,无论是爱是恨,是悔是悟,皆需学会舍得,但舍下,并非遗忘或抛弃,而是理解、接纳,然后将其转化为前进的资粮。执念越深,化念之后力量越强,但也越凶险,一旦把持不住,便是万劫不复,堕入魔道者比比皆是。”
“而这第三重,名为‘成神’,但这‘神’,非是庙里享受香火泥塑木雕,而是需做出泽被苍生之大功德,愿为万民舍弃小我,乃至自身性命道途,具体为何,无人能言明,因人而异,因缘而定。但一旦成功,便可感应天道,拥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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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与天地规则对话交易的机会,实现一个愿望,无论多么匪夷所思,只要在天道规则允许之内,皆有可能。”
“当然,这些都是老黄历了,能走到第三步的已经算是世间少有,至于更往上的,那就不是我所能知晓的了。”
谢旻宁听完,神色凝重,这完全不同于她认知中的修炼体系,相较于前世得到善缘靠天赋修炼道法,这世的道法修行显然要难上许多,更多需要超脱俗世,品尽百态。
“还有其他事吗,没事,你就可以走了。”
萧景珩下起逐客令,这次那老者没再恼,反而完成任务般浅笑一阵,慢条斯理地重新戴上那顶湿漉漉的斗笠。
宽大的帽檐瞬间遮去了他大半面容,只留下花白的胡须。
“小没良心的,这就赶你爹走了?”他声音裹在雨声里,带着几分模糊不清的戏谑,“成,老子还不乐意待你这破地方呢。”
他边说边慢悠悠地退向雨幕,身影在朦胧的水汽中开始变得有些飘忽不定,仿佛墨迹在水中晕开。
“丫头,”他忽然转向谢旻宁,斗笠下的目光深邃不见底,“归墟石好好用,那玩意儿挑人,至于‘变数’,有时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哦。”
笑声未落,他的身影已彻底融入滂沱大雨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好像他从未出现过一般,唯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异的药草清香,证明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廊下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
谢旻宁望着老者消失的方向,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他是谁?”
萧景珩神色讳莫如深,闻言只是遥望了一眼天边。
“一个自以为是的老疯子,没什么好说的。”
见萧景珩闭口不言,谢旻宁也不再过多追问,心里则是思揣起来他刚才的话。
或许她回去的办法就是找到这世间的变数,可这世间的变数除了她这个外来者,难道还有其他吗?
一抬眼,却正对上萧景珩深邃的目光,她竟无端生出几分心悸,不由侧过脸避开他的注视。
“看我做什么?”
萧景珩并未移开视线,反而逼近一步,俯首望着她。
“你不该收他礼的,他这人绝不做亏本买卖,要你所做之事,必然也千难万险。”
谢旻宁闻言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住海边不成,管得倒宽,面上却戏精附体,眼睫一垂,声音里顿时带上了七分委屈三分虚弱。
“王爷明鉴,近日几番施为,实在耗去我太多修为,若不再快些修炼补益,只怕日后你我再遇险境,我便是有心护佑,也是力不从心了。”
谢旻宁说得有理有据,倒真让人信服。
萧景珩凝视着她微微低垂的侧脸,心头竟隐隐生出几分挫败与心疼,说到底她也是为了护住彼此而已。
他神色稍霁,冰冷的神色也柔和了几分。
“下次若要什么助益修炼的物件,来找我便是,我会替你寻来的。”
等的就是萧景珩这句话,谢旻宁一下喜上眉梢。
“我这就写个清单给王爷。”
萧景珩望着谢旻宁逐渐跑远的身影,不免有股被算计的感觉。
谢旻宁也不客气,哗哗写了一大张纸给了萧景珩,萧景珩望着这有半人高的清单,不免咽了咽口水。
“暂时就这些,日后还有需要,我会和你说的。”
萧景珩将清单折叠后放入袖中,恢复了几分神色,说起了正事。
“而今我们也算是在河关立住脚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谢旻宁转眸望向窗外,雨打芭蕉,声声入耳,她端起茶盏轻呷一口,语气平静。
“青黛被拐之事绝不会是偶然,你明天去找薛甫喝酒吸引他注意,我去趟江边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11. 算计
河关一地连年阴雨不绝,江水屡屡泛滥,两岸百姓深受其苦,多年来惶惶难安,直至薛甫被贬至此地,局面方才陡然生变。
十数年前,薛甫因触怒萧明鉴而左迁河关,到任不久后,他便宣称知晓镇水之法,遂下令兴建镇妖塔,并自称能通神意,传谕百姓:若欲平息江神之怒,须以妙龄少女献祭。
走投无路的百姓只得依言照办,献祭当日,薛甫于镇妖塔前歃血为咒,众目睽睽之下,那少女竟被吸尽精血而亡。
更令人骇然的是,原本汹涌的江水果然随之平息。
自此,薛甫被河关百姓奉若神明,享尽尊崇,而每年梅雨时节以少女献祭,亦成为当地不容变更的传统。
然河关地狭人稀,可供献祭之女终有尽时,婚嫁渐绝、人丁零落之际,便有豪商与薛甫暗中勾结,做起贩卖人口的勾当。
青黛之所以被卖至河关,正源于此。
谢旻宁自地精口中听得这番隐秘往事,心下不由一沉,她早看出薛甫不过一介凡夫,绝无镇水通神之能,这所谓镇妖塔与血祭背后,定然藏有不可告人的隐秘。
正思量着,心中已悄然生出一计,这既除陋习,又可破局,正是一石二鸟之策。
连日的暴雨使得城中再度流言四起,皆传江神将怒,须再献女子。
此时萧景珩正与薛甫对弈,下属将急报呈至薛甫案前,他只淡淡瞥过一眼,指间黑子从容落定。
“薛大人不看看么?”
经过一夜思忖,萧景珩早已将情绪敛藏得滴水不漏,言语间恭谨自然,仿佛真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失势王爷。
薛甫执子沉吟,笑道:“与王爷对弈正在兴头,怎可被俗务扰了雅兴?”
萧景珩目光自那封文牍上一掠而过,随即落回纵横交错的棋枰之上。
“在京中时便常听人言,薛大人治理河关有方,百姓感念恩德,皆誉大人为‘再世包公’,如此民心所向,实属难得。”
薛甫神色未变,从容应道:“王爷谬赞,既食君禄、为民官,自当以百姓衣食为本,恪尽职守,不过人臣本分而已。”
见他面不改色、对答如流,萧景珩心中冷笑愈深。
果然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扯谎的功夫,早已炼得炉火纯青。
一局终了,薛甫投子认输,朗声长叹。
“王爷棋术高超,终究是老夫技不如人。”
“薛叔承让,侥幸而已。”
既然寄人篱下,卑微姿态自是要给足的,更何况杀鱼前先要将鱼敲晕麻痹,这道理,萧景珩活了这么多年还是清楚的。
薛甫望向那张与故人依稀相似的面容,一时恍惚,竟无端生出几分舐犊之情。
“王爷这一声‘薛叔’,老臣实在担待不起。”
薛甫敛下浑厚的长眸,神色里闪过些许不自然。
“薛叔有所不知,如今我能倚仗的唯有薛叔,若非薛叔收留,我早已冤死他乡,我不求其他,只望薛叔助我重返京城,查明母妃真正死因。”
薛甫神色骤凝,抬眸间带着焦灼。
“你母妃不是病故?”
萧景珩以袖拭泪,声音压抑而颤抖:“我母妃是父皇害死的。”
江面汹涌,谢旻宁一袭青袍立于潮头,衣袂随风而动,宛若水墨点染的孤鹤。
她凝神聚意,指间结印,一道灵光自掌心迸发,轰然击入江心,霎时水花四溅,鱼虾惊跃。
正当她再度抬手结印时,江水忽分,一位白须老头拄杖而出,声如沉钟。
“道友,还请手下留情。”
谢旻宁敛袖负手,神情清冷,似是早有所料。
“老朽自问未曾冒犯,不知何处开罪道友,竟惹来这般动静?”
