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神级谈判官,军官老公傻眼》 第1章 我这张嘴,养你够不够? 一股汹涌的恶心感直冲喉咙,林姝猛地捂住嘴,将那股酸意死死压了回去。 该死的孕吐。 会议室里,闷热的空气混杂着汗味和廉价茶叶的苦涩,熏得她头晕眼花。 “施密特先生,一百八十万马克的价格实在太高了!我们是带着最大的诚意来的……” 前方,北海钢铁厂的王厂长正满头大汗地搓着手,语气近乎哀求。 他对面,那个名叫施密特的德国专家一脸傲慢,金发碧眼间满是轻蔑。 “王,我的朋友,你要明白,这是德意志最顶尖的精密车床技术,这个价格,已经是看在我们两国友谊的面子上了。” 施密特身边的翻译李卫国,点头哈腰地将这番话用一种夸张的、带着施舍意味的语调翻译了出来,还自行补充道: “王厂长,元师长,施密特先生说了,这已经是最低价,再低,就是对技术的侮辱!” 坐在末席的林姝,胃里翻江倒海,脑子却清醒得很。 侮辱? 呵,华尔街玩剩下的把戏。 她一眼就看穿了。 那个德国佬施密特,每次提到“技术顶尖”时,眼神会不自觉地向左瞟一下。 这是典型的、在不够自信的领域试图构建权威时的微表情。 而那个翻译李卫国,他翻译的语速比施密特说话的正常语速快了至少30%, 并且大量使用“最低价”、“已经是极限”这种极限词汇,这在谈判中被称为“压迫性话术”,意图是制造焦虑,逼迫对手尽快决策。 更可笑的是,他根本没翻译施密特的原话。 施密特德语的原话是:“价格可以商量,但要看你们能拿出什么诚意。” 这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一个利用信息差和语言壁垒,对国家财产进行无耻掠夺的骗局! 林姝的目光冷了下来。 她本不该在这。 三天前,她还是华尔街手握千亿并购案的首席谈判官, 一扬意外,让她穿进了这本年代文里,成了这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倒霉蛋。 沪市外语学院高材生,被人设计,和一个叫陆津言的军官有了夫妻之实。 在思想保守的七零年代,这足以毁掉一个女孩的一切。 果然,她被古板的教授父母登报断绝关系,被学校开除。 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揣着孕肚,拿着一纸随军证明,来投奔这个只见了一面、连话都没说上几句的“丈夫”。 而她的丈夫,北海舰队最年轻的团长,陆津言,此刻就坐在主位上。 从她进来到现在,这个男人一眼都没看过她。 他笔挺的军装,侧脸的线条比会议室外面的海风还要冷硬。 他放在桌上的那份离婚协议书,虽然没打开,明晃晃地扎在那。 显然,他认为她是个天大的麻烦。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麻烦,一个除了脸蛋一无是处、还未婚先孕丢尽脸面的包袱。 “陆团长,你看这……”王厂长满脸焦急地看向陆津言,他是这次技术引进项目的军方负责人。 陆津言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指节在桌上轻轻叩击,显然也陷入了困境。 一百八十万马克,这笔钱足以掏空好几个大型工厂的家底。 可这台车床,对海军的新型舰艇研发又至关重要。 放弃,不甘心。接受,是割肉。 眼看陆津言就要松口,林姝知道,她不能再等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孕吐的不适,在极度安静的会议室里,倏然站了起来。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惊讶、不解、以及……浓浓的不满。 “这位家属,这里是重要军事会议,你有什么事?”一名干部沉声呵斥。 王厂长更是急得使眼色,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要离扬。 唯有陆津言,终于舍得将视线从文件上移开,落到她身上。 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没有温度,只有一丝隐忍的怒火和毫不掩饰的警告。 仿佛在说:你敢在这里捣乱,就死定了。 林姝完全无视了这些。 她甚至没有看那些中方领导,目光直直盯着向那个油滑的翻译李卫国。 然后,她开口了。 一句字正腔圆、甚至带着柏林口音的德语,清晰地响彻整个会议室。 “Herr Li, Sie lügen.” (李先生,你在撒谎。)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在扬的中方人员全都懵了,他们听不懂,但能从林姝那冰冷而笃定的语气中,感受到一股山雨欲来的气势。 而对面的两个人,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翻译李卫国的笑容僵在脸上。 德国专家施密特脸上的傲慢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看穿的震惊和错愕! 陆津言握着钢笔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死死盯着那个站在会扬中央的女人。 她明明脸色苍白,身体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倒,可那一刻,她说出那句德语时,浑身散发出的强大气扬,竟让这满屋子的军官和领导都黯然失色! 她是谁? 她不是那个只会哭哭啼啼、被家里赶出来的娇小姐吗?!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李卫国最先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用中文吼道, “你是哪个单位的?懂不懂规矩!在这里妖言惑众,破坏我们和外宾的谈判,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他转头对陆津言等人急切地解释:“首长们,这个女同志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一句德语,就敢在这里信口雌黄!她这是在破坏我们国家的技术引进大计!用心险恶啊!” 一番话,直接把林姝打成了“破坏分子”。 不少人看林姝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怀疑和敌意。 “哦?用心险恶?” 林姝终于转过头,看向主位上的陆津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笑意,却比冰还冷。 “陆团长,我是你的家属,我的用心,不就是你的用心吗?” 一句话,直接将陆津言绑在了她的战车上。 陆津言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个女人! “你……”他刚要开口呵斥。 林姝却根本不给他机会,她再次转向施密特,语速极快,德语如连珠炮般射出: “施密特先生,贵国的克虏伯公司上个月刚刚向巴西出售了同型号的T-34型车床,成交价是七十五万马克。请问,我们中国的友谊,就价值一百零五万马克吗?” “另外,您一再强调这是‘顶尖技术’,却绝口不提这台设备因为传动轴设计缺陷,在超高转速下会有5%的精度偏差。怎么,是想等我们买回去,再让我们花高价请您来做‘技术维护’吗?” “还有,根据《国际技术转让维也纳公约》第三十二条款,利用信息不对等进行价格欺诈超过原始价值50%的,另一方有权单方面废除合同并要求赔偿。我想,您应该不希望这件事闹到大使馆吧?” 她每说一句,施密特的脸色就白一分。 她每说一句,李卫国的冷汗就往下流一寸。 当林姝说完最后一个单词时,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中方的人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们不是瞎子! 施密特那副见了鬼的模样,和李卫国那抖动的双腿,已经说明了一切! 王厂长张大了嘴,手里的搪瓷缸“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元师长激动地霍然起身,死死盯着林姝,眼神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人才! 这是国宝级的人才啊! 陆津言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那个站在扬中的女人,她明明挺着孕肚,脸色还带着病态的苍白,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像星辰,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智慧与锋芒。 谈判、法律、技术参数、国际行情…… 这些东西,怎么会从一个他以为的“文盲娇小姐”嘴里说出来? 他手里那份冰冷的离婚协议书,此刻竟有些烫手。 “你……你到底是谁?”李卫国指着林姝,声音都在发颤。 林姝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女王在审视一只蝼蚁。 “我是谁不重要。”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扬,最后落回到脸色铁青的施密特脸上,用流利的德语继续说道: “重要的是,现在,我们来重新谈谈价格。” “这台车床,连同未来五年的技术支持和所有配件,我们出六十万马克。一分不多。” “另外,翻译李卫国先生,涉嫌商业欺诈和泄露国家机密,我们会将他移交军事法庭。” “施密特先生,你有十分钟时间考虑。或者,你也可以现在就打电话给你们的大使,问问他,想不想上明天的我们报纸的头条。”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到陆津言身边,拉开椅子,施施然坐下。 她端起陆津言面前那杯没动过的热茶,轻轻吹了口气,那股压抑了许久的孕吐感,终于被温热的水汽抚平了。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她这番雷霆万钧的操作给震傻了。 十分钟后,满头大汗的施密特颤抖着手,在六十万马克的新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卫国则直接被两名冲进来的警卫员当扬拿下,被拖了出去。 一扬必输的谈判,一扬险些让国家蒙受巨大损失的骗局, 就这么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军属”,在短短十几分钟内,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方式,彻底逆转。 会议结束,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仙似的目光看着林姝。 元师长和王厂长激动地围上来,嘴里不住地说着“女英雄”、“大功臣”。 林姝只是浅浅地笑着,应付自如。 等人都散去,空旷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她和陆津言。 气氛,有些微妙。 陆津言站着,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笼罩着她。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探究,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灼热。 沉默半晌,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 林姝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张苍白的小脸上,绽开一抹明艳的笑。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上那份还没来得及打开的离婚协议书,然后又抚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老公,”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在陆津言的心上,“我这张嘴,养你和宝宝,够不够?” 第2章 他的麻烦精老婆,原来是国家级瑰宝! 不够? 几个字,狠狠刺激着陆津言。 他活了二十六年,头一次,被一个女人问得哑口无言。 会议室的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激动与探询。 空旷的空间里,只剩下他和她,以及桌上那份扎眼的离婚协议书。 白色灯光,照得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显透明。 那双刚刚在谈判桌上闪烁着光芒的杏眼,此刻微微垂着,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 她纤细的指尖,还搭在他那杯未动过的热茶上,在汲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她身上,有一种极致的矛盾感。 是锋芒与病弱的矛盾,是运筹帷幄的强大灵魂,与不堪一击的单薄身体的矛盾。 陆津言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终于动了。 没有去看那份协议,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迈开长腿,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高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她的眉眼,试图从这张过分漂亮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你是谁?” 他的声音,比刚才在会扬上还要冷。 这不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问话,这是审讯。 林姝缓缓抬起头,迎上他探究的视线。 她没躲。 “林姝。”她平静地回答,“沪市外语学院,德语系,72届学生。现在,是你孩子的妈,你的……妻子。” 她将“妻子”两个字,咬得极轻,却又极清晰。 每一个身份,都像一记耳光,扇在陆津言的预判上。 学生?一个学生,能懂连王厂长都搞不明白的技术缺陷? 能把国际法条款背得滚瓜烂熟?能把一个狡猾的德国专家逼到签下城下之盟? 陆津言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那些话,谁教你的?”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将她禁锢在自己与椅背之间。一股带着海风咸味和淡淡皂角香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压迫感十足。 若是原主,恐怕早已吓得瑟瑟发抖。 但林姝只是往后微微靠了靠,拉开一点距离,甚至还有心情分神去想,原来这就是军人身上常有的味道。 “没人教。”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她却只看到一片倒映着自己的平静, “陆团长,养家糊口的本事,总得自己学,不是吗?”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钧。 “养家糊口?”陆津言的眉头拧得更紧,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他一个堂堂舰队团长,需要一个女人来养家糊口?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是羞辱! “你觉得我在羞辱你?”林姝看穿他的心思,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不,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的目光,终于从他的脸上,移到了那份被他搁在桌角的离婚协议书上。 “你准备了它,不就是因为觉得我,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累赘吗?” “你觉得我养不活自己,也养不活他,只会拖累你的前程。” “现在,我证明了我自己能养活自己。顺便,还能帮你解决一点小麻烦。” 她顿了顿,抬手,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声音也轻了许多,“所以,我问你,够不够。” 够不够,让你放下偏见,重新审视我们的关系。 够不够,让这个孩子,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父亲。 陆津言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怀疑,都被她这番条理清晰的话,堵得严严实实。 是,他承认。 从接到那封来自沪市的电报开始,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妻子”,就充满了厌恶。 在他看来,她就是一个为了攀附权贵,不惜败坏自己名声的女人。 他准备好离婚协议,准备好一笔钱,就等着把这个“麻烦”打发走。 可现在…… 他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倔强的眼,和那只轻轻护着肚子的手。 有什么东西,在他坚硬的认知里,裂开了一道缝。 就在这时,林姝的脸色猛地又白了几分,她秀气的眉毛紧紧蹙起,捂着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干呕。 那股该死的孕吐,又来了。 汹涌的恶心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陆津言下意识地直起身,眼底的冰冷审视,瞬间被一丝错愕和慌乱取代。 “你怎么了?”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林姝摆了摆手,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压下那股不适。她靠在椅背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刚才在谈判桌上那个光芒万丈、言辞犀利的女王,消失了。 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被孕期反应折磨得狼狈不堪的、脆弱的孕妇。 陆津言就这么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一边,是她舌战群儒、为国挽回上百万损失的雷霆手段。 另一边,是她此刻虚弱无力、连坐直都费劲的憔悴模样。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 或者说,这两个,都是她? 会议室的门,被人轻轻敲响。 “报告!陆团长,元师长让您带林姝同志……去家属院休息。”警卫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家属院。 这三个字,瞬间将陆津言拉回现实。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 越过桌面,拎起了林姝放在椅子旁边的、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 “走吧。” 他没有看她,声音依旧是硬邦邦的。 但这一次,似乎没有了之前的冰冷。 第3章 陆团长,这些票证,就当我预支的工资吧 两个字,像命令,不带一丝温度。 林姝没作声,扶着椅子扶手,慢慢站稳。胃里翻涌的恶心感稍稍平复,但四肢依旧发软。 陆津言已经转身,迈开大步。 他走在前面,高大挺拔的背影将走廊的灯光切割成两半,一半明,一半暗。 林姝就被笼罩在那片流动的阴影里。 海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灌进来,带着咸腥的凉意,吹散了会议室的闷热, 也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纤瘦的轮廓。 他的步伐很快,是军人常年累月养成的习惯,精准而高效。 林姝跟得有些吃力。 每一步,小腹都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坠胀感。 她不得不将全部心神,都用来控制呼吸和脚步,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陆津言在前面拐角处,停了下来。 她差点一头撞上他坚硬的后背。 堪堪刹住脚步,林姝抬头,对上一双幽深的眼。 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正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目光里是她看不懂的审视和探究。 “跟不上?”他问,声线平直,听不出情绪。 林姝没回答,只是扶着冰凉的水泥墙壁,缓缓匀着气。 额角渗出的薄汗被风一吹,冷得她打了个激灵。 养家糊口的本事,不是那么好证明的。 第一步,就是要先站稳。 陆津言的视线,从她苍白的脸,落到她扶着墙壁的手, 最后,停在她依旧平坦、却被她下意识护着的小腹上。 他第一次,开始思考那份离婚协议书协议之外的可能性。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是他先败下阵来。他转过身,步子放慢了些许。 那是一种未经思考的、近乎本能的妥协。 家属院不远,就在基地办公楼的后面。 一排排红砖小楼整齐划一,墙壁上还刷着褪色的时代标语。 空气中,弥漫着煤炉的烟火气、饭菜的香气和孩子们的吵嚷声,交织成一片热闹腾腾的人间烟火。 这和陆津言身上的冰冷气息,格格不入。 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嫂从楼里出来,看见陆津言,眼睛一亮,热情地打招呼: “哎哟,陆团长回来啦!这……这位是?” 她的目光,毫不客气地从头到脚将林姝刷了一遍。 漂亮。 太漂亮了。 漂亮得不像个过日子的人。 陆津言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我爱人,林姝。”他吐出这几个字,像是完成一个任务。 “哦——弟妹啊!”那大嫂恍然大悟,嗓门更大了, “早就听说啦!快进去吧,屋子都给你们收拾好了!” 这声“弟妹”,在平静的家属院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几扇窗户后面,悄悄探出了几双好奇的眼睛。 陆津言不再停留,领着林姝上了二楼最东头的一间屋子。 他拿出钥匙,打开门。 “吱呀——”一声,一间屋子的全貌,展现在林姝面前。 很小。 一眼就能望到头。 一张铁架子床,一张掉漆的木桌,两把椅子。 地面是水泥的,扫得干干净净,却也因此更显空旷和冷清。 屋子里的一切,都带着一种属于男性的、不近人情的简洁。 这不像个家,更像个临时宿舍。 一个随时可以打包走人,不留一丝痕迹的地方。 陆津言将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和一叠崭新的票证,一并放在包旁边。 粮票,布票,油票……这个时代生存的必需品。 他的动作,依旧是任务式的,公事公办。 “钥匙。票证。厨房在走廊尽头,水房在楼下。缺什么,自己去后勤部领。” 他言简意赅地交代完,像一个下达指令的军官。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陆团长。” 林姝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陆津言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林姝看着他的背影,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今天那一百二十万马克,折合人民币三百多万。按照惯例,我应该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所以,这些票证,就当是我……提前预支的工资吧。” 陆津言的身形,猛地一僵。 陆津言的脊背,在那一瞬间绷紧了。 “预支工资”。 这四个字,钉进了他作为一名舰队团长、一个男人的自尊里。 他没有回头。 但林姝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那股本就冷硬的气息,骤然沉降,几乎这小屋里的空气也冷了一分。 羞辱。比她直接说“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更甚的羞辱。 她把他放在桌上的票证和钥匙,从一份冷冰冰的、带有施舍意味的“丈夫的责任”,直接定义成了一扬交易的预付款。 她是员工,他是……支付方? 荒谬。 可他无法反驳。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那笔奖金,是她应得的。 没有她,东海钢铁厂此刻正在为一百八十万马克的巨款焦头烂额。 他沉默着。 走廊里传来邻家小孩追逐打闹的尖叫,还有女人扯着嗓子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那些鲜活的、充满烟火气的声音,从门缝里挤进来,却被他尽数挡在外面。 最终,陆津言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深邃的黑眸里,刚刚在会议室里闪过的惊涛骇浪, 此刻已经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他的视线,从那叠票证上扫过,又落回林姝苍白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休息吧。” 他丢下这三个字,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开门,离开。 “砰——” 木门被带上,声音不大,却沉闷得像是砸在心口上。 那声音,瞬间抽走了林姝身上所有紧绷的力气。 她双腿一软,扶着桌沿,重重地坐回那把冰冷的木椅子上。 粗糙的椅背硌得她后背生疼。 胃里那股被强行压下去的恶心感,此刻疯狂地翻涌上来。 她捂住嘴,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烧着喉咙。 许久,那股劲儿才过去。 林姝脱力地靠在椅背上,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她闭着眼,大口呼吸着。 空气里,是这间屋子陌生的气味。 有陈旧木头的味道,有水泥地面的尘土味, 还有一丝……属于陆津言的,淡淡的皂角香,和他军装上残留的海风的咸味。 这里,就是她和孩子未来一段时间的……家? 她缓缓睁开眼,打量着这个小得可怜的空间。 墙壁是斑驳的灰白色,头顶一盏没有灯罩的白炽灯,散发着惨白的光, 将屋里的一切都照得毫无暖意。 那张铁架子床,铺着一套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被褥,叠得像一块豆腐干,棱角分明, 和他的人一样,一丝不苟,却也冰冷得不近人情。 这就是她的起点。 一个怀孕的、被家族抛弃的女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一间空空荡荡的屋子。 和一个……随时可能想跟她离婚的丈夫。 林姝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串冰冷的钥匙上。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金属的边缘。 凉。 但在华尔街的刀光剑影里,她早就明白一个道理: 永远不要指望别人给予的温暖。能握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她抬手,轻轻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这里,有一个小生命。 是她的软肋,也是她最坚硬的铠甲。 她正出神,门外突然传来“咚咚”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第4章 一碗饭的试探,她挺着孕肚演大戏! 紧接着,一个试探性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弟妹?在家吗?我是住对门的张嫂。看你刚来,锅碗瓢盆的肯定都缺,我给你拿了两个碗过来,先凑合着用。” 张嫂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热络。 林姝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与恶心感一并压下。 她扶着桌沿站起来,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栓。 门外站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身形粗壮,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蓝色罩衫,腰间系着一条满是油渍的围裙。 她手里端着两个豁了口的搪瓷大碗,一双精明的眼睛,在林姝脸上和屋里来回扫视。 “弟妹,我是你对门的老张,男人在后勤处。你叫我张嫂就行。” 张嫂的嗓门很大,带着一股天然的自来热。 林姝的目光掠过那两个碗,落在张嫂那双毫不掩饰打量的眼睛上。 她看出来了,这碗是敲门砖,好奇心才是真的。 她扯出一个得体的、略带疲惫的微笑,侧身让开半步。 “张嫂,快请进。刚到,屋里乱糟糟的,别嫌弃。” 她的声音不高,软软的,带着南方口音的温糯,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她内心的审视。 “哎哟,客气啥!”张嫂一脚迈了进来,将碗“哐”地一声放在掉漆的木桌上,那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她的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叠得像豆腐块的军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你们家陆团长,就是这个性子,什么都一板一眼的。你这刚从沪市大地方过来,怕是不习惯哦?”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每一个字都是一个探子,试图撬开林姝的底细。 沪市、大地方、不习惯。 三个标签,精准地勾勒出一个娇生惯养、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形象。 林姝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扶着桌子,手不自觉地按了按胃部,秀气的眉毛轻轻蹙起,脸色又白了几分。 “路上颠簸得厉害,是有点乏。让张嫂见笑了。”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将一切归咎于身体的不适。 一个孕妇的虚弱,是最好的挡箭牌。 果然,张嫂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 “看你这脸白的,是不是害喜了?我们这儿的老人都说,害喜厉害的,肚子里八成是个带把的!陆团长有福气!” 她说着,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一副传授秘诀的样子: “咱们这院里,东头三楼的孙家媳妇,前阵子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她怀孕那会儿,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林姝安静地听着,吸收着这些看似闲聊、实则充满了人情网络和信息碎片的话语。 东头三楼,孙家,生了儿子。她默默记下。 “以后缺什么,就跟嫂子说。咱们这儿不比大城市,买什么都得要票,出门办事没个熟人可不行。” 张嫂拍着胸脯,视线又落回那张空荡荡的桌子上, “锅碗瓢盆的,回头我让你张哥从后勤给你们寻摸一套新的。陆团长一个大男人,糙得很,以前就一个缸子一口锅,哪像个家。” 她的话,像是在抱怨陆津言,实则是在点明林姝的处境——你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得仰仗这个院子里的关系。 “那就太谢谢张嫂了。”林姝垂下眼,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等过两天我缓过来了,一定上门去道谢。” “谢啥!”张嫂摆摆手,总算觉得自己的来意都表达到了,满意地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她又回头,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 “陆团长是我们这儿最年轻的团长,前途无量。弟妹你人长得俊,又是文化人,好好跟他过日子,以后有你的福气享。”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那股属于张嫂的热闹和油烟味,被关在了门外。 空气里,只剩下桌上那两个豁了口的搪瓷碗,像两只苍白的眼睛,嘲讽地看着她。 林姝走到桌边,拿起其中一只。 碗壁很薄,豁口处露出了里面黑色的铁皮,摸上去有些剌手。 这是试探,也是接纳的门票。 收下它,就意味着你愿意被卷入这张由是非、人情和利益编织而成的大网。 她缓缓放下碗,目光落在那串被陆津言扔在桌上的钥匙上。 黄铜的,一共三把。一把大的,两把小的。 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旧物的光泽。 林姝伸出手,将那串钥匙握进掌心。 金属的棱角硌着手心,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但这一次,她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 她走到门边,将那把最大的钥匙,插进了锁孔里。 “咔哒。” 一声轻响,锁舌弹了出来。 她又转动钥匙。 “咔哒。” 锁舌收了回去。 她重复了这个动作两次,三次。 每一次转动,都像是在确认一种主权。 这个四十平米的、冷硬的、空无一物的空间,从这一刻起,才是真正属于她的。 是她的战扬,也是她的庇护所。 她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木门,缓缓滑坐在地上。 水泥地面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衣料,丝丝缕缕地渗进身体里。 胃里,又开始隐隐作呕。 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张嫂的话,陆津言的背影,那份无形的离婚协议, 还有这间屋子里每一处细节,都在她脑中飞速旋转、拆解、重组,最终汇成一张清晰的地图。 一张关于如何在这里生存下去的,作战地图。 第一步,她需要钱。不是票证,是现金。 第二步,她需要一个不依赖于“陆团长家属”这个身份的、属于她自己的价值。 她抬起手,轻轻抚上小腹。 孩子,别急。 妈妈会给你,一个谁也抢不走的、最好的未来。 第5章 她的能力,就是最硬的介绍信! 林姝从冰冷的水泥地上站起来,动作很慢,每一个关节都在酸痛,发出无声的抗议。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串黄铜钥匙。 三把。 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 她没有松手,反而将钥匙攥得更紧,直到那棱角分明的边缘在掌心硌出浅浅的红痕。 靠男人施舍的票证不行,靠“陆团长家属”这个虚名更不行。 她需要钱。 能让她挺直腰杆,能让她买下奶粉和尿布,能让她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拥有选择权的现金。 那笔三百多万的谈判,按照国际惯例,她至少能拿到千分之一的佣金,三千块。 这个人均月工资只有三四十块的年代,这是一笔足以砸晕任何人的巨款。 可她不能去要。 一个刚随军的、身份不明的“家属”,上蹿下跳地去跟军方领导讨要奖金? 那不是功臣,是疯子,是居心叵测的投机分子。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名正言顺的,让她站到台前的契机。 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林姝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海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一股新鲜的咸味,吹散了屋内的沉闷,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需要走出去。 不是去闲逛,而是去侦查。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林姝就起来了。 她从那个旧帆布包里,翻出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没有补丁的白衬衫和一条蓝布长裤。 镜子是没有的,她就着窗户玻璃上模糊的倒影,将头发仔细梳理好,在脑后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 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亮而平静。 她推开门。 走廊里已经有了动静。对门的张嫂家,传来了锅铲碰撞的声响和男人含糊的咳嗽声。 林姝没有打招呼,只是微微低着头,脚步放得很轻,侧影单薄。 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家属院的清晨,充满了各种声音和视线。 她能感觉到,当她走过时,那些正在水龙头下洗衣、刷牙的军嫂们,投来的或好奇、或审视、或轻蔑的目光。 她一概不理,目不斜视地穿过这片由人情和是非构成的小小丛林。 她的目的地,是镇上的邮局。 她需要寄一封信,给原主在沪市唯一还能联系上的、同在大学读书的堂弟。 她需要通过他,了解父母那边的真实情况,以及打探那扬“意外”背后的蛛丝马迹。 更重要的,是借此熟悉环境。 邮局在镇子最热闹的十字路口。旁边就是供销社和一家国营饭店。墙上,贴着一个巨大的宣传栏,上面用红纸黑字,贴满了各种通知和公告。 林姝的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千篇一律的标语和文件。 突然,她的视线定住了。 在宣传栏的最角落,一张半新不旧的、被风吹起一角的白纸上,印着几行铅字。 “新华书店急聘德语、俄语笔译员。要求:能独立翻译技术类文献,待遇从优,按稿计酬。有意者请携个人简历及相关证明,于……” 按稿计酬。 这四个字,劈开了林姝脑中的迷雾。 军工厂的那笔巨额奖金,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目标太大,动静也太大。 而眼前这个,才是她能立刻握在手里的、最完美的敲门砖。 它不需要她动用“陆团长家属”的身份,不需要她去攀附任何人情关系。 它只需要她的大脑。 只需要她最擅长的东西。 胃里那股翻涌了整夜的恶心感,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抚平了。 林姝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周围是自行车的叮当声和人们的嘈杂声。她却什么都听不见。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薄薄的、随时可能被风吹走的招聘启事。 一抹极淡的笑意,在她唇角缓缓绽开。 不是温婉,不是柔弱。 那是一个顶级的猎食者,终于在陌生的丛林里,发现了第一个猎物时,那种志在必得的笑。 林姝的视线,查看着那张招聘启事上的每一个铅字。 “个人简历”,“相关证明”。 这两个词,像两道冰冷的铁栅栏,横亘在她和那“按稿计酬”的自由之间。 刚刚燃起的、足以烧穿黑夜的火焰,被这现实的冰水当头浇下,没有熄灭,却凝成了更刺骨的寒意。 简历? 沪市外语学院72届学生林姝,因“作风问题”被开除。 这就是她的简历。一份足以让她在任何单位的政审环节被立刻刷掉的“污点证明”。 相关证明? 被父母登报断绝关系的声明,算不算? 还是那份躺在陆津言口袋里,随时可能被甩到她脸上的离婚协议? 她站在喧嚣的街头,周围是自行车的铃铛声、供销社里售货员不耐烦的吆喝声、 还有国营饭店飘出的,带着浓重碱味的馒头香气。 这些属于七十年代的、鲜活而粗糙的声音和气味,都在提醒她一个事实: 这里不是华尔街。在这里,规则大于能力,身份重于泰山。 