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谁都知道华蓝玉身子骨弱,骑的马都是最温顺的品种,她主动挑战,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这分明是挑衅。
是仗着圣宠,要将华玉安刚刚挣回来的颜面,再亲手踩下去!
华玉安看着她那双看似澄澈,实则暗流涌动的眼睛,忽然笑了。
那笑意极淡,像冰面上裂开的一道细纹。
“好啊。”
一个字,干脆利落。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看看,她华玉安,凭的从来都不是谁的怜悯。
号角声起,两匹骏马如离弦之箭,一红一白,冲入围场。
华蓝玉的骑术确实平平,全靠马匹温顺。
而华玉安,却截然不同。
她俯身在马背上,身姿矫健而优美,朱红的衣袂在风中烈烈翻飞,宛如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不过片刻,便将华蓝玉远远甩在身后。
就在众人以为胜负已分,准备为她喝彩之时,异变陡生!
华玉安身下的那匹棕色烈马,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随即发了疯似地扬起前蹄,疯狂地原地打转、冲撞!
“啊——!”
场边传来阵阵惊呼。
华玉安被这股巨大的力道颠得几乎要从马背上摔下,她死死攥住缰绳,手臂被勒出道道血痕,试图稳住身形。
可那马像是中了邪,双目赤红,根本不受控制!
她眼角余光瞥见马臀后侧,一根极细的银针在日光下闪过寒芒。
是华蓝玉!是她在赛前“亲昵”地拍打马身时动的手脚!
“快!快救公主!”肃帝脸色大变,从御座上霍然起身。
禁军们一时也不敢上前,生怕惊了马,让公主摔得更重。
肃帝心急如焚,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不远处的燕城身上,厉声喝道:“燕城!你的‘踏雪’是宝马,性最通灵!快,借马给公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燕城身上。
只见燕城懒懒地倚着栏杆,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看好戏的讥诮。他闻言,连姿势都没变,只是轻飘飘地回了一句:“陛下,臣的‘踏雪’,只认臣一个主人。恕臣实在是无能为力。”
他顿了顿,目光冰冷地扫过在马上苦苦支撑的华玉安,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用着极小的声音道,“她的死活,与我何干?”
华玉安早知他无情,却不想他竟能无情至此。
或许,今日便是她的死期……
就在这时,一道清越如玉石相击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陛下,臣的‘照夜’,或可一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晏少卿不知何时已翻身上马。
他身下的那匹乌骓马通体漆黑,唯有四蹄雪白,神骏非凡。
他没有多言,只对肃帝微微颔首,便一抖缰绳,策马如风,直冲向那匹发狂的烈马。
他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与华玉安并驾。
在两马交错的瞬间,他猿臂一展,竟将摇摇欲坠的华玉安从马背上拦腰抱起,稳稳地带到了自己的马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来不及惊叹。
“站稳了。”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雪松气息。
华玉安回过神,发现自己正被他圈在怀里,背后是他坚实温热的胸膛。
她浑身一僵,挣扎着想要下去。
晏少卿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公主若想认输,现在下去也无妨。”
认输?
华玉安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
她凭什么认输?!
她咬紧牙关,一把夺过晏少卿手中的缰绳,冷声道:“多谢晏大人。此马,借我一用!”
说罢,她双腿一夹马腹,“照夜”长嘶一声,如一道黑色流光,再次冲了出去!
这一次,再无人能阻挡她的脚步。
晏少卿的“照夜”与她心意相通,人马合一,风驰电掣。
她将所有的屈辱、愤怒、不甘,都化作了此刻的决绝。
她要赢!
要赢得彻彻底底!
眼看终点的彩旗遥遥在望,早已等在那里的华蓝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怨毒。
就在华玉安策马即将冲过她身侧的瞬间,华蓝玉竟一勒缰绳,故意让自己的马朝着华玉安的马蹄下撞去!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
华蓝玉连人带马摔倒在地,那匹白马的腿被“照夜”的铁蹄擦过,瞬间鲜血淋漓。
华玉安猛地勒住马,愕然回头。
“蓝玉!”肃帝发出一声惊天怒吼,三步并作两步冲下高台,一把抱住哭得梨花带雨的华蓝玉,看着她被擦伤的手臂和那匹受伤的马,龙颜震怒!
他猛地转头,赤红着双眼,指着马背上的华玉安,声音里满是失望与暴戾:
“华玉安!你……你竟如此歹毒!为了一场比试,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此毒手!朕真是看错了你!”
“来人!将玉安公主给朕押下去!禁足琉璃阁!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半步!”
“陛下息怒!”
晏少卿快步上前,躬身行礼,“方才事发突然,孰是孰非尚未可知,还请陛下明察,莫要冤枉了公主!”
“冤枉?”燕城在一旁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晏大人真是怜香惜玉。怎么,这才几日功夫,就护上了?莫不是那琉璃阁,很快就要换一位男主人了?”
这话极其恶毒,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他们有私情。
晏少卿面色一寒,正欲反驳。
燕城却不再看他,转而对着肃帝一拜,朗声道:“陛下!今日围猎,臣有一事相求!臣愿以今日猎魁之位为彩头,若臣能拔得头筹,恳请陛下,允臣与玉安公主,退掉婚约!”
轰!
此言一出,无异于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他竟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以这种方式,彻底断绝与华玉安的关系!
这是何等的羞辱!
肃帝看着地上哭泣的华蓝玉,又看看一脸决绝的燕城,心中早已偏了十万八千里。
他沉声道:“好!朕允了!”
华玉安坐在马背上,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她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直到此刻,她才缓缓转过头,看向不知何时已走到她马边的晏少卿。
她的目光空洞,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晏少卿,别赢。”
别为我赢。
别再给我任何不该有的希望。
这桩婚事,本就是个笑话。
由他亲手结束,再好不过。
她要的,是解脱。
晏少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总是淡漠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复杂的情绪。
他终究只是微微颔首,低声道:“好。”
狩猎继续。
所有人都以为,以晏少卿的骑射之术,拿下猎魁易如反掌。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最后的决胜局,晏少卿在射一只奔鹿时,箭矢竟“堪堪”擦着鹿身飞过,偏了分毫。
就因为这分毫之差,让紧随其后的燕城一箭功成,夺得猎魁。
燕城得意洋洋地跪地谢恩,如愿以偿地求来了退婚的圣旨。
满场哗然,看向华玉安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与鄙夷。
她成了全天下最大的笑柄。
远处,晏少卿的贴身侍卫长风满脸困惑,凑到自家主子身边,压低声音道:“主子,您方才……怎么失手了?那头鹿,您闭着眼都能射中啊……”
晏少卿没有回答。
他只是望着那个被禁军“请”下马,脊背挺得笔直,一步步走向囚笼般的琉璃阁的朱红身影,眸色幽深,无人能懂。
他不是失手了。
他只是,成全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