她不动声色地将对方端详一番,来人虽看似垂暮,然周身金光隐现,气象不俗,正是这一方江水所奉之主。
所谓江神,不过积功受号,本质仍是精怪之属,念及此,她眼中寒光一闪。
“你既为江神,受百姓香火,却纵容献祭活人之俗,逆天害理,今日我便代天行事,收了你这悖道的妖灵。”
话音未落,她已捻诀出手,一道凛冽流光直扑老头面门,老头急举杖相抗,却被震得连连后退,杖上金光骤黯,他心知不敌,转身欲遁入江水。
谢旻宁早已料到,翩然跃至半空,双指并于唇前,默诵真言。
顷刻之间,天象异变,白日飞雪,凛冽寒气铺天盖地而下。
汹涌的江面以肉眼可见之速凝结成冰,老头堪堪触及水面,寒冰却已缠身而上,转眼便将他冻作一尊冰雕,唯留惊愕的神情凝固于脸上。
谢旻宁飘然落于冰面之上,一步步走向被困的老头,冰中的那老头目露惶恐,却口不能言。
“你以为躲入水中,我便奈何不得你?”谢旻宁指尖再度凝聚灵光,隐隐有雷息缠绕,“今日若不说清献祭之事的根源,便叫你魂飞魄散,尸镇江底。”
那老江神被冰封于凛凛寒冰之中,双目圆睁,唇齿微颤,似欲挣扎着说些什么。
谢旻宁屈身临近,正待听他吐露真相。
却在这一刹那,一道刺目金光自林间暗处破空而来,直直击穿冰层,瞬息之间化作灼灼真火,将冰中老头吞没。
热浪翻涌,冰火交迸,不过弹指间,那佝偻老头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在极寒与极热中焚为灰烬。
谢旻宁眸色一沉。
她原想生擒这兴风作浪的精怪,拷问出真相,却未料竟有人胆敢藏身暗处,在她眼皮底下杀人灭口,毁了她亲手布的局。
好,很好。
“给我滚出来。”
她冷声一呼,广袖已凌空拂出,顷刻间磅礴灵力如潮水般向四周狂涌而去。
轰然之间,疾风肆虐,方圆数十丈内林木剧烈摇撼,枝叶断折纷飞,藏于暗处之人被这股无差别的灵压逼得气息一乱,瞬间暴露了方位。
黑衣人见敌不过,急窜而出,欲借土遁逃离。
可他身形刚动,谢旻宁已如流光掠影,瞬息而至,纤手从后扼住了黑衣人的咽喉,将他硬生生从遁形状态中逼出,掼倒在地。
“呃……”
黑衣人喉骨作响,面色迅速涨红发紫,眼中尽是惊骇,他试图挣扎,却发现周身灵力已被彻底压制,动弹不得。
谢旻宁俯视着他,眼中无波无澜。
“说,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咬紧牙关,眼神闪烁,似在权衡。
谢旻宁指尖微一用力,他顿时呼吸困难,眼球外凸。
“你也清楚,我碾死你等同踩死一只蚂蚁。”她语气平淡,却不禁令人胆寒,“你毁了我要的人,便用你知道的来抵,若抵不了,形神俱灭便是你的归途。”
冷风吹过她墨青长袍,身后是万里冰封的江面。
黑衣人眼中挣扎愈烈,死亡的恐惧终于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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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忠诚,他艰难地张开嘴,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谢旻宁微微倾身,凝神细听。
然而,就在那关键的名字即将出口的瞬间,黑衣人瞳孔骤然扩散,身体剧烈抽搐一下,随即头一歪,眼中所有神采瞬间湮灭。
是体内早已种下的禁制发作。
谢旻宁松开已经咽气的尸体,目光落向远方层叠的山峦与恢宏的城池轮廓,她抬手一掐诀,原本冰封的江面顷刻就恢复从前奔涌不息的样貌。
祭祀,禁制?
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河关城内的浑水,远比她想象的更深,若想成事看来还需徐徐图之。
月色初上,清辉漫过院墙,为庭中草木镀上一层朦胧。
谢旻宁刚换上一身素色外袍,便听得院外一阵喧哗,夹杂着踉跄的脚步声和男子含糊的低语。
“本王没醉……还要与薛叔……一醉方休……”
只见萧景珩被两名小厮搀扶着进来,一身酒气弥漫,两人见到廊下的谢旻宁,急忙行礼。
“参见王妃。”
谢旻宁快步上前,伸手接过几乎站立不稳的萧景珩,对两人淡淡开口。
“退下吧,王爷交由我照料便是。”
仆从如蒙大赦,匆匆离去,方才还醉眼迷蒙的萧景珩骤然收紧了手臂,将她揽入怀中,下颌轻抵在她肩头,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
谢旻宁身体一僵,正欲推开,却听见他极低的声音钻进耳朵。
“别动,有人监视我们。”
她敛眸凝神,果然感知到暗处隐有气息浮动,心下明了,今日之事终究是打草惊蛇了。
她遂故作温柔,费力搀着“醉酒”的萧景珩步入内室,又扬声吩咐门外侍女去备醒酒汤。
房门方一合拢,萧景珩眼中醉意顷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他松开手,径直走向案边点燃烛火,昏黄光影顿时摇曳满室。
“今日我以母妃之死试探薛甫,说她是被父皇逼死,可他竟无动于衷,他定然知晓内情。”
谢旻宁在他对面坐下,斟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
“你母妃究竟是如何去世的?”
萧景珩却一时沉默,烛光在他深眸中跳动,却照不透其中讳莫如深。
谢旻宁心知他至今仍未全心信任自己,故从不轻易亮出底牌。
见谢旻宁凝思揣,他忽而转开话题。
“你呢,查探得如何?”
谢旻宁不答,只微微一笑,摊开掌心,只见一缕幽蓝光影浮现,渐渐凝成一条小鱼的模样,在她手中轻盈游动,鳞片闪烁微光。
“这是何物?”萧景珩蹙眉。
知他素来畏忌鬼怪之事,谢旻宁眼底掠过一丝戏谑,轻飘飘解释起来。
“我今日去了趟江边想去打探一番虚实,却被人捷足先登杀了逮到的‘江神’,情急之下我留下那妖鬼一缕鬼魂,没想到这一江之主的原身竟是条鱼精。”
萧景珩顿时神色一僵,虽说心里已然猜到她的目的,但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想做什么?”
她却笑意更深,指尖轻抚过那虚幻的鱼尾。
“自然要好生养着,它日后或可破局的关键。”
“养大?”萧景珩难以置信,“以何物养之?”
谢旻宁以手托腮,烛光映得她眉眼生动。
“自然是用你的阳气呀。”
12. 渎生
“为何偏要用本王的阳气?”
这东西分明是她带回来的,怎么到头来却要由他养。
她而今法力刚有些恢复,自然不能在这种地方浪费精气,反正萧景珩是男主,有主角光环,用点阳气也不会怎样,这事自然也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王爷放心,这么点小东西,耗费不了多少阳气,再者别看它虽小,却是这一江之主的元魂所化,有了它,你夺回河关大权,将会事半功倍。”
听谢旻宁将这小东西吹嘘地这般神乎其神,萧景珩不免将信将疑,俯身细看那游动的小鱼。
这一看,却叫他骤然变色,那哪里是鱼脸,分明是一张清晰的人面!
“这根本不是鱼!”
“我也没说它是鱼?”见到他那避而远之的样子,谢旻宁轻笑,“此物名为赤鱬,鱼身而人面,乃水中精怪。”
说罢,她并指如兰,轻轻点向萧景珩额间,引出一缕淡金之气,转而注入那赤鱬体内。
光芒流转间,那小东西周身光华大盛,落地的瞬间竟化作一个幼童模样。
萧景珩见那小团子浑身赤裸,想也不想便抬手遮住了谢旻宁的双眼。
那孩童却不管不顾,蹒跚扑来,一把抱住萧景珩的腿,奶声奶气唤了起来。
“爹爹!”
平白被人认了爹,萧景珩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被小团子拉扯着衣袍。
谢旻宁好笑地拉开他挡视线的衣袖,瞥见那光溜溜的娃娃,指尖一掐,便为其裹上一袭小衫。
萧景珩看着脚下扯他衣袍的娃娃,又抬头望向一脸淡然的谢旻宁,满脸愕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江神原身已神魂俱灭,我勉强护住它最后一缕精魄,如今它受你阳气滋养重塑形貌,自然视你为父。”
“荒谬!”萧景珩脸色铁青,“我是人,它是妖,岂有妖认人为父的道理?”
他说着,便伸手粗鲁地将那孩子从身上扯开,丢在一旁。
小团子被他这般嫌弃,似懂非懂地望着别过脸去的萧景珩,随即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嘹亮,眼看局面越发难以收拾,一向心软的谢旻宁起身,她俯身拭去孩子脸上的泪痕,声音放得轻柔。
“别哭了,他不理你,我们也不理他。”
那团子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忽然一把扑进她怀中,软软糯糯地唤了一声:“阿娘——”
这下轮到萧景珩不淡定了,他猛地起身,一把将小团子提了起来,凶起他来。
“你看清楚,我们是人,你是妖,我们不可能是你爹娘!”
小团子被他吓得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谢旻宁连忙扯住萧景珩的衣袖。
“而今的它不过是精魄残缺,失了记忆,如今不过是本能地将第一眼所见认作父母,它既唤你一声爹爹,你又不会少块肉,何必同个灵智未开的小妖计较?”