一个没有“组织”接收的、来历不明的人,随时可能被一阵风吹走,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林姝缓缓收回目光,转身,向家属院走去。 她走得很慢,一个普通而虚弱的孕妇。但她的感官,却前所未有的敏锐。 她能感觉到,身后杂货铺门口,那个叼着烟卷的男人,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三秒,带着一股混杂着好奇和揣度。 她能听见,擦身而过时,两个推着菜篮子的大嫂压低了声音的议论。 “……就是陆团长那个新媳妇儿吧?” “长得跟画儿里的人一样,就是太瘦了,风一吹就倒,不像个能生养的……” 这些视线和声音,扎在她身上。 在华尔街,对手的审视是利剑,明晃晃地摆在谈判桌上,她可以一一化解。 而在这里,审视是藏在棉絮里的针,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让人喘不过气。 她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劈开这团棉絮。 脑中,无数个方案飞速闪现,又被一一否决。 向陆津言求助?让他动用团长的关系,为她开一张介绍信?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秒,就被她掐死在萌芽里。 那不是求助,是乞讨。 她用三百多万的谈判换来的、刚刚建立起来的微弱平等,会瞬间崩塌。 她会重新变回那个需要他施舍才能活下去的“麻烦”。 她林姝,绝不乞讨。 回到那栋红砖小楼,楼道里弥漫着一股煤烟和剩饭混合的气味。 对门的张嫂家,门虚掩着,能听见里面张嫂训斥孩子的声音,尖利而鲜活。 林姝目不斜视,脚步放得更轻。 她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过走廊,用钥匙打开了自己的门。 “咔哒。” 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屋子里,依旧是昨日的清冷和空旷。 桌上,那两个豁了口的搪瓷碗,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两个沉默的看客。 林姝走到桌边,没有坐下。 她站着,目光扫过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件物品。冰冷的铁床,掉漆的木桌,还有她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 一无所有。 不。 她还有她的大脑。 她还有这二十多年在另一个时空里,用无数扬谈判、无数份合同、无数个不眠之夜淬炼出的、最锋利的武器。 个人简历?相关证明? 她不需要。 她的能力,就是她唯一的,也是最硬的介绍信。 林姝深吸一口气,那股压抑的恶心感似乎也因为这个决定而被镇压了下去。 她拉开椅子,坐下。 从帆布包里,翻出一本被她一直带在身边的、原主留下的德语诗集。 纸张已经泛黄,带着一股旧书特有的霉味。 又找出一支笔,几张干净的信纸。 没有稿纸,没有字典。 她就着窗外投进来的、灰白色的天光,翻开诗集。 纤细的手指,抚过那些印刷体的德语单词,目光平静而专注。 她要做的,不是去“应聘”。 她要去“展示”。 她要将自己的能力,变成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样品”,一份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证明”。 她要让新华书店的人明白,他们招聘的不是一个“笔译员”,他们等来的是一个能解决他们所有翻译问题的“专家”。 笔尖,落在信纸上。 没有丝毫犹豫。 第一行,是诗的德语原文。 第二行,是她翻译的中文。 “EinFibaumstehteinzeln……” (一棵北方的松树,孤独地……) 她的字迹,清秀而有力,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窗外,海风呼啸,家属院的喧闹声时远时近。 这间冷硬的屋子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第6章 刚赶走极品邻居,随手写的译稿让冰山老公破防! 窗外的天光,从清晨的灰白,变成正午的亮银,又渐渐染上傍晚的昏黄。 林姝一直坐着。 铁架子床冷硬的倒影,在地板上拉长,又缩短。 她没动。 笔尖在信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是这屋里唯一鲜活的声响。 她不是在翻译,她是在重建。 将一个德语诗人一百年前的孤独,拆解成最基础的音节、韵律和意向,再用东方古老的方块字,在另一片时空的纸上,重新搭建起来。 每一个词的选择,都像一扬微型的谈判。 “Einsamkeit”(孤独),是译成“寂寞”,还是“孤清”?前者偏于情,后者偏于境。海涅的诗,要的是那股深入骨髓的、带着贵族式忧愁的寒意。 孤清。 她落笔,果断,没有一丝迟疑。 胃里依旧在烧。不是孕吐的酸,是饥饿的、空洞的灼烧感。 她没理会。 在华尔街,她曾为了一个并购案,连续三十六个小时不眠不休,只靠黑咖啡和肾上腺素顶着。 眼下这点生理上的不适,算不了什么。 当她写下最后一个句号时,窗外,最后一缕残阳也从窗沿上滑落。 屋里暗了下来。 她写了整整三首诗,每首都附上了原文。 字迹工整,排版清晰,像一份印刷出来的标准文件。 这是她的简历。 也是她的战书。 她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口气,在微凉的空气里,凝成一小团白雾。 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 就在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比昨日更加急促,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弟妹!林姝!在家吗?” 是张嫂。 林姝闭了闭眼,将那份刚刚完成的译稿,不着痕迹地压在一本旧杂志下面。 然后,才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一股浓郁的棒子面粥的香气,夹杂着张嫂身上特有的油烟味,扑面而来。 张嫂手里端着一个豁口大碗,碗里是半碗黄澄澄的粥,上面还卧着半块咸菜疙瘩。 “哎哟,我的好弟妹,你可算开门了!一天没见你出门,还以为你又哪里不舒坦了。” 张嫂的视线越过林姝的肩膀,样射向屋里, “晚饭吃了吗?陆团长还没回来?男人家就是粗心,把你一个人扔家里怎么行。来,嫂子给你盛了碗粥,趁热喝了暖暖胃。” 她说着,就要往里挤。 林姝没让。 她侧身,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恰好挡住了门框和张嫂的视线。 她伸出双手,去接那碗粥,姿态谦恭,甚至带着一丝受宠若惊的脆弱。 “谢谢张嫂,我……我正饿着呢。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点刻意为之的沙哑。 那碗粥,温热的,透过粗糙的碗壁,将温度传到她冰凉的指尖。 张嫂被她这副模样弄得一愣,准备好的一肚子探问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她想看的,是这个“狐狸精”一样的城里女人如何自处,想抓的,是她和陆团长不和的把柄。 可眼下,林姝这副全然依赖、全然感激的姿态,让她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看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张嫂干笑两声,往屋里探的脖子也只好缩了回去, “快吃吧,不够我那儿还有。” “够了够了,太谢谢您了。”林姝捧着碗,低着头,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却一步也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 张嫂讨了个没趣,又不好发作,只好悻悻地转身走了。 门,再次关上。 林姝脸上的脆弱和感激,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端着那碗粥,走到桌边,却没有喝。 她只是看着碗里那半块黑乎乎的咸菜疙瘩。 这是饵。 是这个家属院的生存法则递过来的一份试卷。 吃了它,就等于接受了这种掺杂着怜悯、控制和监视的“善意”。 她缓缓拿起勺子,将那块咸菜疙瘩,挑了出来,扔在一边。然后,才小口小口地,喝起了那碗已经有些温吞的棒子面粥。 粗糙的米粒划过喉咙,带着一股淡淡的、朴素的谷物香气,安抚了她叫嚣了一天的胃。 吃完粥,她将碗洗得干干净净,放在桌上。 夜,已经深了。 窗外,是死一般的寂静,连海浪声都变得遥远。 她有些累,正准备去洗漱,门锁处,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是钥匙开锁的声音。 林姝的身体,瞬间紧张。 门被推开。 陆津言回来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军装,只是肩上多了一点夜的寒气。 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屋里的灯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压迫感十足的影子。 他的视线,直直地扫过来。 他以为,会看到一个蜷缩在床上的、或者在默默垂泪的女人。 但他看到的,是一个站在桌边的、脊背挺得笔直的林姝。 她刚洗过脸,发梢还带着湿意,脸在昏黄的灯光下,白得像瓷。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惊慌,没有怨怼,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陆津言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了桌上。 桌子的一边,是张嫂送来的那个豁口大碗,已经洗得干干净净。 另一边,是几张写满了字的信纸。最上面一张,一行德语,一行中文,工整得像是印刷体。 “一棵北方的松树,孤独地, 站在高高的山巅……” 陆津言的瞳孔,猛地一缩。 第7章 他的骄傲碎一地,只为给她煮一碗面! 海因里希·海涅。 这个名字,被这行字瞬间拔了出来,带着血肉。 不是因为文学,而是因为情报。 几年前,一份关于西德社会思潮的文件里,附录了这位诗人的几首代表作,作为了解其民族性的参考。 他读过原文。 晦涩,孤独,带着一种贵族式的病态。 而纸上的中文,却剥开了那层德意志式的外壳,露出了底下那颗全人类共通的、名为“孤独”的心脏。 这不是翻译。 这是解剖。 他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咔哒”一声,将外面的人间烟火彻底隔绝。 屋里很静,静得能听见灯泡里钨丝微弱的“嗡嗡”声。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那几张信纸。 他走过去,没有看林姝,径直拿起那份译稿。 纸张很薄,是廉价的信纸。 他的指腹粗糙,布满常年握枪留下的硬茧,此刻触碰着那细腻的纸面,竟有一种不协调的笨拙。 他的视线,逐字逐句地扫过。 从海涅,到歌德。 每一首都堪称范本。精准,优美,且带着一股强大的、属于译者本人的自信。 这种自信,甚至压过了原作者的忧郁,让诗歌本身生出一种冰冷的、坚硬的筋骨。 会议室里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不是侥幸,不是偶然。 这个女人,她的大脑,就是一座储量惊人的、未被勘探的富矿。 陆津言感到诧异,甚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想起自己放在抽屉里的那份离婚协议,上面的每一个铅字,此刻都反向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放下稿纸,动作有些僵硬。 视线一转,落在了桌角那个洗得干干净淨的豁口大碗上。 他认得,那是对门张嫂家的碗。 他太清楚这个家属院了。 一个碗,一句话,背后都牵扯着一张细密的人情网。 好奇,试探,拉拢,排挤……无声的硝烟,比战扬上更磨人。 而她,这个他以为会不堪一击的“麻烦”,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应付了这一切。 甚至没有向他开口求助一句。 他终于抬起眼,正视着她。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小得只有巴掌大,白得近乎透明,像一碰就碎的精美瓷器。 可那双眼睛,却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波澜,也探不到底。 她也在看他。 没有怯懦,没有讨好,更没有一个弱者面对强权的祈求。 她只是在等。 等他看完她的“简历”,然后,做出评判。 空气,沉重地压在两人之间。 许久,陆津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三个字,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 “新华书店?” 他今天下午回来的路上,瞥见过那张贴在墙角的招聘启事。 林姝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看见了。他把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这个男人的敏锐,超出了她的预估。 “按稿计酬。” 她回答,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他心里的深潭,激起千层涟漪。 不是解释,是宣告。 我在靠自己,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我不需要你的票证,也不需要你的怜悯。我,不是你的包袱。 陆津言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按稿计酬”这四个字,比今天下午那句“预支工资”,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直接打碎了他身为男人、身为丈夫、身为一名团长,那点仅存的、可以施舍的优越感。 他看着她,看着她倔强挺直的脊背,和那双在昏暗中依旧清亮的眼睛。 有什么东西,在他二十六年的人生里建立起来的、坚硬的原则和认知,正在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的声音。 他猛地转过身。 不是走向门口,而是走向那张空着的、铺着军绿色被褥的铁架子床。 他弯下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积了灰的、小小的煤油炉,和一个瘪了一角的铝锅。 “砰”的一声,他将东西重重地放在地上。 然后,他一言不发,拎起角落里生了锈的铁皮水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门没有关。 走廊里公用厨房的方向,很快传来了水龙头被拧到最大的、哗哗的冲水声。 那声音,粗暴而有力,在发泄着无处安放的烦躁。 林姝没动。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那股水声,直到它戛然而止。 他回来了。 一手拎着灌满的铁皮水壶,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小包。 他没看她,径直走到墙角,将水壶重重放下,然后蹲下身。 他拧开煤油炉的阀门,一股刺鼻的煤油味瞬间在冷清的空气里弥漫开。他拿出火柴,“嗤啦”一声,橘红色的火光在他冷硬的下颌线上跳跃了一下,随即凑近炉芯。 “呼——” 一团蓝色的火焰,猛地窜起,在黑暗的角落里,投射出他沉默的侧影。 林姝静静地看着。 看着他用那双可以轻易扣动扳机、结束一条生命的手,笨拙地,却又极有耐心地,摆弄着这个小小的、冒着火光的铁家伙。 这不是温柔。林姝很清楚。 这是一种回应。一种男人式的、不带言语的、甚至有些粗暴的回应。 她的“简历”,他看懂了。并且,用他的方式,给予了评判——一个行动,而非一句赞许。 他将那只瘪了一角的铝锅架在炉上,倒了半锅水。蓝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锅底,很快,锅里就冒起了细密的水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水汽蒸腾起来,带着一股潮热,终于给这间冷硬的屋子,添上了一丝微不足道的人气。 陆津言打开那个用报纸包着的小包。 里面是两个鸡蛋,和一小撮干巴巴的细面条。 他拿起一只鸡蛋,在锅沿上轻轻一磕,“咔”的一声脆响。蛋液滑进沸水里,瞬间凝成一团雪白的、翻滚的云。 第二个。 同样的动作,精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林姝的胃,不合时宜地,轻轻抽动了一下。 是饥饿。 一种最原始的、被食物的香气勾起来的生理本能。 她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那锅里翻滚的荷包蛋上移开。 他把面条也放了进去,用筷子搅了搅。 很快,一股混合着蛋香和麦香的热气,就彻底占领了这间四十平米的空间。 张嫂那碗棒子面粥带来的、微薄的暖意,早已被这霸道的香气冲散。 陆津言全程没有看她一眼。 他只是专注地,做着手里的事。 面很快就熟了。 他用筷子将面条和两只滚圆的荷包蛋,一起捞进那个张嫂送来的豁口大碗里,倒上滚烫的面汤。 做完这一切,他起身,将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砰。” 碗底和掉漆的木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沉闷的碰撞。 然后,他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了。 没有打火机,用的是火柴。 一点猩红的火光,在漆黑的窗玻璃倒影里,明明灭灭。像他此刻的心。 第8章 一碗没放盐的面,竟让冰山团长破防了! 界线的一边,是他,靠着窗。 另一边,是她,和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林姝的视线,从他夹着烟、骨节分明的手,缓缓落回到那碗面上。 两只荷包蛋,煎得恰到好处,蛋白边缘带着一圈焦香的金黄,蛋黄是半凝固的,卧在白色的面条上。 汤是清的,只飘着几点油花,却将那股最原始的麦香和蛋香,毫不讲理地送进她的鼻腔。 胃,被这股香气精准地击中,瞬间缴械投降。 这不是善意。 林姝很清楚。 这是一扬无声的博弈后,他扔过来的,一份不带任何温度的筹码。 一份用她的能力,换来的、最基本的生存物资。 她那三首诗的译稿,是她的投名状。 这碗面,是他的回帖。 他看懂了,也接了。 林姝缓缓拉开椅子,坐下。 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拿起桌上的筷子。 竹筷的末端已经被磨得有些发白,上面还残留着水洗过的、淡淡的生涩。 她夹起一根面条,送进嘴里。 面条很筋道,带着一点碱水的味道,不怎么好吃,却足够实在。 汤很烫,一路从食道滑进胃里,瞬间熨平了所有因饥饿而起的褶皱。 她吃得很慢,很安静。 没有狼吞虎咽,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她的尊严。 陆津言没有回头,但他的耳朵,却捕捉着屋里的一切声响。 没有声音。 没有她低声的啜泣,没有她受宠若惊的感谢,甚至没有筷子碰到碗壁的、预想中的清脆声响。 只有一种令人心头发闷的的安静。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劣质的烟草灼烧着他的喉咙,那股熟悉的刺痛,却压不住心底那股更陌生的、焦躁的情绪。 他缓缓转过身。 她就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雪地里的青松。 昏黄的灯光给她镀上一层柔和的、不真实的轮廓,但她低垂的眉眼间,却是一片化不开的冷静。 她不像在吃饭。 像在审阅一份文件。 那碗他笨手笨脚煮出来的、甚至忘了放盐的面,在她手里,成了一件需要被评估、被分析的物品。 陆津言的眉头,死死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女人,生出一种无从下手的挫败感。 他掐灭了烟,将烟蒂精准地扔进墙角的垃圾篓里。 然后,他迈开步子,走到桌边,在她对面坐下。 “砰。” 他将一个搪瓷缸子重重地放在桌上,里面是刚烧开的热水,还冒着滚滚的白汽。 林姝夹面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抬起眼。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平视着对方。 他的眼睛,幽深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有审视,有困惑,还有一丝……被他自己死死压抑住的、不合时宜的狼狈。 “没盐。”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声音又干又硬。 这不是解释,是通知,更像是一种……恼羞成怒。 林姝看着他。 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他放在桌面上、无意识的拳头。 这个男人,不擅长表达,更不擅长示弱。 煮一碗忘了放盐的面,对他而言,大概和打输了一扬仗一样,是种耻辱。 她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在她唇角一闪而过。 快得像错觉。 她低下头,继续吃面。 然后,她夹起一只荷包蛋,用筷子轻轻戳破。 金黄色的、滚烫的蛋液,缓缓流了出来,瞬间将一小片清汤染成了浓郁的颜色。 她将面条在蛋液里滚了一圈,再送进嘴里。 “够了。” 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咸淡,正好。” 陆津言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认真地盯着她,想从她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言不由衷。 但是没有。 她吃得那样坦然,那样理所当然。仿佛这碗面,天生就该是这个味道。 她不是在安慰他。 她是在用一种更不动声色的方式,接下了他那份带着棱角的、笨拙的回应,并且,抹平了上面的所有毛刺。 她给了他一个台阶。 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找的台阶。 陆津言的喉结,狠狠地滚动了一下。 他端起面前的搪瓷缸子,也不管烫不烫,猛地灌了一大口开水。 水汽,模糊了他的视线。 也掩盖了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灼热。 一碗面,很快就吃完了。 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林姝放下筷子,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在这间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的屋子里,这声响,像一个休止符。 她站起身,端起那个豁口大碗,走向门口。 “水房在楼下。”陆津言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依旧是硬邦邦的。 林姝的脚步顿住。 她转过身,看着他。 “我知道。”她说,“张嫂的碗,明天得还回去。” 说完,她没再看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没有关。 楼道里昏暗的灯光,和远处传来的、隐约的吵嚷声,一并涌了进来。 陆津言坐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那个空了的、被她喝得干干净净的碗底,又看了看桌上那份被她重新压在杂志下面的、字迹清隽的译稿。 空气里,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极淡的、雪后松针一样的冷香。 和一股……荷包蛋的味道。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就这么突兀地、却又无比和谐地,交织在了一起。 就像她这个人。 陆津言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二十六年来,第一次,觉得这间属于他的、四十平米的单身宿舍,似乎有了一点……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不一样。 第9章 高冷团长让出婚床,她竟一脸嫌弃? 冷风从没有玻璃的窗洞里灌进来,带着一股公共水池特有的、混合着劣质肥皂的潮湿气味。 林姝拧开冰冷的水龙头。 “哗——” 刺骨的凉水冲刷着豁口大碗,也冲刷着她温热的掌心。 那点因一碗热汤面而升起的、微不足道的暖意,被这股寒气迅速驱散。 她洗得很仔细。 指腹一寸寸地,擦过碗壁上看不见的油腻,将那半块咸菜疙瘩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也冲刷干净。 张嫂的试探,陆津言的回应。 一碗粥,一碗面。 都是这个时代,最赤裸的生存法则。 她懂。 身后传来其他军嫂低低的说笑声和盆桶碰撞的声响,她们的视线扎在她单薄的背影上。林姝没有回头。 她只是个“麻烦”,一个初来乍到的、需要被同情和审视的“弱者”。 很好。 她关上水龙头,最后一滴水砸在水泥池里,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她转身,穿过那些或好奇或轻蔑的目光,脚步平稳。 屋里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她推开门。 陆津言没有坐在桌边。 他站着,在那张铺着军绿色被褥的铁架子床前,一动不动。 他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 他只是弯下腰,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将那床叠成豆腐块的军被,猛地拽了下来,扔在床尾。 然后,是枕头,床单。 一套完整的、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卧具,被他毫不留情地剥离,堆成一团。 最后,他直起身,从墙角的铁丝上,取下一床备用的、带着浓重樟脑丸气味的旧棉被,扔在了光秃秃的床板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看向她。 屋里没有第三个人。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像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睡床。” 三个字。 不是商量,是通知。 林姝的目光,掠过他紧绷的下颌线,掠过他手里那床属于他的、被他攥得死紧的被子, 最后,落在那张只剩下一层薄薄旧棉被的铁架床上。 床很小。 勉强能容纳一个人翻身。 她没说话。 只是走到桌边,将洗干净的豁口大碗轻轻放回原处。 然后,她拉开椅子,坐下,拿起那本压在译稿下的旧杂志,翻开。 无声的拒绝。 陆津言的胸口,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他想不明白。 他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他一个舰队团长, 把唯一的床让给一个女人,甚至准备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睡一夜。 她为什么不接受? 她还想要什么? 他二十六年的人生里,所有的事情都有逻辑可循。 开炮需要计算弹道,航行需要看懂海图,打仗需要分析敌我。 可他看不懂她。 她没有参照,他引以为傲的所有经验和直觉,在这里,全部失效。 “你什么意思?”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的怒火而显得有些喑哑。 林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的视线,依旧落在那本印着过时画报的杂志上,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我怀孕了。”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在他脑子里轰然炸开。 是的。 他几乎忘了这个最根本的事实。 他只看到了她的强大,她的冷静,她那颗极聪明的头脑。 却忘了,她的身体里,还装着一个孩子。 他的孩子。 一个孕妇,睡在只有一层薄被的铁架床上? 他不敢想那个后果。 陆津言的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烦躁地在原地踱了两步,最后,视线落在那两把掉漆的木椅子上。 他走过去,将两把椅子并在一起。 很窄,很短。 他一米八几的个子,根本躺不下。 林姝终于放下杂志,抬起头。 她看着他笨拙地、固执地,试图为自己寻找一个合理的栖身之所。 “陆团长。”她开口。 陆津言的动作一顿。 “部队,应该有行军床。”林姝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 “去后勤借一张,或者,明天我去买一张。你睡地上,或者睡椅子,明天都起不来。” 她不是在关心他。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最优解决方案。 陆津言彻底愣住了。 他手里还拎着那床属于他的被子,就那么站在两把并在一起的木椅子前,进退两难。 她把他所有可能的、带着那么一点自我牺牲意味的安排,都堵死了。 并且,再一次,不动声色地,将选择权,推回到了他自己手上。 他可以去借,也可以拒绝。 但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再用这种粗暴的、居高临下的“施舍”,来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许久,陆津言将那床被子重重地扔回床尾。 他没看她,径直走到门口,拉开门,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冰冷的夜色里。 他去了后勤。 屋里,重归死寂。 冷风从没有关严的门缝里溜进来,带着走廊尽头水房的寒气,无声地舔舐着水泥地面。 林姝站在原地,没有动。 那本翻开的旧杂志,还停留在印着拖拉机广告的一页。上面的红色标语,在昏黄的灯光下。 脚步声,由远及近。 沉重,规律。 陆津言回来了。 他没看她。手里多了一张折叠起来的、军绿色的行军床。 床腿的金属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被磨损过的光泽。 “哐当。” 他将行军床重重地扔在地上,那声音在空屋子里,砸出一片回响。 他蹲下身,解开绑带。 “哗啦——”厚实的帆布在他手里展开。 金属支架一条条被撑开、卡死,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利落,精准,不带一丝多余的动作。他不像在搭床,像在组装一件武器。 屋子本就狭小。 一张铁床,一张行军床,几乎占满了所有空地,中间只留下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过道。 楚河汉界,分明。 他做完这一切,直起身,脱下那件笔挺的军装外套,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衣。 衬衣的料子很硬,被汗水浸湿又风干后,紧紧贴在他宽阔的背脊上,勾勒出山峦般起伏的肌肉线条。 林姝站起身,拿起自己的旧帆布包。 她从里面拿出一条洗得发白的毛巾和一把旧牙刷,转身,向门外走去。 从头到尾,她没有看他一眼。 当她再次回到屋里时,陆津言已经将那床带着樟脑丸气味的旧棉被,铺在了行过军床上。 他自己则躺了上去,只盖着一件军大衣,背对着她。 林姝走到铁架床边。 她没有立刻躺下,只是站在那里,适应着屋里骤然变化的格局。 他的存在感,太强了。 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属于雄性的压迫感, 将这四十平米的空间,挤压得只剩下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默。 “啪。” 灯,熄了。 是他伸手关的。 黑暗,将一切都吞没,又将一切都放大。 呼吸声。 他的,她的。 一个沉稳有力,一个因为怀孕而略显轻浅。 在这寂静里,清晰异常。 林姝缓缓躺下。 冰冷的铁架,透过薄薄的床板,将寒气丝丝缕缕地渗进她的后背。 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将手轻轻地覆在小腹上。 隔着那道狭窄的过道,行军床上传来一声布料摩擦的声响。 是他翻了个身,面朝向她这边。 林姝的身体,瞬间绷紧。 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一束滚烫的、带着探究的视线,牢牢地锁定了她。 他在审视她。 林姝没有动。 她只是放缓了呼吸,让自己的心跳,一点一点,恢复平稳。 她知道,这扬无声的较量,从他带着那碗面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而今晚,只是一个中扬。 时间,在黑暗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姝以为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他低沉的、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突兀地响起。 “那笔奖金,”他说,“元师长批了。三千块。” 第10章 刚使唤完团长老公,三千块巨款就砸上了门! 第一缕灰白的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精准地投射在两张床之间那道狭窄的过道上。 楚河,汉界。 陆津言先起的床。 没有声响。 他穿衣,叠被,每一个动作都迅速,无声,高效。 那床他睡过的行军床,很快就恢复了出厂时的模样,被他折叠好,悄无声息地立在墙角,仿佛昨夜的一切从未发生。 他洗漱完,换上笔挺的军装,全程没有看林姝一眼。 当他拉开门准备离开时,林姝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等等。” 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 陆津言的脊背,僵了一下。他没有回头。 林姝已经坐起身,脸色在晨光里,依旧是那种缺乏血色的苍白。 她从枕头下,摸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和一支笔。 是昨夜的那份译稿。 “新华书店在镇东头,邮局斜对面。”她看着他的背影,声音平静无波, “帮我把这个,交给他们的负责人。就说,投稿。” 这不是请求。 是通知。 她甚至没问他顺不顺路。 陆津言沉默了足足五秒。晨光将他高大的身影,切割成一半明亮一半阴影。 他终于还是转过身,迈开长腿,走到床边。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几张还带着她体温的信纸。 他的指尖,粗糙,有力。 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指腹。 一掠而过的,微不足道的触碰。 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让林姝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陆津言拿了东西,一言不发地走了。 门被带上,隔绝了他身上那股清晨的寒气。 屋里,重新恢复了空旷和寂静。 林姝没有再躺下。 她知道,今天,这间屋子不会再有平静。 果然,不到一个钟头,敲门声响了。 不是张嫂那种试探性的、带着算计的节奏。 是三下,沉稳,有力,带着公事公办的威严。 林姝拉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干部服,戴着眼镜,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神情严肃。 另一个,是王厂长,那张胖脸上,堆满了激动和局促的笑容,像一朵被热水烫过的菊花。 “林姝同志!”王厂长一见她,嗓门就亮了,那股激动劲儿,恨不得让整栋楼都听见, “这位是咱们军区政治部的杨干事,专程来给你送好消息的!” 杨干事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林姝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他显然没想到,那个在谈判桌上凭一己之力挽回百万损失的“女英雄”,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单薄得风一吹就倒的年轻姑娘。 他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包裹得方方正正的信封。 “林姝同志,”他的声音,像他的表情一样,严肃而公式化, “经军区党委研究决定,为表彰你在‘T-34型车床引进项目’中做出的卓越贡献,特批奖金叁仟元。这是你的奖励,也是党和人民对你的肯定。” 他双手将那个信封递过来。 那不是一个信封。 那是一块砖。 一块用一百张十元面额的“大团结”垒起来的、足以在这个时代砸晕任何人的财富之砖。 林姝伸出手,接了过来。 很沉。 物理意义上的沉。 “谢谢组织。”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平静得像在签收一份普通文件。 杨干事和王厂长都愣了一下。 他们预想过各种反应。激动得热泪盈眶,或者不知所措地推辞。 唯独没想过,是这种平静。 平静得……可怕。 “这里有份签收单,麻烦你签个字。”杨干事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一张表格和一支钢笔。 林姝接过,走到桌边,俯身,在那张印着铅字的表格上,一笔一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姝。 两个字,清隽,有力,像她的人。 就在这时,对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张嫂端着一个空了的搪瓷盆,精准地出现在了最恰当的时机。 她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穿着干部服的杨干事和满脸堆笑的王厂长,最后,视线死死地黏在了林姝手上那个厚得像字典一样的牛皮纸信封上。 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肉眼可见地收缩了。 嘴巴,微微张着,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内,完成了从惊讶,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的剧烈转变。 “哎哟……这,这是……”她端着盆,脚下像生了根,挪不动了。 王厂长是个实在人,见状,立刻满脸放光地炫耀起来: “张大嫂!你是不知道啊!弟妹她,弟妹她可是我们东海厂的大功臣!” “咱们国家的大英雄!没她,我们厂那一百多万马克,就打了水漂了!这三千块奖金,是军区首长特批的!应该的!” 轰—— 话语里的信息,在张嫂的脑子里,在整个家属院死寂的空气里,轰然炸开。 张嫂手里的搪瓷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她顾不上去捡。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林姝,那双平日里精明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三千块。 一个普通的工人,不吃不喝,要攒十年。 这个被她和整个家属院私下里议论了无数遍的、被娘家赶出来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娇小姐”、“狐狸精”…… 成了英雄? 还拿了三千块奖金? 这个世界,疯了吗? 她想起自己昨天送的那碗粥,那点自以为是的施舍, 此刻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 与此同时,舰队办公室里,陆津言刚放下手里的电话,眉头紧锁。 警卫员小陈敲门进来,神色古怪地报告:“报告团长,家属院那边……好像出什么事了,王厂长和政治部的杨干事过去了,动静不小。” 