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草长莺飞,柳絮盘桓,春杏吐蕊,建邺城中处处是春意。
除了一处。
冯益正领着人在廷尉狱中例行巡检,今日发例银,他心情颇佳,嘴里哼着曲,步履生风,盘算着早些完事早些回家。
廷尉狱的地牢共分三层,依所犯罪行轻重分别关押。最后一层专囚重犯,近几年也仅仅启用过一次,便是月余之前的许氏满门。许氏被判流放平城后,此处便再无囚犯,平日更是鲜少有人涉足。
冯益本想走个过场,在外探望一眼,却不想刚靠近,便闻到一股潮湿腐朽之气。
他以袖掩鼻,“怎么回事,前些日子不是清扫过吗?”他刚想抓个人出来问责,忽听地牢中传来轻微响动。
他吓了一跳,青天白日的,敢在这吓唬他,不要命了!
“是谁在下面,还不速速滚上来!”
下面静默无声,身边人大着胆子上前,“回禀廷尉,是、是……”他不敢说,被冯益踹了一脚,“是孙尚书!”
“谁?”冯益惊得拿开了掩鼻的衣袖,不出一瞬又捂了回去,“五兵部孙迁尚书?”
旁边人埋着的头点了点。
“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昨日在廷尉狱中值夜的侍卫,抖着嗓向他禀明经过。
“昨日夜间,顾司徒身边的岳将军亲自将孙尚书押了过来,我们几个本想问是否有您的批文,但岳将军是顾司徒身边的人,一向横行惯了,我们也不好阻拦……”他还不忘将自己摘干净。
冯益闻所未闻,指着地牢不可置信地问:“他、他犯了什么事?刺杀陛下,还是刺杀顾司徒?”
*
“私贩军火,贪墨军饷,勾结许氏?”予瑢“唰”地从龙案后站起来,触及到顾修昀的眼神,自觉失态,又悻悻坐下。
尚书令陆丰执着笏板的手一顿,“回禀陛下,确实如此。”
尚书右仆□□焕闻言上前,将昨日廷尉呈送至尚书台的公文朗读出来,上面一五一十地写明了孙迁的罪行。
他自穆宗朝便供职五兵部,初时仅为一库令史,不出几年便升任外兵曹,掌京畿以外地区军务。借职务之便,挪用军饷,并以低价与并州购置兵器,再秘密售予并州以北的西凉散军。
去岁许钧谋逆事发前,因担心兵败后钱财无人托付,将名下私产交由许夫人,后二人和离,许夫人回京,依许钧嘱托将钱产转交其妹婿孙迁。孙迁本就蓄意贪墨,如此一来更是如虎添翼,与西凉散军大行违逆之事,大肆敛财。
罪行昭昭,满朝震惊,朝臣面面相觑,无一人敢说话。
予瑢胸膛起伏,声音发沉,“众卿如何看待?”
予瑢性情温和,难得见他如此气愤,下面人更是不敢说话,过了好一阵,吏部尚书季敏迈步出列。
“臣认为,孙迁贪墨军饷一事,属十恶不赦之罪,若是不能秉公处理,留下心有贪念之人在朝为官,恐将来会出现第二个孙迁。故而应当彻查!”
予瑢正有此意,他长在凉州边境,深知军饷对于边军的重要,唯有让戍边的将士食能果腹,衣能御寒,边境才得以安定,如此朝堂才可安定。孙迁胆敢动摇国本,便是杀他一万次也不为过!
然而季敏此言一出,竟无人附议。
“众卿有何顾虑?”
众人埋着头,个个噤若寒蝉,既无附议,也无反驳,一眼望过去是无数头顶,只看得见顾修昀和肃王两张面孔。
予瑢不知道他们为何不敢出声,可肃王在朝堂中这么多年,心里如明镜一般。
“孙迁为官多年,难道他会不知何事不可为?若连此等明知故犯、罪大恶极之人姑息纵容,往后若有人效仿,谁来担责?”他回首逡巡一眼,怫然作色,“若有主动坦白者,或可将功折罪,可若是查出知情不报,更是该以朋党论处!”
众人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五兵部左中兵曹刘恺平日颇受孙迁器重,投桃报李,此时第一个站出来。
“孙尚书……孙迁虽罪大恶极,可五兵部掌天下军政,若依季尚书之意停职彻查,恐有贻误军情之危……”
有人贪功冒进,自然也有人左右逢源,门下省散骑常侍张培兴也上前一步道:“孙迁毕竟执掌五兵部多年,不如令他戴罪立功,也好……”
顾修昀本是安静听着,不置一词,可听到张培兴的发言后,侧首淡淡扫了他一眼。
张培兴被这一眼扫得脊背发凉,后面的话只得咽了回去。
堂上再次陷入沉默,予瑢神色变了又变,度支尚书曹允忙出列打圆场。
“禀陛下,臣还有事要奏。国子学与太学旬考定于本月初十,度支部呈上财帛账目,供圣上御览。”
予瑢哪有心情听这个,他烦躁地一扯衣领,“交由司徒审阅便可。”
孙迁一案恼人,今日也无心听旁事,他霍地站起身,撂下一句“皇叔和司徒留下”,便转身离开。
传令官唱了散朝,文武百官行礼恭送。
此时春暖,桃柳明媚,姹紫嫣红坠在枝头,台城中也春色正浓。
肃王和顾修昀随着内侍到太极殿时,意外地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
五岁的小公主予瑧盘膝坐在毾?上,手里捏着个折了翼的小小纸鸢,予瑢朝服还没换下,正蹲在她身侧帮她鼓捣。
见二人来,予瑢屏退左右,气冲冲地道:“孙尚书犯如此重罪,朕还没治罪呢,只是想彻查,便困难重重,又是横加阻拦,又是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彻查他们呢!”