谢旻宁既已说到这个份上,萧景珩也不便再发作,他冷哼一声,将小团子往地上一放,转身坐到书案前,面色依旧不豫。
谢旻宁也不理会他,只温柔地摸了摸小团子的发顶,轻声问起。
“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那团子歪着头思索片刻,奶声奶气地吐出两个字。
“渎生。”
“渎生?”谢旻宁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微扬,“是个好名字。”
萧景珩虽仍板着脸坐在书案前,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一大一小,只见那小妖似乎格外依赖谢旻宁,一双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依恋地靠在她身边。
谢旻宁耐心地替他理了理衣襟,柔声道:“渎生,以后便跟着我们,可好?”
小团子似懂非懂,却用力地点了点头,软软地应了一声:“嗯!”
萧景珩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他虽不愿与妖物有何牵扯,但见谢旻宁如此耐心温柔,那小家伙又确实懵懂无害,到嘴边的冷言冷语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他只冷哼一声,别开视线,故作专注地翻看起手中的书卷。
晚间,谢旻宁好不容易将小团子哄睡,阖上门回到主卧。
一抬眼,便见萧景珩独坐在昏黄的烛火下,单手托腮,目光幽深地直盯着她。
“你不会真打算将那妖物养在身边吧?”
“为何不呢?
”谢旻宁不以为意,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抬手解开外袍的系带。
她现在虽贵为王妃,却始终不习惯婢女近身伺候,凡能亲力亲为之事,从不假手他人。
萧景珩凝视着她从容的动作,烛光在她侧脸投下柔和的光影,他目光投到其他地方,喃喃自语出声。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它来历不明,你怎知它日后不会反噬其主?”
谢旻宁将外袍搭在屏风上,转身面对他,言语中不免带着戏谑。
“不过就是一个小妖,在我这里还没有降服不了之说,再说他既唤你一声爹爹,你这做父亲的,你这么快就舍得弃之不顾?”
萧景珩被她说得一噎,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强词夺理,本王只是不愿见你养虎为患。”
“王爷放心。”谢旻宁缓步走近,俯身与他对视起来,“我既敢留它,自有大用处,你不必替我担忧。”
见谢旻宁忽然靠得如此之近,萧景珩呼吸一滞,慌忙别过脸去,耳根泛红,声音也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
“谁担忧你了,你只要别到时惹出祸端,连累本王就好。”
谢旻宁闻言,唇角弯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不再多言,转身款步走向内间卧榻。
“时辰不早了,妾身先行歇息,王爷也请自便吧。”
话音未落,那扇雕花木门已被她轻轻合上,留下萧景珩独自对着一室摇曳的烛光,心绪难平。
翌日清晨,谢旻宁甫一推开房门,便被院中的景象惊得微微一怔。
只见庭院内整齐摆放着十数个沉木箱箧,几乎占满了石板地。
为首一名身着劲装的男子见到她,立即上前一步,恭敬行礼。
“属下许晏,参见王妃。”
谢旻宁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萧景珩在京中的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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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许晏,她原以为两人离京仓促,旧部难以齐聚,未曾想萧景珩竟已悄然将人手召集而来,倒是她多虑了。
“这是……”
她目光扫过那些箱箧,缓步走近,指尖轻触其中一箱的锁扣。
“回王妃的话,”许晏垂首应答,语气恭谨,“这些都是王爷命属下紧急采办之物,说是王妃修炼所需。
谢旻宁掀开箱盖,刹那间珠光宝气微泄,只见箱内整齐陈列着各式法器、灵材,琳琅满目,皆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她心下微动,不过才两日功夫,他竟真将她所列之物悉数寻来,其用心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他倒是挺有心了。”
她指尖拂过一柄温润的玉如意,触手生温,显然并非凡品,许晏何等机敏,立刻顺势夸起自家王爷。
“王爷特地吩咐过,王妃的事便是头等大事,无论耗费多少金银时日,务必为王妃觅得最佳之物,不得有误。”他抬眸观察了下谢旻宁的神态后稍作停顿,“王爷还说,若还有所需,请王妃尽管开口。”
谢旻宁自然不信这番话会出自萧景珩之口,想来多半是这伶俐下属自行添油加醋的讨好之言。
不过送上门的东西,断没有推拒的道理。她面上不显,只抬手指了指那些箱箧,语气平淡。
“有劳了,先将这些东西抬进去吧。”
许晏立即应声,指挥手下侍卫们开始小心搬运,一时间院内人影往来,却井然有序。
正当谢旻宁转身欲回房时,眼角余光瞥见回廊转角处一片熟悉的衣角,萧景珩正负手立于廊柱之后,目光沉沉地望向这边。
见她似乎有所察觉,他迅速别开视线,故作自然地抬头欣赏起院中枯枝,仿佛只是偶然经过。
谢旻宁心下莞尔,也不点破,只故作不知地吩咐起来。
“仔细些,别碰坏了王爷千辛万苦寻来的宝贝。”
话音不高不低,恰好能随风飘至回廊处。
只见那廊下的身影微微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几分欲盖弥彰的仓促。
谢旻宁不免嗤笑一声,回首望向那高耸入云的镇妖塔,河关江的线索暂时断了,看来下一步只能去探探这镇妖塔的虚实。
只是这镇妖塔设下重重禁制,若要不打草惊蛇,必然要好好筹谋一番。
萧景珩做贼似的走出老远后才悄悄回头瞥了一眼,心下暗自嘀咕。
方才那般情状,应当不算太过刻意吧?
正思忖间,一名仆役迎面而来,恭敬行礼。
“王爷,我家公子有要事相邀,请您移步一叙。”
萧景珩不免微怔,在这太守府中,能被下人尊称为“公子”的,唯有薛甫之子薛睿,可他与此人只有前日的一面之缘,并无深交,此刻突然相邀,未免蹊跷。
“可知是何事?”
“公子并未明言。”
如此藏头露尾,更显诡异,萧景珩正欲寻个借口回绝,却听那仆役又低声补上了一句。
“不过……公子特意嘱咐,此事关乎已故的如妃娘娘。”
13. 濒死
萧景珩随那仆役穿廊走院,越走越僻静,最终被引至一处偏僻的别府。
甫一踏入,一股甜腻浓香便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发晕。
抬眼望去,室内白纱轻幔重重飘拂,朦胧了视线,隐约可见纱幔深处竟有一方暖玉砌成的酒池,水汽氤氲。
池中,薛睿正赤着上身,与几名身姿曼妙的美人嬉戏调笑,正欢情时,他竟俯身,用舌尖接住从美人雪白颈项滑落的琥珀色酒液。
举止放浪形骸,不堪入目。
萧景珩面色一沉,立刻侧过脸避开这淫靡景象,以袖掩鼻。
“哟,王爷来了?”
薛睿的声音带着醉意和几分轻佻,他搂紧身旁的美人,眼神迷离地打量着僵立在门口的萧景珩。
“王爷要不下来一同快活快活,这些可都是精心调教过的,滋味妙不可言。”
“不必。”萧景珩强压下心头厌恶,“薛公子邀本王前来,若只为观赏此等秽乱之景,恕不奉陪!”
说完他转身就要夺门而出,身后却传来薛睿阴恻恻的声音。
“王爷是不想知道如妃的死因了吗?”
萧景珩猛地转身,直勾勾盯着他。
“薛睿,本王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薛睿冷笑一阵,不慌不忙地在美人的搀扶下踉跄起身,披了件宽松的丝袍后坐到了一张铺着兽皮的宽大木椅上,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王爷何必动怒?”薛睿挥退左右,只留两个心腹在侧,他斜睨着萧景珩,眼神渐渐变得有些诡异,“不过是想起些陈年旧事,觉得王爷或许有兴趣听听。”
他端起一杯酒,却不喝,只是摇晃起来。
“说起来,这如妃还真是红颜薄命,当年冠绝后宫,可惜却乱用巫蛊之术诅咒先帝,先帝盛怒,废其妃位并打入冷宫,当年我父亲不过惜红颜,替如妃分辨了几句,便被陛下一同问罪,贬出了京城,发配到这蛮荒之地。”
萧景珩不免脸上青白一阵,这些从前事他已然知道,但从薛睿口中以这般轻佻的语气说出,无异于对他母妃的再次亵渎。
薛睿似乎看出了他的隐忍,继续侃侃而谈。
“只是我父亲离京后不久,就听闻如妃娘娘在冷宫暴毙了,听说死状极惨呐,众人都说,是她自觉受辱,羞愤难当,饮鸩自尽了,不过这背后真相当真如此吗?”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萧景珩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萧景珩自然清楚母妃的真实死因,那老不死的告诉过他,是血咒。
“这些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
母妃真正的死因,他费尽心力才查到些许线索,薛睿一个远在河关的纨绔子弟,如何能知道得这般详细。
薛睿却急着不答,只是笑着斜靠到紫檀木椅上。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想不想知道得更详细,比如当年是谁下的咒亦或是这背后还有没有其他辛秘。”
萧景珩是何其聪敏,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想要什么?”