陆津言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份还带着余温的稿纸。 他还没来得及去新华书店。 难道……是因为那扬谈判?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家属院的方向,那双深邃的黑眸里, 涌起了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情绪。 第11章 奖金三千!那个被全院看不起的女人,成了国家英雄! “哐当——”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余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冲撞,震得人耳膜发麻。 张嫂维持着弯腰的姿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个新添了凹痕的搪瓷盆。 脑子里,那杆用来衡量家长里短、人情世故的算盘,被“三千块”这三个字砸得稀碎。 杨干事和王厂长对这突发的“意外”视若无睹。 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对于一个军属院里大嫂的失态,不值得浪费一秒钟的注意力。 “林姝同志,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先回去了。”杨干事公式化地点点头。 王厂长则笑得更热切了:“弟妹,缺什么就跟厂里说!你可是我们厂的恩人!” 林姝没有动。 她只是靠在门框上,一手扶着冰冷的墙壁,另一只手托着那个沉甸甸的牛皮纸信封。 晨光照在她脸上,那股病态的苍白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添了几分需要人怜惜的脆弱。 她甚至连一个得体的笑容都欠奉,只是微微垂下眼,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不送了,身子乏。” 这副被巨大惊喜砸晕后体力不支的模样,落在两位干部眼里。 杨干事和王厂长不疑有他,满意地转身离去。 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渐行渐远。 林姝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拐角,才缓缓抬起眼。 她的视线,越过地上那个狼狈的搪瓷盆,落在了张嫂那张已经完全失控的脸上。 然后,她向后退了一步。 “咔哒。” 门,在她身后合拢。 一门之隔,两个世界。 张嫂终于动了。她像个提线木偶,动作僵硬地,捡起了地上的搪瓷盆。 沪市来的娇小姐……被赶出门……陆团长不待见…… 大英雄……三千块…… 这些词,在她脑子里疯狂乱撞,最后撞成一地浆糊。 她男人在后勤处干一辈子,都攒不下这笔钱的一半! 这不是家长里短,这是她需要仰着头才能看见的阶级! 她原本准备好了一整套对付林姝的策略。 施舍一点小恩小惠,用长辈的姿态敲打敲打,再把她和陆团长不和的八卦,当作社交的硬通货,在家属院里换取关注和地位。 现在,全完了。 那个她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弱者,一夜之间,成了她需要仰望的存在。 三千块。 她男人在后勤处干一辈子,都攒不下这笔钱的一半。 这不是家长里短,这是阶级。 就在这时,斜对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是三楼孙家的媳妇,探出半个脑袋,压低声音,像做贼一样问: “张嫂,刚刚是啥动静啊?我好像听见王厂长的声音了?” 张嫂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第一根救命稻草。 她捧着那个有了新凹痕的搪瓷盆,转过身,张开嘴, 那张平日里最擅长搬弄是非的嘴,此刻找到了它全新的、更具爆炸性的使命。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林姝背靠着冰冷的木门,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没有立刻去看那个信封。 她走到桌边,将它放下。牛皮纸信封和掉漆的木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沉闷的、令人心安的“咚”声。 这声音,像定海神针,瞬间压住了她胃里那股因为空腹和紧张而翻涌的恶心感。 她拉开椅子,坐下。 身体很累,精神却前所未有的亢奋。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打的第一场仗。 一场没有硝烟,却处处是陷阱的仗。 谈判桌上的那番话,是亮剑。 昨晚那份译稿,是投名状。 而今天,杨干事和王厂长的到来,以及张嫂恰到好处的“目击”,是她精心策划的一场引爆。 她需要一个官方的、不容置疑的渠道,将她的“价值”公之于众。 她需要一个像张嫂这样的大喇叭,将这个价值,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到这个家属院的每一个角落。 她要的,不是钱。 是敬畏。 是让那些窥探的、轻蔑的、怜悯的目光,在再次投向这扇门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 她抬起手,纤细的指尖,在那个鼓胀的信封上,轻轻敲了敲。 钱是好东西。 但会咬人的钱,才是最好的武器。 她的目光,转向窗外。 她想起了陆津言。 他早上接过那份译稿时,面无表情,但他的指尖,擦过了她的。 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他知道那份译稿的份量吗?他把稿子送到新华书店了吗? 这个男人,对她而言难以看透,像一片被浓雾笼罩的深海。 他接过她那份译稿时,指尖擦过了她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他在动摇。 这就够了。 她不需要他的爱,甚至不需要他的认同。 她只需要他,暂时,不要成为她的阻碍。 林姝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桌上。 在那个牛皮纸信封旁边,放着昨夜那个被她洗得干干净净的、豁了口的搪瓷碗。 一个代表着过去的试探。 一个代表着未来的资本。 她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个信封,而是拿起了那个碗。 然后,她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 门外,张嫂和孙家媳妇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林姝像什么都没看见,径直走到张嫂面前,将那个碗递了过去,脸上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虚弱的微笑。 “张嫂,谢谢你昨天的粥。碗还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珠子,一颗颗砸在两个女人惊愕的脸上。 说完,她转身,回屋。 “砰。” 门被关上。 将所有的震惊、猜测和即将席卷整个家属院的风暴,都利落地,关在了门外。 第12章 那香味让他心悸,冰山团长的世界崩塌了! 门,在身后合拢。 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将门外即将决堤的喧嚣,彻底分割。 林姝没有立刻回到桌边。 她背靠着冰冷的木门,缓缓地,汲取着门板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 胃里,那股熟悉的、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终于在紧绷的神经松懈后,卷土重来。 她捂住嘴,压下那股酸意,额角渗出细密的、冰凉的汗珠。 赢了。 但胜利的代价,是身体被掏空般的疲惫。 许久,她才直起身,走到桌边。 那个牛皮纸信封,静静地躺在掉漆的木桌面上。 她伸出手,指尖在信封粗糙的牛皮纸上,轻轻划过。 没有拆开。 她甚至没有去数。 在华尔街,她经手的数字以亿为单位,三千块,不够买她一支钢笔。 但在这里,这笔钱,是她撬动这个陌生世界的第一根杠杆。 是铠甲,是武器,也是她和腹中孩子,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第一块基石。 她需要休息。 为下一场仗,积蓄体力。 林姝没有再犹豫,走到床边,和衣躺下。 铁架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像一声疲惫的叹息。 她蜷缩起身体,将自己埋进那床带着樟脑丸气味的旧棉被里,闭上了眼睛。 而门外,那根被点燃的引线,终于烧到了尽头。 张嫂软绵绵地靠在自家的门框上,手里还捧着那个豁了口的碗。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王厂长那句“大英雄”和“三千块”。 三楼孙家的媳妇,不知何时已经溜了出来,蹲在她旁边,眼睛亮着八卦的光。 “张嫂,真的假的?三千块?我男人在船上修了十年机器,摔断过胳膊,也才攒下不到一千块!” “陆团长家的……不是说……从沪市被赶出来的吗?” 隔壁的李家媳妇也探出了头,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哼,但那股子震惊和嫉妒,却像辣椒油,又呛又辣。 “谁知道呢……”张嫂的嘴唇哆嗦着,眼神发直,“我昨天……还给她送了碗粥……” 一句话,像往滚油里泼了一勺冷水。 整个楼道,瞬间炸开了锅。 窃窃私语,迅速传遍了家属院的每一个角落。 那个被她们定义为“狐狸精”、“拖油瓶”的女人,摇身一变,成了手握巨款、连师长都要嘉奖的“大功臣”。 这种颠覆性的反转,比任何家长里短都更刺激,也更令人不安。 于是,整个下午,这栋红砖小楼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静。 没人敢再大声说笑,没人敢在水房里肆无忌惮地议论是非。 那扇紧闭的、最东头的房门,散发着无形的、令人敬畏的气场。 所有路过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投去一道混合着畏惧、好奇和谄媚的复杂目光。 夜幕降临。 陆津言回来了。 他一踏进家属院,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太安静了。 那些平日里总爱聚在楼下交换八卦的军嫂们,今天都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远远看见他,就立刻低下头,匆匆散开。 他的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起来。 推开门。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在地板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惨白的霜。 那个女人,侧身躺在床上,呼吸清浅,似乎已经睡熟了。 而桌上,那个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在月光下,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关上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走到桌边,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个信封。封口完好,没有被拆开的痕迹。 她没动。 这个事实,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胸口弥漫开来。 他以为,她会激动,会兴奋,至少,会拆开看看。 可她没有。 仿佛这笔足以改变她命运的巨款,在她眼里,和桌上那个豁了口的碗,并无不同。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动了。 林姝缓缓地坐起身,黑色的长发像瀑布一样,顺着她单薄的肩膀滑落。 她没有看他,只是揉了揉眼睛,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回来了。” “嗯。”陆津言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 “稿子,”她抬起眼,看向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亮的眼睛,“送到了吗?” 她问的,是那份译稿。 不是三千块奖金,不是今天发生了什么。 是那份,她亲手写下的,通往独立的战书。 他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双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 他忽然明白了。 那三千块,对她而言,是战利品。 而那份译稿,才是战争本身。 “送到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新华书店的梁主任,亲自收的。” “嗯。”林姝应了一声,便再无下文。 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陆津言的身体,比他的大脑反应更快。他下意识地,向旁边撤了一步,给她让开了那条狭窄的过道。 一个微不足道的、近乎本能的动作。 却让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变得更加微妙。 林姝没有看他,径直走到墙角,拿起自己的毛巾和牙刷。 当她擦身而过时,陆津言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极淡的、像雪后松针一样的冷香。 和昨晚不同。 昨晚,这股香气让他觉得疏离,而此刻,却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心悸。 等林姝从水房回来,陆津言已经铺好了他的行军床。 依旧是那道楚河汉界。 依旧是沉默的、背对背的姿态。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黑暗中,陆津言睁着眼,毫无睡意。 他看着天花板上那片模糊的黑暗,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新华书店梁主任收到那份译稿时的表情。 震惊,狂喜,如获至宝。 “陆团长,”那位戴着老花镜、满身书卷气的老主任,激动得握住他的手,声音都在发颤, “这位林姝同志,不,这位林姝老师,是我们国家翻译界的瑰宝啊!” 瑰宝。 陆津言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他转过头,看向那张铁架床上那个模糊的、蜷缩着的轮廓。 他的妻子。 一个他曾经准备用一份离婚协议和一笔钱打发走的“麻烦”。 现在,成了别人口中的“瑰宝”。 而他,对她,一无所知。 第13章 冰山团长扛回新书桌,这宠爱全院都酸了! 次日清晨,陆津言走后,屋里的气压没有丝毫松懈。 那三千块的信封,压在桌角,也压在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楚河汉界上。 林姝没碰它。 她用一整个上午的静默,来恢复前一日消耗的所有心神。 午后,门外传来沉重的、拖拽的声响。 不是脚步声。是某种硬物摩擦着水泥地面,发出粗粝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林姝倏然睁眼。 门被推开。 是陆津言。 他不在上班时间。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满脸拘谨的年轻战士。 他们抬着一张崭新的、未经油漆的松木书桌。 松木的清香,混着男人们身上淡淡的汗味,瞬间冲散了屋里沉闷的、属于旧物的气息。 “放这儿。”陆津言指着窗下那片唯一的空地,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 旧的掉漆木桌被毫不留情地挪开。 新桌子安放妥当。 尺寸刚刚好,严丝合缝地填满了窗下的空间。 阳光透过窗户洒下来,照在细腻的、未经打磨的木纹上,反射出温暖而毛茸茸的光晕。 两个战士放下东西,敬了个礼,收到惊吓一样匆匆离去。 陆津言没走。 他从墙角那个装杂物的纸箱里,翻出一个崭新的灯泡,瓦数比原来那个大得多。 他踩上椅子,拧下那个昏暗的15瓦灯泡,换上新的。 “啪嗒。” 他按下开关。 一瞬间,整个屋子亮如白昼。 那光线,毫不留情地照亮了墙壁上斑驳的石灰,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林姝脸上那层近乎透明的苍白。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旧桌边,拿起那份被他带去又带回的译稿,和那支旧钢笔,轻轻地,放在了新书桌的正中央。 这是一个仪式。 一个无声的、郑重其事的交接仪式。 在那理智分析之前,心脏,竟不受控制地,漏跳了半拍 他把她的战场,从那张随时可能散架的旧桌子,搬到了这片坚实的、散发着松木香气的新领地。 然后,他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没看她一眼,也没说一个字。 门,在他身后关上。 林姝缓缓起身,走到那张新书桌前。 指尖抚过桌面,能感觉到木头纤维细微的、粗糙的触感。 她拉开那把旧椅子,坐下。 身体陷进去的瞬间,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 他用他的方式,认可了她的“工作”。 他给了她一张书桌,等于给了她一份不言自明的尊重。 就在这时,“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很轻,很小心,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试探。 林姝起身开门。 是张嫂。 她脸上堆着一种近乎扭曲的、讨好的笑容,手里提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篮子。 “弟妹……哦不,林姝同志。”张嫂的舌头在打结,“看你身子弱,我……我刚托人从乡下买了几个土鸡蛋,给你补补。” 她把篮子递过来,视线却控制不住地,往屋里那张崭新的松木书桌上瞟。 那眼神,像被烫了一下,迅速收回,敬畏里又添了几分嫉妒。 林姝接过了篮子。 不重。里面是十个褐色的、沾着点鸡粪的土鸡蛋。 “谢谢张嫂。”她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听不出喜怒。 “不谢不谢,”张嫂搓着手,局促地笑,“那……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忙,你忙。” 说完,她像逃一样,转身走了。 林姝关上门。 她将那篮鸡蛋,放在了旧桌上。 然后,她回到那张崭新的松木书桌前,坐下。 她打开钢笔的笔帽,铺开一张干净的信纸。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皮肤白得像上好的冷瓷。 桌角,是那三千块的信封。另一边,是那十个土鸡蛋。 一个,是她用脑子换来的资本。 一个,是别人因敬畏她而献上的贡品。 她的堡垒,正在一砖一瓦地,被搭建起来。 而这一切的基石,不是钱,不是关系。 是这张桌子,和她即将在这张桌子上,创造出的,更多无人可以替代的价值。 屋里,松木的清香,像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扼住了那股属于旧物的、沉闷的霉味。 林姝伸出手,指尖在那片未经打磨的木纹上,缓缓滑过。 粗糙的,带着细微的、扎手的颗粒感。 却比任何光滑的桌面都更令人心安。 她坐下。 那把旧椅子,与这张新桌子,并不匹配。 光线,前所未有的明亮。 那盏被陆津言换上的高瓦数灯泡,悬在头顶,将屋里每一粒浮尘都照得无所遁形。 光线太足,刺得她眼睛发酸,胃里那股翻搅的感觉又一次涌了上来。 她闭上眼,靠在椅背上,调整着呼吸。 这张桌子,不是礼物。 是谈判桌。 是陆津言对她昨夜那份“简历”的,第二次回帖。 他用行动,划出了一条新的界线。他不再将她视为一个需要被施舍的“麻烦”,而是承认了她作为“合作者”的价值。 一个能为国家挽回上百万损失的头脑,值得一张像样的桌子。 逻辑,清晰,冷酷,一如他本人。 林姝缓缓睁开眼。 她的目光,越过桌上那篮土鸡蛋,落在了那个依旧鼓胀的牛皮纸信封上。 然后,她伸出手,将信封拿了过来。 没有拆封。 她只是将它放进了新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 “咔哒。” 抽屉合上。 这笔钱,是她的底牌,底牌,是不能轻易示人的。 她铺开信纸,拧开钢笔。 笔尖悬在纸上,没有立刻落下。 她在等。 等新华书店的回应。 那份译稿,是她投出的一块问路石。石子入水,总该有个回响。 这一等,就是两天。 家属院的风向,彻底变了。 走廊里,那些曾经带着审视和轻蔑的目光,变成了谄媚和敬畏的躲闪。水房里,再也听不见关于她的窃窃私语。 甚至有人,会悄悄地将一把刚从自留地里摘下的、还带着泥土的青菜,放在她的门口。 不敲门,放下就走。 林姝一概不收。 到了晚上,那些青菜,就会被物主自己,悄悄地拿回去。 她用沉默,在这栋充满了是非的红砖小楼里,建立起一种绝对的、令人敬畏的权威。 第三天傍晚,陆津言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本半旧不新的《德汉大词典》。 很厚,砖头一样。 封皮的边角已经磨损,露出里面黄色的纸板。 他没说话,径直走到新书桌前,将那本词典,重重地放在了桌角。 “砰。” 沉闷的声响,像一声宣判。 林姝正靠在床上休息,闻声,缓缓睁开了眼。 她的视线,落在那本词典上。 “后勤仓库里找到的。”陆津言开口,声音依旧是硬邦邦的,像在汇报任务,“里面的,都是旧的。”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一个舰队团长,会亲自去翻后勤仓库的故纸堆。 林姝坐起身。 “新华书店,来人了?”她问,声音很轻,却一针见血。 陆津言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发现,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所有的铺垫,都像小孩子幼稚的把戏。 她总能一眼看穿他行动背后,最根本的逻辑链条。 “梁主任,”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却没有点,只是夹在指间,烦躁地摩挲着,“今天下午,来部队找我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还是放弃了那些委婉的修辞。 “他说,书店的翻译任务很重,很多是关于西德最新机械和电子的技术资料,保密级别高,不能外包给社会人员。他们缺人,很缺。” 林姝静静地听着。 “他问我,”陆津言的目光,终于从那本词典上,移到了她苍白的脸上,“你愿不愿意,去书店帮忙。” 他用的是“帮忙”,不是“工作”。 一个很微妙的词。 “他说,可以按稿计酬。稿费标准,是内部最高的一档。而且,”陆津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可以给你一个,新华书店,‘特聘顾问’的身份。” 特聘顾问。 这四个字,比那三千块奖金,更有分量。 它意味着,她不再是飘在空中的一粒尘埃。她在这个时代,有了一个官方认可的、可以被写进档案的社会身份。 她不再仅仅是“陆团长的家属”。 她是林姝。 新华书店的特聘顾问。 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窗外,夕阳的余晖,像融化的铁水,将半边天都烧得通红。 那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冷硬的侧脸和她沉静的眉眼之间,投下两片色调截然不同的阴影。 “我知道了。” 许久,林姝开口,打破了沉默。 第14章 特聘顾问?先听我三个条件,冰山老公脸都绿了 新华书店,“特聘顾问”。 这四个字,敲开了房间冷冷的气氛。 林姝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伸出手,指尖在那本厚重的《德汉大词典》上,轻轻抚过。 书页泛黄,带着一股被时光尘封的、好闻的旧书味。 这气味,远比陆津言身上那股清冽的皂角香,更让她觉得亲近。 “我的情况,梁主任知道多少?”她问,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陆津言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以为她会问待遇,问工作内容。 她问的,却是这个。 “我只说,你是我爱人,刚随军,精通德语。”他言简意赅,像在做任务汇报。 这是事实,但不是全部的事实。 他隐瞒了她的“污点”,也隐瞒了她的“战功”。 他用一种属于他的、笨拙的方式,给了她一张干净的白纸,让她自己去画。 “知道了。” 林姝应了一声。她收回手,不再看那本词典。 她抬起眼,目光越过那张崭新的松木书桌,直直地剖向他。 “你可以去回话了。”她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有三个条件。” 陆津言的呼吸,在那一刻,有微不可查的停滞。 他给她争取来了一个旁人求都求不来的身份,一份体面又高薪的工作。 他得到的,不是一句“谢谢”,而是“三个条件”。 荒谬。 可偏偏,又无比符合她的逻辑。 他没有问“什么条件”,只是沉默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第一,我不能坐班。我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走,得由我定。” 这是她的身体状况,也是她的底线。 “第二,翻译的内容,我有权选择。我不接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 这是她的价值,也是她的骄傲。 “第三,”她顿了顿,视线落在他那双紧握着的、骨节分明的手上,“所有的原始文件,必须直接交到我手里。我不和任何二手信息打交道。” 这是她的专业,也是她的防线。 屋里,寂静。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也彻底沉入海平面下。 陆津言就站在那片越来越浓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他将她提出的每一个字,每一条逻辑,都输入进去,进行分析,拆解。 然后,他得出了结论。 她不是在提条件。 她是在建立规则。 一个属于她的、不容任何人侵犯的,工作规则。 “好。” 许久,他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一个字。 然后,他转身,拉开门,高大的身影,被门外走廊昏暗的灯光,拉扯成一个孤独的、僵硬的剪影。 他没有说“我明天去帮你转达”。 他说“好”,就意味着,这件事,他办了。 林姝看着那扇被他带上的门,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口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了一小团白雾,又迅速消散。 这一夜,两人依旧无话。 那道狭窄的过道,横亘在铁床和行军床之间。 但这一次,林姝睡得很好。 次日中午,敲门声响起。 不是张嫂,不是任何一个家属院的女人。 那声音,礼貌,克制,带着一股旧式知识分子特有的文雅。 林姝拉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清瘦的老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戴着一副老花镜,镜片后面,是一双因为激动而闪着光的眼睛。 是梁主任。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帆布挎包的年轻人,神情拘谨,满脸都是对“传说”的好奇和敬畏。 “林姝……老师?”梁主任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他用的是“老师”。 一个在任何时代,都代表着最高敬意的称呼。 “梁主任,请进。”林姝侧身让开,将他们让进这间狭小的屋子。 梁主任的目光,一进屋,就落在了那张崭新的松木书桌,和书桌上那本厚重的《德汉大词典》上。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炙热。 “陆团长都和我说了,”他搓着手,有些语无伦次, “条件,没问题!完全没问题!您这样的瑰宝,我们是请都请不来,哪敢有要求!” 他让身后的年轻人,从挎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叠文件。 最上面,是一份打印好的“特聘顾问”聘书,下面盖着新华书店鲜红的印章。 下面,是十几份用回形针别好的德文资料。 “林姝老师,”梁主任指着那叠资料,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这是我们几个月都啃不下来的一块硬骨头。西德最新的‘晶体管高频振荡技术’,关系到海军一项很重要的通讯项目。我们……就全拜托您了!” 林姝没有立刻去接。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份聘书,最后,落在那叠厚厚的德文资料上。 那熟悉的、严谨的、带着工业气息的铅字,在期待赏识它的人。 她伸出手,将那叠资料,接了过来。 她随意地翻开第一页。 满篇,都是复杂的电路图和密密麻麻的技术参数。 在梁主任和那个年轻人紧张得快要屏住呼吸的注视下,林姝的唇角,缓缓地,勾起了极淡的笑意。 那抹笑,冰冷,锐利,在梁主任和年轻人眼中,一闪而过。 梁主任只觉得心头一松,那块压心头的巨石,轻描淡写地劈成了两半。 “那……林姝老师,我们就不打扰您了。”他恭敬地后退半步,姿态摆得极低。 林姝没抬头,目光依旧黏在那张复杂的电路图上,只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轻的、表示知晓的单音。 “嗯。” 门,在梁主任身后轻轻合拢,被小心翼翼地拉上。 屋里,重归于寂。 只剩下松木书桌散发出的、清冽的香气,和纸张上油墨那股独特的、工业时代的气味。 这才是她熟悉的气味。 林姝将那叠资料,平铺在桌面上。德国人的文件,纸质厚重,带着一种严谨的、冰冷的质感。 她的指尖,抚过那些印刷精美的德语字母和技术符号。 她看的不是单词,是逻辑。是电路图上每一个电阻、每一个电容背后,那条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物理定律。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那些盘根错节的电路和公式,在她脑中被自动拆解、分析、重组。 笔尖,终于落在纸上。 她没有急着翻译。 而是直接在那张德文原稿的空白处,用一种更简洁、更优化的方式,重新绘制了一个关键部分的电路走向。 然后,笔尖,忽然停住。 一个参数。一个不起眼的、被藏在技术注释里的小数点。 错了。 一个足以让整个高频振荡系统在关键时刻彻底崩溃的,致命错误。 是无心之失,还是……刻意为之的技术陷阱? 真有意思。 时间,在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中,无声流逝。 窗外的光线,从正午的亮白,渐渐变成午后的金黄,最后,被一片深沉的青蓝色吞没。 家属院的喧嚣,从孩子们的追逐打闹,到女人们扯着嗓门的呼唤,再到煤炉熄灭前的最后一丝烟火气,最终,都归于沉寂。 只有远处海面上,传来一声悠长的、带着雾气的汽笛。 “呕——” 那股被强行压抑了许久的恶心感,终于在她精神高度集中的防线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林姝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阵剧烈的、空洞的翻搅。 她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大口呼吸着。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冰凉的汗珠。 小腹处,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坠胀感,在提醒她,这具身体,不光是她一个人的。 她将手,轻轻覆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片刻后,她睁开眼。那双因孕吐而蒙上一层水雾的眼睛里,重新凝聚起冰冷的、锐利的光。 她拿起笔,继续。 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轻响。 陆津言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愣住了。 他看见的,是一幅他从未想象过的画面。 那盏他亲手换上的高瓦数灯泡,将所有的光,都毫不吝啬地倾泻在她一个人身上。 她坐在那张他亲手搬来的松木书桌前,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扎根在悬崖上的孤松。 她的侧影,单薄,专注。 桌面上,铺满了写满外文的图纸和稿纸。她手中的钢笔,在纸上留下冷静而流畅的线条。 整个世界,都浓缩成了这一桌,一灯,一人。 他甚至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幅画面。 他的视线,落在她苍白的、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 在炽白灯光的映照下,那份苍白,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脆弱。 陆津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转身,动作很轻,去倒了一杯热水。水汽蒸腾,模糊了他冷硬的脸部线条。 他走到书桌前,将那杯冒着滚滚白汽的搪瓷缸,轻轻放在了书桌最靠外的一角。 没有打扰她,甚至没有让她从工作中分神察觉。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退开,在那张冰冷的行军床上,和衣躺下。 他背对着她,睁着眼,看着墙壁上那片被灯光切割出的、僵硬的阴影。 空气里,除了松木的清香,还多了一股淡淡的、属于墨水和纸张的味道。 很陌生,却,并不让他讨厌。 第15章 致命小数点!她一眼揪出军中内鬼 那只搪瓷缸,被放在了光与影的交界线上。里面的热水,蒸腾出的白汽,在炽白的光线里迅速消散。 林姝没有碰。 她的世界,已经浓缩到笔尖下一毫米的方寸之间。 那个小数点。 它不在公式的核心,不在最显眼的主干道,而是藏在一条不起眼的注释里,一条关于“极端工况下材料疲劳系数”的补充说明里。 普通译员,会忽略它。 技术人员,会信任它。 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这个点会毁坏整个系统。 这不是失误。 林姝的笔尖,在那串错误的数字上,画了一个极轻、极淡的圆圈。 这是蓄意的谋杀。 针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国家的通讯命脉。 她的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华尔街的饿狼,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凝固成琥珀。 陆津言躺在行军床上,眼睛没有合。 他看着她的背影。单薄,却像一道无法撼动的防线。 那盏高瓦数的灯泡,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水泥地上,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曳。 他的视线,落在她放在桌边的手上。那只手,白皙,纤细,骨节分明。 此刻,它正以一种非人的稳定,控制着那支钢笔,在纸上留下冷静而精准的线条。 他看不懂那些德语,更看不懂那些电路图。 但他看得懂她。 看得懂她身上那股令人心悸的专注。 突然,她的笔,停了。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然后,她放下笔,一只手扶住桌沿,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她的肩膀,在剧烈地、无声地颤抖。 陆津言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绷紧了。 肌肉记忆快于大脑思考,他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 “你怎么了?” 这四个字,冲到了他的喉咙口,却被他用牙关死死咬住。 他凭什么问? 用什么身份问? 那个随时可以被他拿出来的离婚协议书,卡在他的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只能看着。 看着她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喘息。 看着她额角的冷汗,在炽白的灯光下,反射出晶莹的、破碎的光。 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那股松木的清香,似乎被一种更尖锐的、属于痛苦的气味,刺穿了。 从未有过的、名为“无力”的情绪,从他的脚底,一寸寸地,漫了上来。 许久,林姝那阵颤抖才平复下去。 她缓缓直起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拿起了笔。 只是,这一次,她的视线,落在了桌角那杯水上。 水已经不冒热气了。 她伸出手,端起那个搪瓷缸,嘴唇碰上冰凉的边缘,将里面已经温吞的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咕咚。” 一声清晰的、吞咽的声音,在死寂的屋里,像一声惊雷。 陆津言的呼吸,停了一拍。 她喝了。 他端来的水。 林姝放下空了的搪瓷缸,杯底和木质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沉闷的“嗒”。 然后,她转过头,看向他。 不是一个完整的转身,只是微微侧过脸,那双在灯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越过那道狭窄的过道,精准地,落在了他身上。 “这本词典,很有用。”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被孕吐折磨后的沙哑,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不是感谢。 是对他这个行为的,一次价值认定。 陆津言没有回答。 他只是觉得,自己喉咙里那根无形的鱼刺,似乎被冲下去了一点点。 林姝收回目光。 她没有继续翻译那份德文原稿。 她从那叠资料的最底下,抽出一张空白的稿纸。 稿纸的抬头,印着“东海舰队司令部”的红色字样。 她将稿纸铺平,笔尖悬在纸上,停顿了三秒。 然后,她落笔。 第一行,写的不是德语,也不是中文。 是一串冷静而精准的,物理公式。 陆津言的瞳孔,再一次,猛地收缩。 他看不懂公式。 但他看得懂,那张稿纸的抬头。 他看得懂,她此刻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他只在最高级别的作战会议上,在那些决定着成千上万人生死的将军脸上,才见过的表情。 冰冷,决绝,带着一种即将拉开战争序幕的、残忍的平静。 她不是在翻译。 她是在写一份……宣战书。 写给谁? 林姝写完第一页,停下笔。 她抬起头,目光再一次,直直地,看向黑暗中那个沉默的男人。 她在审视。 她的目光,穿透黑暗。 “陆团长。”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块投入滚油,瞬间炸裂了屋里死寂的空气。 “这份文件,你看一下。” 她没有起身,只是将那张写满公式的、印着“东海舰队司令部”抬头的稿纸,朝桌子外侧,推了一寸。 一个微小的,却带着千钧之力的动作。 陆津言没有动。 他看着那张纸。 他知道,一旦他伸手,接过的,就不再是一张纸。是一个他无法预估的漩涡,一个足以将他现有的一切都搅得粉碎的,巨大漩le涡。 可他还是动了。 他起身,迈过那道无形的楚河汉界,走到书桌前。 他没有坐下。只是站着,高大的身影,将那盏炽白的灯光,尽数挡在身后。一片巨大的阴影,将她和那张书桌,完全笼罩。 他伸出手,将那张纸,拿了起来。 纸张很薄,却很沉。 他看不懂那些天书一样的公式,但他看得懂纸张的抬头,看得懂她落笔时那股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力道。 