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容玉借口要寻几件旧物,与方氏又叙了一回话,方送她去了。待方氏去后,容玉进了里间,像模像样地挑拣起昔日物件,以备稍后在李稷眼皮底下过一过,省得落了形迹。
青穗进来帮忙,两人翻箱倒柜,见得绒花泥人诸多玩意儿,说笑半晌,竟忘了时辰,待容玉出来,李稷已站在了外间桌案前。
容玉惭愧,吩咐青穗赶紧收拾手头的几样物件,走去桌前,看见李稷手里把玩她以前放在笔山旁的摩罗睺。
“夫人的小名叫‘绒绒’?”李稷看向她。
容玉点头,凝眸细辨他面上神色,很柔和,隐约有些笑,看来没跟容岐谈崩。
“哪个‘绒’?”李稷伸了另一只手过来,手掌摊开,掌心朝上,是要她写下那个字的意思。
容玉没多想,伸了食指,在他手心里写下“绒”字。
李稷拢手,把那个字收入掌心,唇角扬起来,问:“我能叫么?”
容玉本欲婉拒,毕竟听着有些亲昵,但转念想,她私下也唤他的表字“晏之”了,要是不让他唤她小名,倒显得太小家子气。
“嗯。”
李稷笑。
“兄长同你说什么了?”旁人不在,容玉便不再唤“夫君”,问他去花厅的事。
“没什么,一些祝愿的话,希望你我同心同德,共修百年。”李稷人高,长腿伸着,倚坐在桌案上,头微歪,笑得有几分痞气。
容玉莫名脸热,绕去桌后,李稷鼻端底下跟着飘过一抹馥郁香气,夹杂席间用过的花雕醇香。这次他没忍住,开口问:“绒绒平日都用的什么香?”
容玉一愣:“我没有用香。”
“哦?”
“怎么了?”
李稷歪头看她,笑说:“没怎么。我平日讨厌脂粉香气,但你身上的气味,我很喜欢。”
容玉大窘,脸颊一下更热,却看他眼神明澈,并不似那登徒子调戏人的做派,倒像是真真在赞她。她睫毛乱闪,躲开他的视线,去看青穗那边收拾好没有。
李稷看见她酡红的耳鬓,岔开话题:“小时候喜欢玩这个?”
容玉看回来,见他问的是摩罗睺,那是个戴花簪、穿襦裙的小人偶,彩漆略微斑驳,有些年头了。
“嗯。”
“子初送的?”他问。
容玉摇头。
李稷抬眼,打量四周:“他就没送你些什么?”
容玉嘴唇翕动,倏地想起一事,那日去入云楼接他,她便想提的,可惜没寻着合适的机会,既然他这会儿又提起表兄了,不妨顺水推舟。
“我与表兄虽是自小一起长大,但毕竟男女有别,私下没有互送过什么东西。不过,他这次离开前,倒给了我一封信……”
李稷眼珠立刻转回来。
“……要我寻个机会,交给佩兰。”
李稷脑筋一时没转过来:“佩兰是谁?”
“方家四姑娘,表兄的亲妹妹呀。”容玉意外,他既是表兄的挚友,如何连这个都不知?
“哦。”李稷淡淡应一声,神色恢复如常,“那好说,你把信给我,回头我进宫时,托人交给她便是。”
方家获罪后,女眷被充为宫奴,方佩兰如今被关押在浣衣局,寻常人难得一见。
容玉欲言又止,看他两眼,斟酌道:“我可以同你一起进宫吗?佩兰也是我表妹,今年才十一岁,被关押在禁庭里,不知能否承受得住。我很想见她一面。”
李稷笑一笑,也不绕弯子,道:“那可就不是多好说的事了。”
容玉失落,自也知这是个大忙,进宫一趟本来就不是易事,何况是要私下会见罪奴?想来对李稷来说,亦是棘手的。
正踌躇,李稷又道:“我若帮你,你谢我吗?”
