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绒般的厚雪悄无声息地下,阴沉了两个多月,一直没有开晴的日子。
远方,冬日阳光透过云层,遮挡几片雾绡,西风终于停止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早春了,谢宅的下人在扫春雪,笤帚赶走几只叽喳啄食的灰雀,溅起一层银亮的雪沫子。
简肃静朴的谢庐深处,明亮洁泽的居室烧着暖融融的炭火,向小雪绵绵的天空敞开了窗牗,泄出一丝丝深闺的香气。
青绮帐幔内,甜沁缓缓睁开了双眼。
视线模糊,继而聚焦变得清晰,五感缓慢地通了,从某种混沌状态又回到了人间。
好温暖,甚至有些热了。
入宅为妾三年多来,她从未感受过这般温暖。
她试图起身,身体似被抽干了力气,徒劳躺在绵软的榻上默默积蓄精神。
她已经死了,死在一个雪日,竟然又看见了太阳,难道……重生了?
她眼珠空洞地环视四周,谢宅的起居室,立着一面涂清漆的山水屏风——那屏风很熟悉,熟悉得可怕,有次宴会他就随便踢开了这间屋子,将她摁在屏风上索吻。
噩梦撕裂她的脑袋,她痛苦哼了声,试图驱除不堪的记忆。
元始二年初春,她和姊妹第一次来谢府省亲,饮下一杯酒,晚上就被送到了姐夫榻上,她两世也忘不掉。
“嘎吱”轻响,门被推开,丫鬟轻快的脚步声,“小姐歇息好了吗?夫人催促您出去呢。”
丫鬟将烘干的衣裳从火炉边取下,掸了掸,动作很熟练,是甜沁的藕荷色外衫。
甜沁怔怔,深呼了口气,似灵魂出窍一行泪水原封不动从眼角滑下。
“朝,露……”
朝露唇角挂着淡淡笑容,“嗯,奴婢在呢。”
将藕荷色外衫给甜沁披上,烘得暖烘烘,有种阳光的晒味,“衣裳干了,筵席还没结束,小姐可要多穿些仔细春寒。”
甜沁静静盯着衣裳上几可忽略不计的酒痕,嘴里空荡荡的,后背发凉。
这一年的春宴,是幸运嫁入谢门但多年无子的嫡姐摆的,大夫人何氏带着她和苦菊两个庶女赴宴,择一人为妾。
嫡姐笑盈盈亲自递来的酒杯中下了药,苦菊或她,谁喝谁走上不归路。
方才,她从筵席上误打翻了酒,来此处更衣,再醒来时已有了前世记忆。
朝露见甜沁久久不语,神态恍惚在梦,关切道:“小姐,怎么了?”
甜沁望了望朝露,“有点晕。”
朝露说桌上有解酒的瓜果,“姑娘酒量浅,吃些缓缓吧,刚才晚翠和陈嬷嬷送来的,不好在谢家失仪。”
“她们人呢?”
“在门外候着,怕扰了您歇息。”
甜沁沉沉嗯了声,漂亮而明亮的眼遮掩着。她的人都在,很好。
此时,谢宅的管家李福来了。
他猫着腰恭谨在门外问:“三小姐,夫人见您更衣久久未归,问您发生什么事了。”
朝露和甜沁对望了一样,都不喜欢谢宅这奴才。尤其甜沁,深深记得前世这位管家的丑恶嘴脸,卷了她的救命钱,害她病重惨死。
甜沁给了眼色。朝露喊道:“小姐醉了,头有些痛,正在醒酒。”
屋外传来长长一声“哦”,又徘徊了会儿,脚步才渐远了。
片刻,嫡姐亲自来了。
今日是重要筵席,苦菊和甜沁都是重要角色,缺了一个可不行。
“甜儿,醉了?”