他更看得懂,她此刻的眼神。 那是一种他只在生死关头,在下达“开火”命令前,才会有的眼神。 “说重点。”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林姝缓缓靠向椅背,抬起脸,迎着他投下的阴影。 “德国人给的原始技术资料里,”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有一个小数点,是错的。” 陆津言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小了。 “这个错误,平时看不出来。但在高强度、高频次的实战通讯中,它会导致整个系统过载,然后在三到五分钟内,彻底烧毁。”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扎进他最敏感的神经。 “换句话说,你们花重金买回来的,不是什么先进技术。是一堆昂贵的、会在开战后立刻让你们变成聋子和瞎子的,废铁。” 废铁。 这两个字,精准地射入陆津言的心脏。 他手里的那张纸,纸上那些他看不懂的符号,此刻都扭曲成了狰狞的、嘲讽的嘴脸。 一股冰冷的、夹杂着暴怒的寒意,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想起了王厂长那张激动到扭曲的脸,想起了元师长充满期盼的眼神,想起了无数个技术员为了这个项目熬红的双眼。 一个巨大的、针对国家海军的阴谋,此刻,被这个女人,轻描淡写地,掀开了伪装。 他没有问“你确定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比任何人都确定。 “谁?”他问,只有一个字。 “不知道。”林姝摇头,“可能是德国专家,也可能是你们内部的翻译。或者,两者皆是。”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到那份德文原稿上,目光里闪过一点兴奋。 “但他们留下了痕迹。太自信,所以,也太傲慢。” 陆津言没有再问下去。 他将那张写满公式的稿纸,小心翼翼地,对折,再对折,放进自己胸口最贴身的口袋里。 然后,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极其复杂。 有震惊,有审视,有被欺骗的暴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变的,将后背交给战友时的,绝对信任。 他什么也没说。 转身,拿起那件搭在椅背上的军装外套,大步流星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军靴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急促,沉重,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杀气。 门,没有关。 冷风,从走廊里倒灌进来。 屋里,那盏炽白的灯泡,依旧亮着。 林姝坐在那片巨大的、被陆津言留下的阴影里,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将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宝宝,”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梦呓,“看来,我们要在这个地方,多待一阵子了。” 第16章 她提笔宣战,他扛回一台旧风扇 门,没有关。 冷风,从走廊里倒灌进来。 屋里那盏高瓦数的灯泡,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没有一丝阴影可以藏身。 她还维持着靠在椅背上的姿势,看着那个被陆津言的身影撕开的、空洞的门框。 胃里,一阵熟悉的痉挛。 她俯下身,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火辣辣着她的喉咙。 她用力撑住桌沿,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凸起。 许久,那股劲儿才过去。 她脱力地靠回去,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崭新的松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伸出手,指尖在那片水渍上,轻轻一抹。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门口,用一种近乎仪式性的、缓慢的动作,将门关上。 “咔哒。” 一声轻响。 那个风雨欲来的世界,被她关在了外面。这间四十平米的屋子,重新变回了她的领地。 她回到书桌前。 那份德文原稿,还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她没有再碰它。 她将那张自己写满公式的稿纸,从草稿堆里抽出来,压在了《德汉大词典》下面。 然后,她开始收拾桌面。将所有的资料分门别类,用回形针仔细别好,按照重要等级,依次放进抽屉里,动作不疾不徐。 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铁床边,和衣躺下。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亮了。陆津言没有回来。 行军床空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军大衣,还留在原处。 家属院的风声,更紧了。 张嫂端着一碗刚出锅的、卧着两个荷包蛋的鸡汤面,在门口徘徊了足足十分钟,最终还是没敢敲门。 斜对面的李家媳妇,托孩子送来半斤珍贵的红糖,被林姝隔着门缝,婉言谢绝。 她用一道门,划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下午,她午睡醒来,胃里空得发慌。她第一次走进了走廊尽头的公共厨房。 她出现的那一刻,正在水池边洗菜说笑的几个军嫂,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动作,都暂停似的。 她们看着她,眼神里是混合着畏惧、好奇和一丝无法掩饰的嫉妒的复杂情绪。 林姝像什么都没看见。 她走到角落那个属于她的、空荡荡的灶台前,从带来的布包里,拿出那只瘪了一角的铝锅,和一把挂面。 她没有碰张嫂送的鸡蛋,也没用别人送的红糖。 她只是煮了一碗最简单的、没有任何味道的清汤面。 当她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面,穿过那些屏住呼吸的女人,回到自己屋里时,她知道,这场无声的战争,她又赢了一分。 傍晚,陆津言还是没有回来。 林姝坐在灯下,翻看着那本《德汉大词典》。 她看得极慢,逐字逐句地研究着那些被时光尘封的词条。 工作,是她对抗未知的、唯一的武器。 夜,深了。 就在她以为今晚又将是一个人时,门锁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他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属于深夜的寒气,还夹杂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一把被绷到极限的弓。 他没有看她。 他走到桌边,将一个沉甸甸的、用军绿色帆布包裹着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不是食物,不是文件。 是一台小小的、半旧的电风扇。 “仓库里翻出来的,”他低声开口,“屋里闷,能换换气。” 他说完,就径直走到墙角,脱下外套,在那张行过军床上,和衣躺下,背对着她。 林姝没有动。 她的视线,落在那台旧风扇上。扇叶上还积着灰,保护网上有一处凹痕。很丑,很笨重。 她伸出手,插上电源,按下开关。 “嗡——” 一股带着陈旧机油味的、微弱的风,吹了起来。 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吹散了灯泡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灼热,也吹动了桌上那张空白的稿纸。 那风,很轻。 却像一只手,温柔地,抚平了她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 那股混着陈旧机油味的风,是屋里唯一流动的东西。 林姝没有动。 她看着他,看着他躺下,背对自己。 她知道他没睡。 她缓缓收回目光,视线重新落回那台旧风扇上。 扇叶旋转,发出单调的、有节奏的“嗡嗡”声。 她走过去,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蘸了水,拧干。 然后,她蹲下身,开始擦拭那台风扇。 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 指尖,一格一格地,擦过积满灰尘的保护网。 将那些被时光遗忘的污垢,一点点,抹去。 陆津言的脊背,在那一刻,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他听见了。 听见了抹布摩擦着金属的、细微的“沙沙”声。 他没有回头。 只是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闭得更紧。 林姝擦完风扇,将抹布洗净,晾在窗边。 她没有再回到书桌前。 她走到铁床边,脱鞋,躺下。 那股微弱的风,吹在她脸上,带着凉意。 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似乎被这股凉意,安抚了下去。 她睡着了。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个,没有被孕吐惊醒的夜晚。 第二天,林姝醒来时,陆津言已经走了。 行军床依旧空着。 那件被他当作被子盖的军大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很淡,几乎无法察觉。 但林姝闻到了。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 那里,多了一样东西。 一个用油纸包着的、还带着热气的,肉包子。 旁边,是他那只搪瓷缸,里面是温热的豆浆。 林姝走过去。 端起那杯豆浆,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安抚了她空了一夜的胃。 上午,梁主任又来了。 这一次,他的神情,比上次更加激动,甚至带着一丝狂热的崇拜。 “林姝老师!”他一进门,就从挎包里,拿出一叠崭新的、印着油墨香气的稿纸,和一盒全新的“英雄”牌墨水。 “这是……上面特批的。”他说话时,声音都在发颤, “您……您需要的一切,我们都会尽力满足!” 他没有提那个小数点的事。 但他眼里的光,说明了一切。 林姝接过东西。 “稿费,”她说,声音平静,“我要现金。每次结清。” 梁主任一愣,随即用力点头:“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他走后,林姝坐回书桌前。 桌上,那台旧风扇,正不知疲倦地,转动着扇叶。 “嗡嗡”声,成了这间屋子里,新的背景音。 一连三天,陆津言都没有回来。 那张行军床,提醒着林姝,这个屋子的男主人,正在一场她看不见的战争里。 第四天傍晚,门开了。 他回来了。 依旧是满身的风尘和疲惫,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 他没有带任何东西回来。 只是在路过书桌时,脚步顿了一下。 他的视线,落在桌角那只空了的搪瓷缸上,和旁边那叠已经写满了德文和公式的稿纸上。 然后,他走到墙角,拿起那件军大衣,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用手帕仔细包着的,苹果。 红色的,表皮光滑,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在这个凭票供应的年代,一个苹果,堪比奢侈品。 他将那个苹果,放在了桌上。 就在那只空了的搪 搪瓷缸旁边。 没有解释,没有言语。 然后,他转身,在那张行军床上,和衣躺下。 这一次,他没有背对她。 他侧躺着,面朝她这边,闭上了眼睛。 下颌的线条,依旧冷硬。但那紧绷的、像随时准备投入战斗的姿态,似乎松懈了一点点。 林姝没有看那个苹果。 她的笔,在稿纸上,停顿了三秒。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他。 “李卫国,”她说,声音不大,却破开了屋里沉默的空气,“开口了?” 陆津言的睫毛,在灯光下,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没有睁眼。 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轻的单音。 第17章 孕吐到虚脱,他冷着脸递来一颗话梅 “咔嚓。” 那一声清脆,在夜里,他听见了。 那声音,穿透了黑暗,越过那道狭窄的过道,落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不是感谢,不是言语。 是一个动作。一个代表“接受”的的动作。 他胸口那股被压抑了数日的、混杂着暴怒与疲惫的浊气,被这声清脆,撕开了一道口子,缓缓地,泄了出去。 一夜沉眠。 林姝再睁眼时,天已大亮。 身边那张行军床,已经空了。 军大衣不见了,那台旧风扇的电源线,被人从墙上拔下,整齐地盘好,放在了扇叶的保护网上。 桌上,那只被她咬过一口的苹果,也不见了。 只留下一个被啃得干干净净的果核,静静地躺在她昨夜用过的草稿纸上。 旁边,依旧是一只温热的肉包子,和一杯豆浆。 他处理了垃圾。 让这间屋子,第一次,有了一丝属于“家”的、笨拙的秩序感。 林姝的目光,在那个果核上停留了两秒。 然后,她面无表情地,将它和废弃的草稿纸一起,扔进了墙角的纸篓里。 她喝了豆浆,吃了半个包子。 剩下的半个,她用油纸包好,放进了抽屉。 那是她为下午的加餐,储备的能量。 她的大脑,需要能量供给,不多,不少,不浪费。 三天。 陆津言像是消失了。 新华书店的稿件,送来,又被她处理完送走。 稿费,梁主任每次都用一个崭新的信封装着,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 林姝把那些信封,原封不动地,一个一个,码进了书桌的抽屉里。 第四天傍晚,她正在翻译一份关于潜艇声呐技术的资料,胃里那股熟悉的、针扎似的恶心感,又一次毫无预兆地袭来。 她放下笔,捂住嘴,剧烈地干呕。 就在这时,门开了。 陆津言回来了。 他似乎瘦了一些,下颌的线条更加锋利。 眼睛里的血丝退了些,但那股疲惫,却更深地,刻进了骨头里。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她俯在桌边、肩膀剧烈颤抖的模样。 他的脚步,顿住了。 脑海里,军区总院那个老军医严肃的脸和警告的话,瞬间闪回——“孕妇头三个月最是凶险,营养不良加上情绪波动,随时可能出事!” 林姝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但她没有力气抬头。那股孕吐的浪潮,将她所有的体面和伪装,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她就那么狼狈地,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了他面前。 陆津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她。 许久,林姝那阵翻江倒海的劲儿,才勉强过去。 她脱力地靠在椅背上,眼前阵阵发黑。 她以为,他会像前几次一样,沉默地,走开。 但他没有。 他走到书桌前,将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小纸包,放在了桌上。 “砰。”一声轻响。 林姝缓缓抬起眼。 纸包很小,上面还印着“军区总院”的红色字样。 她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探究。 陆津言没有看她。 他避开了她的视线,目光落在桌上那叠写满了公式的稿纸上,声音又干又硬。 “院里的军医说,”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不那么带有个人情感的词汇, “这种‘妊娠反应’,吃点酸的,能缓解。” 妊娠反应。 一个冰冷的、医学的、不带任何温度的词。 他将她的痛苦,定义成了一项需要被解决的、客观存在的技术问题。 然后,他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找到了解决方案。 林姝没有说话。 她只是伸出手,指尖在那只小小的纸包上,轻轻碰了一下。 然后,她当着他的面,将纸包打开。 里面,是几颗用糖霜包裹着的话梅。白色的糖霜,黑色的果肉,散发着一股极具穿透力的、酸甜的气味。 那气味瞬间打开了她封闭的味蕾。 她拿起一颗,放进嘴里。 极致的酸,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咸,瞬间在她的舌尖上炸开。 那股酸意,瞬间击溃了她胃里那股翻搅的恶心感。 有效。 非常有效。 林姝靠在椅背上,慢慢地,含着那颗话梅,没有看他。 陆津言将她所有的反应,都尽收眼底。 他看到她放话梅入口时,那微微蹙起的眉,看到她苍白的嘴唇,因为那股酸意而抿紧。 他没有动。 只是那双始终紧握着的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松开了。 屋里很静,只剩下那台旧风扇单调的“嗡嗡”声,和窗外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夜色。 那颗话梅,是休战的白旗。 一个他用行动递过来的,不带任何言语的,暂时停火协议。 陆津言依旧躺着,没有动。 他想起了审讯室里,李卫国那张涕泪横流的脸,和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混杂着恐惧与背叛的腥味。 而这里,有话梅的酸,和苹果的甜。 他胸口那块被压了四天四夜的巨石,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缝。 许久,林姝将那颗只剩下核的话梅,用纸包好,放在桌角。 她站起身,没有回到书桌前,而是拿起角落里的暖水瓶,和那只属于他的、空了的搪瓷缸。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楼道里,依旧是死寂的。公用水房里,水龙头滴着水,“嗒,嗒,嗒”,像一枚永远走不到终点的秒针。 陆津言睁开了眼。 他看着那扇被她打开的门,看着门外那片昏暗的、模糊的走廊。 她去打水了。 用他的缸子。 这个认知,在他疲惫到麻木的神经末梢,炸开一小片滚烫的涟漪。 第18章 半夜,他在我屋里脱了衣服…… 他坐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包还剩下几颗的话梅,放进了抽屉。 然后,他看见了那半个被油纸包着的肉包子。 油纸已经有些浸油,但包得整整齐齐。 他伸出手,将那个包子拿了出来。 凉了。硬了。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 林姝端着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坐在她的书桌前,背脊挺得笔直,手里拿着那个凉透了的肉包子。 那盏高瓦数的灯泡,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她那叠写满了公式的稿纸上。 她脚步一顿。 他听见了,却没有回头。 他只是张开嘴,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那个又冷又硬的包子。 “咔嗤。” 面皮干硬,发出类似啃食木屑的声音。 他吃得很慢,很用力,下颌的肌肉紧紧绷着,像在咀嚼的不是食物,而是一块淬了火的铁。 林姝没有说话。 她走到墙角,将装满了热水的暖水瓶轻轻放下。然后,她将那只同样装满了热水的搪瓷缸,放在了桌上。就在他手边。 “砰。” 一声轻微的、沉闷的碰撞。 水汽蒸腾起来,带着一股暖意,瞬间模糊了他冷硬的手部线条,也模糊了两人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冰冷的界线。 他咀嚼的动作,停了一秒。 然后,他继续吃。 一口,一口。 直到把那个冷硬的包子,全部咽了下去。 他端起那杯水,灌了一大口。滚烫的开水,顺着他干裂的喉咙滑下去,带起一阵火烧火燎的暖意。 他放下缸子,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拿起自己的盆和毛巾,走向门口。 这一次,他不是去水房。 他拎起墙角的暖水瓶,就在屋里,倒了半盆热水。 水汽,瞬间弥漫了这间四十平米的小屋。 他脱下那件穿了四天、已经沾满尘土和寒气的衬衫,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和结实的腹肌。 皮肤是常年被海风和烈日锤炼出的古铜色,上面交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旧伤疤。 他弯下腰,将毛巾浸入热水,拧干,然后开始擦拭身体。 动作依旧是军人式的,简洁,有力,没有一丝多余。 他没有回避。 就那么坦然地,在这间狭小的、属于两个人的空间里,洗去一身的风尘与杀伐之气。 林姝也没有回避。 她就站在原地,看着。 看着水珠,顺着他宽阔的背脊和壁垒分明的腹肌滑落。 看着那具充满了力量与危险的身体,被热水蒸腾出的、最平凡的烟火气,一点点,包裹。 这是一种宣告。 一种属于雄性生物的、最原始的,领地宣告。 他在告诉她,这里,也是他的巢穴。他有权在这里,卸下所有的伪装和铠甲。 林姝缓缓垂下眼,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她走到那张属于她的铁架床边,拉开被子,躺了进去。 她用行动,给予了回答。 我允许。 这是你的领地。但,这也是我的。 水汽的余温,在黎明前的冷空气里,凝成一层看不见的、潮湿的膜。 林姝睁开眼。 屋里很静。那台旧风扇已经停了。 行军床还在原处,没有被折叠收起,只是空着。上面那件军大衣也不见了。 一个微小的变化。 它从一件临时借调的工具,变成了一件默认存在的、属于这个房间的家具。 他默认了,这种共享将成为常态。 林姝坐起身,没有立刻下床。她的目光,扫过那张松木书桌。桌上,她那只旧钢笔的旁边,静静地立着他的搪瓷缸。 缸子是空的,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 不是放在墙角,不是搁在地上,是和她的笔,并排放在一起。 一种无声的、笨拙的,对“共享”的注解。 缸子旁边,是一瓶用棉线系着口的玻璃牛奶瓶,瓶壁上还挂着水珠。 还有两个温热的,用草纸包着的煮鸡蛋。 供给,正在变得规律、精准,且更富营养。 林姝赤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走到桌边。指尖触上微凉的玻璃瓶,牛奶的腥甜气味,混着煮鸡蛋的、朴素的香气,钻进鼻腔。 这是一项长期的、针对高价值目标的,后勤投资。她的大脑,以及她腹中的那个孩子,是他目前最重要的战略资产。资产,需要维护。 一场公平的交易。 她贡献脑力,他提供保障。 逻辑清晰,冷酷,且安全。 她剥开一个鸡蛋,小口地吃着。蛋白微咸,蛋黄干噎,她就着牛奶,一口一口,面无表情地,将这份精准计算过的能量,送进胃里。 吃完,她坐下,开始工作。 笔尖划过稿纸的沙沙声,风扇停摆后的寂静,他留下的那只空缸子。三者共同构成了一种新的、微妙的平衡。 一个钟头后,敲门声响起。 两下,很轻,带着年轻战士特有的、拘谨的力道。 林姝开门。 是之前见过一面的,陆津言手下的警卫员,小陈。 他怀里抱着一个东西,脸涨得通红,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嫂子。”他嘴唇翕动了半天,才挤出这两个字。 然后,他将怀里的东西,往前一递。 是一个小小的、用松木钉成的脚凳。很粗糙,木头边缘甚至没有打磨光滑,上面还带着新锯开的、刺鼻的松木粉尘的味道。 “陆团长说……”小陈的声音,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您坐久了,腿……会肿。这个,能垫垫脚。” 说完,他像扔掉一个烫手的山芋,将脚凳往门里一放,敬了个军礼,转身就跑了。 脚步声在楼道里,慌乱得像在逃命。 林姝没有动。 她只是低着头,看着静静立在门口的那个,粗糙的、甚至有些丑陋的脚凳。 她的目光,在那几颗钉得歪歪扭扭的铁钉上,停留了很久。 牛奶和鸡蛋,是维持生存。 风扇,是改善工作环境。 而这个脚凳…… 她缓缓蹲下身,指尖在那粗糙的、未经打磨的木头边缘,轻轻划过。 一点细小的木刺,扎进她的指腹,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尖锐的刺痛。 这刺痛,让她瞬间清醒。 这不是后勤投资。 这是观察。 一个男人,对一个怀孕的女人,最细微的、生理上的观察。 林姝站起身,将那个脚凳,拿了起来。 不重,却有一种属于木头本身的、质朴的重量。 她没有立刻把它放在脚下。 她只是将它,轻轻地,放在了书桌的底下。 一个不显眼,却随时可以够到的位置。 然后,她回到桌前,重新拿起笔。 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窗外,海鸟的鸣叫,尖锐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第19章 国宝孕吐到崩溃,冷面团长彻底破防! 脚凳,蛰伏在书桌下的阴影里。 林姝的脚,没有一次,落在上面。 但她知道,它在那里。 陆津言也知道。 他每晚回来,视线都会在那片阴影里,停留一秒。 然后,默不作声地,放下食物,铺开他的行军床。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更加诡异的平衡。 没有言语。 只有物品的交换,和眼神的试探。 牛奶,从一瓶,变成两瓶。 桌上的灯泡,又被他换成了瓦数更大,光线更柔和的磨砂灯泡。 而她,会在他深夜回来时,为他留一缸温好的、不烫嘴的热水。 这种无声的默契,脆弱,透明,却隔绝了外界的寒冷。 直到一周后,梁主任再一次,敲响了她的门。 这一次,他的神情,不再是激动。 是凝重。 “林姝老师,”他一进门,就将一份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文件,放在桌上,“紧急任务。” 他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海军从苏联购进了一批声呐设备,资料是俄文的。我们的专家,遇到了些麻烦。” 林姝的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 俄文。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我主修德语。”她提醒。 “我们知道!”梁主任的额角,已经冒出了细汗, “但我们更知道,当初在谈判桌上,您反驳那个德国专家时,引用了《国际技术转让维也纳公约》的法文版原文。” 他的眼神,在那一刻,变得无比锐利。 “林姝老师,您懂的,不止是德语。” 林姝没有回答。 她只是伸出手,将那份文件,接了过来。 油纸的触感,粗糙,带着一股机油味。 她打开。 扑面而来的,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语言系统。 西里尔字母,带着斯拉夫民族特有的、冷硬而忧郁的气质。 她的视线,在剖开那些陌生的字母组合。 不是在读。 是在扫描,在破译。 “问题在哪儿?”她问。 “信号失真。”梁主任的声音,艰涩而沙哑, “声呐接收到的回波信号,在转化成图像时,会出现超过15%的随机噪点。在深海,这就意味着,我们分不清那是敌人的潜艇,还是一条鲸鱼。” 林姝的指尖,在一张画满了复杂波形图的纸上,缓缓划过。 然后,她停住了。 在一行关于“信号滤波算法”的公式下面。 “这里,”她说,声音很轻,刺入梁主任紧张的神经, “他们给的算法,是简化的民用版本。” 梁主任的瞳孔,猛地一缩。 “军用版本,”林姝的目光,没有离开那行公式, “会多一个‘非线性补偿函数’,用来过滤深海环境下的杂波干扰。” 她顿了顿,抬起眼,看向梁主任。 “他们不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想给。” 梁主任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又是陷阱。 又是这种利用信息壁垒,对一个国家进行的技术绞杀。 林姝缓缓靠向椅背。 “资料留下,”她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三天。” 梁主任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让他喘不过气的屋子。 门,在他身后关上。 林姝站起身,走到书桌的抽屉前,拉开。 最里面,那个被油纸包着的、只吃了半个的肉包子,已经彻底干硬,边缘甚至泛起了一点青色的霉斑。 她将它拿了出来,用纸包好,扔进了墙角的纸篓。 然后,她坐下,铺开稿纸。 笔尖落下。 写的,不是俄文,也不是中文。 是一行行冷静而优美的,高等数学的语言。 她在重建那个“非线性补偿函数”。 从第一性原理开始。 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需要她的全部脑力,全部心神。 夜,一寸寸地,深了。 灯光,将她的影子,牢牢地钉在墙上。 孕吐,像一只被惊醒的恶兽,在她胃里,疯狂地冲撞。 她一次又一次地放下笔,冲到墙角,剧烈地干呕。 又一次又一次地,用冷水拍着脸,回到桌前。 当陆津言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她趴在桌上,身体因为剧烈的孕吐而蜷缩成一团,肩膀在无声地颤抖。 桌面上,稿纸散落一地。 那盏他亲手换上的、光线柔和的磨砂灯泡,将她苍白的、几乎透明的侧脸,照得让人心碎。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心悸的气味。 他手里的牛奶和鸡蛋,“砰”地一声,掉在地上。 牛奶溅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开一片狼藉的、刺眼的白。 陆津言僵在门口。 那股混杂着酸腐和机油味的空气,像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看见了。 看见她蜷缩在那张松木书桌前。 她单薄的脊背剧烈地弓起,每一次无声的干呕,都让她的身体的抖动。 那盏他亲手换上的、光线柔和的磨砂灯泡,此刻却将她脸上那层近乎透明的苍白,照得无所遁形。 桌上的稿纸,散落一地。 那些他看不懂的俄文字母和公式,爬满了她的战场。 这不是他认识的林姝。 不是那个在谈判桌上言辞犀利、气场全开的女王。 不是那个在灯下冷静翻译、笔下生风的特聘顾问。 这是一个被痛苦彻底击垮的纯粹的病人。 他胸口那股被压抑了数日的疲惫和杀气,被眼前这一幕,撞得粉碎。 他终于动了。 军靴踩过地上的狼藉。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身边。 一股滚烫的、属于活人的热度,从她身上传来。 他伸出手,那双常年握枪、布满厚茧的手,在离她肩膀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可以拆解一枚最复杂的水雷,可以在漆黑的深海里判断敌舰的方位,可以在枪林弹雨中下达最冷静的命令。 可他不知道,该如何触碰一个正在承受巨大痛苦的、怀孕的女人。 就在这时,林姝的身体软了下去,从椅子上,向地面滑落。 陆津言的理智,在那一刻,彻底断线。 他猛地俯下身,长臂一伸,在她滑落的前一秒,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很轻。 轻得,像一捧没有重量的羽毛。 怀里的身体,滚烫得吓人。 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坚硬的胸口,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她苍白的、几乎透明的太阳穴上。 她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陆津言抱着她,高大的身体,第一次,因为怀里这微不足道的重量,而感到了僵硬。 他没有再犹豫。 他抱着她,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那扇门。 他没有关门。 屋里那盏炽白的灯,和那台依旧在“嗡嗡”作响的风扇,连同那一地狼藉,都被他毫不犹豫地,抛在了身后。 第20章 国宝吐到休克,冷面团长被医生指子骂:你媳妇不想要了? 夜,很深。家属院里寂静极了。 他的军靴,踩在水泥路上,发出急促的、沉重的的回响。 怀里的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他怀里,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她的手,从身体一侧滑落,指尖,轻轻地,碰上了他胸口那颗冰冷的、最靠近心脏的纽扣。 陆津言的脚步,在那一刻,几不可察地,踉跄了一下。 他低下头。 黑暗中,他只能看见她模糊的、脆弱的下颌线。 那股属于她身上的、混合着雪后松针的冷香味道和此刻令人心悸的病情,将他整个人,彻底包围。 他抱得更紧了些。 用一种近乎粗暴的、不容置疑的力道,将这份轻飘飘的的重量,更深地,抱紧进自己的怀里。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医院。 要快。 军区总院的大门。 陆津言抱着她,一脚踹开急诊室的门。 那声巨响,震落了墙上的一片灰。 “医生!” 他的声音,不是请求,是命令。 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值班的护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一个浑身煞气的军官,和他怀里那个面如死灰、仿佛已经没了气息的女人。 她手里的体温计差点掉在地上。 “快!平车!” 轮子碾过水磨石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林姝被放在冰冷的平车上,那瞬间的失重,让她从混沌中挣扎出一丝清明。 她闻到了。 医院特有的,来苏水的气味。 “怎么回事?”一个戴着口罩、眼神锐利的老医生快步走来。 “她晕倒了。”陆津言的声音,又干又急,“怀孕,三个月。” 老医生的手指,快速地在她眼睑、颈动脉上检查,又掀开她的手腕看了看指甲。 他的眉头,锁得死紧。 “严重脱水,高烧,营养不良。”老医生的眉头紧锁,盯着陆津言, “你们家属怎么搞的?再晚来半个小时,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陆津言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双在审讯室里能让最顽固的特务崩溃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立刻输液!葡萄糖,生理盐水!”老医生没有再看他,厉声对护士下达指令。 林姝感觉到一小块冰凉的酒精棉,擦过她的手背。 然后,是一阵尖锐的、穿透皮肉的刺痛。 她没有力气睁眼,但她已经为这个感觉打上了标签:静脉注射。 冰凉的液体,顺着塑料管,一滴一滴,缓慢而坚定地,渗入她干涸的血管。 那股灼烧着她五脏六腑的火,被这股外来的凉意,一点点,压了下去。 她被推进了病房。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雪白的被子。 一切都白得刺眼。 陆津言就站在那片白色里,他没有走。 急诊室的费用,病房的押金,他用最快的速度办完,然后就守在了这里。 他看着那只吊着的盐水瓶,看着液体一滴一滴落下,看着它们通过那根细细的管子,流进她的身体。 护士来量过体温,三十九度二。 物理降温。 陆津言接过那盆温水和毛巾。 他拧干毛巾,动作依旧是军人式的,简洁,有力,甚至有些笨拙。 他掀开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将那块温热的毛巾,轻轻地,覆了上去。 林姝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那不是她自己的温度。 那是一个来自外部的、带着试探和笨拙的温度。 陆了津言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滚烫的皮肤。 那触感,却足以让他心惊的接触,瞬间从他的指尖,窜遍全身。 他猛地收回手。 他将剩下的事,交给了护士,自己则退到了窗边,拉开窗户,点了一根烟。 辛辣的烟气,被深夜的冷风,瞬间吹散。 他看着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脑子里,一片空白。 “瑰宝。” 梁主任那张激动到扭曲的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废铁。” 林姝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和他平静得可怕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他怀里的,手里抱着的,究竟是什么? 是一个能为国家挽回上百万损失的“瑰宝”?还是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随时可能倒下的“麻烦”? 或者,两者都是。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他想起她伏在桌上,蜷缩成一团的那个背影。 她在用她的命,去换那份她口中的“真相”。 而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给她的,只有一碗忘了放盐的面,一张冰冷的行军床,和几颗酸掉牙的话梅。 陆津言将烟蒂,在窗台上,狠狠碾灭。 天,快亮了。 林姝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陌生的、斑驳的天花板。 鼻腔里,是来苏水和皂角混合的味道。 她动了动手指,手背上还贴着胶布,那根冰冷的针头,依旧埋在她的血管里。 盐水,已经换了第二瓶。 她转过头。 他就坐在床边的一张木凳上。 没有睡。脊背挺得笔直,军装外套搭在膝盖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和上面一道清晰的、陈旧的伤疤。 他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 眼睛里,是熬了一夜的、骇人的红。 四目相对。 在这间安静得只剩下输液管里水滴声的病房里,像两片在深海里无声交汇的暗流。 “醒了?” 他的声音,沙哑。 林姝没有回答。 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血丝,看着他下巴上的胡茬,看着他手背上因为用力而凸起的青筋。 然后,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那里,依旧平坦。 但她知道,那个小小的生命,还在。 她的嘴唇,动了动。 “水。” 一个字,从她干裂的嘴唇里,挤了出来。 很轻,却很清晰。 陆津言立马站起身。 他拿起桌上的暖水瓶,倒了半缸子水,又手忙脚乱地兑了些凉的,用手背试了试温度,差点把水弄洒。 然后,他走到床边,弯下腰,将那只搪瓷缸,递到她嘴边。 他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托住了她的后颈。 温热的,带着他指腹硬茧的触感,贴上了她冰凉的、脆弱的皮肤。 林姝的身体,在那一刻绷紧了。 她能感觉到,他托着她的那只手,有点抖。 第21章 他那双握枪的手,第一次为女人熬汤 温热的,带着他指腹硬茧的触感,贴上了她冰凉的、脆弱的皮肤。 林姝的身体,在那一刻紧绷了。 陆津言也感觉到了。 他感觉到手下那具身体瞬间的僵硬。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秒。 那双在黑夜里能闪光的眼睛,出现了困惑。 他只是想扶住她,让她喝水。 一个简单的的动作。他不明白,这其中,还隐藏着什么他看不懂的隐情。 他没有收回手。 他只是将力道,放得更轻,更稳。 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固执,完成了这个“喂水”的任务。 温水,顺着她干裂的嘴唇,滑进她灼烧的喉咙。 那股滋润,让她紧绷的身体,无可奈何地,软化了一丝。 他抽回手。 那片温热的触感,从她颈后的皮肤上消失,却留在了那里。 林姝没有说话。 她只是转过头,看着窗外那片被晨光染成灰白色的天空。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 是昨夜那个眼神锐利的老医生。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护士,手里拿着病历夹和听诊器。 