“我看王妃端庄贤淑,美色绝伦,不知道王爷可否忍痛割爱,将美人拱手相送啊。”
原来如此,绕了这么大圈子,竟是冲着谢旻宁来的,萧景珩不免鄙视起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有朝一日连一个废物的话都会相信。
想到此处,萧景珩不禁失笑起来。
“你笑什么?”
薛睿见他这般样子,不免恼羞成怒道。
“我笑你一个瘸子白日做梦,就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敢肖想本王的王妃。”
萧景珩说这话时,神色轻蔑,挑衅之意溢于言表。
“瘸子”二字戳破了他那强撑的体面,他脸上的笑瞬间僵住,神情变得扭曲狰狞起来。
薛睿将琉璃杯一把掷到地上,眼神里闪着狠厉。
“萧景珩,你别给脸不要脸。”
萧景珩也不想和这疯子过多牵扯,转身大步就朝门口走去,忽觉脑后一阵钝痛传来,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夜色渐浓,廊下掌灯。
谢旻宁正在用萧景珩找来的宝物静心修炼,周身灵气流转。
忽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
“阿娘……”渎生揉着眼睛,瘪着小嘴,摇摇晃晃地扑到她身边,抱着她的腿哼哼唧唧起来,“饿……”
谢旻宁缓缓收功,周身光华敛去,望着趴在膝间可怜巴巴的小团子,她这才想起,今日还未给小家伙喂食萧景珩的阳气。
她俯身摸了摸渎生的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温柔。
“好了,这就带你去找你爹爹。”
她牵着渎生走出房门,在院中寻了一圈,却不见萧景珩踪影,心下微感诧异,而后又去了书房、偏厅,依旧空无一人。
一种莫名的预感悄然浮现,这时碰巧遇到了许晏,于是趁机开口问起。
“许侍卫,可见到王爷了?”
许晏诧异地望了一眼被谢旻宁牵着的孩子,终究压下疑虑,对着她抱拳。
“回王妃,王爷被薛睿公子的人请去了,至今未归。”
“薛睿?”谢旻宁眉头微蹙,心中微诧,“去了多久?”
许晏沉思略算了一下:“快有六个时辰了。”
薛睿与萧景珩并不相识,能有何事相谈如此之久?
谢旻宁心下一沉,顿觉此事绝不简单,而今身处河关,事事还需更加小心谨慎些为好。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亲自去寻萧景珩,于是将渎生推到许晏身边。
“看好他,在我回来前,任何人不得接近这孩子,我出去一趟。”
“王妃,您要去何处,可需属下带人……”
许晏见她这般神色匆匆,赶忙问道。
“不必,我自有分寸。”
话音未落,她身影一晃,已如轻烟般掠出庭院,融入沉沉夜色之中。
而此刻,萧景珩正从剧烈的头痛中挣扎着苏醒过来,刚睁眼就发现绳索紧紧捆缚着四肢,整个人被吊在半空中,紧接着,他便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这是一间密室,四周墙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符文更是散发着诡异的红光,整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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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好似是个庞大而阴森的法阵,而他正置身于这法阵的阵眼之中。
“这么快就醒了。”
萧景珩循声望去,只见薛睿坐在轮椅上,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而他的身边正站着一个带着恶鬼面具的神秘人,身着黑色斗篷,眼神深邃地盯着他。
“先生,您确定这换魂之法天衣无缝?”
“公子放心,此法虽逆天,但藉由那千年妖丹之力,必能成功,”
“好啊,好得很。”薛睿转过脸,趋身昂首遥望着萧景珩,眼底满是雀跃,“先生,赶紧施法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成为他了。”
只要成为萧景珩,这具残躯便可抛弃,薛甫那老东西也将对他刮目相看,就连那位清冷绝艳的王妃,也将正大光明地属于他。
黑衣人依言催动妖丹,那丹丸浮至半空,漾开湖水般的淡蓝光晕,薛睿见状连忙咬破指尖,将血珠滴落丹身,霎时,蓝光转赤,如血弥漫。
妖丹被移至萧景珩面前,随着黑衣人念出一串晦涩的咒文,丹体竟凝出一枚寒冰棱刺,猛地贯穿萧景珩胸膛。
他身子一弓,呛出一口鲜红,血浸透冰棱并蔓延开来,妖丹也随之发力,开始贪婪抽食起他的魂魄。
无法形容的痛苦瞬间席卷了萧景珩的每寸肌骨,如同千万蚁虫啃食他的骨血,三魂七魄正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力量强行撕扯,几乎要将他从这具皮囊里硬生生地剥离出去。
他的身体在空中剧烈地抽搐和扭曲着,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好似即将熄灭。
相较于肉身的痛苦,是源自本源战栗才更令人绝望,他脑海里一抹熟悉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旻宁……谢旻宁……”
他在心中默默呐喊着,似是虔诚的祈祷,又仿佛是绝望的呼救。
“救我……快来救我……”
他从未如此刻般渴望她的出现,希望她能于绝境中将他拖出,在危难前护他安危。
迷离之际,他先想起了半生的仇怨,母妃的死因还未查明,他想为帝的痴念也未完成,长绵恨恨终无绝。
他又想起与谢旻宁之间的点滴,虽然他对她知之甚少,却对她莫名生成产几分依恋与贪念,他甚至恍惚想起,若是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漫漫人生路,她可还会记得他。
然而这一切终在剧烈的撕扯中化为泡影,唯余孑然一身的悲凉与惋惜。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感觉自己的灵魂几乎要被完全抽离躯壳的刹那,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炸开。
“轰——”
密室坚硬的墙壁被一股狂暴无匹的力量硬生生轰开一个大洞,墙上的咒文寸寸碎裂,法阵光芒骤熄,妖丹的吸魂之力也被强行中断。
碎石四溅,烟尘弥漫。
薛睿和黑衣人尚未回神,一道清瘦却挺拔悬在半空,她冷眼瞟了一下已经半死不活的萧景珩,随后俯视起如蝼蚁般的两人,缓缓开口,清冷的声音中带着满满的威压。
“谁准你们动我的人了?”
14. 蚍蜉
黑衣人见状率先出手,他周身黑气翻涌,指诀变幻间,道道阴煞咒印如毒蛇出洞,直扑谢旻宁面门。
谢旻宁青袍鼓荡,身形飘忽如鬼魅,纤纤玉手结印如莲,清冽的术法自她指尖迸发,化作屏障与利刃,将袭来咒印轻而易举地化解。
初时,两人斗得也算是旗鼓相当,灵光与黑气猛烈碰撞,震得满室狂风凭起。
黑衣人功法诡异刁钻,每每疾袭,好在谢旻宁身法灵动,见招拆招。
然而数十回合过后,黑衣人渐感不支。
他已然感觉对方灵力似渊渟岳峙,深不见底,而自己苦修多年的阴煞之气,在她那纯正清灵的术法面前屡屡败下阵。
就在黑衣人分神之际,谢旻宁一掌拍出,正中黑衣人肩头。
黑衣人闷哼出声后踉跄退撤,嘴角也不免沁出一口血,他自知再缠斗下去,恐难讨到好处,此刻应当以退为进,徐徐图之,方为上计。
目光急扫过身后一脸阴鸷的薛睿,又瞥向奄奄一息的萧景珩,黑衣人眼中闪过挣扎后终究一咬牙,朝谢旻宁扔出一枚符箓。
谢旻宁甩袖,凌空将符箓劈成两半,那符纸一下炸了开来,难闻的气味一下扑面而来,警惕的谢旻宁连忙以袖捂鼻。
趁此机会,黑衣人也来不及顾上薛睿,直接遁入地面早已布置好的逃生阵法之中,消失不见。
气味渐散,只剩下薛睿孤身一人,眼见最大的倚仗竟弃他而去,他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望着凌空踏步而来的谢旻宁,他强自镇定,甚至挤出一个自以为体面的笑容。
“王妃有这般本事,何必守着萧景珩这么一个朝不保夕的废人王爷,他如今可是朝廷钦犯,天下通缉,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还有数不尽的颠沛流离。”
眼见谢旻宁神色并无波澜,薛睿自以为是地引诱起来。
“你看我,虽是庶出,却是河关太守薛甫唯一的儿子,只要你跟了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在这河关一地,你想要的,我都会双手奉上。”
谢旻宁并未多言,只是负手踏至他面前,那双平日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此刻竟生出了几分决然,其中杀意如暗涛涌动。
薛睿只觉眼前一花,脖颈骤然一紧,一股巨力将他从轮椅上提了起来,谢旻宁单手死死勒着他的脖子,不断收缩手指。
“呃……放……放开我!”
薛睿被掐得脸色紫红,双手拼命去掰扯谢旻宁的手指,两腿在空中无力地蹬踢,极致的恐惧淹没了他,他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嘶哑的威胁。
“我……我爹……是薛甫,你敢动我……他……他必将你……碎尸万段……”
谢旻宁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冷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满是轻蔑与不屑。
“不过蚍蜉,有何所惧?”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俯视众生的漠然。
薛睿心底里窜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寒意,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女人并非虚张声势,在她的眼里是真的视他们如草芥。
谢旻宁缩紧手指,窒息前的薛睿几乎是榨干最后一丝气力,从喉咙里挤出了点声音。
“我……我知道……我知道如妃的下落……”
谢旻宁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扼住他咽喉的手指终是略微松了半分力道。
“说!”