容玉精神一振,杏眸跟着亮堂起来,映出他的脸:“自然!”
“如何谢呢?”李稷仍是靠坐在桌上,俯视下来,逆着光,眼底深邃。
容玉一时语塞,心下盘算,若以金银酬谢,只怕囊中羞涩,也难入他眼。再送一盒山楂糕?那也太过寒碜,拿不出手来。
她表情复杂,又是茫然,又是着急。李稷尽收眼底,唇角勾起来,举起手里的摩罗睺。
“送我?”
小小的彩漆人偶被他捏在手里,杏眸桃腮,花簪襦裙,像是小小的容玉。
“这个……便行了?”
“对啊。”
青穗在这时走进来,说是收拾好了,府外也已备妥车驾,请李稷、容玉启程。
李稷笑着收走了那摩罗睺,大喇喇走出房门。
*
雪后的冬夜萧瑟悄寂,街上少人,马车畅通无阻,赶在宵禁前驶回了武安侯府。
明仪长公主早已歇下,两人不便叨扰,径自回了梦风园,各自休整。容玉沐浴出来,却见李稷也在,身着亵衣,冠发已卸,周身清清爽爽,俨然也是一副要安置的模样。
容玉微怔,旋即想起今日是月初,李稷说的每个月过来一次,难不成是指初一?
“今日回门,干脆歇一块吧。”李稷开口,倒不提月初的事,只又补充一句,“省得旁人多话。”
今夜轮值的并非青穗,而是明仪长公主拨来的大丫鬟镜心。这丫头很是伶俐,阅历也远比青穗深,万一瞧出什么端倪,怕是要往养心阁“告密”。
容玉不疑有他,只是想起上次与他同床的经历,多少有些后怕。
橱柜那儿传来窸窣动静,容玉佯装坐在床前整理,琢磨着要怎样跟李稷提他睡觉时着实折腾人。李稷走过来,道:“夫人收收脚。”
容玉循声抬头,只见李稷抱着两大床绣被扔下来,惊得赶紧坐上床去。李稷只觉眼前似蹿过一只兔子,忍不住弯了唇角,躬身铺床。
“我睡这儿。”铺完后,李稷指一指脚踏。
那地方窄,堪堪能容下一人,但是被围栏围着,也相当于是床内,铺上被褥睡,冬夜里倒是也不冷。
看来,她内心所忧,已叫他觉察。又或许,打从他开口说今夜歇在一块时,便已做了这样周全的打算。只是,他今日才应下她一桩大忙,这厢又屈居下席,打地铺来成全她,叫她情何以堪?
容玉过意不去,却又说不出“你还是上来睡”这样的话。李稷等了一会儿,看她没下文,便吹灭灯盏,掀开被褥躺进去了。
老半天,几乎是他已揪出周公时,才听得床上头传来容玉犹犹豫豫的问话声:“这样睡,安稳吗?”