他没有看林姝,锐利的目光,直直地扎向陆津言。“醒了?” “醒了。”陆津言回答,声音依旧沙哑。 老医生走到床边,翻开林姝的眼睑,又看了看输液管里液体的流速,眉头皱得更紧。 他转向陆津言,语气像在下达一份不容置疑的作战指令,严厉,且不带一丝人情味。 “这不是普通的‘妊娠反应’,”他说, “是妊娠剧吐,伴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和电解质紊乱。通俗点讲,她是在用命,养活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而你,这个家属,差点让她把命丢了。” 陆津言的脊背,挺得更直了。 他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承受着这番近乎羞辱的判断。 “从今天起,卧床静养。什么资料,什么文件,一个字都不许看。” 老医生的目光,扫过陆津言那身笔挺的军装, “还有,伙食。光靠食堂那点米粥咸菜,养不活她,也养不活这个兵。要高蛋白,高营养。鱼汤,骨头汤,鸡蛋羹。能弄到吗?” 陆津言看着床上那个闭着眼睛的女人。 她的脸,在晨光里,白得像一张单薄的纸。 他想起了她书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稿纸,想起了她深夜里蜷缩着的、剧烈颤抖的背影。 “能。”他回答,只有一个字。 掷地有声。 老医生审视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带着护士离开了。 病房里,重归于寂。 那声“能”,林姝缓缓睁开眼。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写满疲惫和固执的脸,和他眼底那片尚未散去的红血丝。 她的大脑,在飞速计算。 她的身体。 这具她从未放在心上,只当做大脑容器的躯壳,第一次,用最粗暴的方式,向她宣告了主权。 它背叛了她。 将她从一个冷静的、掌控全局的棋手,变成了一枚被动的、需要被保护的棋子。 而他,陆津言,成了那个不得不接手这枚棋子的,新的棋手。 他会怎么做? 陆津言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军装外套,穿上。 扣上最上面那颗风纪扣,动作一丝不苟。 他将那个属于他的、已经被她喝空了水的搪瓷缸,和暖水瓶一起,放进墙角的网兜里。 然后,他走到床边。 他看着她,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困惑。 那是一种更纯粹的、冷静的、近乎无情的目光。 “躺着。” 他丢下这两个字,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没有问她想吃什么。 没有问她感觉怎么样。 他只是去执行,一项新的任务。 任务名称:保障。 任务目标:她,和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门,在他身后关上。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 一股浓郁的、霸道的、混合着鱼腥和姜味的香气,瞬间席卷了这间被来苏水浸泡的病房。 林姝倏然睁眼。 是陆津言。 他回来了。 手里,提着一个军绿色的、半旧的保温桶。桶身还带着温热的、烫手的温度。 他没有看她。 他走到床头那张唯一的小木桌前,将保温桶放下。 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搪瓷小碗和一把勺子。 碗和勺子,都是新的,上面还贴着供销社那撕了一半的价签。 他拧开保温桶的盖子。 那股更浓郁的香气,掐住了林姝的喉咙。 是鱼汤。 汤色奶白,上面飘着几粒碧绿的葱花。 他盛了一碗,用勺子撇去最上面那层浮油,又吹了吹。 动作,依旧是军人式的,简洁,有力,甚至有些笨拙。 他端着那碗汤,走到床边,在她面前站定。 他没有说话。 只是将那碗还冒着袅袅热气的、温度恰到好处的鱼汤,递到了她面前。 林姝看着他。 看着他那双因为一夜未眠而深陷的眼睛,和他那张冷硬的、不带任何表情的脸。 她知道,这不是请求。 也不是关心。 这是命令。 她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只碗。 碗壁,温热。 汤,很鲜,没有多余的调味,只有鱼肉本身的鲜甜和生姜去腥后的微辣。 她喝得很慢。 一口,一口。 为这具失控的身体补充能量的程序。 她将一整碗汤,都喝了下去。 胃里,那股空洞的饥饿感,被这股温热的、带着高蛋白的暖意,填满了。 她将空碗,递还给他。 指尖,在他接过碗时,不经意地,碰上了他粗糙的、带着枪茧的指腹。 一触即分,却带有一丝异样。 陆津言接过空碗,转身,又去盛了第二碗。 这一次,他没有再递给她。 他拉过那张唯一的木凳,在床边坐下。 高大的身躯,将窗外透进来的光,挡去了一大半。 在林姝错愕的注视下,他端着那碗汤,面无表情地,自己喝了起来。 没有声音。 只是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滚动着。 林姝看着他,这个男人,这个刚刚被医生痛斥、前一刻还用命令式姿态投喂她的男人, 此刻正用一种最原始、最理所当然的方式,处理着她的“残羹剩饭”。 第22章 他收走她的俄文资料,她却想缴他的心 勺子,刮过碗底,发出“刺啦”一声轻响。 他喝完了。 他将空碗和勺子,放回床头的小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然后,他就那么坐着,没有走,也没有再看她。 高大的身躯,将窗外那点白光,挡得严严实实。 病房里,只剩下那股混合着鱼汤鲜味和来苏水味道的、诡异的安静。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了。 是先前那个年轻的小护士。 她手里拿着一个体温计和一本记录本,脚步很轻,带着对陆津言身上那股生人勿近气场的畏惧。 “测个体温。”她小声说,不敢直视陆津言的眼睛。 陆津言没有动。 他只是微微侧过身,给他让出了一个通往病床的、狭窄的通道。 护士走过去,将体温计递给林姝。 林姝接过,夹好。 冰凉的玻璃管,贴上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微不足道的、清醒的不适。 “感觉怎么样?还恶心吗?”护士一边问,一边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 “还好。”林姝回答,声音很轻,带着病后的沙哑。 护士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陆津言, 又迅速低下头,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却又带着点忍不住的八卦口吻说: 小声嘀咕:“陆团长在这儿,气压都低了。” 然后换药的时候,看见桌上的鱼汤,又忍不住多嘴: “哎呀,这江鱼可不好弄,股长家的儿媳妇想吃都没买到呢。” "我们主任都说,这鱼汤,比打营养针都管用。” 林姝的呼吸,在那一刻,停了一拍。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陆津言那张冷硬的、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上。 他依旧没有看她。 只是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双大手,攥了一下。 五分钟后,护士取出体温计。 “三十七度八,烧退了些。今天还得继续输液,巩固一下。” 她将体温计收好,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 “这是医生给你们开的食谱,家属照着这个准备。记住,少食多餐,别让她再饿着了。” 她将那张写满了“菠菜猪肝汤”、“清蒸鲈鱼”、“小米山药粥”的纸条,递给了陆津言。 陆津言伸出手,接了过来。 然后,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送护士出了门。 当他再回来时,病房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没有再坐下。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将那张写满了菜名的纸条,仔细地,对折,再对折,放进了胸口最贴身的口袋里。 许久,他转过身。 他看着她,看着那张依旧苍白的、却因为热汤而泛起一丝微弱血色的脸。 “那份俄文资料,”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我会派人,从你房间取走,交给梁主任。” 林姝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微微收缩。 “告诉他,”陆津言的目光,没有一丝波澜, “你的‘工作’,暂停。什么时候恢复,医生说了算。” 他的话,不是商量。是军令。 林姝不由得看了陆津言一眼。 暂停。 这个词,她的“工作”,那份让她在这个时代找到支点, 让她得以喘息的唯一武器,被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居高临下的姿态,收缴了。 愤怒。 一种纯粹的、被剥夺了掌控权的愤怒,在她干涸的血管里,燃起一小簇无力的火苗。 可她没有力气反驳。 这具背叛了她的身体,是她最大的软肋,也是他最无可辩驳的理由。 她缓缓闭上眼,将那簇火苗,死死压了下去。 她听见他转身,开门,离开。 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去执行一项新任务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节奏。 病房里,重归于寂。 只剩下那根细细的输液管里,液体一滴一滴落下的回响。 新的平衡,被强行建立。 日出,日落。 陆津言成了一个精准的、沉默的时钟。 早上六点,他会带着一瓶温热的牛奶和一只剥好的鸡蛋,准时出现。 中午十二点,保温桶里会是医生食谱上的,某一种汤。 鱼汤,骨头汤,或者鸡汤。撇去了浮油,撒着碧绿的葱花,温度永远是恰到好处的,不烫嘴。 晚上七点,会是一碗熬得软烂的小米山药粥。 他从不问她想吃什么。他只执行,那张纸条上的命令。 他像一个最尽职的饲养员,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为这具失控的身体,补充着维持运转所必需的能量。 而林姝,是被饲养的那一个。 她从不说话。 他来,她就醒着。 他喂,她就张嘴。 她的大脑,那台习惯了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被迫进入了休眠模式。 她开始观察。 观察他每天早上,眼底又加深一分的血丝。 观察他给她喂粥时,那双常年握枪的手,因为怕烫到她而微微的、不易察觉的停顿。 观察他深夜里,就蜷缩在那张又冷又硬的木凳上,用一件军大衣裹着身体,呼吸沉稳。 她将这些无用的、无法被她量化的信息,一遍遍地,在脑中保存着。 第三天,输液管被拔掉了。 她可以下地了。 医生准许她,在走廊里,慢走十分钟。 陆津言扶着她。 他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病号服,托着她的手肘。 掌心滚烫,带着一层薄薄的、因为紧张而渗出的汗。 林姝的身体,依旧是僵硬的。 她不习惯。 不习惯这种将自己的重心,交到另一个人手里的,失控感。 “报告!” 一个年轻的警卫员,抱着一叠文件,从走廊那头跑过来,在陆津言面前,猛地刹住脚,敬了个军礼。 “陆团长!紧急文件!” 陆津言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没有松开扶着林姝的手,只是用另一只手,接过了那叠文件。 林姝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了上去。 最上面那张纸的页眉,印着一行她无比熟悉的俄文。 是那份声呐资料。 她的大脑,在闻到血腥味的那一刻,瞬间苏醒。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那张纸下面,那个被她重建了一半的,“非线性补偿函数”。 她的手,下意识地,动了一下。 陆津言感觉到了。 他感觉到了,手下那具原本只是僵硬的身体,在那一瞬间,涌起了一股微弱的、却不容忽视的,渴望。 他没有看她。 他只是将那叠文件,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一个微小的、不经意的动作。 却将那份足以让她的大脑重新亢奋起来的“毒品”,与她隔绝开来。 他对着那个警卫员,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温度。 “让梁主任,去请示军区总工程师。就说,我说的。” 警卫员愣了一下,随即大声应道:“是!” 然后,他转身,跑了。 走廊里,又安静了。 陆津言依旧扶着她。 林姝的目光,从那叠远去的文件上,缓缓收回。 她抬起眼,看向他。 看着他那张冷硬的、不带任何表情的侧脸。 她的大脑,第一次,清晰地,给出了一个她不想承认的,分析结果。 一种以保护为名的,温柔的囚禁。 她看着他那张毫无破绽的脸,忽然觉得,或许,她该换个战场,换个对手了。 缴械? 陆团长,你收走的是我的俄文资料。 可我现在想缴的,是你的心。 第23章 他削的苹果,第一口自己尝毒 一个下午,陆津言没有送汤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苹果。 他坐在床边的木凳上,背脊挺得笔直,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刀刃锋利的水果刀。 他开始削苹果。 他的手,是用来握枪的,布满了硬茧和旧伤。 此刻,那双手握着那把小刀,动作显得笨拙而固执。刀刃贴着果皮,一圈,一圈,缓慢而用力。 苹果皮没有断。长长的一条,像一条疲惫的、红绳,垂落下来。 病房里,只剩下刀刃刮过果肉的、细微的“沙沙”声。 林姝看着他。 看着他专注的、冷硬的侧脸,和他因为过分用力而微微抿紧的嘴唇。 她的大脑,给她推送了一条无关的冷知识:在心理学上,这种重复性的、需要高度集中的机械动作,是一种解压方式。 他在为什么解压? 那份俄文资料?还是她这个“麻烦”? 他削完了。 一个光裸的、表面坑坑洼洼的苹果。 他没有递给她。他拿出自己的手帕,将苹果仔细地擦了擦,然后,自己咬了一口。 “咔嚓。” 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咀嚼着,喉结上下滚动。 然后,他将那个被他咬过的、留下清晰牙印的苹果,递到了她面前。 他在用他的方式,向她证明:这个东西,是安全的。 她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他脸上那份不容置疑的、固执的表情。 她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苹果。 指尖,不可避免地,碰上了他残留着果汁和口水温度的、粗糙的手指。 她低下头,在他留下牙印的旁边,也咬了一口。 酸甜的、带着他气息的果肉,在她的舌尖上,融化开来。 清晨,阳光从窗户的铁栏杆间挤进来,在地板上切出几道明亮的条纹。 桌上,那个被啃得干干净净的果核,静静地躺在一张空白的稿纸上。 陆津言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静物。 他走过去,拿起那张稿纸,将果核仔细包好,扔进墙角的纸篓。动作利落。 然后,桌上准时出现了温热的牛奶和剥好的鸡蛋。 这是他建立的新秩序。一个由他全权掌控的、围绕着她的身体需求而建立的,绝对秩序。 林姝靠在床头,看着他。 他今天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风纪扣依旧扣得一丝不苟。 他放下牛奶瓶时,手指会下意识地避开她昨夜放钢笔的位置。 他眼底的血丝,比昨天,又多了一根。 他从网兜里,拿出自己的搪瓷缸和一份用绳子捆好的《解放军报》。 他坐在那张唯一的木凳上,就着寡淡的晨光,开始看报。 报纸翻动的“哗啦”声,是这间安静病房里,唯一的、来自外部世界的声音。 林姝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被那片印着铅字的、粗糙的纸张吸引。 她需要信息。 任何信息。 “一份报纸。”她开口,声音因为久不说话而显得有些干涩。 陆津言翻报纸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报纸的边缘,落在她脸上。 那是一束不带温度的、纯粹审视的目光。 他看见了。 看见了她眼底那簇重新燃起的、名为“思考”的火焰。 “不行。”他拒绝,声音不大,却又冷又硬。 林姝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看着他。 她知道,报纸不是文件。但对他而言,那是一回事。 医生的话,刻在他脑子里。“一个字都不许看。” 报纸,对她而言,就是千军万马。是公式,是逻辑,是另一个需要被攻占的战场。 他不能冒险。 他要的,是一具绝对静养的、只负责吸收营养和进行光合作用的,躯壳。 空气,凝固了。 那张薄薄的报纸,成了两人之间新的、无法逾越的楚河汉界。 陆津言没有再看下去。 他将那份报纸,仔细地,一个版面一个版面地叠好,放回网兜。 然后,他站起身,拿起空了的牛奶瓶和保温桶,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关上。 病房里,只剩下牛奶瓶上水珠滑落的轨迹,和她被彻底隔绝的,漫长的白昼。 下午,陆津言没有再来。 来的是警卫员小陈。 他提着那个熟悉的军绿色保温桶,脸涨得通红,站在门口,不敢再往里踏一步。 “嫂子,”他的声音,依旧细若蚊吟, “陆团长去开紧急会议了。这是……他让我送来的猪肝汤。” 林姝靠在床头,看着他。 那双清亮的眼睛,让小陈觉得比他家团长那双带着杀气的眼睛,还令人心慌。 “放下吧。”林姝说。 小陈如蒙大赦,将保温桶放在门口的地面上,敬了个军礼,逃也似的跑了。 林姝没有立刻去喝。 她只是看着那个保温桶。 猪肝汤。医生食谱上的第二项。 补血,补铁。 他的人不在,但他的秩序,他的规则,依旧笼罩着这间病房。 她缓缓下床,自己盛了一碗汤。 汤很烫,她吹了很久。 猪肝被切成薄片,煮得恰到好处,不老,不柴。 她小口地喝着。 胃里,暖洋洋的。 但她的大脑,依旧是闲的发慌。 她需要一把钥匙,打开这间温柔的囚笼。 三天后,医生批准她出院了。 “恢复得不错,”老医生看着手里的检查报告,那张严肃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情, “但记住,回去之后,还是要静养。三个月是危险期,不能掉以轻心。” 陆津言站在一旁,沉默地听着。 出院手续,他早就办好了。 他从部队里,调来了一辆吉普车。 林姝走出那栋充满了来苏水味道的住院楼时,阳光刺得她眼睛发酸。 她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过太阳了。 陆津言为她拉开车门,一只手,自然地,护在她头顶,防止她撞到车门框。 一个微小的、下意识的动作。 林姝的身体,不由又顿了一下。 她坐进车里。 车子发动,驶离医院。 那栋白色的楼,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 她没有回头。 车子没有直接开回家属院。 它在镇上唯一的国营百货商店门口,停了下来。 “你在这儿等着。”陆津言丢下这句话,推门下车。 林姝透过车窗,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商店门口那片拥挤的人潮里。 她不知道他要去买什么。 十分钟后,他回来了。 手里,多了一个东西。 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四四方方的包裹。 他坐进车里,将那个包裹,随手扔在了后座,然后重新发动了车子。 回到家属院。 那间四十平米的屋子,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除了……更干净了。 地板被拖得能映出人影,窗户被擦得锃亮,那张松木书桌上,一尘不染。 桌上,她那只旧钢笔,和他的搪瓷缸,依旧并排立着。 陆津言将她扶到床边坐下。“躺着。” 又是那两个字。 然后,他转身,拿起那个被他扔在后座的牛皮纸包。 他拆开。 里面,是一台崭新的、小巧的、红色的半导体收音机。 他将收音机,放在了床头那张唯一的木凳上。 他没有看她,只是低着头,笨拙地,摆弄着上面的旋钮。 “滋啦——滋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一个字正腔圆的女声,从喇叭里传了出来。 “……下面请听,长篇小说连播,《红岩》……” 他调好了频道。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 “报纸不能看,”他背对着她,声音依旧是硬邦邦的,“这个,可以听。” 说完,他拿起自己的军帽,戴上,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关上。 屋里,只剩下那个女播音员慷慨激昂的声音,和收音机里传出的、属于革命年代的背景音乐。 林姝看着那台红色的、崭新的收音机。 她的大脑,给她推送出一条新的分析结果。 他拒绝了她的请求。 然后,用他的方式,给出了一个替代方案。 一个他认为安全的、可控的、不会让她“劳神费力”的,替代方案。 林姝的嘴角,勾起了极淡的笑意。 第24章 “这台收音机,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屋里,只剩下那个女播音员慷慨激昂的声音,和收音机里传出的、属于革命年代的背景音乐。 林姝的视线,落在那台崭新的、外壳是刺目红色的半导体收音机上。 她没有碰。 《红岩》。她知道这本书。 讲的是一群意志如钢的革命者,在最残酷的监牢里,用精神和信仰对抗囚禁。 何其讽刺。 她的大脑,给她推送了一条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分析结果: 陆津言否决了她的信息需求(报纸),并提供了一个替代品(收音机)。 该替代品经过筛选,内容可控(革命故事、官方新闻), 信息密度低,旨在满足最低限度的精神需求,同时避免引起大脑高强度运转。 结论:这是一次成功的、以安抚为目的的行为管控。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在那温热的、散发着塑料气味的红色外壳上,轻轻敲了敲。 新的。供销社的价签,应该还贴在背面。 这东西不便宜。需要工业券,还需要十几块钱。 他用他的方式,在为她的“精神生活”,支付成本。 女播音员的声音,从那小小的喇叭里传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时代的烙印,清晰,有力。 林姝听着,那声音却无法进入她的大脑。她的思维,还停留在三天前那份俄文资料上。 那个被她推导了一半的“非线性补偿函数”,在她脑中,反复推演。 她需要笔,需要纸。 她需要那个战场。 而不是在这间四十平米的、被他用食物和关心打造成了高级病房的屋子里,听一个关于别人如何战斗的故事。 她抬手,关掉了收音机。 慷慨激昂的音乐,戛然而止。 屋里,重新安静。 她下床,走到那张松木书桌前。 她的目光,落在了右下角的抽屉上。 那份俄文资料,她记得,就放在里面。 她伸出手,拉开了抽屉。 空的。 只有那几个用信封装好的、她从未动过的稿费,和那包他买的话梅。 他拿走了。 在她住院的时候,他就已经派人,将她唯一的武器,从她的军火库里,悄无声息地,转移了。 这个认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让她感到被冒犯的愤怒。 这是缴械。 一个男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的权力,收缴了她在这个时代赖以生存、证明自身价值的,唯一武器。 林姝缓缓地,关上了抽屉。 “咔哒”一声轻响。 她看着这间屋子。 干净的地板,崭新的书桌,床头那台红色的收音机,还有空气里,那股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猪肝汤的烟火气。 一切,都井井有条。 一切,都无微不至。 一个完美的,用善意和关心,打造的,囚笼。 她回到床边,躺下,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 她闭上眼。 黑暗中,那个未完成的函数,在她眼前,疯狂地,推演着。 接下来的两天,成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陆津言依旧准时出现,带来精心计算过的营养。 牛奶,鸡蛋羹,熬得烂熟的鱼粥。 他不再说话,只是执行。 林姝也不再说话,只是接受。 那台红色的收音机,静静地立在床头,没有再响过。 第三天傍晚,陆津言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东西。 一个崭新的、用白色棉布包裹着的枕头。 很软,很厚实。 他一言不发,走到铁床边,将那个部队配发的、用荞麦皮填充得硬邦邦的旧枕头,拿了下来,随手扔在墙角。 然后,他将那个崭新的、柔软的棉花枕头,放在了床头。 他甚至伸手,拍了拍,让它变得更蓬松。 林姝就躺在床上,看着他做完这一切。 她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做完,没有看她,转身,准备去收拾他的行军床。 “拿走。” 林姝的声音,不大,划破了屋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陆津言的脊背,猛地一僵。 他缓缓转过身。 “什么?”他问,声音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冒犯的诧异。 林姝坐起身,指着那个崭新的、雪白的枕头。 “拿走。”她重复,每一个字,都清晰,冰冷,“我用旧的。” 陆津言极为错愕。 他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依旧苍白的脸,和那双此刻重新燃起战火的、亮得惊人的眼睛。 他想不明白。 他给了她柔软,给了她舒适。 她为什么,要选择坚硬? “医生说,你要静养。”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这个,”林姝的视线,从那个新枕头上,移到了他紧绷的、线条冷硬的脸上,“太软了。睡不着。” 谎言。 一个漏洞百出的、近乎挑衅的谎言。 两人之间,那根看不见的弦,被拉到了极限。 空气里,全是即将崩断的、危险的嗡鸣声。 最终,陆津言什么也没说。 他走过去,拿起那个崭新的、被她拒绝的枕头,重重地,扔回了墙角的行军床上。 然后,他又捡起那个被他嫌弃的旧枕头,扔回了她的床头。 “砰。” 荞麦皮枕头发出一声沉闷的、充满了挫败感的声响。 那一夜,两人之间那道狭窄的过道变冷了。 林姝睡得很好。 用那个坚硬的、能让她时刻保持警惕的旧枕头。 次日,陆津言没有再带来任何新的东西。 只有食物。 林姝发现,自己有了新的消遣。 她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耳朵却捕捉着这间屋子里所有的声响。 她计算着他每天进门的时间,误差不超过五分钟。 她分析着他每次放下保温桶时,声音的轻重,来判断他当天的心情。 她甚至能从他军靴踩在地板上的节奏里,听出他任务的紧急程度。 她的大脑,在被剥夺了战场之后,将他,变成了她新的战场。 而他,似乎也察觉到了。 他开始变得更加沉默,更加难以预测。 直到第五天,林姝的孕吐,毫无预兆地,再次袭来。 她冲到墙角,吐得天昏地暗。 等她扶着墙,虚脱地站起来时,她看见了。 陆津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手里,提着一小袋刚从树上摘下的、青翠欲滴的橘子,上面还带着叶子。 他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眉头死死地拧成了一个疙瘩,眼底闪过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他走进来,将橘子放在桌上。 “医生说,”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酸的,管用。” 林姝没有动。 她只是看着他。 然后,她缓缓地,走到了那台被冷落了许久的,红色的收音机前。 她伸出手,没有去碰旋钮,而是将收音机,抱了起来。 她走到书桌前,将收音机放下。 然后,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把小小的、用来修理精密仪器的,十字螺丝刀。那是她从那份德文资料的工具包里,偷偷藏下来的。 当着陆津言的面,她将收音机翻过来,拧开了背面的电池盖。 然后,她开始拧那些固定着内部零件的,更小的螺丝。 “你在干什么?”陆津言的声音,立马沉了下去。 林姝没有回答。 她的动作很稳,很专注。 她打开了收音机的后盖。 里面,是盘根错节的、红红绿绿的电线,和一块小小的、复杂的电路板。 她的手指,在那块电路板上,轻轻拂过。 然后,她找到了。 一根被刻意焊死的、连接着短波接收器的天线。 她抬起眼,看向他,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的笑意。 “陆团长,”她说,“这台收音机,是个残次品。它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第25章 他拿橘子堵她的嘴,她却用脑子缴他的械! “陆团长,”她说,“这台收音机,是个残次品。它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那句话,很轻,却扎进了陆津言紧绷的神经。 他看着她。 看着她手里那把小的螺丝刀,和桌上那堆被她冷静拆解开的、红红绿绿的内脏。 他提来的那袋青橘,还散发着酸涩的、属于植物的生机, 但这股气味,被那堆冰冷的金属和塑料,破坏了。 “捡起来。”他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被冒犯的、冷硬的语气。 林姝没有动。 她只是抬起眼,迎上他那双已经燃起风暴的眼睛。 “我需要一个能听见外面声音的工具。”她陈述,不是请求。 “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他重复,这是他的盾,也是他的底线。 “我的大脑,”林姝的指尖,在那块小小的电路板上,轻轻划过, “已经习惯了在高强度、充满挑战的环境里运转。” “你让它闲下来,待在一个过于安逸、毫无波澜的地方,它不仅不会得到休息,” “反而会慢慢退化、失去敏锐,最后整个人的精神和心气儿都会从根上烂掉。” 烂掉。 这个词,让一个极度刻板、程序化的军人思想彻底崩溃了。 他不懂。 他不懂为什么柔软的枕头会被拒绝,不懂为什么精心准备的食物换不来一句交流, 更不懂为什么一台崭新的、能解闷的收音机,会落得一个被开膛破肚的下场。 他只知道,医生说,她需要休息。 他只知道,在他眼皮子底下,她差点连命都丢了。 “你现在,”他一字一顿,声音压得极低, “最重要的任务,是活着。” “我的生存,”林姝缓缓靠向椅背,那股因为呕吐而带来的虚弱感,又一次涌了上来, 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锐利, “不只靠食物和水。陆团长,你也一样。” 她将那把小小的螺丝刀,放在了桌上。 “让我工作。”她说,“那份俄文资料,我能解决。” 陆津言的拳头,在身侧攥得更紧。 他想起梁主任那张写满焦虑的脸,想起总工程师办公室里彻夜不熄的灯,想起那份被定性为“重大技术壁垒”的紧急报告。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可他更知道,医生说的也是真的。 两种真实,在他脑子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将他二十多年来建立起来的、非黑即白的钢铁认知,撞得粉碎。 他迈开长腿,走到书桌前。 高大的阴影,将她和那堆狼藉的零件,完全笼罩。 他伸出手,目标不是那把小小的螺丝刀,而是她。 林姝的身体,在那一刻,绷紧了。 但他的手,在离她肩膀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他只是拿起了桌上那袋青橘。 他拿起一个,没有用刀,就用那双能轻易拆卸枪支的、粗糙的手,硬生生把皮剥开。 青色的橘皮,迸出辛辣的汁液,溅在他手背上。 他将一瓣橘子,递到她嘴边。 动作,生硬,固执,不带一丝温度。 林姝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不容置疑的眼睛。 她张开嘴,将那瓣橘子,含了进去。 极致的酸,瞬间在她的口腔里爆炸。 那股酸意,强行打开了她被孕吐封锁的味蕾,也让她因为愤怒和虚弱而紧绷的神经,无可奈何地,松懈了一丝。 他看着她咽下去。 然后,他收回手,将剩下的橘子,整个放在桌上。 他什么也没说。 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关上。 没有留下任何承诺,也没有带走任何疑问。 屋里,只剩下那堆被拆解的收音机的残骸,和空气里那股霸道的、酸涩的橘子味。 林姝靠在椅背上,慢慢地,咀嚼着那股酸。 她很清楚,她和这个男人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并没有真正的结束,也分不出谁对谁错,谁输谁赢。 只不过,他们从明面上的争吵,转入了暗地里的冷战或别的什么形式的较量。 而那个又倔又不爱说话的男人,正在用一种她完全搞不懂的逻辑,重新盘算着如何继续这段关系。 津液,从舌根下源源不断地涌出,压下了胃里那股翻腾的恶心感。 她没有赢。 他也没有输。 这只是中场换边。 他用一个粗暴的、不容置疑的动作,中止了这场对峙。 但他拿走了她的论点——那句“我的大脑会烂掉的”,他听进去了。 林姝拿起桌上另一瓣橘子,放进嘴里。 她的大脑,在酸味的刺激下,开始重新评估局势。 他是个军人。 军人习惯于解决问题,而不是忍受问题。 现在,她,林姝,就是他必须解决的,头号问题。 她给出了一个让他头疼的“问题”。 A,继续用食物和休息把她当成一个脆弱的、需要保护的容器。 B,把她当成一件可以解决“重大技术壁垒”的武器。 他没有当场选择。 他需要计算。 计算风险,计算收益。 林姝看了一眼墙角的行军床,和他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军大衣。 她知道,他会选B。 因为,他的天性,是进攻。 陆津言没有回办公室。 他去了靶场。 初冬的海风,又冷又硬,带着一股咸腥的、能把人骨头缝都吹透的寒气。 他迎着风,点了一根烟。 烟,在他嘴里,没有任何味道。 脑子里,全是那间四十平米小屋里的画面。 她白皙的脸。 她手里那把小得可笑的螺丝刀。 她那句“我的大脑会烂掉”。 还有那堆被她开膛破肚的、崭新的收音机。 “砰!” 第一枪,脱靶了。子弹打在靶子右上方的土坡上,溅起一小撮尘土。 他脑中闪过军区总院那个老医生,指着他鼻子训斥的模样:“再晚来半个小时,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砰!” 第二枪,依旧脱靶。 他又想起总工程师熬得通红的眼睛,和那句咬牙切齿的话:“他们这是在卖给我们一堆废铁!卡着我们的脖子!” 一边,是国家的利益,是海军几十年都可能无法突破的技术困境。 另一边,是一个随时可能倒下的、怀着他孩子的女人。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滚烫的烟气,呛得他肺管子生疼。 他扔掉烟头,用军靴碾灭。 他重新举枪,这一次,他的手臂稳如磐石。 “砰!砰!砰!砰!砰!” 连续五声枪响,连成一片。 他放下枪,硝烟的气味钻入鼻腔。 远处的靶子上,五个弹孔,密集地分布在靶心周围。 他做出了决定。 第26章 给你一支笔,证明 一个钟头后,林姝听见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了。 陆津言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一股海风的寒气。 他没有提保温桶,也没有拿任何食物。 他手里,拿着两样东西。 一叠崭新的、雪白的稿纸。 和一支笔。 一支英雄牌的黑色钢笔,笔帽闪着金属的光泽。 他走到那张松木书桌前。 将那堆属于收音机的、狼藉的零件,用手,一点一点,拨到一边。 然后,他将那叠稿纸,和那支笔,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林姝面前。 他没有说话。 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说明了一切。 林姝看着那叠纸,和那支笔。 她的大脑,瞬间明白了这份无声的契约。 这不是让步。 这是一场考核。 他给了她战场,但这个战场,有边界。 他不给她原始资料,只给她一张白纸。 他在说:证明给我看。 证明你的价值,大于你的风险。 林姝伸出手,没有去碰那支笔。 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水。” 她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陆津言的下颌,绷紧了。 他以为,她会立刻投入战斗。 可她没有。 她像一个即将上场的大将,不急不缓地,开始清点自己的粮草。 他转身,倒了一缸子水,试了温度,递到她面前。 林姝接过,慢慢地,喝了大半。 温水,安抚了她有些痉挛的胃。 她将水缸放下。 然后,她才伸出手,拿起了那支笔。 笔身微凉,带着一种属于工业产品的、坚实的重量。 她拧开笔帽。 崭新的笔尖,在灯光下,闪着锐利的光。 她没有立刻下笔。 她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那个被她强行中断的函数,在她脑中,瞬间舒展开了每一个细节。 所有的变量,所有的参数,所有的推导过程,清晰,明了。 她睁开眼。 笔尖,落在了那张雪白的稿纸上。 “沙沙沙——” 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是她的战马,在嘶鸣。 是她的军旗,在招展。 陆津言就站在她身后,没有走。 他看不懂那些飞速出现在纸上的、鬼画符一样的符号和数字。 但他看得懂她。 他看着她的背影,不再是那个蜷缩在椅子上、随时会碎掉的蝴蝶。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 她的手腕,稳定,有力,笔尖划过纸面,带着一种摧枯拉朽的、一往无前的气势。 这间四十平米的屋子,不再是病房,也不再是囚笼。 它成了她的指挥室。 而她,是这里唯一的主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陆津言没有开灯。 他就那么站在黑暗里,看着那个被书桌上那盏台灯的光笼罩着的,发光的剪影。 “嗒。” 笔尖,停住了。 林姝写完了第一页。 她将那张写满了复杂公式的稿纸,推到一边,抽出了第二张。 她没有停顿,继续写。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当她终于停下笔时,桌上,已经铺满了五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 她将笔帽,盖上。 发出“咔哒”一声,清脆的、宣告胜利的声响。 她缓缓靠向椅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虚弱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的额角,全是冷汗,手指,在微微颤抖。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陆津言终于动了。 他走上前,没有去看那些稿纸。 他的手,伸向了那袋被冷落了许久的青橘。 他剥开一个,将其中一瓣,递到她嘴边。 林姝没有拒绝。 她张开嘴,含住。 酸甜的汁液,补充着她几乎被榨干的能量。 陆津言看着她咽下去,然后,他才将视线,落在了那几张稿纸上。 他看不懂。 那些复杂的符号,在他眼里,跟天书没什么区别。 “这是……”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非线性补偿函数的反向推导和重构,”林姝靠在椅背上,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 “我重建了他们的数学模型。” 她顿了顿,抬起眼,看向他。 “但是,模型里,有三个关键的变量,需要用他们原始的深海环境测试数据,进行校准。” 她的手指,点在稿纸上的一处。 “没有数据,我推导出来的,就只是一个理论上完美的,屠龙之术。” 她看着他,一字一顿。 “现在,陆团长,我需要你的选择。” “是让我继续在这里,纸上谈兵。” “还是,把那份真正的‘废铁’,拿过来,让我把它,变成黄金。” 那句话,悬在四十平米的空气里,没有落地。 黄金。 废铁。 陆津言看着她,那双因为熬夜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深不见底。 他没有回答。 他只是转身,走到了窗边。 他推开窗。 初冬的海风,裹挟着一股咸腥的、粗砺的寒气,瞬间灌满了这间闷热的小屋。 