咸秋贵为谢门宗妇,永远高贵典雅,端庄贤淑,炽热暖阳天生带着亲和,没有大夫人的严厉训教,若不设防,甜沁这等庶女春雪般晦暗潮湿的内心极易被融化。
“让姐姐看看怎么回事。”
甜沁坐在榻上,并不情愿面对她,“二姐,我没事了。”
咸秋温声道:“方才见你在席上也不夹菜,失手把姐姐给你的酒洒了,还拘谨着。莫担心,你和苦菊都是余家姊妹,不必看人眼色。”
甜沁秀眉蹙眉:“是甜儿福薄,享用不了美酒佳肴。”
她的头还晕乎乎的钻痛,站起来摇摇欲坠,言外之意是不能去了。
咸秋遗憾之色溢于言表:“你姐夫从封地带来许多新鲜吃食,梅花香饼,五香糕,翠缕冷淘,蟹粉酥……好吃的好玩的,咱们以前住在定陶哪里见过,苦菊很喜欢,你得尝尝呢,错过了多可惜。”
嫡姐描述的那个人是姐夫,是谢门家主,当朝第一权臣。
谢门作为太皇太后的母家,如日中天,谢家子弟竞逐奢侈,沉湎酒色,豪庐美宅,移步换景,住宅甚至逾越了天子之制。
他作为谢家一代家主,受封新都侯,挂了个大司马的头衔,名为辅政实为执政。
在谢氏子弟骄矜傲慢挥霍无度时,他待人温静,修身严格,儒家理想化人格在他身上熠熠生辉。
朝野内外都赞他是秉性纯良、清静勤勉之仕,换句话说,他是天下书生的座道德模范,当之无愧的“好人”。
前世他的装束每每长袖阔带,纲常之冠,人伦之衣,儒生打扮,圣人之蕴。
甜沁摇摇头,方才饮的绍兴女儿红余韵还在喉间燃烧,“二姐尽兴,不必管我,我独自歇息片刻便好。”
一回生两回熟了。
咸秋心明眼亮,隐约察觉了什么。甜沁的玉润细腕还戴着一只色泽鲜丽的虾须镯,皦白的玉色,衬得她纤弱的关节如凝脂。
“好吧,姐姐不勉强你,好吃的给你留着,你且好好歇息。”
咸秋轻轻将她手腕抬起,细细观看,“看你姐夫多疼你,这只虾须镯是进贡之物,一等一的好东西,就你有,姐姐和苦菊都没有。”
甜沁右眼皮不可控地跳了下,是,这是他送她的唯一礼物,在榻上赤条条伺候他时也戴着,她一度十分珍视。
直到临死前鲜血喷在它细腻的玉纹上,听嫡姐亲口说,他对自己从没半点上心,这只名贵的虾须镯不过是嫡姐库房的随便玩意。
她手腕感到难以忍受的锢痛,欲解开,一时没找到繁复精细的机关。
咸秋柔润的嗓音萦绕在耳畔,“你们这些年轻姊妹从小生活在定陶老宅,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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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多少时日,自然与你姐夫生疏。现在咱余宅搬到了京城,多多走动就好了。莫怕生,嗯?”
姐夫二字被屡屡提及,落在甜沁耳中,似乎别有所图。
谢家家主并没世人描绘那样好,起码在她最后时日挣扎求紫参芝时,他无半点人情味。
妻尊妾卑,是他的底线和原则。他恪守儒家冰冷教条,为了清规戒律可牺牲一切。
她残余的印象只有恐惧,前世他掐住她塌腰的力道,冰冷的指尖如刀刃滑过她肌肤的战栗,她的哭声常随那致命的节奏淹没在他黑暗温柔的暴烈中。
甜沁软软无力地躺在榻上,任由咸秋在额头敷了条热巾。
咸秋叹口气暂时离开,关上了门。
朝露忙忙乎乎将飘雪的窗子关上,晚翠和陈嬷嬷亦进来服侍。
被子深处,甜沁埋着脑袋,睁着眼睛,毫无醉意也毫无睡意。
……
月意杳然,太阳沉下去了。
随着夜色,空气中砭骨的寒劲加重,松柏在霜色中轻轻摇摆,谢宅宴堂仍灯火通明。
宴桌上,杯盘陈列,佳肴琳琅。
主君用罢了膳已走,四小姐苦菊随即也告辞,只剩下主母余咸秋和何氏。
何氏是余家主母,余咸秋的生母。
明月在天,灯火惺忪,繁星粼粼。
咸秋心情不佳,略多饮了杯,再倒第三杯时,何氏点在她手背上,严肃道:“事不过三,你身为宗门大妇,再饮就要醉了。”
咸秋淡淡敛了敛唇,停了动作,换上温和面目:“母亲今晚用得可好?喜欢哪道菜带厨子回家再给母亲做。”
何氏面色板正:“为娘用得好不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夫君用得好不好,你两个妹妹用得好不好。”
咸秋容颜恭逊,望着身畔空荡荡的座席,多了几分怅然。
“夫君用得很好,两位妹妹……也用得很好。苦菊吃得挺多,甜沁晕酒了。”
何氏道:“娘亲问你,今晚为的什么?”
咸秋笑容一噎,未曾应声。
何氏叹道:“邀了两位妹妹,仅有一位赴宴,还是明晃晃在你谢氏的门户里。你这姐姐威严何在?”
甜沁和苦菊都是何氏带来的,家中庶女,俱是乖巧温顺的,无依无靠的。苦菊的姨娘是普通商户出身,甜沁的姨娘则是那千万人唾骂的勾栏歌姬,早年间死了。
“论出身,苦儿好些。”
“论姿容,却是甜儿好些。”
毕竟甜沁长得像她亲姨娘,人如其名生得甜美,腰段如水,天生伺候男人的尤物。
若纳妾,得看纳贤还是纳美。
咸秋望着桌边盆景中淡绿的花筋,默默出身,含羞水汪汪的眼似乎在躲避着什么,半晌,道:“娘,夫君并无纳妾之意,方才瞥都未瞥两位妹妹,要不还是算了。”
天底下有哪个真心爱丈夫的女子,愿意丈夫琵琶另抱,与她人同床共枕。
她那夫君,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神仙人儿。
“而且我隐约觉得,甜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