“如妃……她……她根本没死!”薛睿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得来不易的空气,“她被薛甫藏起来了……我……我亲眼见过薛甫去见她……还同她说话……”
谢旻宁神色一怔,这倒是出乎她意料。
“人被藏在何处?”
“具体……具体地点我不知道……”感受到颈间力道又有收紧的趋势,薛睿慌忙补充,“但我……我曾在后山一处密室偶然撞见过,只是后来再去查探……那里已经空了……我真的不知道薛甫后来又把她转移去了哪里了……”
谢旻宁审视着他因恐惧和窒息而扭曲的面孔,见他眼神惊惶失措,不似作伪,心下信了七八分。
心里不禁暗自思揣,林卿身为宫妃,薛甫究竟用了何种手段,不仅能将其从森严宫禁中带出,还能隐匿于河关这么多年。
薛睿见她垂眸沉吟,似是有所松动,连忙趁机哀声求饶。
“仙……仙长……我知道的都说了……求您……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吧……”
谢旻宁缓缓抬起眼,那双眸子里没有半分波动,反而掠过一丝讥诮。
“我什么时候说放过你?”
薛睿也没想到谢旻宁竟会出尔反尔,原本求饶的神情顿时变得扭曲起来。
“你个……贱人……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我化成鬼也……不会放了你……”
望着薛睿几乎癫狂的神情,谢旻宁神色冷漠,杀了薛睿,确实会一时痛快,但必然也会引起很多没有必要的纷争,更何况她而今灵根旧伤未愈,若是再杀人遭到天谴,只怕此生都将与道法无缘,她绝不能再冒如此风险。
可是就这么放了,又实在便宜他了,再者他二人刚来河关就横遭此祸,被人这般折辱,若不借此立威,他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人,只怕更加认为他们寄人篱下,软弱好欺。
突然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生,那遁逃的黑衣人想来是去给薛甫通风报信的,反正她今夜都已经大闹了太守府,算是和薛甫之间结了梁子,竟然都已经撕破了脸,那就撕得彻底些,以绝对的实力让所有人都畏惧。
谢旻宁眼神一厉,空着的左手并指如剑,催动体内的法力,指尖寒气缭绕,分寸间竟然凝出了一枚冰锥。
薛睿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根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冰锥,好似感受到了来者毫不掩饰的杀意,他竟没再继续求饶,而是望着谢旻宁大笑起来。
“不愧是我看中的女人,果然与众不同,你有如此能力,何必要屈居萧景珩之下,你与我薛家联手推翻着天下,到时我薛家助你坐拥整个河关之地。”
谢旻宁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眼神冷寂如冰,她驱使那冰锥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薛睿的右眼。
温热的鲜血溅出,几滴殷红溅在谢旻宁白皙的脸颊和素净的青袍上,宛如雪地落梅,她却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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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连睫毛都未曾眨动一下。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薛睿喉咙里迸发出,整个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剧烈抽搐,那冰锥贯透眼球,深深镶到眼眶内。
谢旻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因痛苦如案板上鱼般不断挣扎,直到她收回合并的双指,那根冰锥随即也跟着消失,只留一个不断溢出鲜血的黑红色窟窿。
谢旻宁这才将薛睿甩到地上,重重摔落在地的薛睿捂着脸疯狂打滚,鲜血从他指缝间不断涌出,很快染红了大片地面。
谢旻宁不再看他一眼,转而飞身至悬在半空的萧景珩身边,施法解开了束缚着他手脚的冰冷锁链。
失去支撑的萧景珩无力地向下坠落,眼疾手快的谢旻宁稳稳将他接在怀中。
他而今气息微弱,身体冰冷,已然彻底昏迷,再这般耽误下去,只怕性命垂危。
谢旻宁低头看了眼他惨白如纸的脸庞,又瞥了眼地上仍在痛苦哀嚎翻滚的薛睿,终是一言不发地带着萧景珩离开了昏暗的密室,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痛苦哀鸣的薛睿。
薛甫踏入院门时,已是事发后半个时辰。
昔日雅致齐整的别院此刻假山倾颓,花木摧折,断裂的梁柱和碎瓦散落满地,最触目惊心地是那蔓延到石缝里的血迹以及倒卧其中、生死不知的薛睿。
他蜷缩在地,捂着眼的指缝间还不断渗出猩红,华贵的锦袍被血污和尘土沾染得不成样子。
见此情景,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薛甫脸上激起一丝愤怒,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眼眸染上一层阴鸷,周身那股常年运筹帷幄的沉稳气度被撕得粉碎,隐隐搅动起一股压抑的气息。
那逃跑报信的黑衣人见状急忙上前吹起耳旁风。
“大人,是属下没有护好公子,都是萧景珩,是他今日不知何故突然对公子出言不逊,公子年轻气盛,一时看不过眼,便想与他给他点苦头尝尝,谁知突然冒出个女人,不仅用妖术出手重伤了属下,公子见敌不过,便让属下来给大人报信,谁知道就这点时间,竟将公子伤成这样。”
这番添油加醋的禀报,如同在薛甫已然翻涌的怒火上又浇了一瓢热油。
薛甫缓缓蹲下身,伸出微颤的手指,探了探薛睿的鼻息,确认他还活着后又查看起他的伤势,看着那骇人的伤口和薛睿惨白的脸,一种混合着震怒、屈辱与护犊的情绪猛烈地冲刷着他一贯的冷静。
薛睿再不成器,也是他薛甫唯一的儿子,打狗尚需看主人,在这河关地界竟有人敢将他儿子伤至如此地步,这无异于将他的脸面踩在脚下碾。
他慢慢站起身,脸上所有的情绪已迅速收敛,重新变回那个深不可测的河关太守。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来人,速唤最好的大夫,竭尽全力救治公子。”
命令一下,立刻有仆役战战兢兢地上前小心抬走薛睿,薛甫未再多看他一眼,只是转过过身,对着院内举着火把的侍从发号施令起来。
“点齐一队府卫,随我去好好‘拜会’下这位晋王爷。”
15. 诚意
滚雷轰鸣,庭院深深。
薛甫携着一众精锐府卫涌入院内,甲胄碰撞之声,尽显肃杀。
众人目光所及,只见一袭素袍的谢旻宁正安然独坐于凉亭之中,手执一盏清茶,雾气袅袅,氤氲着她波澜不惊的面容,仿佛周遭的纷扰与她毫无干系。
见薛甫率众而来,她眼波微抬,慵懒地放下杯盏,随意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声音清淡如风。
“薛大人来得正好,刚沏的雪芽,尝尝。”
薛甫面色阴沉如水,他抬手示意身后侍卫退至院门等候,自己则缓步踏入凉亭,撩开衣袍下摆,端坐到谢旻宁对面。
石桌上,一杯新沏的茶正散发着清香,他却不去看,也不去碰。
谢旻宁唇角弯起一丝极淡的嘲讽,她端起自己那杯,轻呷一口。
“大人这是怕我下毒,若我真要取你性命,何需如此麻烦。”
薛甫闻言,冷笑声后伸手拈起那白玉瓷杯,指腹缓缓摩挲着温热的杯身,却未就口。
“犬子顽劣,疏于管教,不知是何处冒犯了王妃,竟惹得王妃亲自出手教训。”
薛甫这句话兴师问罪之意,溢于言表。
谢旻宁放下茶盏,坦然作答。
“他不懂尊卑,自然需要有人教习,我不过是在替薛大人行使您疏于履行的职责罢了,莫非大人觉得我做得不对?”
“老夫的儿子,纵然有千般不是,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越俎代庖。”
话音未落,他手中一直把玩的瓷杯被猛地拍在石桌之上。
坚硬的石桌桌面竟应声裂成两半,手里的白玉杯更是成了碎片,茶水四溅。
一股强悍的内力波动在亭中荡开,吹得谢旻宁的袍袖微微拂动。
然而,面对这雷霆之怒,谢旻宁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她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茶杯放置到桌角一侧,抬眸盯起他,目光无波无澜,声音依旧清冷。
“薛甫,别说是剜了你儿子一只眼睛,便是当今皇帝萧明鉴,亦是我亲手所杀。你觉得,就凭你个凡夫俗子,能奈我何?”