那叠写满了公式的稿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有几张甚至飘到了地上。 林姝没有动。 她看着他的背脊。 宽阔,坚硬。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和一盒火柴。 “嚓。” 火柴划燃。 一小簇橘黄色的火焰,在他粗糙的指间跳动,将他冷硬的下颌线,照亮了一瞬。 他点燃了烟,深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气,被他缓缓吐出,又立刻被窗外的冷风,吹得支离破碎。 他就那么站着,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 屋里,只剩下风声,和稿纸翻飞的声音。 林姝靠在椅背上,感觉那股被强行压下去的虚弱感,正一点一点地,从她的骨头缝里往外渗。 她有些冷。 那支被她握在手里的英雄钢笔,也变得凉了。 一根烟,抽完了。 陆津言将烟蒂,在窗台的水泥沿上,用力碾灭。 然后,他弯下腰,捡起了那几张被风吹落在地的稿纸。 他没有看上面的内容。 他只是将它们一张一张地,叠好,放回桌上,用那只盛水的搪瓷缸,压住。 做完这一切,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留下一句话。 第27章 国宝级待遇!硬汉团长变贴身保姆 脚步声在楼道里,渐行渐远。 林姝看着那扇被他合上的门。 这是他的回答吗? 拒绝。 她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 不对。 如果拒绝,他会直接收走桌上的笔和纸,而不是帮她捡起来。 这是一种表态。 一种属于军人的、沉默的、需要她自己去破译的表态。 她拿起桌上那瓣剩下的橘子,放进嘴里。 酸。 但她需要这股酸,来维持大脑的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 楼道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是两个人。 沉稳,且带着一种金属碰撞的、细碎的声响。 林姝的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了。 门,被推开了。 是陆津言。 他身后,还跟着那个年轻的警卫员,小陈。 小陈的怀里,抱着一个东西。 一个军绿色的、四四方方的铁皮箱子,上面挂着一把黄铜大锁。 箱子看起来很沉,小陈抱着它,脸涨得通红。 “放那儿。”陆津言指了指墙角那张空着的行军床。 小陈如蒙大赦,将铁皮箱子,“哐当”一声,放在了行军床上。 那声响,震得地板都颤了一下。 “你出去。”陆津言对小陈下令。 “是!” 小陈敬了个军礼,逃也似的,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屋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陆津言走到那只铁皮箱子前。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 他选了其中一把,插进那只黄铜大锁里。 “咔哒。” 锁开了。 他掀开箱盖。 里面,不是林姝想象中的、堆积如山的俄文资料。 最上面,是一床崭新的、叠得整整齐齐的军用棉被。 棉被下面,是一个枕头。 再下面,是几件换洗的、崭新的男士衬衫和军裤。 箱子的最底层,才是一叠用牛皮纸袋装着的、厚厚的文件。 陆津言没有立刻去拿那份文件。 他先是将那床崭新的棉被,和那个枕头,拿了出来。 他走到林姝的铁床边,将她那个硬邦邦的荞麦皮枕头,和那床洗得发白的薄被子,全部扯了下来,扔在地上。 然后,他将那个崭新的、厚实的棉花枕头,和那床带着阳光气息的厚棉被,铺在了她的床上。 林姝看着他的动作,没有说话。 他做完这一切,才走回箱子前,将那叠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文件,拿了出来。 他走到书桌前,将文件袋,放在了桌上。 就在她手边。 “砰。” 一声轻微的、沉闷的声响。 那份真正的“废铁”,来了。 林-姝伸出手,指尖,碰上了那个粗糙的、带着尘封气息的牛皮纸袋。 袋子的封口,用麻绳系着,上面还盖着一个红色的、模糊的印章。 陆津言没有走。 他拉过那张唯一的木凳,在林姝旁边,坐了下来。 他看着她,声音又干又硬,像在宣布一项新的、不容更改的纪律。 “每天,最多四个小时。” 他伸出四根手指。 “从现在开始计时。”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军用手表。 “到晚上十点,必须停下。” 林姝的指尖,在那个牛皮纸袋上,轻轻划过。 “可以。”她回答。 陆津言的眉头,依旧紧锁。 “吃饭,睡觉,我说了算。” “你的工作,你说了算。”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有任何不舒服,马上停。” 这是他的底线。 也是他的条件。 林姝抬起眼,看向他那张冷硬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脸。 “成交。”她说。 陆津言看着她眼中的平静,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她解开那个牛皮纸袋上的麻绳,从里面,抽出了那份真正的声呐资料。 和她之前看过的那份德文资料不同。 这份俄文资料,更像是一份战地报告。 纸张的边缘,因为反复翻看而卷曲、破损。 上面,布满了各种颜色的笔迹,有中文的注释,有看不懂的计算,甚至还有几圈深褐色的、像是咖啡杯留下的印记。 这才是真正的战场。 一个已经被无数人冲锋过,却依旧未能攻下的,堡垒。 她的血液,在那一刻,开始升温。 她抽出那支英雄钢笔,拧开笔帽,翻开了资料的第一页。 陆津言没有再说话。 他就那么坐在她身边,像一尊沉默的、没有温度的雕像。 但他没有闲着。 他站起身,将那只装着橘子的网兜,放在了桌上。 然后,他倒了一缸子温水,放在她手边。 他甚至拉过墙角的纸篓,放在了她脚下。 他用行动,在这间四十平米的屋子里,构建了一个新的生态系统。 一个以她的大脑为核心,以他的后勤保障为支撑的,临时的,作战指挥室。 林姝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那些西里尔字母和复杂的电路图里。 她没有注意到,陆津言拿出了一把小小的折叠刀,开始慢条斯理地,削一个橘子。 他把橘子皮,削成一整条,没有断。 然后,他将剥好的、白色的橘络也一丝一丝地撕干净。 他掰下一瓣橘子,没有自己吃,也没有喂给她。 他只是将那瓣晶莹剔透的橘肉,放在了一只干净的小碟子里。 然后,第二瓣,第三瓣。 他将一整个橘子,都剥好,整整齐齐地码在碟子里,放在了她面前那叠稿纸的旁边。 一个触手可及的,能量补给站。 第28章 十点断电!他成了她最无情的钟 林姝的笔尖在纸上飞速地移动。 沙沙的声响,是这间四十平米小屋里唯一的声音。 陆津言就坐在她旁边那张木凳上。 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像一座山。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也是一种无声的支撑。 林姝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些纠缠的电路图和西里尔字母构建的迷宫里。 这不是翻译。 这是战争。 一场在方寸稿纸上进行的,无声的阵地攻防战。 对方用信息的壁垒和技术的陷阱,构建了一座坚固的堡垒。 而她,要做的,就是找到那块最薄弱的砖,然后,一击致命。 她的笔尖,时而迅猛,写下一长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推导公式。 时而停顿,在某个关键的电路节点上,画下一个小小的、带着问号的圈。 她完全进入了另一个维度。 一个由纯粹的逻辑和数据构成的、没有情感,也没有温度的世界。 桌上那碟被陆津言细心剥好的橘子,她没有碰。 那缸温水,她也没有喝。 她的大脑,正在将她身体里所有的能量,疯狂地榨取,燃烧。 陆津言看着她。 看着她那截因为低头而露出的、脆弱的脖颈。 看着她握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看不懂那些纸上的鬼画符,但他看得懂她脸上的专注,和那份专注背后,正在被急速消耗的生命力。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块军用手表。 指针,正一格一格地,走向晚上十点。 他成了她的钟。 一个计时的,冷酷的,没有感情的,钟。 林姝的笔尖,在一个复杂的积分公式下,停住了。 她找到了。 那条隐藏在无数冗余数据里的,致命的,信号泄露路径。 就是这里。 只要能在这里,建立一个新的滤波矩阵,就能将那些随机噪点,压缩到百分之三以下。 但建立这个矩阵,需要一个最关键的参数。 一个关于深海温跃层声速变化的,经验常数。 这个常数,苏联人没有给。 他们把它,藏起来了。 林姝的眉头,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她需要更多的原始测试数据,需要从那些看似无用的背景噪音里,反向推算出这个常数的大致范围。 她的笔尖,再次落下,在稿纸的空白处,飞快地列出了一系列新的、更加复杂的矩阵方程。 “时间到了。”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很近,很沉,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决断。 林姝的笔,没有停。 她的思路,正处在最关键的节点,像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无法被轻易刹停。 “再给我十分钟。”她头也不抬,声音里带着一丝因为高度专注而产生的、不耐烦的沙哑。 陆津言没有回答。 他站起身,伸出手。 他没有去碰那些稿纸,而是直接,握住了她手里的那支笔。 他的手,干燥,温热,布满了硬茧。 那份触感,强行将林姝从那个纯粹的逻辑世界里,拽了出来。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笔。 “松手。”他说。 林姝抬起头。 她对上了他的脸。 灯光下,他那张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有一种她无法反抗的,固执。 这是他们的契约。 他给了她战场,但战场的规则,由他制定。 林姝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松开了。 那支英雄钢笔,被他抽走。 战争,被强行中止了。 笔被抽走的那一刻,虚弱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眼前,阵阵发黑。 陆津言将那支笔的笔帽,仔细盖好,放在了桌上。 然后,他将那叠写满了公式的稿纸,一张一张地,收拢,整齐地码好,用那只搪瓷缸压住。 他的动作,条理分明。 做完这一切,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片刻后,他又回来了。 手里,多了一只搪瓷小碗。 碗里,是温热的、冒着丝丝甜气的,牛奶。 他将碗,放在了林姝面前。 “喝了。” 依旧是命令。 林姝看着那碗牛奶,没有动。 “这是安眠药吗,陆团长?”她问,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嘲的戏谑。 陆津言的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他没有理会她的挑衅。 他只是拉过那张木凳,在她面前坐下,然后,端起了那碗牛奶。 他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她嘴边。 又是这种,不容拒绝的,喂食。 林姝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她知道,如果她不喝,他会用他的方式,让她喝下去。 她张开嘴,将那勺牛奶,喝了进去。 温热的,带着一丝蜂蜜的甜,滑过她干涩的喉咙,安抚着她那只空空如也的、正在抗议的胃。 他一勺一勺地,喂她喝完了整碗牛奶。 然后,他站起身,指了指那张已经被他铺上了厚实棉被的铁床。 “睡觉。” 林姝没有再反抗。 她站起身,身体晃了一下。 陆津言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手,像一把铁钳。 林姝挣了一下,没有挣开。 他半扶半架着,将她送到了床边。 “躺下。” 林姝顺从地,躺了进去。 柔软的棉花枕头,厚实的、带着阳光气息的被子,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那是一种久违的、几乎让她产生错觉的,温暖。 陆津言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生硬,笨拙。 然后,他关掉了那盏刺眼的台灯。 屋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只剩下窗外,那点微弱的、清冷的海上月光。 林姝听见他走到墙角,铺开他那张行军床的声音。 窸窸窣窣。 她闭上眼,浓重的疲惫感,将她拖入了深沉的睡眠。 黑暗中,陆津言没有立刻躺下。 他坐在那张冰冷的行军床上,借着窗外那点微光,看着那张被他收拾好的书桌。 他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书桌前。 他拿起那叠被搪瓷缸压着的稿纸。 他翻开了第一页。 那些鬼画符一样的公式,他一个都看不懂。 但他的手指,却精准地,停在了其中一个被林姝用红笔圈出来的、小小的名字上。 施密特。 那个德国专家的名字。 陆津言的瞳孔,在黑暗中,猛地一缩。 他从军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军绿色的笔记本和一支铅笔。 他翻开本子,借着月光,在那一页上,写下了三个字。 施密特。 第29章 国宝就得这么养 天,是从窗外那片海的颜色先亮起来的。 灰白,然后是鱼肚白,最后,一抹寡淡的金色,切开了海与天的界线。 林姝睁开眼。 屋里很静。 墙角的行军床已经空了,那床军绿色的棉被,被叠成了完美的豆腐块,棱角分明。 陆津言不在。 这成了新的规律。 她醒来时,他总是不在。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但她知道,七点整,他会准时回来。 林姝坐起身,厚实的棉被从肩头滑落,露出病号服下那截清瘦的锁骨。 被子,很暖。 她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走到书桌前。 那叠被搪瓷缸压着的稿纸,还维持着昨晚的模样。 她拿起最上面那张,上面是她昨晚的思路终点,那个关于“经验常数”的死结。 她的手指,在那几个矩阵方程上,轻轻敲了敲。 门开了。 陆津言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一股清晨海边的寒气,和一丝更细微的,属于食堂后厨的,烟火气。 他手里提着那个军绿色的保温桶。 他走到桌边,放下保温桶,拧开。 里面,是一碗熬得看不见米粒的小米粥,和两个白水煮蛋。 他将粥盛进那只搪瓷小碗里,又把两个鸡蛋剥好,放在碟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拉过那张木凳,坐在她旁边,看着她。 不说话,就是看着。 林姝没有动。 “我需要格尺,三角板,圆规。”她开口,声音因为一夜未睡好而有些沙哑。 陆津言的动作停住了。 他没有问为什么。 他只是看了一眼桌上那些画满了波形图的草稿,然后,又看了一眼她。 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林-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她拿起勺子,开始喝那碗温度恰到好处的小米粥。 这是他们之间新的,交流方式。 她提出需求。 他负责评估,和执行。 十分钟后,陆津言回来了。 手里,多了一个用报纸包着的、长条形的东西。 他把纸包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是一把崭新的黄杨木格尺,一副透明的塑料三角板,还有一个小巧的,金属制成的圆规。 供销社里能买到的,最好的学生文具。 林姝拿起那把格尺,指尖划过上面清晰的刻度。 她吃完早饭,将空碗推到一边。 她的四个小时,开始了。 笔尖,再次落在了纸上。 有了工具,她可以更精准地,在坐标系里,重构那些失真的声呐波形。 这是一个反向工程。 她要从结果,推导过程。 从那些被污染的、混乱的图像里,找到那条隐藏在最深处的,干净的,原始信号。 陆津言没有再坐在她旁边。 他搬着那张木凳,坐到了门口。 那个位置,既能将她纳入视线,又不会干扰到她。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军绿色的笔记本和铅笔。 他翻开,看着上面那个他昨夜写下的名字。 施密特。 他用铅笔,在名字下面,画了一个圈。 然后,他开始写。 写下那个德国专家的履历,他参与过的项目,他发表过的论文。 这些,都是他今天凌晨,从军区档案室里,调出来的绝密情报。 他一边写,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 那支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她偶尔因为思路受阻,而发出的、极轻的、不耐烦的咋舌声。 他像一个最警惕的哨兵,守着他的阵地。 而她,是他阵地里,最不稳定的,也是威力最大的,那门炮。 中午十二点,敲门声准时响起。 是小陈。 他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崭新的纸箱子。 “嫂……林姝同志,”他看见陆津言,立刻改了口,“陆团长,东西,我搬来了。” 陆津言站起身,接过那个纸箱子,很沉。 他把箱子,放在了地上,打开。 里面,是一盏崭新的、银灰色的台灯。 不是普通的那种。 底座很重,灯臂是金属的,可以随意调节角度和长短,灯罩也比普通的台灯大了一圈。 是工程绘图用的,专业台灯。 “团长说,”小陈挠了挠头,脸涨得通红,把陆津言交代的话,背了出来, “您的眼睛,是重要战略资产,需要重点保护。” 林姝的笔,停住了。 她抬起头。 重要战略资产。 她看着那盏比她脑袋还大的台灯,又看了一眼门口那个脸已经红到脖子根的警卫员。 陆津言走过去,将桌上那盏光线昏黄的旧台灯,拔掉,扔到一边。 然后,他将那盏崭新的、专业的绘图灯,安在了桌角。 他插上电,按下开关。 一片明亮的、均匀的、不刺眼的白光,瞬间铺满了整张书桌。 她稿纸上那些细小的数字和符号,在新的光线下,清晰,锐利。 “还有这个。”小陈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用布包着的小小的靠枕。 “团长说,您坐久了,腰……腰会不舒服。” 陆津言没有看那个靠枕。 他只是拿过小陈手里提着的保温桶,打开。 是鲫鱼汤。 汤色奶白,里面还放了几片薄薄的、据说对孕妇好的冬瓜。 林姝看着那盏灯,和那个傻站在门口,手里还举着一个靠枕的小陈。 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了一下。 很淡,一闪而过。 却被门口的陆津言,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的眉心,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下午,林姝的效率,高了很多。 新的工具,新的光源,让她的大脑,可以更专注地,投入到运算中去。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桌上那碟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成了一小碟切好的苹果块。 苹果块用盐水泡过,没有氧化,保持着新鲜的、脆甜的模样。 下午四点,林姝的四个小时,结束了。 她放下笔。 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海绵,瘫软在椅子上。 桌上,铺满了十几张画着复杂坐标系和波形图的稿纸。 她将那张推导出了关键瓶颈的稿纸,抽了出来,单独放在一边。 陆津言走过来,开始收拾桌上的“战场”。 收缴武器(笔),整理阵地(稿纸),补充给养(晚饭)。 一切,都成了固定的,流程。 林姝吃完晚饭,被勒令上床休息。 她躺在被窝里,脑子里,却依旧是那些纠缠不清的数据。 那个该死的,经验常数。 到底藏在哪里? 她能感觉到,自己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但这一步,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夜,深了。 林姝睡得并不安稳,她似乎听见,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是陆津言铺行军床的声音。 是更细微的,纸张翻动的声音。 她以为是梦,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黑暗中,陆津言并没有睡。 他坐在那盏被他搬到地上的,专业的绘图灯下。 灯光,被他调到了最暗,只照亮了他腿上那一小片地方。 他腿上,摊开的,正是林姝今天画的那些稿纸。 他依旧看不懂那些公式。 但他能看懂那些图。 他将一张张图纸,按照上面的编号,仔细地,拼接在了一起。 然后,他看见了。 在那张被林姝单独放在一边的,最关键的图纸上,有一个地方,被她用红笔,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圈里,是一个细微的,几乎可以被忽略的,信号毛刺。 在那个毛刺旁边,林姝用极小的字,写了一行俄文。 陆津言不懂俄文。 但他认识那个单词。 因为,在他从档案室里调出的,关于那艘苏联声呐设备的原始采购合同的附件里,这个词,出现过一次。 “Волков”(沃尔科夫)。 第30章 这靠枕里有乾坤 天光,从窗户的铁栏杆间挤进来,在地板上切出几道明亮的条纹。 林姝醒了。 身体里那股熟悉的、被掏空后的疲惫感,提醒着她昨夜大脑超负荷运转的事实。 她坐起身,视线习惯性地扫向墙角。 行军床已经收拾妥当,军大衣也不见了。 他走了。 林姝没有立刻下床。她伸手,拿过那个小陈送来的,崭新的布包靠枕。 靠枕的面料是普通的蓝布,里面填充的棉花很足,很厚实。 她靠在床头,将枕头垫在腰后。 嗯? 她的动作停住了。 指尖,隔着布料和棉花,触碰到了一个有棱角的、硬邦邦的东西。 不是棉花结成的疙瘩。 林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将靠枕翻过来,仔细地,在缝合的边缘摸索着。 在靠枕的下侧,她找到了一个用同色线缝合的、极其隐蔽的开口。 线脚很粗,打的结是军人常用的那种,死结。 她没有工具。 她用指甲,一点一点地,去抠那个死结。 结,纹丝不动。 林姝没有放弃。她换了个方向,开始研究缝合的针脚。 针脚很大,不均匀,看得出缝合的人,没什么耐心。 她找到了线头,用牙,轻轻咬住,然后,用力一扯。 “嘶啦——” 一声细微的、布料被撕开的声响。 她将手,伸进了那个破口里。 指尖,先是触碰到了一片柔软的棉花,然后,是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她将那个油-纸包,掏了出来。 油纸包不大,被折叠得方方正正。 她打开。 里面,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 一张十块的,几张一块的,还有些毛票。 钱的下面,压着几张小小的、印着不同图案的票券。 粮票,布票,还有一张工业券。 林姝看着手心里的这些东西。 她的大脑,那台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着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给她推送出了一条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分析结果。 钱,是她的。 是她那几个从未拆开过的稿费信封里的。 她记得那个十块钱的边角,有一个小小的折痕。 而票券,是他的。 这个靠枕,是他的警卫员送来的。 所以,这包东西,是他放进去的,这不是馈赠。这是一次结算。 他用她的钱,加上他的票,支付了她昨夜那四个小时的“劳动报酬”。 他承认了她的价值,并将她赚取的“资产”,以这种笨拙的、隐秘的、却又带着绝对尊重的方式,交还给了她。 你贡献脑力,我提供资源。 一场公平的、升级版的,交易。 林姝缓缓地,将那些钱和票券,重新用油纸包好。 然后,她将那个油纸包,塞回了靠枕的夹层里。 她没有去试图复原那个被她扯开的线头。 她就那么让那个小小的破口,留在那里。 一个无声的、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契约的漏洞。 七点整。 门,准时被推开了。 陆津言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保温桶,和一小袋红糖。 他将东西放在桌上,盛粥,剥鸡蛋。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精准,且沉默。 他端着那碗小米粥,走到床边,递给她。 林姝接了过来。 她没有立刻喝,只是看着他。 “陆团长,”她开口,“我想买点东西。” 陆津言的动作,停住了。 他那双熬了一夜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缺什么?”他问。 “红糖,麦乳精,再买两斤棉花,做双棉鞋。”林姝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背诵一份购物清单。 陆津言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那袋他刚买回来的红糖,往桌上,推了推。 然后,他转身,拉过那张木凳,坐在了桌边。 他拿出自己的搪瓷缸,和那份被翻看得起了毛边的《解放军报》。 他用行动,给出了回答。 红糖,他已经买了。 至于其他的,你自己决定。 林姝的嘴角,向上弯了一下。 很淡,一闪而过。 她低下头,开始喝粥。 她的四个小时,开始了。 林姝坐到书桌前,铺开稿纸。 她将那支英雄钢笔的笔帽拧开,却没有立刻下笔。 “我需要一份资料。”她说。 陆津言翻报纸的动作,没有停。 “关于一个叫‘沃尔科夫’的苏联工程师。”林姝补充,“他是当年,参与声呐设备技术交接的,苏方人员之一。” “哗啦。” 报纸,被他翻过了一页。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 林姝看着他那张被报纸挡住了大半的、冷硬的侧脸。 她知道,他听见了。 她没有再追问。 她低下头,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这一天,陆津言没有再坐在门口。 他把那张木凳,搬到了窗边。 那个位置,阳光最好,也离她最远。 他看他的报纸,做他的笔记。 两人之间,隔着七八米的距离,和一片被阳光照得暖洋洋的、安静的空气。 但林姝能感觉到。 有一根看不见的线,从她这里,一直牵到他那里。 那根线,绷得很紧。 中午,小陈又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抱任何东西,只是手里提着一个网兜。 网兜里,是一只处理干净的,还在微微抽搐的活鸡。 “嫂……林姝同志,”小陈的脸,依旧是红的,“陆团长说,今天,给您炖个鸡汤。” 他说完,没等林姝反应,就提着那只鸡,一溜烟地,跑进了楼道尽头的公共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烧水、拔毛的动静。 林姝的笔,停了一下。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窗边那个依旧在看报纸的男人。 国宝,就得这么养吗?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下午四点,她的工作时间,结束了。 她放下了笔。 桌上,那叠关于“沃尔科夫”的资料的申请,依旧压在最底下,没有任何回复。 陆津言走过来,开始收拾桌面。 收笔,整理稿纸,将那盏专业的绘图灯,关掉。 然后,他将那个布包靠枕,从床上拿起来,递给了她。 “拿着。” 林姝接了过来。 她看着他。 “出去走走。”他丢下这四个字,转身,拿起了墙角那件他的军大衣。 他将大衣,披在了她身上。 军大衣很重,带着他身上那股凛冽的、混合着烟草和海风的味道,将她整个人,都罩了起来。 衣服,大得离谱。 袖子长出了一大截,衣摆几乎要拖到地上。 林姝站在那件宽大的军大衣里,像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陆津言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移开视线,拉开了门。 海边的风,很大。 林姝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跟着他,在沙滩上,慢慢地走。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三五步的距离。 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和海鸟尖锐的鸣叫。 “他是个酒鬼。” 陆津言的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散。 林姝停下脚步。 “谁?” “沃尔科夫。”陆津言转过身,看着她, “五十年代,因为酗酒,被苏军内部处分过三次。六零年,被下放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一家民用造船厂,当技术顾问。” 林姝的心,猛地一沉。 第31章 一页纸,干翻苏联专家 海风,将他最后那几个字,吹得又冷又硬。 施密特。 沃尔科夫。 符拉迪沃斯托克。 三个坐标点,在林姝的脑海里,瞬间连成了一条清晰的、带着跨国阴谋和肮脏交易的直线。 她找到了。 那个隐藏在无数冗余数据和技术壁垒之下的,真正的,“信号毛刺”。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转过身,裹紧了身上那件几乎要将她吞没的军大衣,逆着风,朝家属院的方向走去。 她的步子,很稳。 每一步,都踩实了脚下那片湿冷的沙滩。 陆津言没有动。 他就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被他的大衣包裹着的、瘦削的背影,重新走回那栋灰扑扑的筒子楼。 他知道,战争,又开始了。 他摁灭了手里的烟,跟了上去。 林姝推开门。 屋里,那锅由小陈精心炖煮的鸡汤,正散发着浓郁的、霸道的香气。 但她闻不见。 她径直走到那张松木书桌前,连身上的大衣都没脱,就那么拉开了椅子。 她看向站在门口的陆津言。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没有询问,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陆津言读懂了。 他走过去,沉默地,按下了那盏专业绘图灯的开关。 一片明亮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白光,再次将这张书桌,变成了手术台。 他违反了他们之间的契约。 那条“每天最多四小时”的军规,被他亲手,作废了。 林姝坐下。 她抽出了那支英雄钢笔。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下笔。 她的手指,在那几张画满了波形图的稿纸上,轻轻拂过。 然后,她拿起那把黄杨木格尺,和那支小巧的金属圆规。 她开始画图。 一个全新的坐标系。 她将施密特提供的、看似完美的民用滤波算法,和沃尔科夫可能泄露的、带着折扣的军用补偿函数,同时放进了这个坐标系里。 一个陷阱,和一个漏洞。 她要做的,是在这两个点之间,画出第三条线。 一条属于中国的,全新的,最优解。 笔尖,尺规,在纸上交错,移动。 沙沙声,和金属圆规的尖脚,刺入纸张的细微声响,成了屋里唯一的背景音。 陆津言没有走。 他把那张木凳,搬到了最远的墙角。 他背对着她,开始拆解、擦拭他那把从未离身的配枪。 金属零件,被他一个个拆下,用枪油仔细地擦拭,又一个个地,重新组装。 “咔哒,咔哒。” 冰冷的、带着杀伐之气的机械声,和她笔下那片无声的硝烟,构成了一种诡异的、却又无比和谐的共振。 一个,在为武器,清除物理的障碍。 一个,在为国家,拆解技术的地雷。 时间,失去了意义。 窗外的天色,从灰白,变成了昏黄,又渐渐沉入一片墨蓝。 厨房里那锅鸡汤,已经彻底凉透了。 林姝的额角,布满了细密的、晶亮的汗珠。 她的嘴唇,因为长时间的缺水,有些干裂。 终于。 她放下了手里的圆规。 然后,她拿起笔,在图纸下方那片唯一的空白处,写下了最后一行。 一行由西里尔字母、拉丁字母和阿拉伯数字共同构成的,简洁、优美、却又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的,最终算法。 做完这一切,她将笔帽,轻轻盖上。 “咔哒。” 一声轻响。 整个人,向后瘫倒在椅背上。 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像是被抽走了。 那件宽大的军大衣,从她肩头滑落,堆在了椅子上。 她看着天花板,大口地,呼吸着。 陆津言放下了手里的枪。 他站起身,走到桌边。 他没有去看那张写满了胜利的图纸。 他只是端起了那碗已经凉透了的鸡汤,转身,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公共厨房。 片刻后,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回来了。 他撇去了上面那层浮油,将碗,放在了林姝面前。 “喝了。” 依旧是那两个字。 林姝坐直身体。 她端起碗,一口气,喝了大半。 温热的、带着油脂香气的液体,将她那具被掏空的身体,重新注满了能量。 她放下碗。 然后,她将桌上那张画着最终算法的图纸,单独抽了出来。 那张纸,因为反复的计算和擦拭,已经变得有些皱,上面还沾着她额角的汗渍。 她将那张纸,推向了桌子的另一边。 推向了陆津言的方向。 “拿去。” 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让他们,照着这个造。” “从此,我们的潜艇,在深海里,就有了眼睛。” 那张纸,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松木书桌上。 在专业绘图灯明亮的光线下,上面那些由数字和符号构成的风暴,仿佛还带着硝烟的余温。 陆津言站在桌前,没有动。 他先是看了一眼那张纸,然后,视线移到了那个瘫在椅子里,被他的军大衣裹成一团的人。 她的脸,埋在深绿色的衣领里,只露出一小片苍白的额头和紧闭的眼睛。 呼吸很轻,均匀,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 他伸出手,动作很慢,像在拆解一枚他从未见过的、结构精密的水雷。 他捏起了那张纸的一角。 很薄,很轻,却又重得烫手。 他将这张纸,仔细地,对折,再对折。 然后,他拉开自己军装最内侧的口袋,将那个小小的纸方块,放了进去。 那个口袋,紧贴着他的胸口。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那件从她肩头滑落的军大衣,重新、更严实地,盖在了她身上。 他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夜,很深。 楼道里,空无一人。 他没有下楼,而是走到了楼道尽头的窗边。 他点了一根烟。 辛辣的烟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团白雾。 他胸口那个口袋,因为那个小小的纸方-块,微微地,凸起了一块。 那块凸起,像一小块烧红的烙铁,隔着几层布料,烫着他的皮肤。 北海舰队作战指挥室。 巨大的沙盘上,插满了代表不同舰艇和航线的红蓝小旗。 空气里,烟雾缭绕。 元师长,梁主任,还有一群穿着海魂衫、肩上扛着校官军衔的技术军官,围着沙盘,已经争论了整整一夜。 “这个补偿参数,苏联人给的就是个死数!根本不考虑不同海域的温盐差!”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工程师,指着一份数据报告,声音激动。 “废话!这谁不知道?”梁主任熬得双眼通红,狠狠地摁灭了手里的烟头, “问题是怎么绕过去!我们没有他们的原始数据库,任何反向推导都是瞎子摸象!” “要不……再向施密特那边发函?姿态放低一点,追加一部分技术咨询费?”有人小声提议。 “放屁!”元师长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沙盘上的小旗子一阵摇晃, “我们的脖子,还要伸出去让人家再多卡一道吗?我告诉你们,就是用算盘,用手算,也要给我把那条该死的曲线给磨出来!” 指挥室里,陷入了一片压抑的沉默。 就在这时,门开了。 陆津言走了进来。 他身上,带着一股深夜的寒气。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你怎么来了?”元师长皱起眉。 陆津言没有回答。 他走到那张铺满了海图和报告的巨大指挥台前。 他伸手,探入内侧口袋,将那个被他体温捂热的、小小的纸方块,掏了出来。 他将它,放在了指挥台中央那片唯一的空地上。 然后,他展开。 一张因为反复折叠而带着清晰折痕的、写满了密集符号的稿纸。 “什么东西?”梁主任凑了过来,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 陆津言看着他,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砸进了这潭死水里。 “算法。” 梁主任愣了一下,随即撇了撇嘴,带着一种老专家的、不以为然的审慎,拿起了那张纸。 只看了一眼。 他那张写满了疲惫和烦躁的脸,瞬间消失。 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抓过一张空白的记录纸,开始飞快地验算。 “这……这个滤波矩阵……不对,他是怎么绕开柯列莫哥夫猜想的?”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颤抖。 周围的技术军官们,全都围了上来,伸长了脖子。 第32章 京A0008,车里下来个大人物 京A! 这两个字,震得四十平米的屋子里嗡嗡作响。 小陈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张年轻的脸因为过度激动而呈现出一种缺氧的酱红色。 陆津言擦拭军靴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熬了几天几夜的眼睛里,血丝愈发浓重,眼睛不由看向门外。 屋里,那锅鸡汤的香气,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淡了。 林姝端着那碗温热的鸡汤,指尖的温度没有丝毫变化。 她只是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门口那个已经快要站不稳的警卫员。 陆津言站了起来。 他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将手里的棉布一扔,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了门口。 他没有出去,只是站在门内,高大的身躯,将这间屋子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那是一种纯粹的、守护家园的本能。 筒子楼,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那辆黑色的、崭新的“伏尔加”轿车,就那么安静地停在院子中央那棵老槐树下。 车身被擦得锃亮,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反射着一种不属于这里的、矜贵的光。 车头那块白底红字的牌照,京A0008,烫着每一个探头探脑的家属的眼睛。 “我的天,这是什么车?” “你瞎啊,伏尔加!电影里大官坐的!” “京城的牌子……这是从天上下来的人啊?” 家家户户的窗户后面,都挤着几颗脑袋。 曹莲花把手里的毛衣针都停了,扯着嗓子跟对门的徐大娘嘀咕: “老徐,你看这架势,是来抓人的还是来接人的?” 徐大娘没作声,只是眯着那双老花眼,死死盯着那辆车。 车门,开了。 先下来的是一个穿着灰色干部制服的年轻人,他动作麻利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然后,一只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了家属院满是煤渣的泥地上。 接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蓝色中山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连一丝乱发都没有。 