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虹的嗓门还没落下,一道黑影闯进屋内,不偏不倚,挡在了林姝与那个不速之客之间。
是陆津言。
他身上还带着门外的寒气,那张总是冷硬的脸此刻沉如寒铁,一双眼死死地锁住来人,周身都散发着择人而噬的危险气息。
赵虹被这阵仗吓得后退一步,手里的烤鸡都忘了放下。
甄珠也瞬间收起了所有玩笑神色,扶着眼镜,警惕地打量着门口那个陌生的男人。
松本浩对陆津言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气视若无睹。
他依旧保持着那副儒雅的、令人作呕的微笑,甚至还彬彬有礼地朝陆津言点了点头:
“想必,这位就是陆团长了。久仰大名。”
他的目光越过陆津言的肩膀,落在那张自他出现后,就再无半分表情的、林姝的脸上。
“林姝同志,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他这声“林姝同志”,叫得意味深长,像在舔舐一道旧伤疤。
“松本先生,是吗?”
林姝开了口,声音清淡,听不出喜怒。
她从沙发上缓缓站起,那隆起的小腹让她行动略显不便,气场却未减半分。
她绕开陆津言的保护,直面着松本浩,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商业化的弧度。
“既然是来投资的日本友人,想必已经去市里拜过码头了。”
“怎么,北海市的外事办没教会你,进中国人的家门,需要提前预约吗?”
这番话,绵里藏针,直接将他“故人”的身份,打回了“外人”的原形。
松本浩脸上的笑容出现细微的僵硬。
“是我唐突了。”
他很快调整过来,推了推金丝眼镜,
“只是听闻林姝同志也住在北海,一时心切,想来看看故人。毕竟,当年在沪上,我们……”
“当年的事,我不记得了。”
林姝直接打断他,那双清亮的眼,此刻只剩下生意场上的冷漠与疏离。
“松本先生是来谈生意的,那就该有谈生意的样子。”
“我先生是军人,我是科研人员,我们和你,不是一路人。慢走,不送。”
她说完,甚至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就朝里屋走去。
那姿态,不是驱赶,是彻底的、从骨子里的无视。
陆津言胸中的滔天怒火并未消散,反被一股更强悍的意志死死压了下去。
他看着松本浩那张瞬间失色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他的女孩,用最锋利的语言作刀,将敌人切割得体无完肤。
但这并不能熄灭他想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本能。
“陆团长,林姝同志的脾气,还是这么大。”
松本浩勉强维持着风度,他看了一眼陆津言,那眼神别提多狠了,
“也是,毕竟,她一直都是这么……与众不同。”
他留下这句模棱两可的话,转身,消失在了楼道里。
门,“砰”地一声被陆津言关上。
屋内一片寂静。
赵虹和甄珠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赵虹“咕咚”咽了口唾沫,小声问:“林姝,这……这孙子谁啊?怎么看着不像好人?”
“一个想来中国骗钱的日本投机商。”
林姝从里屋走出来,脸上又恢复了平静,她看了一眼桌上那只已经有些凉了的烤鸡,
“行了,天塌不下来,吃饭。”
看着她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陆津言只觉得一股沉闷,夹杂着暴怒压在心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明白,她的平静是一面盾牌,而这面盾牌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无声的指控。
饭后,赵虹和甄珠被陆津言用“林姝需要休息”的理由,客客气气地“请”回去了。
孙秀芝沉默地收拾着碗筷,将那个被瘫在椅子上,失魂落魄的陈香,也一并带进了厨房。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津言走到林姝身边,蹲下身,将她冰凉的脚,放进了自己温暖干燥的掌心里,一下一下,轻轻地揉搓着。
“对不起。”
他开口,声音哽得厉害。
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再一次,让这条毒蛇游到了她的面前,而他能做的,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
“陆津言,”
林姝垂下眼,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和那笨拙却认真的动作,
“你没有对不起我。真正对不起我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陆津言的动作顿住。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与不解。
他想问,却又不敢问。
那份尘封的档案,那场他亲手配合的“切割”,沉沉地压在他心头,让他喘不过气。
“当年,你受处分,我被开除,我们俩,都只是棋子。”
林姝的声音很轻,却扎破了他所有的伪装。
“牺牲一个成分不好、无足轻重的女学生,去保一个前途无量的战斗英雄,和一份关乎国家命脉的绝密项目。这笔账,很划算。”
陆津言脸上变得不自然。
他想反驳,想说不是这样,可那些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我恨的,不是你,也不是那些做选择的人。”
林姝看着他,那双眼里,没有怨,只有一片平静,
“我只是觉得,我林姝,不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别人的棋盘上。”
陆津言心中的疼痛没有让他窒息,反而将所有的愧疚与愤怒重重的压着他。
他终于明白,她为何从不后退,为何拼尽全力。
她是在为过去的自己,为那个被当做棋子无情牺牲掉的姑娘,讨一个公道。
他没再说话,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用自己的体温,向她传递一个无声的誓言。
他要做的不是融化那段过往,而是亲手,将那个棋盘,砸得粉碎。
夜,深了。
林姝睡下后,陆津言没有回房。
他走到书房,拿起那部保密电话,沉稳地,摇通了远在京城的专线。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宋雄关的声音。
“他来了。”
陆津言只说了三个字。
“我知道。”
宋雄关的声音里满是凝重,
“他通过李副市长的线,拿到了外商投资的批文。我们动不了他。”
“那就让他自己,把脖子伸出来。”
陆津言的声音冰冷刺骨,
“哥,帮我个忙。我要甄珠那篇关于陈香的报道,以最快的速度,上《人民日报》的内参版,直接递到主管外事工作的几位首长桌上。”
宋雄关那边沉默了几秒,随即,是毫不犹豫的回答:“明白了。”
挂断电话,陆津言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静谧的雪地,脑海里,全是林姝那双平静的眼。
那双眼,是他的功勋章上,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裂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看见林姝就站在门口,身上披着他的军大衣,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睡不着,”
她说,将牛奶塞进他手里,“喝了,暖和点。”
她没问他打了什么电话,也没问他要做什么。
这份无言的信任,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陆津言握着那杯温热的牛奶,看着她,忽然觉得,过去那些所谓的军功与荣誉,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刺眼。
他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不是那些功勋,而是娶了她。
而他余生的任务,就是守着她,守着这个家,将那盘曾经将她无情碾碎的棋局,彻底掀翻。
“林姝。”
他叫她的名字。
她“嗯?”
了一声。
他忽然笑了,满身的戾气一扫而空,透着一股尘埃落定的踏实。
“明天,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
“去把我们欠了那么久的婚纱照,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