这时一到闪电亮起,在她脸上投下一道光芒,衬得她的面容可怖。
薛甫脸上的怒容骤然僵住,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谢旻宁。
来兴师问罪的路上,他已然猜到此事或许与她有关,只是万万没想到她竟如此轻描淡写地承认了这弑君大罪。
他们臣子一直秉持的忠君爱国之道,在她嘴里好似就是个笑话,眼前的女人好似是个怪物,无君无父,无信无服。
这一刻,他心中所有的算计和愤怒都被惊疑压下,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她绝非普通修士,其来历必然也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看着薛甫变幻不定的神色,谢旻宁知道敲打得差不多了,话锋悄然一转。
“薛大人,其实你我之间,并非仇敌。”
薛甫未发一眼,只是神色飘忽其外。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那个萧明鉴争得头破血流的位置。”
薛甫眼底精光一闪,随即化为更深的戒备。
“王妃此话,可是大逆不道。”
“何必惺惺作态?”见他连忙矢口否认,谢旻宁嗤笑,“我可以帮你。”
“帮我?纵使王妃法力高强,但空口无凭,你凭什么让老夫相信你,再者,老夫手握百万雄师,坐拥河关,若真是硬碰硬,你未必会有胜算。”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既是试探,也是嘲讽。
谢旻宁缓缓站起身,她身量虽不及薛甫高大,但此刻站在亭中却自有一股睥睨之势油然而生。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薛甫,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薛甫,你可能没有琢磨清楚眼前的情况,以我的能力夷平你这河关城,屠尽你薛氏满门,亦不过弹指之间。我此刻愿意坐在这里与你谈条件,并非惧怕你,而是因为我以术法窥探天机,算出你身负微弱的真龙气运,有问鼎之姿。”
她微微前倾身体,指尖无形的灵压悄然弥漫开来,虽未真正释放,却已让薛甫感到呼吸微微一窒。
“所以我不是在求你,而是在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一步登天的机会。”
薛甫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强装神色冷笑起来。
“真是好大的诱惑,但娘娘既有如此通天彻地之能,为何不自己坐上那龙椅,反而要扶植老夫,这岂非舍近求远?”
谢旻宁心中早有腹稿,闻言脸上恰到好处地掠过一丝被戳中痛处的阴霾与不甘,她沉默片刻,才似极不情愿地冷声道。
“万物有序,道法自然。我师门确有铁律,修道之人不可沾染凡俗皇权,更不可身居帝位,否则必遭天谴,道基尽毁。”
她语气中在这时适时染上浓浓的不屑与叛逆。
“可我偏不信这迂腐之言,我认为强者为尊,为何不能以这身修为搅动风云,执掌乾坤,正因如此,我触犯门规,已被逐出师门。”
她回首目光灼灼地盯着薛甫,带着一种偏执的狂热。
“他们说我必遭反噬,可我偏要证明给他们看,我要亲手扶植一位帝王,向那些老东西证明,我的道才是对的,而你,薛甫,就是我选中的那个人选,这不是合作,只是借你证明我的道。”
这一番半真半假的剖白,竟牵起薛甫的思绪,当年他辅佐萧明鉴,亦是想向他的父亲证明他所选之路能让薛家昌盛。
薛甫眼中疑虑稍减,但老谋深算如他,自然不会轻易接受。
“即便如王妃所言,你这般看好老夫,但这逐鹿天下之路,步步荆棘,空口白话终究无用,娘娘既然要辅佐老夫,总该拿出些实实在在的‘诚意’吧?”
谢旻宁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重又端起那瓷盏走到亭下。
响雷之后便是一阵狂风暴雨,望着噼啪落下的大雨,谢旻宁神色恢复之前的淡漠,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情绪外露只是幻觉。
“诚意,我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哦?”薛甫挑眉,面容染上几分惊奇。
“萧景珩不是都带到你面前了吗?”
谢旻宁红唇轻启,吐出那让人振聋发聩的话。
“他就是我送到你面前的第一份大礼,也是最大的诚意。”
“一个被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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缉的王爷,算什么诚意,王妃莫不是把老夫当傻子戏耍。”
谢旻宁挑了挑眉,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混着滚滚惊雷让薛甫瞪大眼睛。
“你当真以为他是萧明鉴的种,薛甫,你仔细看看他的眉眼,难道就从未觉得他更像你吗?”
谢旻宁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她一字一句,字字掷地。
“萧景珩,根本不是萧明鉴的儿子,而是你薛甫的骨肉。”
“轰隆!”
伴随一阵雷响,薛甫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从石凳上站起,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一晃,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神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到竟发不出半点声音,脑海中惊涛骇浪,只能怔怔地望着眼前气定神闲的女人,仿佛想从她脸上捕捉到异样的神情,但却一无所获。
良久,薛甫面上的震惊与苍白才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审视。
他猛地转过身,负手走到凉亭廊下,夜风吹起他衣袍的下摆,更添几分冷意。
“就凭王妃红口白牙一句话,让老夫如何相信!”
薛甫声音有些发颤,却仍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谢旻宁稳坐亭中,指尖轻轻掠过杯沿。
“有没有做过,大人比我清楚,且我言尽于此,无需向你证明什么。”
她顿了顿,抬眸瞥了一眼他僵硬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不过么薛大人若真如此执着于血脉亲缘,求证之法,倒也简单得很。”
“只要滴血认亲即可,你一滴血,他一滴血,清水一碗,真相如何,立见分晓。”
她忽而转向薛甫,托腮盯着他的背影。
“只是不知,薛大人是希望这结果是真呢,还是假呢?”
薛甫旋首瞟了眼谢旻宁,又回眸再次盯起淅沥的雨幕。
“无论他是不是老夫的亲子,他也只会,也只能是皇嗣。”
这话语掷地有声,不带丝毫情感,于对他而言,真相在此刻已然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萧景珩这个王爷身份所代表的价值和隐患。
承认他是自己的儿子,不仅毫无益处,反而会彻底打乱他多年的布局,引来无穷祸患,唯有紧紧抓住王爷这张牌,才能最大化地利用其身份,实现自己的图谋。
谢旻宁抿嘴嗤笑,她果然没有看错薛甫,像他这种人永远只会将利益放到亲情的面前。
“犬子眼睛的这笔账,就当翻篇了,至于你说得图谋大业,老夫并无此心,只想偏安河关之地,苟全此生。”
薛甫此话说完,就埋头踏入候在一旁侍从的伞下,不想再与谢旻宁过多纠缠。
谢旻宁心中暗道薛甫真沉得住气,被人戳穿了,还能心不红眼不跳,于是她举起茶盏,细细品赏起杯上的纹路。
“就算薛大人真无逐鹿之心,也已经晚了。”
“你什么意思?”
薛甫闻言,猛地回首直勾勾盯着谢旻宁。
“从踏入河关地界那刻起,萧景珩的行踪就被传到了京中,而薛大人包庇逃犯的消息现而今也应该呈送到新帝的面前了。”
16. 活着
薛甫的身影消失在雨幕深处,庭院重归寂静,只余雨打枇杷声,谢旻宁独立片刻,方才转身步入内室。
甫一踏入,便听见细碎的啜泣声,只见渎生紧紧趴在榻边,一只小手死死攥着萧景珩无力垂落的手腕,另一只手不断抹着眼泪,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嘴里反复呜咽着。
“爹爹……爹爹醒醒……呜呜……”
榻上的萧景珩面色惨白如纸,神魂飘忽,他周身缠绕着几近无形的晦暗气息,这是强行抽取魂魄未遂后留下的可怕创伤。
渎生一见谢旻宁进来,似是见到了救星,一把抱住她的腿,仰起哭花的小脸,泪水涟涟地哀求。
“阿娘,救救爹爹吧……”
一旁的许晏也是心急如焚,他虽满腹疑窦,王爷王妃成婚不过半月,何来这般大的孩子。
但此刻救人要紧,他抱拳作揖。
“王妃,求您救救王爷吧。”
谢旻宁的目光落在萧景珩身上,眼神微凝。
她自然不会让他死,他是她目前找到能让她回去的关键线索。
她快步走到榻边,指尖凝起一抹灵光,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灵识探入,她立刻感知到他身上的禁制之力正盘踞在他心脉附近,不断蚕食着他本就微弱的生机。
谢旻宁紧蹙眉头,萧景珩此刻的身体已如风中残烛,根本承受不住强行破除禁制带来的冲击。
但若不破除,他必死无疑。
谢旻宁不再犹豫,屏退屋内几人后,扶起萧景珩,盘坐他身后。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出一个繁复古老的印诀,口中诵念起晦涩的道音。
清冽磅礴的灵力自她体内涌,如温暖的溪流,缓缓注入萧景珩体内,缠绕盘踞的红线再次显现,牵扯着萧景珩的心脉。
她见状咬破舌尖,将精血融入符文之中,金色符文瞬间光芒大盛,带着凛冽的血煞之气,化作一柄无形利刃,以摧枯拉朽之势,狠狠斩向那些缠绕的红线。
一时间金光大涨,缠绕在萧景珩魂魄上的数根红线应声而断,化作黑烟消散。
强行斩断这么多根红线带来的禁制反噬也强烈,一股灼热的力量紧接冲回谢旻宁体内,她唇角溢出一缕鲜血,手臂上更是显现出数道被禁制焦黑的灼痕。
她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指尖符文再变,柔和的灵力如丝线,小心翼翼地安抚起萧景珩那几乎要溃散的魂魄。
做完这一切,谢旻宁才脱力般向后踉跄一步,多亏扶住旁边的桌案才勉强站稳。
她气息紊乱,那口强行提着的精气神因脱力瞬间泄了过去,连日来多次动用高阶道法,本就未痊愈的灵根已然破碎,开始四散。
“阿娘!”