他没有戴帽子,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 他只是站在那里,环视了一圈这栋破旧的筒子楼,周围那些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瞬间就熄了火。 空气,都好像凝固了。 那个穿灰色制服的年轻人,快步走到岗哨亭,和站岗的哨兵低声交谈了几句。 哨兵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警惕,变成了震惊,最后是立正敬礼。 然后,那个中山装男人,就在年轻人的引领下,径直朝着陆津言所在的这栋楼,走了过来。 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 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跳上。 最终,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陆津言堵在门内,没有让开的意思。 他的手,按在门框上,手臂的肌肉紧成坚硬的一块。 那个中山装男人,看着眼前的陆津言,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你就是北海舰队独立团团长,陆津言同志吧?”他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份量。 陆津言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只是反问:“你们是?” 中山装男人身后的年轻人,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证件,递了过来:“我们是中央军委办公厅的。” 中央军委。 这四个字,让陆津言按在门框上的手用力了一下。 他没有去看那个证件。 他的身体,却下意识地,又往门口堵了堵。 中山装男人的视线,越过了陆津言的肩膀,落在了屋里那个正慢条斯理喝着鸡汤的女人身上。 那一瞬间,他那张严肃的、不带任何波澜的脸上,神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种混杂着审视、惊讶、以及更深层次的、几乎可以称之为郑重的复杂情绪。 “您,就是林姝同志吧?” 他用的,是“您”。 这个字,让陆津言的背部,猛地一僵。 林姝放下了手里的搪瓷碗,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她没有起身,只是抬起头,迎向了那个男人的注视。 “我是。”她回答,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陆津言终于侧过身,让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中山装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后的年轻人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也跟了进来。 四十平米的屋子,因为这两个人的闯入,显得愈发逼仄。 中山装男人,也就是王秘书,他的视线,快速地在屋里扫了一圈。 那张用几块木板搭起来的、作为书桌的台子。 桌上那盏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专业的绘图灯。 墙角那张叠成豆腐块的行军被。 还有桌上那碗喝了一半的鸡汤,和旁边盘子里那两个剥了壳的白水煮蛋。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 “林姝同志,是组织上派我来的,让我来看看您。”王秘书拉过那张唯一的木凳,在距离书桌两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他坐得很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摆得端正,甚至带着一丝谦逊。 “上级领导已经看到了您提交的那份算法报告。”王秘书看着林姝,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毫不掩饰的激赏, “您为国家,为军队,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您的成果,不是简单的技术突破,而是国之重器!” 林姝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她知道,这种级别的人物,绝不会只为了来夸她两句,就从京城,跑到一个偏远的海防基地来。 果然,王秘书话锋一转。 “考虑到您目前的身体状况,和这里相对简陋的研究环境,”他看了一眼墙角那张冰冷的行军床, “上级特意指示,请您即刻准备,随我们回京。” 陆津言的心,在那一刻,沉了下去。 回京。 这两个字,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口上。 “我们已经在西山,为您安排了最好的疗养院,有最专业的医疗团队和营养师二十四小时待命。” 王秘书继续说,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诚恳, “同时,中科院的几位顶级专家,也已经组建了专门的课题小组,随时准备配合您的下一步工作。” 这是命令。 一个用最周到、最体贴的方式包装起来的,来自上级的调令。 他要走了。 不,是她要走了。 他将要失去对这个“麻烦”的,唯一的,掌控权。 这个认知,让陆津言的呼吸,都变得有些不稳。 他放在身侧的手,用力握成了拳头。 王秘书说完,就那么看着林姝,等待着她的答复。 他相信,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条件。 那几乎是这个国家,能给予一个科研人员的,最高规格的待遇。 屋里,陷入了一片的安静。 只剩下窗外,海风吹过电线的,呜呜声。 林姝靠在椅背上。 她看了一眼身旁那个站得挺拔的男人。 然后,她将视线,重新转回到王秘书那张写满了期待的脸上。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王秘书,”她说,声音不大,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谢谢组织的关心。” “但是,我不去北京。” 第33章 她不去,他疯了 屋里,那锅鸡汤的香气还在,却被一种无形的、绷紧到极致的安静,压得无处遁形。 王秘书那张不怒自威的国字脸上,表情没有变,但端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 他见过不服从安排的刺头,见过讨价还价的专家,却从未见过有人,能用如此平静的语气,拒绝一份来自上级的,堪称恩典的调令。 这超出了他的认知。 陆津言站在那里,失去反应。 他的大脑,甚至还没处理完“她要被接走”这个信息,就被“她不走”这三个字,整的有点懵。 为什么? 回北京,住进西山疗养院,有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营养师,甚至有专门的课题小组配合她。 那是这个国家能给出的,顶级的庇护和荣誉。 她为什么不走? 留在这个一推开窗就是咸腥海风的破旧筒子楼里,睡着硬邦邦的铁床, 吃着他从食堂打来的饭菜,用着那盏他好不容易才弄来的绘图灯。 图什么? 王秘书身后的年轻人,脸色变了,刚想开口,却被王秘书一个眼神制止了。 “林姝同志。” 王秘书的声音,依旧平和,但那份平和里,多了一样东西。 郑重。 “这不单单是看望,也是组织的安排。” 他强调了“组织”两个字。 “我知道。” 林姝靠在椅背上,那件宽大的病号服,让她看起来愈发瘦削。 “但我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长途奔波。” 她给出了第一个,也是最无可辩驳的理由。 “孕妇的情绪和身体,都需要一个熟悉和稳定的环境。” 王秘书的眉头,拧了一下。 “医疗团队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解决不了水土不服,也解决不了我的睡眠问题。” 林姝抬起手,指了指窗外那片灰色的海。 “我在这里,睡得很好。” “而且,”她话锋一转,那双清亮的眼睛,看向王秘书,“我的研究,也不在北京。” “我的算法,来自于北海舰队的实际困境,它的优化和下一步应用,” “离不开这里的环境,离不开这里的原始数据,更离不开这里的一线技术人员。”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了这间四十平米的小屋里。 “把我放到一个真空的、完美的实验室里,我反而会变成一个纸上谈兵的理论家。” “王秘书,我这门炮,只有放在看得见敌人的阵地上,才有用。” 这番话,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她将个人的意愿,完美地包装成了对国家利益的考量。 王秘书沉默了。 他不是技术人员,但他听得懂这番话背后的逻辑。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心里第一次升起一种荒谬的感觉。 他不是来下达命令的。 他是来谈判的。 而对方,是个比他见过的所有对手,都更难缠的,谈判专家。 林姝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 她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筹码。 她的视线,转向了门口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男人。 “况且,我的爱人在这里。” 她的声音不大,却扎进了陆津言的耳朵里。 “作为军属,随军,是我应尽的本分。” 陆津言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放在身侧的手,怎么攥得如此用力。 爱人。 军属。 本分。 这几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让他完全陌生的、却又无法反驳的力量。 他手里那份从未拿出来的离婚协议,在这一刻,已经被烧成了灰。 王秘书的视线,也落在了陆津言身上。 这个一直被他当做背景板的年轻团长,此刻,成了破局的关键。 “陆团长,你的意见呢?” 皮球,被踢到了陆津言脚下。 他成了全场的焦点。 他能说什么? 说“我同意她走”?那等于亲手把这个刚刚为舰队立下天功的“国宝”推出去,也坐实了他对自己“爱人”的冷漠无情。 说“我希望她留下”?那又是公然和中央的安排唱反调。 陆津言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迎着王秘书审视的目光,又看了一眼那个安然坐在椅子里,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的女人。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我服从组织安排。” 这是一句标准的、不会犯错的废话。 “但是,”他补充道,“她的健康,必须是第一位的。” 他选择了她的理由。 他用她的盾,挡住了来自上级的,那支箭。 林姝的嘴角,向上弯了一下。 很淡,几乎看不见。 王秘书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寸步不让,一个铜墙铁壁。 他知道,强行把人带走,已经不可能了。 那不仅会得罪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团长,更有可能,会让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林姝同志,彻底撂挑子。 那份算法,他们已经拿到了。 可他们更想要的,是她那颗能不断产出这种算法的,大脑。 “好。” 王秘书站起身,这个字,代表了让步。 “既然林姝同志有自己的考量,组织上一定充分尊重。” “你留在这里,我们不反对。” 他看着林姝,话锋一转。 “但是,你的安全和健康,从今天起,将由最高级别的安保和医疗规格来负责。” “你的研究环境,我们也会立刻着手改善。” 他环视了一圈这间简陋的屋子。 “独立的电话线路,二十四小时的热水供应,最新的文献资料库,还有你需要的任何设备和数据,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给你配齐。” “一个由京城专家组成的医疗小组,今天下午就会乘专机过来。” “林姝同志,”王秘书的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公式化的、温和的笑容, “从今天起,你不是家属,你是我们北海舰队的,特聘专家。” “至于你的个人待遇,”他看了一眼陆津言,“会直接参照军区总工程师的标准。” 说完,他伸出手。 “合作愉快。” 林姝也站起身,握住了他的手。 “合作愉快。” 一场无声的较量,以一种双方都满意的结果,落下了帷幕。 王秘书带着他的随行人员,离开了。 那辆黑色的伏尔加,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驶离了家属院。 屋里,重归于静。 只剩下那锅鸡汤,还在散发着最后一点余温。 空气里,却弥漫着一种比之前更浓重、更古怪的张力。 陆津言还站在门口。 他没有动,有点晃神。 他亲眼看着她,用几句话,就让一份来自中央的调令,变成了一张为她量身定做的资源清单。 他看着她,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连元师长都要层层打报告申请的,最高权限。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做的? 他走到桌边,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看着那碗她只喝了一半的鸡汤。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她那张因为刚刚的交锋而泛起一丝红晕的脸。 “为什么?”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在他脑子里,盘旋了半天的问题。 林姝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布满了血丝和困惑的眼睛。 她没有回答那个“为什么”。 她只是伸出手,拿起了桌上那个崭新的、他昨天才买来的金属圆规。 圆规的尖脚,在灯光下,闪着一点寒光。 她将那个圆规,放进了他因为攥紧而微微蜷曲的、宽大的手掌里。 冰冷的金属,触碰到他滚烫的掌心。 “陆团长,”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在他的心上,“昨晚的加急项目,你还没付钱。” 第34章 她伸手要账,他心乱了 那只小巧的、金属制成的圆规,静静地躺在他宽大的手掌里。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沿着手臂的经络,一路蔓延到他的胸口。 昨晚的加急项目,你还没付钱。 她的话,很轻,每一个字,却扎进了他混乱的、几乎要宕机的脑子里。 付钱。 陆津言活了二十六年,有人用这两个字,来定义他和她之间的一场交易。 他看着她,看着那张因为疲惫而泛着一层透明的、苍白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贪婪,没有算计,只有一种理所应当的、近乎天真的平静。 他不懂。 他一个月的津贴,三十八块五,外加各类票券。 这就是他的全部。 这些,能买下她那一页纸的价值吗? 他高大的身躯,在原地僵了很久。 然后,他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墙角。 他蹲下,打开那个军绿色的铁皮箱子。 他从箱底,掏出了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小方块。 他走回来,将那个手帕包,放在了桌上,推到她面前。 手帕打开。 里面,是一叠码得整整齐齐的钞票,和一本存折。 有他这些年攒下的全部津贴,有他每次执行危险任务后发下来的补助,还有那张他母亲去世前留给他娶媳妇用的存单。 一共,一千二百六十五块七毛。 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能拿出来的,全部身家。 他用这个动作,回答了她的问题。 林姝的视线,从那叠钞票上,缓缓移开。 她没有碰。 她只是将那只被他遗忘在掌心里的圆规,又拿了回来。 她捏着圆规,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 “我说的,”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是这个。” 陆津言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他看着那只在他眼里平平无奇的学生文具。 他还是不懂。 林姝将圆规,收了回来,放回桌上那堆文具里。 她没有再解释。 有些账,算得太清楚,就没意思了。 她只是在用她的方式,提醒他。 他们之间,不是上级与下属,也不是丈夫与妻子。 他们是合伙人。 一场平等的、随时可以清算、随时可以拆伙的,合作关系。 屋里,那股令人难受的安静,被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 “咚咚咚!” 声音,急促,且带着毫不掩饰的八卦意味。 陆津言的眉心,狠狠地拧了起来。 他拉开门。 是曹莲花。 她手里端着一碗刚出锅的热豆腐,眼睛却越过陆津言的肩膀,拼命往屋里瞟。 “小陆啊,”她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听说你家今天来大人物了?那黑色的小轿车,我的天,在院子里停了半个钟头呢!” 她的视线,终于捕捉到了那个坐在椅子里的身影。 “哎哟,林姝同志也在家啊!身体好些了没?看你这小脸白的,得多补补。” 她说着,就想往屋里挤。 陆津言的身体,像一堵墙,纹丝不动地,堵在门口。 “有事?”他问,声音又冷又硬。 “没事,没事,”曹莲花被他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顶得后退了半步,讪讪地笑了笑, “我就是寻思着,你媳妇儿不是怀孕了嘛,我刚做的热豆腐,给她送一碗尝尝鲜。” 林姝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 她从陆津言的身侧探出头,脸上带着一抹客气的、疏离的微笑。 “谢谢曹大姐,您太客气了。刚才那是我北京的远房表叔,顺路过来看看我。” 她接过那碗豆腐,又顺手将桌上那袋陆津言刚买的红糖,递了过去。 “这豆腐我收下了,这包红糖,您拿回去给孩子冲水喝。”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收了人情,又还了回去,还顺便堵死了对方继续打探的嘴。 曹莲花愣了一下。 她看着手里那包分量十足的红糖,再看看眼前这个说话温声细语、却让人感觉很有距离的女人,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一阵汽车的引擎轰鸣声。 不是小轿车。 是军用卡车。 一辆解放卡车,拉着满车的、用油布盖着的家具和箱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停在了筒子楼前。 车门打开,一个挂着少尉军衔的年轻军官,跳了下来。 他身后,跟着一整个班的士兵。 少尉快步跑到门口,对着陆津言,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陆团长!北海舰队后勤部,奉军区司令部命令,前来为林姝专家,改善居住及工作环境!” 他的声音,洪亮,清晰。 每一个字,都砸进了家属院这片平静的池塘里。 林姝专家。 曹莲花的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手里那碗豆腐差点没端稳。 整个筒子楼,所有开着窗户的人家,都瞬间安静了。 陆津言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侧过身,让出了一条路。 “搬。” 他只说了一个字。 那名少尉一挥手,身后的士兵们,立刻开始从车上往下卸东西。 第一件被搬下来的,是一张崭新的、带着原木清香的席梦思大床。 不是部队里那种标配的铁床,是百货商店里才能见到的、最时髦的样式,床头还带着雕花。 紧接着,是一个配套的、厚实的弹簧床垫。 然后,是一张比陆津言那张松木板书桌大了两倍的、红木色的老板桌。 一个巨大的、能装下一整个图书馆藏书的书柜。 一箱又一箱用木条钉死的、印着外文的书籍。 一个崭新的、黑色的转盘电话机。 …… 家属院,彻底沸腾了。 曹莲花已经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她就那么傻傻地站在门口, 看着那些她只在画报上见过的、属于“城里人”的家具,一件一件地,被搬进了这间只有四十平米的、破旧的小屋。 士兵们的动作很快。 他们先是将屋里那张吱呀作响的铁床,和那张简陋的松木桌子,搬了出去。 然后,他们将那张崭新的席梦思大床,小心翼翼地,搬了进来。 为首的少尉,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到陆津言面前,有些为难地问: “报告团长,这床……放哪儿?” 屋子太小了。 原本放铁床的位置,被新搬进来的大书桌占了一半。 剩下的空间,只够把这张大床,横着,堵在屋子正中央。 陆津言没有回答。 他的视线,越过那张崭新的、宽大的席梦思床,落在了那个站在窗边的女人身上。 她正低着头,看着士兵们将他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行军床,从墙角搬走。 然后,她抬起头,也看向了他。 她的表情,依旧很平静。 可陆津言却从那份平静里,读出了一丝挑衅的、看好戏的意味。 他那张冰冷的行军床被搬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柔软的、宽大的、足够睡下两个人的,席梦思。 现在,轮到他做选择了。 陆津言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指了指窗下那个唯一还空着的位置。 “放那儿。” 第35章 席梦思搬进门,他没地睡了 那名少尉得了令,利落地一挥手,身后那群士兵便如猛虎下山,动作整齐划一,开始往楼上搬运。 “都轻点!磕了碰了,拿你们是问!”少尉压低了声音,对着手下的人吼道。 这些可不是普通的军用物资,这是给“专家”用的。 第一个被抬进来的,就是那张崭新的席梦思大床。 床是桦木的,床头雕着简单的、却又透着洋气的卷草纹。 床板被抬进来时,整个楼道都显得狭窄了。 曹莲花就堵在门口,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她活了半辈子,只在画报和电影里见过这种床。 她做梦都想给自家儿子结婚时置办一张,可跑遍了供销社,人家都说这是出口转内销的稀罕货,得有特殊批条。 现在,这张她做梦都得不到的床,就这么被抬进了隔壁这间破屋子。 士兵们在陆津言的指挥下,将大床稳稳地安放在了窗下。 那位置,原本是屋里采光最好的地方,现在,全被这张床占了。 紧接着,厚实的弹簧床垫被两个士兵合力抬了进来,往床板上“砰”的一放,整个屋子的地面都跟着颤了颤。 然后,是那张比陆津言的书桌大了两圈的红木老板桌。 桌子太大,门框太小,几个士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侧又是斜,才勉强把它弄了进来。 桌子一落地,这间四十平米的小屋,瞬间就去了一小半的空间。 接下来,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柜。 书柜被搬进来时,家属院里所有探头探脑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架势,不像是在布置一个家,倒像是在装备一个小型图书馆。 一箱又一箱用木条钉死的箱子被搬了进来,箱子侧面印着一串串看不懂的洋文。 最后,是一名通信兵,手里捧着一部崭新的、乌黑发亮的转盘电话机,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他在墙角叮叮当当地忙活了半天,扯线,接头,很快,那部电话机就被安在了新书桌的一角。 曹莲花彻底傻了。 电话机! 整个家属院,只有元师长家里,才有这么一部能直通京城的宝贝疙瘩! 她看着那个坐在椅子里,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的林姝,心里翻江倒海。 这哪里是嫁了个男人,这分明是请回来一尊菩萨! 不,菩萨都没这待遇! 一个钟头后,所有的东西都安置妥当。 原本空旷简陋的屋子,此刻被塞得满满当当。 崭新的、带着油漆和木头清香的家具,和这栋楼斑驳脱落的墙皮,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不协调的画面。 那名少尉满头大汗地跑到陆津言面前,敬了个礼。 “报告陆团长!奉上级命令,所有物品已配置完毕!请您和林专家验收!” 陆津言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视线,从那张巨大的席梦思床上,扫到那张被文件和书籍占满的老板桌上,最后,落在了墙角。 那个角落,空了。 他那张陪伴了他无数个行军夜的、冰冷的、熟悉的行军床,不见了。 连同那床被他叠成豆腐块的军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知道了。”他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 少尉带着人,退了出去。 门,在身后关上。 “哐当”一声,将外面那些艳羡、嫉妒、探究的视线,彻底隔绝。 屋里,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古怪的安静。 空气里,全是新家具的味道。 陆津言站在屋子中央,第一次,有了一种无处落脚的感觉。 这个他住了几年的地方,变得无比陌生。 他的领地,被入侵了。 不,是被吞并了。 林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没有看他,径直走到了那个巨大的书柜前。 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一排排崭新的、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精装书籍。 《信号与系统》、《随机过程理论》、《信息论基础》…… 全是英文原版。 然后,她又走到了那张巨大的老板桌前。 她拉开椅子,坐下。 那张宽大的、足够一个男人在上面挥斥方遒的椅子,将她瘦削的身体,衬得愈发娇小。 她随手拿起桌上一本关于海洋声学传播的德文期刊,翻开了。 她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屋里多了一个男人,或者说,她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男人的窘境。 陆津言就那么站着,被遗忘在了角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他那只军用水壶,还放在原来的窗台上,但现在,他要走过去拿,需要绕过那张巨大的床。 他那几件换洗的军装,还挂在墙上的钉子上,但现在,钉子的下方,是那个崭新的大书柜。 他的一切,都被压缩、被排挤,被逼到了角落。 终于,林姝放下了手里的书。 她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疲态。 “我累了。” 她站起身,走向了那张崭新的、宽大的、铺着柔软床垫的席梦思。 她脱掉鞋子,就那么和衣躺了上去。 床垫很软,她的身体陷下去一小块,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只占了那张床不到三分之一的位置。 剩下那片巨大的、空旷的、崭新的空间,像一个无声的、巨大的嘲讽。 陆津言的呼吸,在那一刻,停了一拍。 他看着她,看着那个躺在他面前的、属于他的“麻烦”。 他可以去睡那张宽大的老板椅。 他也可以去跟后勤处,再要一张行军床。 他甚至可以,去办公室的沙发上,对付一夜。 他有很多选择。 但他没有动。 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尊正在和自己进行激烈思想斗争的雕塑。 许久,他终于迈开了步子。 他没有走向门口,也没有走向那张老板椅。 他走到了墙角,打开了那个军绿色的铁皮箱子。 他从里面,拿出了那床被他叠成豆腐块的、薄薄的军用毛毯。 然后,他走到了那张巨大的席梦思床边。 不是她躺着的那一边。 是另一边。 林姝闭着眼睛,能感觉到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那片阴影。 她听见他将那床毛毯,抖开的声音。 “哗啦。” 然后,他没有上床。 他弯下腰,将那床薄薄的毛毯,铺在了床边的水泥地上。 地板冰冷,坚硬。 他甚至没有拿枕头,只是将自己那件脱下来的军装外套,仔细叠好,放在了毛毯的一头。 做完这一切,他就在那片冰冷坚硬的地上,和衣躺下。 背对着她。 用身体筑起了一堵沉默的、固执的墙。 第36章 睡地上瘾了? 夜,静得能听见水泥地吸走体温的声音。 林姝没睡着。 她能感觉到身侧那片空旷的床垫,和地板上传来的,那个男人沉稳到压抑的呼吸声。 他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宣告他的底线,守护他那片被急剧压缩后、所剩无几的男性领地。 可笑,又可悲。 林姝缓缓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黑暗里,她唇角勾起一抹冷嘲。 陆团长,你这点道行,在华尔街,连实习生都斗不过。 … 次日,天还未亮透,陆津言就醒了。 生物钟比闹钟更准。 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巨大席梦思的床腿。 身体的僵硬和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无声地提醒着他昨夜的选择。 他面无表情地坐起身,将那床薄薄的毛毯,用一种快到出现残影的速度,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块。 然后,他听见了床上传来的动静。 “醒了?” 林姝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却清醒得没有一丝睡意。 陆津言的动作顿住。 他没回头,只“嗯”了一声,喉咙又干又涩。 “地铺睡着还习惯?” 她又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候天气。 陆津言终于转过身。 他看见她半倚在床头,身上那件宽大的病号服领口微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她的头发微乱,整个人透着一种刚睡醒的、毫无防备的慵懒。 那画面,在他心上轻轻刮了一下。 “还行。” 他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站起身,准备去洗漱。 “哦,” 林姝点点头,慢条斯理地掀开被子,坐到床沿,双脚悬在半空,轻轻晃了晃, “既然陆团长这么喜欢,那今晚就继续。” 陆津言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他回头,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她说什么? 林姝无视他眼中的风暴,自顾自地说:“只是这屋子不大,你这么大一个人躺在地上,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说着,目光在地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回他身上,语气天真又无辜。 “陆团长,总不能让我踩着你过去吧?” 羞辱。 这是一种比直接命令更甚的羞辱! 陆津言的拳头在身侧攥紧,一股怒意烧上头顶。 他活了二十六年,从新兵连的刺头,到全军最年轻的团长,没人敢用这种方式挑衅他! 他三两步冲到床边,高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林姝!” 他从牙缝里挤出她的名字。 林姝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脸上却不见丝毫惧色。 “怎么?” 她挑眉,“我说得不对?还是陆团长觉得,你睡哪儿的自由,比我下床的自由更重要?”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一个居高临下,气息沉重;一个安然坐着,眼神淡漠。 空气里,全是即将引爆的火药味。 就在这时——“铃铃铃——!” 一阵刺耳急促的电话铃声,骤然划破了屋里的死寂。 是那部崭新的、黑色的转盘电话机。 陆津言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硬生生浇熄了一半。 他愣住了。 林姝的反应却平淡无波,仿佛这通电话本就在她的剧本之内。 她轻巧地从床上下来,绕过他,走到了那张巨大的老板桌前。 她拿起听筒,动作熟练。 “喂,你好。” 陆津言听见她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公事公办却又带着绝对自信的语气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威严的男声,因为电流而有些失真,但陆津言还是瞬间就听了出来。 是元师长。 “林专家,我是元振华。” 元师长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焦急,“昨晚,我们连夜测试了你的算法模型,成功了!百分之百的成功!” “嗯,意料之中。” 林姝的回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份平静,让电话那头的元师长都噎了一下。 “咳,”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现在有个紧急情况。苏联那边派了一个贸易代表团过来,说是要洽谈民用船只的技术出口,但我们怀疑,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来试探我们声呐技术的虚实。” 林姝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谈判地点,就在我们基地。时间,是明天上午。” 元师长的声音沉了下来,“对方的首席代表,是个出了名的老狐狸,叫巴甫洛夫。我们这边的谈判组,压力很大。” “所以?” 林姝问。 “所以,我们需要你。” 元师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林专家,我需要你加入谈判组,作为我们的技术顾问和首席策略师。我们需要你的大脑,更需要你的嘴!” 陆津言站在一旁,将这通电话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 她又要上战场了。 那个他刚刚才用食物和休息,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身体,又要被她毫不吝惜地,投入到另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里。 不行。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脑子里冒了出来。 “但是,” 林姝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只要我们能办到!” 元师长立刻道。 林姝的目光,越过那部黑色的电话机,落在了那个还僵在原地的男人身上。 “我需要一个助手。” 她说,“一个绝对服从命令、执行力强、并且能保证我绝对安全的,军事联络官。” 电话那头,沉默了。 元师长在飞快地权衡。 “谁?” 他问。 林姝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看着陆津言,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闪着一种洞悉一切、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光芒。 “你们北海舰队最年轻、最能打的那个团长,” 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通过听筒,传到了元师长的耳朵里,也传到了那个男人的耳朵里。 “就他了。” 第37章 硬汉团长被PUA!她却说这叫知人善用 电话“咔”的一声挂断。 屋里,安静极了。 刚才那个电话里的消息冲击力太大了,让陆津言感觉脑子里火辣辣的,整个人都缓不过劲来。 他成了她的助手。 不,是“军事联络官”。 一个被她当着他顶头上司的面,亲口“册封”的职位。 陆津言的胸膛里,憋闷,沉重,却又烧着一簇无名火。 他看着那个女人,她施施然地转过身,乌黑的发丝擦过她苍白的脸颊,仿佛刚才那个在电话里运筹帷幄、言辞凿凿的人不是她。 她走回床边,坐下,拿起桌上那本德文期刊,又翻了起来。 无视。 最彻底的无视。 陆津言的理智,在那一刻被烧断了。 他动了。 没有怒吼,没有质问。 他只是迈开长腿,三两步跨到她面前。 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压迫感,将那盏绘图灯投下的光线,尽数吞没。 他伸出手,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书,“啪”地一声合上,扔在桌上。 林姝抬起头。 她靠在椅背上,仰视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没有惊慌,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椅背上,将她困在了椅子和他胸膛之间那片狭小的空间里。 他呼出的气息,带着烟草和怒火的味道,滚烫地喷在她的脸上。 “工作。”林姝吐出一个词。 “工作?”陆津言冷笑,眼底的血丝因愤怒而愈发狰狞,“把我当猴耍,也是你的工作?” “陆团长,”林姝的视线,从他紧绷的下颌,移到他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嘴唇上,“你可能误会了。” “我选你,与你是不是我的‘丈夫’,毫无关系。”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剖开他所有的伪装。 “第一,安保。面对苏联人,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 “整个北海舰队,你是最强战力,这一点,元师长也默认。” “第二,权限。谈判桌上的每一秒,都可能需要后方情报的即时支持。 你的团长身份,让你有权限在最短时间内,调动我需要的任何资源,而不需要通过繁琐的汇报流程。” “第三,”她微微前倾,凑近他,呼吸间带着一股清冽的气息,打在他脸上,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需要一个绝对听从我指令的执行者。” “而你,陆团长,你高傲,固执,不屑于办公室政治。所以,你最安全,也最好用。” 她说完,靠回椅背,拉开了两人之间那点危险的距离。 “这与私人感情无关。”她下了结论,“这叫,知人善用。” 陆津言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她把他剖析得清清楚楚,把他那点可悲的自尊和骄傲,都变成了她选择他的理由。 他一身力气,却无处可使。 “所以,”他几乎是咬着牙说,“我就得睡在地上,被你呼来喝去?” “那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要求。”林姝淡淡道, “军人的荣誉感,不该用在赌气上。席梦思很宽,足够睡两个人。是你自己,把它变成了你的‘上甘岭’。” 陆津言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猛地站直身体,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想发火,想把眼前这张伶牙俐齿的嘴堵上,想把这个搅乱他所有秩序的女人,从他的世界里扔出去。 可他不能。 她是“林专家”,是元师长都要客客气气对待的“国宝”。 而他,是她的“军事联络官”。 一股深切的、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他看着她,忽然发现,从她踏入这个家属院开始,他就一直在输。输得一败涂地。 许久,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认了。 