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只余顾修昀和萧氏兄妹。
予瑧从皇兄怀中钻了出来,自己爬到旁边拿起那个折了翼的小小纸鸢,看看皇兄,又看看顾修昀,然后毫不犹豫地将纸鸢举到顾修昀面前。
予瑢微微一笑,“朕扎的纸鸢总是不如司徒的结实好看,飞了没多远便跌落在地,司徒快帮朕看看是怎么回事。”
那纸鸢上画了小小一只崖鹰,顾修昀垂眸凝望,思绪飘忽。
犹记昔年在凉州时,也是这样一个早春三月。漠北的朔风将春意阻挡在乌鞘岭,难得一日晴朗,天阔云低,远处是牧民的羊群,一团一团如天上翻涌的云朵。顾修昀叼着一根长长的蒲苇草,枕臂躺在山坡上,悠然地看予瑢拽着纸鸢跑来跑去。
大漠上的猎猎西风不似江南的湿软轻柔,那纸鸢挣扎了两下,便挣脱了绒线,飞远了。八岁的予瑢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哇的一声就哭上了。
“阿兄,纸鸢跑了!”
顾修昀丢掉蒲苇草,“你别哭啊,我再给你扎一个就是了。”
他说话间便三两下攀上树,折了几根细枝下来,予瑢止了哭声,好奇地看他扎纸鸢。
“阿昀,那纸鸢上面画了什么呀?”
“崖鹰,你知道什么是崖鹰么?”
“不知道。”
顾修昀徐徐道来,“很久以前,有一只小鹰,它一直不会飞,老鹰就把它的翅膀折断,然后推下了悬崖。”
予瑢瞪大了圆圆的眼睛,“那小鹰就要摔死啦!”
“对啊,可是小鹰不想死,于是它在快要掉落悬崖的时候,想起了老鹰教过它如何飞翔,这时候吹来一阵东风,小鹰便借着东风,飞上了青天。”顾修昀一边耐心地答话,一边手指翻飞,不多时一只纸鸢便有了雏形,他擎着纸鸢的骨架在予瑢头顶上盘旋几圈。
予瑢却唉声叹气,“小鹰好可怜,还好我没有翅膀,不然也要叫父王给我推下悬崖啦。”但这哀怨并没有持续多久,纸鸢扎好了,予瑢又快快乐乐地爬起来拽着它跑。
顾修昀又躺回了山坡上,冲他喊道:“那可未必,兴许你以后也能生对翅膀呢!”
“……司徒?”予瑢见他久久不言,关切地唤他一声。
顾修昀回神,弯身从予瑧手中接过纸鸢,“陛下亲手所制,怎会不如微臣。”
他已不再是草原上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而予瑢也成了稳坐太极的皇天之子,君臣有别,臣又如何能比得上君。
嘴上这样说,可他到底心软。予瑢默不作声,沉默地看着顾修昀双手上下翻飞,一如当年。
予瑧不知两人在说什么,她只知道顾司徒比阿兄手指灵巧,三两下便修好一只纸鸢。
予瑢抬头冲顾修昀一笑,他就知道阿昀还是会帮他的。
纸鸢被递回予瑧手中,她眼睛睁得溜圆,好像有些不可思议。
“阿瑧,要说什么?”予瑢提醒她。
予瑧眨巴眨巴眼,嗓音软软地,“谢谢顾司徒!”
顾修昀弯唇,“公主不必客气。”
时候不早,顾修昀欲告退。
“司徒稍候,”予瑢从桌案上翻出几份奏章递过去,“这些是朕批过的,司徒可交由门下省审议。”
顾修昀随手翻了翻,“前几日祠部呈上的陛下寿宴庆典细则,陛下还未看完?”
予瑢点头,“这几日事多,还未来得及看,左右还有些时日,此事不急。”
顾修昀离开后,予瑢望着他的背影出神。予瑧坐到他身边,奶声奶气地问:“皇兄,司徒是坏人么?”
予瑢接过予瑧手中的纸鸢,眼神有些悠远,“我同你这般大时,便是司徒带着我,在草原上驰骋,教我骑射,他又怎么会是坏人呢?”
予瑧有些不解,“那皇叔是坏人么?”
“阿瑧觉得皇叔是坏人么?”予瑢反问。
予瑧想了想,摇摇头,“皇叔对我好,他不是坏人。”
“是啊,皇叔虽然急躁了些,却处处是为我着想。”
“司徒和皇叔都不是坏人,那他们为什么要吵架呢?”
予瑢叹了口气,“皇叔和司徒……有些想法不太一样,他们有一点误会。”
“误会?什么是误会?”
“误会就是……”予瑢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认真思索,“就是两个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但是他们彼此不知道。”
予瑧看了看手中的纸鸢,又抬头看了看予瑢,小嘴抿成“一”字,“那司徒肯定没帮皇叔扎纸鸢,如果司徒也帮皇叔扎一个这么漂亮的纸鸢,他们就不会误会啦。”
予瑢“扑哧”一笑,一骨碌爬起来,“说得对,阿瑧的纸鸢最漂亮了,走,我们出去放纸鸢去。”
*
顾修昀从台城回府时,已是夕食时分。
春日的夜间还有些冷,湿漉漉的风打在身上带了些凉意,不过顾修昀自幼习武,这点倒春寒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便让人将夕食摆在了庭院里的槐树下。
庖厨下的侍女正在庭中布菜,平娘子送来封信函,顾修昀站进廊下光亮处展开查看。
是颜太傅府上满月宴的请帖。
太傅喜得爱女,连他这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知晓,请帖都送到了他府上,于公于私他自然不能爽约。
顾修昀随手将请帖顺着支起的窗缝投进屋内,院中小桌案上夕食已备齐,他三两步走到近前。
今日的菜色似乎略有不同,顾修昀立在桌案边,“这是什么?”