推门而入的渎生见谢旻宁神色难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哭喊起来。
“王妃。”紧随其后的许晏目光瞟到她身前的大片血红,也不觉一惊。
“无碍……”
谢旻宁摆摆手,对着两人强撑起精神嘱咐起来。
“他性命已无大碍,让他静养便是。”
话音刚落,她就强撑着走向旁边的侧屋,刚一关上房门,便再也支撑不住,捂嘴咳出一口瘀血。
她随即盘膝坐下,试图运转功法平息体内躁动的灵力和那缕反噬留下的灼热邪火。
就在她好不容易将反噬之力压制下去时,心口的血珠开始发作,隐隐有外泄之相。
谢旻宁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并指指心,想要逼出心口那作祟血珠。
可就在此时,远处那座高耸的镇妖塔,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嗡鸣。
一道诡异的红光冲天而起,即便隔着重重雨幕与院墙,也能清晰感受到那股庞大的力量!
还未待谢旻宁反应,心口的血珠好似和那镇妖塔有所联系,竟脱离她体内,悬于半空。
有所察觉的谢旻宁连忙掐诀相抵挡,但奈何邪火作弄,镇妖塔以不可控之力疯狂索取着她的道力。
那塔竟在强行吸食她的道力。
谢旻宁拼命屏息凝神,双手艰难结印,诵念静心辟邪的咒文,试图切断两者间的连接。
但一切终是徒劳,那镇妖塔仿佛早已认定她般,借着血珠源源不断地索取,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灵根传来被强行抽干的剧痛与无尽的枯竭感。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以为今日便要莫名其妙栽在此地之时侧屋的门被猛地推开。
刚刚苏醒的萧景珩,几乎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跌跌撞撞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谢旻宁瘫倒在地,发丝凌乱,衣襟被鲜血染红,周身笼罩着不祥的黑红之气,她满头冷汗,浑身痛苦地蜷缩一团。
萧景珩不及细想,扑到谢旻宁面前,将她搂到怀里后咬破指尖,在她额头画出一道符印。
就在谢旻宁意识迷离之际,只见一枚黄色的龙玉出现在面前,一道金色光罩腾起,如同一个倒扣的金钟,将两人护在其中,暂时隔绝了镇妖塔的吸摄。
吸力骤然消失,谢旻宁猛地咳出几大口黑血,萧景珩见状,急忙脱下自己堪堪披在肩上的青色外衫,小心翼翼地将浑身冰凉的她给裹住。
谢旻宁再也支撑不住,沉沉阖上了眼眸。
萧景珩低头望着怀中人那双总是清冷自信的眼眸此刻紧闭,长睫微颤,面色惨白,他心中一股从未有过的怜惜感悄然蔓延开来,丝丝缕缕地缠绕上心脏,带来一阵细微的抽痛。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紧紧护在怀中,目光则投向远方的镇妖塔。
与此同时,太守府主院。
薛睿从一阵剧烈的灼痛中苏醒,他下意识地去摸左眼,却只触到一层厚厚纱布。
昏迷前的记忆一下涌上心头,他猛地坐起身刚想下床查看自己的左眼。
却在下一刻,看到父亲薛甫正端坐在他床前的圈椅里,目光深沉地注视着他。
“爹……”
薛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忙起身跪到薛甫面前,紧紧抱住他的大腿。
“是萧景珩的那个王妃,是她伤了我,爹,你要为我做主啊,儿子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他语无伦次地哭诉着,期望能从薛甫脸上看到应有的震怒与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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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薛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只待他哭喊声稍歇,才缓缓开口。
“事情的经过,我已知晓,若非你先行寻衅滋事,妄动不该动的人,又何至于引来此番祸事。”
薛睿猛地愣住,他抬起那仅有的右眼,死死盯着薛甫。
“可是父亲……”
“够了。”薛甫语气不善地打断他,神色里多了几分不耐烦,“此事就此作罢,日后休要再提,你要什么尽管提,先安心养伤。”
就此作罢,休要再提!
薛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受了如此奇耻大辱,薛甫就这么忍下了,还说他是自作自受。
薛甫话已至此,也不想跟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多作纠缠,挣脱他的束缚就抬脚向门外走去。
薛睿扶着木桌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抬起那只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薛甫的背影,无力咆哮起来。
“站住,薛甫,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明明我才是你的亲生儿子。”
“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即使做得再好你也从来不会多看我一眼,我愿意是我做得不够好,于是拼命读书习武,就连先生们都夸我天赋好,可你呢,不仅连一句夸奖都没有,甚至可笑到都忘记我的名字。”
“后来我明白了,既然我学好你看不见,那我就胡作非为,败坏薛家名声,你也确实恨铁不成钢,对我极尽责打,不惜废了我一条腿,可即使如此,我也甘之若饴,至少我知道你是在乎我的。”
“可现在我发现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我被人废了一只眼睛,而你却连替我讨回公道的念头都没有。”
薛睿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泪水混合着左眼纱布下渗出的鲜血,蜿蜒而下,划过他扭曲的面容。
“既然你这么厌恶我,既然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如此多余碍眼,那你当年为什么要把我我留下来,为什么不在我出生的时候就直接掐死我,为什么要让我像条蛆虫一样苟延残喘地活到现在?”
他声嘶力竭,整个人都脱力般摇摇欲坠,只剩下那只独眼盛满破碎。
薛甫终于转过身,看着状若疯魔的儿子,神色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说到底还是因为萧景珩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你舍不得下手……”
“啪!”
一记清脆而狠戾的耳光重重扇在薛睿脸上,直接将他打翻在地。
“疯够了吗?”薛甫的声音低沉得可怕,隐隐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疯够了就滚回床上待着。”
他盯着趴在地上,因剧痛和打击而不断抽搐的薛睿,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后终究别过了脸。
最终,薛甫什么也没再说,甩袖后决绝地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薛睿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他才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声音,笑够后,他趔趔趄趄地从地上爬起来,像疯子般开始打砸房间里的一切。
他把案上的瓷器全部扫落在地,将摆着杯瓷的茶案整个翻起,满屋碎片中独留一人掩面长泣。
廊下雨气阴朦,淹没他落寞的背景。
17. 第 17 章
初雪过后便惊春雷,连绵大雨倒让初春多了些峭寒。
刺杀惊破朱雀大街,太后凤颜震怒,当即敕令戍卫司彻查此案。
原是徐氏筹谋在先,欲借珍宝楼鉴宝之名诱林韫入瓮,暗遣死士乔装流寇劫掠,既可神鬼不觉掳人于密室,又不至惊动朝野。
怎奈棋差一着,林韫竟早着先鞭,于朱雀大街暗伏黑衣刺客,当街血溅,令事态骤变。
徐氏苦心孤诣的暗度陈仓之策,反被林韫这招玉石俱焚化作滔天骇浪,更徒留破绽予人。
“臣教子无方,竟不知不孝子暗藏祸心,惹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还望太后看在老臣这些年为国鞠躬尽瘁的份儿,留吾儿一条生路。”
崔闫沙哑的嘶吼穿透雨帘,这位三朝老臣此刻褪去锦袍玉带,单薄的素衣紧贴着佝偻脊背,浑浊老眼死死盯着敞开的朱漆殿门,身后跪着负荆请罪的崔铉和俯首不起的崔津。
“若太后能放崔家一条生路,老臣愿辞官回乡,颐养天年。”
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面庞蜿蜒而下,在下颌凝成断珠。
殿内鎏金狻猊吞吐着龙涎香雾,韦太后斜倚在湘妃榻上,指尖捻起颗剥好的冰镇葡萄,西域贡品薄如蝉翼的果肉在她唇齿间化作琼浆。
“奴瞧着这林氏女当真有些本事,轻而易举就让崔闫那老狐狸告老还乡。”李玉躬身捧来鎏金唾壶,眼尾笑纹堆成褶子。
“此女心机颇深,自她请缨入禁宫那日起,五载春秋每逢朔望便呈佛经,就连哀家派去监视的青宜这些年也愣是挑不出一点错处。”韦稚阖目撑起头,李玉见状忙上去给她按起太阳穴,“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实在过于恐怖,若是用不好,只怕倒反天罡。”
“太后圣明,那林氏纵有通天手段,终究是浮萍之身,难道还能掀了这天不成。”
话音未落,廊下传来崔闫呛水的咳嗽声,她透过被雨打湿的茜纱望去,老臣佝偻的脊背在雨中宛如将折的古木。
“崔老乃三朝肱骨,这般淋雨倒显得哀家不留情面。着太医署送祛寒汤,再赐金丝楠木拐杖。”她忽地抚过腕间佛珠,唇边噙着似有若无的笑,“至于崔铉之妻徐氏……虽非主谋,但总要给晋敏郡主一个交代不是?”