“陛下说的不错。”顾修昀来的路上已想通关窍,“孙迁谋事多年却安然无恙,其他人未必不知情,可从未有人将此事公之于众,孙迁必定是使了些手段的。”
予瑢一愣,“什么手段?”
“威逼、利诱。”顾修昀语气轻描淡写,可说出来的话却耸人听闻,“孙迁四朝老臣,在五兵部经营多年,树大根深,若是彻查,今日站在朝堂上的人恐怕多半都要受牵连。”
肃王侧首瞟他一眼,不得不承认顾修昀对世事人心的洞悉确实敏锐。
予瑢喃喃道:“难怪……”
这朝局便如同一块蛀了虫的木板,远看完好无损,实则内里尽是空洞。
“若是这样,那季尚书想来是唯一洁身自好之人?”毕竟是他首先提出彻查。
“未必,”顾修昀反问他,“陛下认为,季敏此言意欲何为?”
“季尚书与孙迁素有旧怨,今日像是落井下石。”他对顾修昀这种循循善诱的指导方法已很是熟悉,若是如此简单,顾修昀便不会问他了,思索片刻,又道:“若是彻查孙迁一案,朝中大半官员都要受牵连,那么各部便会出现许多空缺,季尚书身在吏部,有铨选百官职责,如此一来,是方便了他培植自己的人手……”
顾修昀颔首,沉默片刻,忽然转向肃王,“殿下以为如何?”
他都把话说完了,才想起来问肃王的意见,肃王掀起一丝冷笑,“顾司徒运筹帷幄,权势滔天,何须旁人画蛇添足。”
“权势滔天”四个字不像是随便说说,顾修昀蹙眉,沉默不语。
予瑢也是一怔,这又是怎么了?
肃王却非要顾修昀开口不可,“怎么,顾司徒是敢做不敢当?”
顾修昀不知发生了何事,“还请殿下示下。”
肃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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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哼一声,“听说你在太后寿宴那日在宫内私刑处决了一个内侍,如何算不得权势滔天?”
“殿下说的是许氏那漏网之鱼?”顾修昀并不瞒他,当下便将事情和盘托出,“他被籍没入宫之前,在许家不过数月,如何能生出如此一腔忠义?”
“这世上忠义之人不少,难道顾司徒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如同司徒一样朝三暮四吗?”肃王讥笑。
顾修昀似没听见,继续道:“他入永寿殿做内侍,却有进谗言离间之嫌,不巧被下官听到,当日恰逢太后寿宴,不及审讯,但却并未私刑处决,而是送去了廷尉狱。”
“这话更是可笑,你怎知他便是在进谗言挑拨离间?在本王看来,世间忠义之士对司徒所为应当都是不屑一顾,难道司徒还要认为天下人皆是挑拨离间之辈不成?”
他声音不自觉拔高,将一旁的予瑧吓了一跳,小手扔下纸鸢,扭头扎到皇兄怀中。
予瑢将予瑧抱在怀里,轻拍后背安抚。
顾修昀平静地与肃王对视,“下官知殿下所想,无非是因下官一手遮天,恐不会将陛下放在眼中,才敢在台城中行此秘事。”他直言不讳地将话题挑明,神色间没有丝毫畏惧。
“殿下对下官有所怀疑,下官无从辩解,亦欣然接受殿下的督察。可眼下朝中风波骤起,内忧外患,殿下不妨暂且放下对下官的成见,合力抵御外敌。”
肃王沉默半晌,面色虽仍沉着,但神色却稍缓。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顾司徒,但愿如你所说。”要同顾修昀化敌为友,对肃王来说不是件容易事,因而他不欲多待,话音刚落便告退。
顾修昀凝视着肃王的背影。
其实他方才还有半句话没说,就是想看看肃王到底知道多少。可是观他神色,他似乎当真不知那内侍的真实身份,这便怪了。
内侍一事牵扯甚广,他行得隐蔽,肃王是如何知晓的?而肃王单知道他处置内侍,却不知内侍的真实身份,这话传得怎么如此有分寸?
*
肃王走到宫门口,恰见颜炳候在宫门外尚未离开,一问才知是前两日落雨后泥土松软,车轮陷进了沟渠中,因而耽搁了些功夫。
但肃王瞧见他身后的随从两手提着各式食盒,显然这会儿功夫也没闲着。
“太傅这是?”
颜炳回头瞧了一眼,笑道:“内宅妇人连日辛苦,就好吃这一口零嘴。”
檀氏生产次日,竹枝巷太傅府就中开大门,搬出了十几筐铜钱,散给上前道喜的人,连过路人都见者有份,颇有些普天同庆的架势,不出半日,全建邺的人都知道颜太傅喜得爱女,这才半个多月,满月宴的帖子就送到了各家府上。
“还未祝贺太傅弄瓦之喜。”
“殿下客气。”
肃王近日对颜炳很是热络,因他那不争气的世子予琰说想要娶颜十一娘。肃王听后先把他骂了一顿,说他不自量力,骂过后认认真真思索起这门亲事,倒也无有不肯。
琅琊颜氏如日中天,但凡够得上的士族,谁人不想娶颜氏贵女为妻?
“太傅教子有方,六郎自不必说,便是家中女郎也是闺中典范。内子常和我说起十一娘冰雪聪明,只恨没托生在自家。”
颜炳抚着胡须哈哈笑,“王妃还是这般风趣,过几日满月宴,殿下可一定赏光,颜某定好好招待二位!”
肃王还想试探两句,可颜炳始终像是听不出他言下之意一样,将话锋转到别处。不多时,颜炳的马车也从沟渠中推了出来,两人便站在宫墙外话别。
肃王面带笑意目送他上了马车,转过脸来就收起笑容哼了声。
“老奸巨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