李稷扔开周公,道:“我睡相不好,会折腾你。”
容玉听出“不安稳”的意思,心知他也是迫不得已,便小声道:“外间有张矮榻。”
“……”李稷心道原来是个撵人的意思,闷笑两声,“外边冷,被那丫头瞧见了,也不好分说。”
容玉抿唇,原本便不占理,这厢更不能再出言逼迫。李稷又道:“夫人安心歇吧,不必管我。”
容玉良久无话,最后“嗯”一声,卷着被褥转身睡了。
李稷窝在底下,呆了一瞬后,气得发笑。
今日太忙,又是费心神,又是奔波,容玉睡得很快,约莫后半夜,忽听耳畔不时发出“咚咚”声响,先前两下没反应过来,后来醒了,才知是底下那人睡中翻身,手脚不知收束,竟将床围撞得山响。
李稷生得长手长脚,蜷缩在脚踏那儿本便憋屈,兼以这霸王睡相,一夜下来,怕是跟这张床两败俱伤。
容玉悬着心看他撞了一下后,半晌没动静,也不知醒是没醒,便犹豫要不要干脆叫他上来算了,他腾地一翻,膝盖顶起来,撞在围栏上,拔步床跟着剧震。
“呲……”
他闷哼一声,总算醒转过来。
容玉抱紧绣被,瞪圆杏眼,呆看着差点裂开的床围,只见始作俑者懒洋洋坐起来,皱着眉头发呆少顷后,终究是把被褥一卷,起身走了。
*
待得天亮,容玉洗漱妥当,准备前往养心阁向明仪长公主问安。用膳时,因没瞧见李稷,便问了一嘴。
“爷昨儿后半夜便去了书房,还是卷着铺盖走的。”大丫鬟镜心一面布菜,一面偷觑容玉脸色。
昨儿轮到她守夜,里间熄灯后,她没听见格外什么动静,便也歇下了。后半夜,里头开始“咚咚”作响,闹得有些厉害,她赶紧起身备水伺候,谁知正撞见李稷抱着铺盖走人的一幕。
既是在明仪长公主跟前做过事的丫鬟,她自然知晓夫妻俩夜里闹出动静是为何,然而看李稷走时的样子,又不像是行房过,反倒阴沉沉的,更像欲求不满。
“可是爷又耍浑,惹得少夫人不高兴了?”镜心试探地问道。
容玉尴尬地摇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问道:“爷是否不惯与他人同睡?”
镜心怔道:“奴婢也是才来,没怎么在爷跟前伺候过,不过听来运私下提过几句,说爷是个‘翻江夜叉’,睡相颇有几分霸道。”说及此处,有所意会,哑然失笑。
容玉看她明白了,便不再多说,只道:“我睡觉也不大安分,打小被母亲笑话,爷想是让着我,昨儿夜里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
镜心笑道:“少夫人与爷才刚大婚,自是生疏,难免你推我搡,睡不安宁。待日子久了,摸熟了彼此的脾性,自然便好了。”
容玉颔首,双颊微红,瞧着似是羞赧模样。镜心更不做多想,转头吩咐候在槅扇外的小丫鬟去书房传话,待小丫鬟回来,却是说李稷在书房温书,已用过膳食,便不过来了。
容玉纳罕,镜心则要笑不笑的,看破不道破。
用完膳,容玉仍携了青穗,迎着日头前往养心阁。李袅也在,穿得大红大绿,手捧一本卷了边儿的话本,硬要念最吓人的那一段与众人听。丫鬟们跑个不迭,躲在角落里捂耳朵,叫嚷“姑娘饶命”。明仪长公主歪在炕上笑,见容玉进来,忙唤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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袅住口。
“嫂嫂又不怕!”李袅人小鬼大,凑到容玉耳根子底下,压着嗓门,发出沉沉鬼声,“忽闻床上察察有声,急开目,则灵前灯火照视甚了。女尸已揭衾起……”
“……俄而下,渐入卧室,俯近榻前,遍吹卧客者三。客大惧。”容玉接口道来,所言竟与话本后文分毫不差。
李袅震惊:“嫂嫂看过?!”
“可是留仙先生写的《尸变》?”容玉笑问。
李袅更惊喜,激动地握了她的手,相见恨晚。
明仪长公主无奈摇头,吩咐云屏看茶,旋即瞪李袅一眼:“少说你那些尸啊鬼的。穿着也是,像个跳大神的,成什么样子。”再看容玉,蔼然可亲,“昨儿回门,可都顺利?”
“托母亲福,一切顺遂。家母备了些薄礼,劳我给您送来,聊表心意。”
容玉语毕,青穗捧着礼品奉上,一样是琉璃盏,另一样是方氏亲自酿的梅花酒。大燕民风开放,内宅亦盛行饮酒,各类花酿酒则是宴席佳品。明仪长公主私底下便是个能喝的。
“令堂有心了,待开春园子里花开时,定要请她来赏玩。我前年酿有一坛桂花酒,就埋在假山后那棵桂花树底下,届时挖出来,请她痛饮一番!”