“奴婢这就去办。”李玉倒退着挪出朱漆门槛,韦稚再捻起一颗葡萄放进了嘴里。
骤雨打芭蕉,冷风凛松针。
林韫斜倚青缎引枕,素白中衣被冷汗浸得半透,几缕鸦青鬓发湿黏在苍白面颊上。忽有冷风卷着雨丝潲进来,她掩唇呛咳,指缝间溢出星点猩红。
青宜这时端着鎏金铜盆掀帘而入,见雕花支摘窗大敞着,慌忙撂下铜盆,踮脚将窗户关起。
五脏六腑刀剜似的疼,林韫蜷指揪紧衾被,瞧着青宜用浸热水拧干的帕子拭她颈间冷汗。
“郡主何必对自己这么狠,只要拖到禁卫军到就好了,伤得这么重怕是一月有余下不了床了。”
“如果我毫发无损,很容易就被崔氏不痛不痒地揭过去,只有我遍体鳞伤,太后才能借此发挥。”林韫仰颈闭目,喉间滚动着汤药苦味。窗外雨打青梅簌簌,她忽睁眼望向那株碧色,“再说我身上伤也不少了,多几处也无所谓。”
“崔闫就算不致仕司空那种虚位又没有什么实权,郡主拼了半条命才换得这点好处,实在觉得不值。”
青宜绞帕子的手顿了顿,铜盆里荡开圈圈涟漪。
“清河崔氏毕竟扎根于王朝命脉几经浮沉,不是这点小风波就能够轻易绊倒的,而且我要得从来也不是绊倒某个人。”林韫已撑着酸疼臂肘坐直,露出腕间狰狞鞭痕。
“我只想让太后看到我的价值,如果一颗棋子连最起码的价值都没有,那连摆上棋盘的机会都没有。”
“郡主还是同从前在侯府一样执拗。”青宜将鎏金暖炉塞进衾被。
“太后最近宣你去问我近况了吗?”暖意好似让林韫于疼痛中多了几分清明。
“自从你那日去紫宸殿后至今还不曾。”青宜倒茶的手微颤犹喉头哽了哽,终是吐出后半句,“若是她问起,我还要照实说吗?”
“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太后耳目遍布宫里,她也可不缺监视我的人,无非是在我身边插个眼线图个安心。”林韫接过她递来的茶水,盏中暖茶入喉。
青宜咬唇应了声接过空杯盏。
忽见林韫纤指遥遥点向临窗书案,那上头累着几册书,最顶上那本靛蓝封皮的《三国志》还夹着鎏金书刀。
“取那卷带批注的来。”林韫倚回填漆螺钿枕时,乌发间缠着的杏色发带拂过颈侧箭疤。
青宜捧着书近前,嗅到郡主袖口残留的血腥气混着苏合香,“郡主还是多休息吧,莫扯裂了好不容易有点愈合的伤口。”
“无妨。”
雨声渐密,打在青瓦上叮咚作响,青宜见室内昏暗默默添了盏缠枝莲纹银烛台,将鎏金熏笼往床边挪了半尺。
“郡主,崔家公子崔津求见。”门外传来了通报声
林韫眼睫微动,放下书卷后让青宜拿来了毛裘,披到身上。
当竹青色帘幕被侍女挑起时,挟着雨气的风卷进内室。崔津玄色锦袍下摆浸透深赭,玉冠垂下的缨穗还在滴水,他拱手作揖,不卑不亢。
“臣崔津拜见晋敏郡主。”
琉璃帘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林韫裹着银狐毛裘半支起身,透过晃动的玉珠看见他笔直挺拔的身姿。
“崔公子前来,本郡主有伤在身,无法下榻亲迎还请海涵。”林韫轻咳几声,对着那寥影屈首以示敬意,“青宜,给公子看茶。”
“郡主客气了,臣是来替母亲向郡主赔罪的,母亲一向自视甚高,做出这等事情实在是护子心切,还望郡主莫要怀恨在心。”
崔津坐到搬来的凳上,接过青宜递来的茶。一缕湿发黏在他苍白的颊边,水珠顺着下颌滑进交领,在白绸内衬上晕开墨痕。
“令堂舐犊情深,本郡主岂会怨怼。崔夫人有此思量,也因本郡主满身非议。”
“郡主宽宏,臣感佩五内。”话音陡然一转,“只是郡主武艺高强,对那些个刺客一击毙命,怎么还将自己伤得这么深?”
香炉白烟凝在半空,青宜绞着帕子的指节发白。
林韫低笑牵动背伤,指尖勾开银狐毛裘系带,露出单薄里衣,“崔公子既存疑,不若亲验伤处?”
“郡主做局,自然不留痕迹。”瞟见春光的崔津急忙移开眼,端起茶水淡淡抿了口,“再者臣不过一说,于郡主并非讥讽之意,此事也确实是臣母亲有错在先。”
林韫透过珠帘凝睇着对方面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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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抹似有似无的笑痕,却见崔津垂眸饮尽残茶,鎏金茶匙在盏中轻轻一拨发出叮然脆响。
“臣今日多有叨扰,郡主还是早些休息,臣告辞。”起身时腰间环佩轻响,青宜尚未及开口,那人已行至廊下,风卷起他鸦青色湿袍下摆。
“郡主,他该不会……”朱唇轻启又抿,终是忍不住低声。
“满朝大臣不是傻子,五年前我一介幼女能够将林府男丁杀尽,他们也不会蠢到相信我这满身的伤是刺客所致。”
林韫抚过臂上缠着纱布的伤口,倏然收紧五指,深深掐进血肉里,“可知不知晓又能如何,此番计谋妙处在于徐氏已入局且我重伤,就算崔氏有心脱身也无力回天。”
林韫心里不禁暗自思揣,这崔津已行冠礼而未入仕,本以为是无甚城府,不堪大任,现在看来是崔家有意藏拙。
“先生诚不欺我,人不可貌相啊。”林韫长叹一口,余音散入骤急的雨声中。
帘外秋雨滂沱,崔府朱漆大门轰然洞开。
崔闫鹤氅内素袍尽湿,苍老身躯几乎悬在崔铉与崔津臂弯间,蹒跚过处青石砖上拖出水痕。
“快取参汤!”侍奉崔闫坐下后,崔津墨色锦袍下摆溅满泥点,青玉簪束着的发丝凌乱贴在颈侧。
话音未落,廊下忽传来环佩乱响。
徐氏素衣散髻踉跄扑来,发间银簪歪插着,露出鬓角几缕霜白,她膝行至太师椅前,额间早磕出血痕。
“妾身罪该万死,愧对崔氏列祖列宗,这就触柱自戕,以免侮了崔氏清誉。”
徐氏浑身剧颤,说着猛地撞向金丝楠木柱。
崔津箭步上前擒住她肩头,“母亲慎行!”
紫檀拐杖“咚”地杵在青石板上,老人鬓角银丝随剧烈咳嗽颤动,浑浊眼眸却迸出刀锋似的厉色,“崔氏好歹是五姓七望之一,太后就算要抄家,也要掂量掂量她韦氏够不够格!”
徐氏闻言自知此事已经被太后轻轻放下,自是长舒一口气,擦拭完眼角泪花讪讪上前,“妾身就说,左不过就是无权无势的孤女,太后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和朝中重臣心生嫌隙。”
崔闫枯掌重重拍在紫檀案几上,“你还好意思说,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人,临到头还被削了官咳咳……”
崔闫越想越气,颤巍巍举起拐杖,指着跪在面前的崔铉,“竖子当日若拦着这蠢妇,老夫何至于要到宫里丢这老脸。”
拐杖突然脱手,正砸到崔铉肩头,崔铉跪得笔直也不敢吱声。
雨打窗棂声中,崔闫忽向崔津处抬手,“润知近前。”
崔津应声撩袍而跪,额前碎发犹带水汽,眉眼却沉静似水,“孙儿在。”
“你且观那林氏女如何?”老人枯指掐住太师椅螭首。
崔津抬眸,烛火映得他眼底流光,“此女不容小觑,能向太后毛遂自荐,剑走偏锋,赢得此局,我崔氏输得不怨。”
满室骤静,唯闻更漏声声。
“你就这么笃定是她做的局,抑或是太后提前布局,而她只是颗活棋。”崔闫端起侍婢放在桌案上的参汤暖了暖身子。
“孙儿虽远远见了她一眼,但敢肯定她绝非是将身家性命寄托于他人之人。”
突然屋外惊雷大响,湮没了崔津最后一句话“此女断非池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