站得最近的侍女身形一顿,下意识将手缩回袖中,遮住了烫得红肿的手背。
这点动作却没能逃出顾修昀的视线,“新来的?”
那侍女战战兢兢,“奴婢含霜,见过郎主。”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声音却有些耳熟。
“抬头。”
含霜抬起头,直直望向顾修昀。
她做侍女的时日不多,自然不知道与郎主对视乃是大不敬,顾修昀眉头微蹙,倒不是因为她犯了忌讳,而是他忆起了这张面容。
“怎么是你?”
他剑眉微压时显出几分威仪,瞧着吓人,含霜不敢说话,嗫嚅两声,求助般地望向平娘子。
还是平娘子帮她解了围,说自那日含霜和顾承启一同被捉回来,她因无家可归便一直在府上安置,直到前几日岳郎君传了话说可以将她留下,才将她安排在庖厨下。
顾修昀想起来了,先前他让岳陆去查实这位女郎的身世,前些日岳陆来回他,说并无异常,他当时忙于公事,便随口应下了,原以为她会在外院做个洒扫侍女,没想到竟去了庖厨。
今日的菜式除了寻常的鱼脍和蒸薤外,还有一道从未见过的炙鹅肉,却不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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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炙肉做法,而是将鹅肉切成骰子大小的块,上面泛着在油中烹炸过的金黄,色泽诱人,瞧着比鱼脍这等江南菜式更有滋味些。
顾修昀有些意外,“你做的?”
含霜缩在衣袖中的手紧了紧,答得磕磕绊绊,“是……回郎主,是我做的,我家在蜀中,与建邺饮食有所差别,我虽手艺不如家中父母,却也能让郎主尝个新鲜。”
顾修昀执箸夹了一块,并不急着送入口中,“蜀中何地?”
“益州。”含霜抬眼偷觑他,“这鹅肉是用茱萸、花椒,和辛姜一起放进滚油中烹炸而成,有辛辣味,不知郎君是否吃得惯……”
顾修昀昔年行军曾至陇南,品尝过蜀人饮食,确实风味迥异。
食不言寝不语,他没再说话,含霜立在一旁偷偷打量,见他碗中菰饭都少了大半,该是吃得惯的。
莫说是顾修昀,便是平娘子尝过后都不住赞叹。他们都是客居京城之人,虽蜀地味道与凉州也并不很相似,但总比清心寡欲的江南菜肴来得可口。
客居京城两年有余的平娘子心中生出一丝感慨,这感慨一直持续到夕食结束,与顾修昀闲坐庭中时才化作悠悠一声叹息。
“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凉州去。”
饭后有些积食的顾修昀正在廊下踱步,听了这话,脚下微顿,“阿嬷想回凉州?”
“年纪大了,自然想回到故土。”平娘子直言。
可故土已无故人,“留在建邺也没什么不好,郎主在哪儿,我便在哪儿。”她看着顾修昀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小郎君经历了重重变故走到今天这地步,内心早已将他视做亲人。
顾修昀默然不语。
当年他入京时,曾与满朝文武承诺,自己至多辅佐予瑢十年,十年后,海清河晏,他自会离开建邺。可他从未问过身边人今后几十年想要怎样的生活。
平娘子又道:“眼下最紧要的是要替你寻一门好亲事,再过几个月你便二十四了,你看谁家二十四的郎君不是子女成群?”提起这事,那点子忧伤立马烟消云散,“如今建邺城中适龄的女郎可不多了,又要家世匹配、门第相当,又要性情温和,能与郎主相敬如宾……这样的女郎可不好找!”
她深知顾修昀看着好相与,实则是个倔驴一样的脾气,旁人强行撮合未必能成,非得是他自己相中了才行。
可他整日里除了府中便是宫中,上哪儿认识那些女郎呢。
清辉月色落在长身玉立的郎君身上,投下斜长的阴影,平娘子斜睨他一眼,好在生得还算俊俏,不愁讨不到娘子。
忽然,她想起方才饭前送来的那封请帖,“颜太傅……就是建邺城里出了名的那个琅琊颜氏?”
“是。”
平娘子笑开,“一家有女百家求,早就听闻颜太傅之女知书明理,温婉贤淑,郎主若有机会见到颜氏女郎,可要看看传言当不当真。”
她不知他早已与这位女郎有所交集,只是……
忆起那日车中女郎一双狡黠的杏眸,顾修昀觉得好笑。
温婉贤淑没见识到,旁门左道倒是真,这世间对人的误解实在不少。
顾修昀无奈地笑笑,姻缘一事在他心中算不得重要,“陛下年岁尚小,我还有更紧要的事要做。至于姻缘,若是有幸能遇上中意的女郎,我自当竭力争取,若遇不上也无需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