容玉含笑谢过。李袅眼珠往屋外瞟:“大哥怎生没来?莫不是又去外边当逛鬼了?”
“他在书房。”容玉应道。
李袅目定口呆,明仪长公主也是相当诧异,伸手摸了半晌心口,才道:“老天开眼,这泼猴撒野那么久,如今总算是收心了。好儿媳,你果真是他的福星!”
容玉笑说不敢当,明仪长公道:“当初合八字时,官媒婆就说你们日柱相生,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果然你过门后,这混账一日比一日有人样,你不是他的福星是什么?说起来,你们大婚时,万岁爷特意过问了好几回,还赏了贺礼,改日我得带你们进宫谢恩才是!”
容玉这几日正为进宫一事发愁,听有这样的契机,正中下怀,便顺势问相关事宜,说是怕不晓得规矩,冲撞了贵人。
明仪长公主愈发觉得她周全,笑道:“不怕,规矩嘛,都是大差不差的,回头我叫云屏教教你。这样吧,明日教礼仪,后日进宫,正是趁热打铁,如何?”
云屏凑近明仪长公主耳旁,悄声道:“殿下,后日初四,正巧是安平公主的生辰呢。”
明仪长公主笑容一僵,李袅在旁边拈蜜饯吃,听见“安平公主”,明显也一个激灵,扭头翻看话本,不再参与谈话。
“那就大后天。”明仪长公主重新笑起来,看向容玉,“多学一天礼仪,心里踏实了,行事更稳当。”
容玉当然看得出蹊跷,却也不便多问什么,点头应下。
*
李稷一觉醒来,已是晌午,外面水声滴答,日光亮得晃眼,覆在屋檐上的积雪正在融化。
“来运。”他叫来小厮,开口便问,“夫人呢?”
“夫人在养心阁呢。”
李稷顿了顿,道:“我说我夫人。”
来运心想那叫什么“夫人”,该叫“少夫人”才是。到底不敢置喙,如实汇报,说容玉起来后,先去了一趟养心阁,后来便在梦风园主屋里待着,这个点儿,想来也是在午憩。
李稷揉了揉太阳穴,猜想容玉多半过会儿就要来了,起身道:“为我更衣。”
书房不大,统共里外两间,外面是读书的地儿,槅扇后是一间小卧房,靠墙摆着三开朱漆橱柜、紫檀木镂花衣架,以及一张铁梨木榻。李稷站在榻前,伸开手臂,手腕从袖口露出了一截。
来运看出不对,顺势给他把衣袖捋上去,吓得不轻:“呀,爷,这一身的淤青,谁弄的呀?”
李稷看过来,想起是昨天夜里撞的,唇角抽了抽,笑自个蠢笨,径自拿来衣裳穿上。
“去外面候着,她若来了,提前知会一声。”
李稷走去外间,往书桌前一坐,拿起三天前翻开的那本策论。没翻多久,容玉果然来了,梳着挑心髻,发髻上仍是那支栩栩如生的蝴蝶簪,走一步,蝶翼动一下,勾着人的眼。李稷不可避免地多看了一会儿。
“夫君。”
来运在,容玉照旧是这称呼,唤人时,使了个眼色。
李稷省得,手一挥,打发来运离开,书房里顿时只剩下夫妻两人。
“看的可是《文章正宗》?”容玉瞄见书皮上半行字,认出书名,去年年底在容府书房,容岐也看过这本书,想来是今年春闱要考的篇目。
“嗯。”李稷胡乱应一下,放下书,看见容玉手里捧着个小瓷瓶,像是伤药。
容玉见他瞧见了,便也不藏,放在桌上,道:“昨夜委屈你了。这瓶是玉红膏,用来散淤很有效。”
李稷耸眉,合着他昨夜丢那么大一脸,她全看在眼里了。他没来由有些窘迫,手臂微抬,露出腕上那块淤青给她,故意问:“夫人帮我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