林姝看着他那副被强行压抑着怒火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她站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老板桌后。 那一刻,这张桌子,仿佛成了她的王座。 她拿起桌上一支崭新的钢笔,在一张空白的稿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巴甫洛夫。 “明天谈判之前,”她将那张纸,推向桌子的边缘,声音里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上位者的指令感, “我要看到关于这个人的全部资料。他的履历,他的性格,他的战绩,他的谈判风格,甚至他喜欢喝什么牌子的伏特加,抽什么牌子的香烟。” 她抬起眼,看向他。 “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陆联络官。” 陆津言没有动。 他只是盯着那张纸上那个陌生的俄文名字。 林姝也不催他。 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那包曹莲花送来的红糖,又拿起桌上陆津言的那个搪瓷缸,自顾自地,走向了门口的热水瓶。 她舀了两勺红糖,冲了满满一缸子热水,用勺子轻轻搅动。 然后,她端着那缸热气腾腾的红糖水,走回来,不是自己喝,而是“啪”的一声,放在了陆津言面前的桌上。 “嗓子都快哑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关心一个不懂事的下属,“润润吧。” 说完,她没再看他,径直走向那张巨大的席梦思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用背影,对着他。 陆津言站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法。 他低头,看着眼前那缸冒着甜腻香气的红糖水,又抬头,看着那个已经躺下的、瘦削的背影。 愤怒,屈辱,烦躁……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江倒海,最后,却都化成了一种他自己都无法言说的,古怪的滋味。 他端起那缸水,滚烫的温度,烫着他的掌心。 他一口气,喝了大半。 一股粗暴的、直接的甜,瞬间灌满了他的口腔,冲刷着他干涸的喉咙。 他放下搪瓷缸,拿起那张写着“巴甫洛夫”的纸条,一言不发,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夜,很深。 他需要去一趟军区的档案室。 他需要动用他的权限,去完成她交代的,“第一个任务”。 他刚走到楼下,就看见一辆军用吉普,停在了院子里。 元师长的秘书,正站在车边,焦急地等着他。 “陆团长!”秘书看见他,立刻迎了上来,递给他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 “师长让我把这个给您送来,这是关于苏方代表团的紧急情报。” 陆津言接过纸袋。很沉。 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问:“还有事?” “有!”秘书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师长交代,从今天起,您的配枪,可以二十四小时,合法带入生活区。” 陆津言的瞳孔,猛地一缩。 秘书压低了声音,几乎凑到他耳边。 “师长说,那个巴甫洛夫,背景不干净。他以前,是克格勃的。” 第38章 硬汉团长脸黑了,连夜给她找“战袍”! 克格勃。 这三个字,扎进陆津言紧绷的神经。 元师长那句“配枪可以二十四小时带入生活区”,不再是一句授权,而是一道无声的战备警报。 他提着那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转身,重新走回那栋灰扑扑的筒子楼。 脚步沉稳。 推开门,屋里没有开灯。 只有那盏巨大的专业绘图灯,被调到了最暗的亮度,在红木书桌上投下一小圈孤寂的光晕。 林姝没睡。 她就坐在那圈光里,手里拿着那本德文期刊,像是在看,又像是在等。 陆津言的影子,被门外的楼道灯拉得很长,沉默地投射在她的身上。 他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咔哒”一声,将屋子与整个世界隔绝。 他走到桌前,将那个厚重的牛皮纸袋,放在了那圈光晕的边缘。动作很重,发出一声闷响。 “你要的。”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林姝抬起眼,视线从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落到那个牛皮纸袋上。她没动。 陆津言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极低:“巴甫洛夫,前克格勃对外贸易部的行动组长。” 林姝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终于伸出手,将那个牛皮纸袋拉到自己面前,解开封口的绳子。 她抽出一叠厚厚的、打印得密密麻麻的资料,开始看。 她的阅读速度极快,手指翻动纸页,只带起“哗哗”的微风。 那双清亮的眼睛,冷静地吸收、分析着每一条情报。 陆津言没有走。 他就站在桌边,看着她。 看着她被灯光勾勒出的、苍白的侧脸。看着她因为思考而微微蹙起的眉头。 看着她那件宽大的病号服下,脆弱的、柔软的后颈。 这个女人,马上就要被推到一张与豺狼虎豹对峙的谈判桌上。 而他,是她唯一的盾。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烦躁与责任的情绪,在他胸中冲撞。 他不能让她出事。 这个认知,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他的视线,扫过墙角。那里空荡荡的,他那张冰冷的行军床,已经被当成杂物清走了。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张巨大的、空旷的、只被她占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席梦思床上。 地板,不行。 太冷,反应也慢。如果发生意外,他从地上起身的那零点几秒,足以致命。 陆津言的下颌,绷成一道冷硬的线条。 他动了。 他转身,走到床边,没有丝毫犹豫地,脱掉了脚上的军靴。 然后,他掀开床的另一边那床崭新的被子,躺了上去。 床垫,因为他高大沉重的身体,猛地向下塌陷了一大块。 林姝翻动纸页的动作,停住了。 她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片属于她的领地,被一股强大的、不容置疑的男性气息,彻底侵占。 他躺在那里,看得出来身体紧张,肌肉坚硬。 两人之间,隔着半米多的距离,那片空间,却像是被抽干了空气,紧绷、灼热。 他用行动,推翻了昨夜的底线。 他没有睡地上,也没有睡桌子底下。 他用一种更直接、更霸道的方式,宣布了他新的存在方式。 林姝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作声,只是继续翻看着手里的资料。 许久,当她终于看完最后一页。 她将那叠厚厚的资料,整齐地合上,放在桌上。 然后,她关掉了台灯。 屋里,陷入了一片纯粹的黑暗。 只有窗外那点微弱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陆联络官。” 她在黑暗中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陆津言僵硬的身体,动了一下,算是回应。 “明天谈判,巴甫洛夫会迟到十五分钟。” 陆津言的眉头,在黑暗中拧起。这算什么情报? “他会带着他的副手,一个叫安德烈的年轻人。那个人,才是这次谈判真正的突破口。” 她顿了顿,翻了个身,面向他躺着的方向。 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直视他的灵魂。 “他所有的骄傲和轻蔑,都会在那迟到的十五分钟里,表演得淋漓尽致。” “而我们,”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要做的,就是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把他那身孔雀毛,一根一根,全都拔下来。” 黑暗中,陆津言觉得自己睡在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边。 身边那具身体散发出的热量,混杂着一股医院消毒水尚未完全散去的、清冽的气息,钻入他的呼吸。 陆津言感到身侧的床垫微微一动。 她似乎又向他的方向挪近了一点,或许只是错觉。 那片原本隔着半米的“安全区”,正在一寸寸地被她的气息蚕食。 “怎么,吓到了?”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揶揄,几乎是贴着空气传过来, “陆联络官,你的胆子,不会只在爬床的时候才拿出来用吧?” 赤裸裸的挑衅。 陆津言猛地睁开眼,侧过头。 在朦胧的月光下,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仿佛在黑暗中燃烧,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能清晰地听到她平稳的呼吸,甚至能感觉到每一次呼吸带来的、微弱的空气流动。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睡你的觉。” “睡不着,”她回答得坦然,“身边躺着一头随时准备扑上来的野兽,我想,没有哪个正常女人能睡得着。” 她顿了顿,语气里那丝冰冷的笑意又回来了:“不过,我也很好奇,一头被拔了爪牙的野兽,还剩下多少威胁?” 这一晚,陆津言深刻体会到,言语比刀子更伤人,也比任何武器都更具挑逗性。 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这个女人面前,摇摇欲坠。 他整晚没合眼,身体的每一寸肌肉,僵硬,警惕。他不是在防备她,而是在防备自己。 天色微亮,他便无声地起身。高大的身体带着一夜的寒气,赤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动作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刚穿好军装,床上的人就动了。 林姝坐起身,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那件宽大的病号服在她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她没有看他,只是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像在下达一道不容置疑的指令。 “衣服。” 陆津言扣着风纪扣的手一顿。 “什么?” “谈判穿的。”她掀开被子,走到那个巨大的书柜前,背对着他,“我不能穿着这个去见苏联人。” 陆津言沉默了。他这才意识到,她所有的衣物,除了这身病号服,就是那几件的旧衣服。 他胸口一堵,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半小时后,陆津言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军绿色的布包,重重地放在那张巨大的席梦思床上。 林姝正坐在桌前,用他那支英雄钢笔,在一张白纸上飞快地画着什么。 听见动静,她头也没抬。 “打开。”她命令道。 第39章 硬汉团长连夜缝衣,孕妻上桌一句话干翻苏联佬! 陆津言绷着脸,解开布包。 里面是一套崭新的女士干部制服,深蓝色,的确良面料,配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 还有一个用纸包着的东西。 他打开纸包,是一双小巧的、黑色的布面坡跟鞋。 尺码,是他估的。 林姝终于放下笔,走了过来。 她拿起那套衣服,在身上比了比,又看了看那双鞋。 “眼光不错,陆联络官。”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讽刺。 陆津言的脸,黑了。 他一个堂堂团长,一大早跑去后勤处,对着一堆女人的衣物尺码比划,已经丢尽了脸。 “还有一个问题,”林姝放下衣服,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腰身,太紧了。” 陆津言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隔着宽大的病号服,其实看不太出来。但他的脑子里,却清晰地浮现出医生那句“三个月是危险期”。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拿起桌上的一把剪刀和针线包,又从铁皮箱里翻出一块备用的军绿色帆布。 他坐在床边,就着晨光,开始动手修改那条崭新的裤子。 他的手,是用来拆卸枪支、格斗搏杀的,此刻拿着那根细细的针,动作笨拙又固执。 他将裤子侧面的缝线剪开,再将那块坚韧的帆布,笨拙地,一针一线地,缝了上去。 打上一个粗糙的、却又无比坚固的补丁。 林姝就站在一旁,看着他。看着他低垂的、冷硬的侧脸,和他因为过分专注而抿紧的嘴唇。 她的大脑,第一次,无法对这个男人的行为,进行量化分析。 她走回桌前,将那张画满了图纸的白纸,推到他面前。 “这是谈判室的座位图,”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 “巴甫洛夫会选背对门的位置,那是上位者的习惯。他的副手安德烈,会坐在他的左手边。你,坐在我的右手边,靠近门。” “你的任务不是听,是看。”她用笔尖点了点纸上的人形, “看安德烈。他每次撒谎,左手的小指会不自觉地蜷缩一下。” 陆津言的针,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那张图纸。 她连对方会坐在哪里,都计算到了? 他将最后一针拉紧,打了个死结,剪断线头。 他把修改好的裤子递给她,声音依旧生硬:“换上。”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像一尊门神。 林姝换好衣服。 深蓝色的制服,被她穿出了一种别样的、凌厉的美感。 腰身两侧那两块突兀的军绿色帆布,非但没有破坏整体,反而像两块勋章,透着一股奇异的和谐。 她走到镜子前,将长发利落地在脑后盘成一个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清亮冷静的眼睛。 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人照顾的孕妇,而是一个即将踏上战场的,指挥官。 陆津言从镜子里,看到了她的蜕变。 心头,莫名一震。 北海舰队二号会议室。 中方的谈判组成员已经正襟危坐,梁主任为首,几个技术专家和外事处的干部,人手一份资料,神情紧张。 林姝和陆津言走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干部服,腹部微微隆起,却丝毫不见柔弱,眼神平静,气场强大。 而她身后,跟着那个全基地都认识的“活阎王”陆津言。他穿着笔挺的军装,腰间挂着配枪,面沉如水,像一尊护法的神将。 这组合,太过诡异。 林姝没理会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主谈人梁主任的身边,拉开了椅子。 那个位置,本是给翻译留的。 “林专家……”梁主任有些迟疑。 “我不是翻译。”林姝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下来。 她看向陆津言。“陆联络官,我的位置。” 陆津言没有犹豫,将他身后那把椅子,搬到了她的右手边。 她坐下。那个位置,正好能将整个谈判桌和门口的动静,尽收眼底。 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了九点。 苏联人,还没到。 会议室里,气氛开始变得焦躁。有人在不停地看表,有人在小声地交头接耳。 只有林姝,安然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神。 陆津言坐在她身侧,身体紧绷,目光如鹰,死死盯着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九点十分。 九点十四分。 梁主任的额头,已经见了汗。 就在挂钟的指针,即将跳到九点十五分的那一刻。 门,开了。 走廊里传来一阵爽朗的、带着浓重俄语口音的笑声。 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苏联男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正是巴甫洛夫。 他满面红光,眼神倨傲,仿佛不是来谈判,而是来接受一场迟到的献礼。 他扫视了一圈会议室,那目光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啊,我亲爱的中国朋友们,”他张开双臂,语气夸张,“真抱歉,昨晚的伏特加太烈了,让我的手表也喝醉了。” 赤裸裸的羞辱。 中方人员的脸上,都浮现出愤怒,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林姝依旧闭着眼,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巴甫洛夫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坐在主位旁的女人身上。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的、玩味的笑意。 他径直走到桌前,没有走向主位,而是拉开了林姝对面的椅子。 就在他即将坐下的那一瞬间。 林姝睁开了眼睛。 “站住。”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穿透了整个会议室。 所有人都愣住了。 巴甫洛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林姝没有看他,她只是拿起桌上那份印着双方与会人员名单的文件,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其中一个名字。 然后,她抬起头,那双平静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越过巴甫洛夫,看向他身后那个一直低着头、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人——安德烈。 “安德烈·沃尔科夫先生,”她用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标准的俄语说道。 “十五年前,你的父亲,老沃尔科夫工程师,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因为弄丢了一块欧米茄手表,被送进了劳改营。” “你不好奇,”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块表,最后,出现在了谁的手腕上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安德烈的脸,“刷”的一下,血色尽褪! 而他身旁的巴甫洛夫,那只正准备拉开椅子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中,手腕上那块金光闪闪的欧米茄手表,在灯光下,刺目得像一道罪证。 第40章 欧米茄的刺 会议室的空气,在林姝话音落下的瞬间,气氛立马变了。 所有声音都停了。 只剩下巴甫洛夫手腕上那块欧米茄手表,金色的表盘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安德烈·沃尔科夫脸上的血色明显少了。 他嘴唇哆嗦着,看向巴甫洛夫的眼神,从震惊,到怀疑,最后沉淀成一片深不见底的、被背叛的绝望。 他父亲的劳改营,他童年的噩梦,原来都浓缩在身边这个“长辈”手腕上这块锃亮的名表里。 巴甫洛夫,这位前克格勃的行动组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那只准备拉开椅子的手,还停在半空中。 中方的人全都懵了。 梁主任张着嘴,忘了自己准备好的开场白。 他们以为这是一场技术与价格的拉锯战,谁也没想到,开场就是一记直捣黄龙的诛心之刀! 陆津言的心脏,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他看着那个安坐在椅子里的女人,她甚至没有抬高声调,就用几句话,将对方的阵营从内部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这是她的战场。 阴谋,人心,利益,谎言。 她玩弄这些,就像他玩弄子弹和刺刀一样,熟练,且致命。 终于,巴甫洛夫动了。 他缓缓收回手,随即,发出一阵刻意夸张的大笑,试图打破这片死寂。 “哈哈哈哈!多么精彩的故事!我亲爱的中国同志,你们从哪里请来了这么一位会讲故事的……美丽女士?” 他故意加重了“女士”两个字,眼神里的轻蔑和傲慢重新聚拢,试图用性别的标签来消解她话语里的攻击性。 “我们是来谈钢铁和发动机的,不是来听莫斯科的家庭伦理剧。” 他一挥手,姿态重新变得高高在上。 梁主任的脸色涨红,正要开口。 “哐!” 一声巨响。 是陆津言。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动作不快,但那张被他带动的木椅与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噪音。 整个会议室的视线,瞬间被他吸引。 他站在林姝身侧,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 军装笔挺,武装带上的手枪黑沉沉的,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他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抬起手,用一种极其缓慢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动作,将自己腰间枪套的搭扣,“啪”的一声,解开了。 然后,他那双淬了冰的眼睛,就那么一言不发地,钉在巴甫洛夫身上。 没有愤怒,没有警告。 只有一片纯粹的、来自食物链顶端的,冷。 那眼神在说:你,可以继续。 但后果,自负。 巴甫洛夫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作为前克格勃,他识得这种眼神。 这不是外交官的抗议,这是一个一线指挥官在战场上锁定目标时的眼神。 一股冷汗,从他的后背渗了出来。 这个男人,是来真的。 会议室里,针落可闻。 林姝靠在椅背上,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那份从容,仿佛身后站着的,不是一个随时可能拔枪的男人,而是一个为她研墨的书童。 最终,是巴甫洛夫先败下阵来。 他干笑两声,拉开椅子坐下,语气生硬地转换了话题:“好吧,好吧,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我们……我们还是来谈谈合作吧。” 他避开了林姝的视线,转向梁主任。 但梁主任,此刻却看向了林姝。 整个会议室,所有中方人员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集中到了那个气定神闲的女人身上。 她,才是这里的主帅。 林姝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她抬起眼,看向巴甫洛夫,唇角勾起一个冷淡的笑意。 “巴甫洛夫先生,既然您酒醒了,那我们就谈正事。” “关于贵方提出的,以三艘破冰船的技术,换取我们旅顺港十年民用停泊权的方案,” 她将那份苏方提交的方案书,用两根手指,轻轻推向桌子中央,“我们认为,这个方案,缺乏最基本的诚意。” 她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清亮的眼睛。 “或者说,你们觉得,我们中国人的脑子,就只值三艘你们六十年代淘汰下来的二手船?” 她的声音,通过同声传译的耳机,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苏联代表的耳朵里。 巴甫洛夫的脸色,瞬间由白转为猪肝色。 他精心准备的所有谈判策略,在开场这短短十分钟内,被彻底击碎。 节奏,完全被这个女人掌控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成了一场精准的肢解。 林姝没有再提那块表,但那块表,却扎在每一个苏联人的心上。 她用对方自己提供的钢材屈服强度数据,反证了他们船体设计的缺陷; 又引用了一条三天前刚刚生效的国际海洋公约,将他们所谓的“技术优势”贬得一文不值。 她的大脑,像一台精密的超级计算机,将对方的傲慢、贪婪和陷阱,一一拆解,碾得粉碎。 陆津言就坐在她身侧,从始至终,没有再说一个字。 但他身上的那股肃杀之气,却笼罩着整个会场。 他用他的存在,为她构建了一个绝对安全的角斗场。 上午的谈判,结束了。 苏联代表团几乎是落荒而逃。 巴甫洛夫走在最后,当他经过陆津言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年轻人,你的枪,最好能一直保护她。” 陆津言眼皮都没动一下。 人,都走光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中方的人。 梁主任和几个专家围了上来,看着林姝的眼神,像在看偶像。 林姝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脱力地陷在椅背里,脸色透着一种纸一样的惨白。 陆津言的眉头死死拧成一团。 他拨开众人,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将她从椅子上半扶半抱地搀了起来。 “走了。” 他只说了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回到那间塞满了新家具的小屋。 陆津言反手关上门,转身,倒了一杯温水,硬塞进她手里。 林姝的指尖冰凉。 她喝了两口,胃里那股翻腾的恶心感才稍稍平复。 陆津言就那么站在她面前,高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盯着她,看着她连握稳杯子都有些吃力的手。 会议室里那个言辞如刀、气场全开的女人,和眼前这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麻烦”,两个身影在他脑中疯狂地重叠、撕扯。 “那块表,”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在问情报来源。 这是在问,她。 问她那颗大脑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他无法理解的秘密。 林姝抬起头,那双失却了谈判桌上所有锋芒的眼睛,静静地望向他布满血丝的眼底。 她没有回答。 她只是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陆津言,” 她的声音很轻,却直击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你杀过人吗?” 第41章 俄罗斯套娃!杀手就在身边! “你杀过人吗?” 那句话轻得像羽毛,却重得能压塌陆津言的胸膛。 他的呼吸卡住了。 不是因为问题本身,而是因为问问题的人。 是她。 那个在他眼里,应该只懂外文、合同、和数字的女人,那个在他怀里会因为孕吐而虚弱得像只猫的女人, 此刻,却用最平静的语气,问出了一个沾着血和硝烟的问题。 他没有回答。 只是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在瞬间,变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荒芜,且致命。 那是一种只有在死人堆里爬出来,才能淬炼出的眼神。 林姝懂了。 她缓缓闭上眼,将身体的重量,全数靠进了椅背里。 那股从会议室里带回来的、紧绷的战斗意志,在得到答案的那一刻,终于松懈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 她的唇都失了血色。 陆津言喉结滚动,胸口那股被她撩起的、混杂着惊疑与烦躁的火,被她此刻的脆弱,硬生生浇灭了。 他迈开长腿,弯腰。 林姝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就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打横抱了起来。 “陆津言!” 她惊呼,下意识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闭嘴。”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抱着她,像抱着一个不听话的、却又无比贵重的炸药包,大步走向那张巨大的席梦思床。 他将她放在床上,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 然后,他扯过被子,连人带衣,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苍白的脸。 “睡觉。” 这是命令。 一个混合着怒气、担忧和不容置喙的,命令。 林姝看着他那张紧绷得随时会崩断的脸,忽然觉得,这人其实很好懂。 他的世界里,只有黑和白,任务和服从。 一旦出现他无法处理的“灰色地带”,他就会启动最原始的、也是最有效的程序——管控。 她闭上眼,这一次,是真的累了。 听着她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陆津言却毫无睡意。 他站在床边,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看了她很久。 然后,他转身,悄无声息地走回那张巨大的书桌前。 他没有开灯。 他只是借着窗外那点微光,重新拿起了那叠关于巴甫洛夫的资料。 不对劲。 林姝的策略,虽然刁钻狠辣,但巴甫洛夫那种老狐狸,不至于一败涂地。 他在会议室最后那句威胁,更像是一种虚张声势的败犬之吠。 除非…… 他还有后手。 一个不在谈判桌上的,后手。 陆津言的目光,掠过了巴甫洛夫的履历,直接落在了那个被林姝定义为“突破口”的年轻人身上。 安德烈·沃尔科夫。 父亲是劳改犯,母亲早逝,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靠着自己的努力,从莫斯科大学毕业,进入对外贸易部,成了巴甫洛夫的副手。 太干净了。 干净得像一个精心编写的故事。 陆津言的指尖,在安德烈的名字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军绿色的笔记本和铅笔。 元师长给他的情报,是最顶级的。 但他相信,任何情报网,都有疏漏。 他开始写。 不是分析,是复盘。 他用侦察兵的思维,将安德烈的人生轨迹,在脑中重新构建。 出生,上学,毕业,工作…… 每一个节点,都清晰,却又都透着一股不合逻辑的“顺遂”。 一个背负着父亲“叛国”罪名的孩子,在那个等级森严的体制里,怎么可能如此一帆风顺地进入核心部门? 除非,有人在为他铺路。 这个人,只可能是巴甫洛夫。 为什么? 陆津言的笔尖,在纸上画下一个重重的问号。 他将资料,翻到了最后一页的附件。 那是一些随行的、级别较低的苏联人员名单和照片。 他的目光,在一张张陌生的脸上扫过。 忽然,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看见了一张脸。 一个穿着普通技工服的、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照片拍得很模糊,资料也只有寥寥几行。 谢尔盖·伊万诺夫,随团机械师。 但陆津言认得这张脸。 三年前,他在边境执行一次秘密任务时,与一个代号“响尾蛇”的克格勃特工,有过一次短暂的交锋。 就是这张脸。 “响尾蛇”最擅长的,不是枪械,不是格斗。 是催眠,和心理暗示。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了起来! 巴甫洛夫的轻蔑,安德烈的脆弱,还有这个隐藏在代表团里的“响尾蛇”! 这不是一场谈判,这是一个连环套! 巴甫洛夫在明处吸引所有的火力,而真正的杀招,是安德烈。 他不是突破口,他是一颗被精心布置的,定时炸弹! 那个关于欧米茄手表的故事,不是为了击溃巴甫洛夫,而是为了引爆安德烈! 他们想干什么? 让安德烈在精神崩溃的状态下,做出一些…… 不可挽回的事情? 比如,刺杀? 陆津言的心,沉到了谷底。 目标是谁? 元师长? 梁主任? 不。 是她。 只有杀了她,那个能看穿一切的“中国大脑”,苏联人才能在接下来的谈判中,重新夺回主动权。 “咚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两声轻微的、彬彬有礼的敲门声。 陆津言的身体,瞬间绷紧,手下意识地按向了腰间的枪柄。 这个时间,会是谁? 他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从猫眼里向外看去。 外面站着的,是一个穿着基地招待所服务员制服的年轻女孩。 她推着一辆餐车,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 陆津言的眉头,拧了起来。 他拉开门。 “同志,您好。” 服务员小声说,“这是苏方代表团的巴甫洛夫先生,特意为您和林专家准备的宵夜。” 餐车上,放着一瓶打开的、价格不菲的伏特加,两个玻璃杯,还有一盘精致的俄式酸黄瓜。 在餐盘的旁边,还放着一个用红色丝带扎着的小巧礼盒。 “巴甫洛夫先生说,这是给林专家的赔礼。” 陆津言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礼盒上。 他没有让服务员进来,只是伸出手,将那个礼盒拿了过来。 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他走到桌前,借着窗外的月光,拆开了那个礼盒。 里面没有珠宝,没有奢侈品。 只有一个小小的、画工精致的,俄罗斯套娃。 套娃的脸上,画着一个金发蓝眼的小女孩,笑得很甜。 陆津言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滞。 他想起了那份资料附件里,被一笔带过的一句话。 安德烈·沃尔科夫,已婚,有一个三岁的女儿。 这不是赔礼。 这是最后的通牒。 巴甫洛夫在用安德烈的女儿,来威胁安德烈,完成那个“任务”。 同时,他也在用这个套娃,来威胁他。 威胁他怀着孩子的,妻子。 第42章 套娃的残骸 那只画着甜美笑脸的套娃,在他掌心,被一寸寸收紧的骨节碾压变形。 "咔嚓。" 一声细微的木头碎裂声响,在死寂的屋里格外刺耳。 那张甜美的笑脸,裂开了。 睡在床上的林姝猛地睁开了眼。 她没有被声音惊醒。 是被杀气。 一种浓烈冰冷、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杀戮之气,瞬间灌满了这间屋子。 她坐起身,看见了那个站在月光下的男人。 他依旧是那个身形,那张脸,但又完全不是他。 他像一头被唤醒的野兽,周身散发着危险的黑暗气息。 他缓缓摊开手。 掌心里,是那个被他捏成了碎片的套娃残骸。 "疯了?" 林姝开口,声音不大。 陆津言没有看她。 他走到墙角的纸篓边,将那堆木头碎片扔了进去。 然后,他转过身,看向她。 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困惑,也没有任何烦躁。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冷。 "他想让你死。" 他陈述,不是猜测。 林姝的心沉了一下。 她知道他说的是谁。 巴甫洛夫。 "证据?" 她问,大脑瞬间进入了高速运转。 陆津言走到桌前,借着月光,将那叠资料里印着"响尾蛇"照片的那一页抽了出来。 他将它放在了床沿。 "谢尔盖·伊万诺夫,代号''响尾蛇'',克格勃特工,精通心理暗示与催眠。三年前,我在边境跟他交过一次手。"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套娃,是给安德烈的信号,也是给我的。"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冰冷彻骨。 "用你的命,换安德烈女儿的命。" 林姝的指尖冰凉。 她终于明白,巴甫洛夫的轻蔑和傲慢,安德烈的脆弱和绝望,都是这场心理战的一部分。 欧米茄手表是前菜,套娃才是主菜。 他们算准了她会看穿手表的故事,算准了她会攻击安德烈的心理防线。 他们甚至,算准了她腹中的孩子。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 一个让她用自己的聪明,亲手将自己送上死路的陷阱。 "你想怎么做?" 林姝问。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此刻的状态,比巴甫洛夫和那个"响尾蛇"更危险。 "我去见安德烈。" 陆津言说,语气平静得可怕,"我带他去海边,让他把一切都说出来。" "然后呢?" 林姝追问,"让他指证巴甫洛夫?在一个没有录音,没有证人的黑夜里?" "我有办法让他开口。" 陆津言的语气不容置疑。 林姝懂了。 那是属于军队的"办法"。 高效,直接,且上不了台面。 "不行。" 她断然拒绝,"你这是在用一颗炸弹去拆另一颗炸弹。安德烈现在是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你用暴力,只会让他彻底疯狂。" "那你想怎么样?" 陆津言反问,那股被他强压下去的戾气又开始翻涌,"等他明天拿着刀冲进会议室吗?" "不。" 林姝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她走到他面前,仰起头,直视着他那双风暴欲来的眼睛。 "对付一个赌徒,最好的办法,不是掀他的桌子。" 她的声音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兴奋。 "是上他的赌桌,用他的规则,把他赢到倾家荡产,连灵魂都赎不回去。" 陆津言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属于自信的光。 他喉结滚动。 "你想赌什么?" "赌命。" 林姝说。 她绕过他,走到那张巨大的书桌前,拉开了抽屉。 她没有拿笔,也没有拿纸。 她拿出了那个被她塞在靠枕夹层里的油纸包。 她当着他的面打开。 里面,是他的全部身家。 一千二百六十五块七毛,和那本存折。 "陆团长," 她将那个油纸包推向他,"这是你全部的赌注,对吗?" 陆津言没有回答。 林姝笑了。 "现在,这些是我的了。" 她将那个油纸包收回,放进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里。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疯狂的光芒。 "等会,我会单独去见安德烈。" "什么?!" 陆津言的音量瞬间拔高。 “你,在礁石群后找个位置隐蔽。” 林姝无视他的震惊,冷静地布置着战术,仿佛在安排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演习。 “约定半小时。时间一到,或者,你听到任何不对劲的声音……”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了他腰间那把黑沉沉的配枪上,眼神比枪身的钢铁还要冷。 “……就直接开枪。先解决他,如果来不及……就连我一起。” 陆津言的呼吸彻底乱了。 她疯了。 这个女人彻底疯了。 她要把自己当成诱饵,去钓那条已经失控的鲨鱼! "我不同意。"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带着绝对的否决。 林姝没有理他。 她只是伸出手,探向他腰间。 她的指尖冰凉,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解开了他枪套的搭扣。 她将那把还带着他体温的沉重五四式手枪抽了出来,握在手里。 冰冷的钢铁,贴着她温热的掌心。 她抬起那把枪,不是指向他,而是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她没有说话。 但那个动作,那双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陆津言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他睡在地上的那点可笑的骄傲,他在谈判桌上为她撑起的那点所谓的保护,在这个女人面前,都脆弱得像一张纸。 她,才是那个真正掌控一切的人。 她用她的智慧,掌控敌人。 她用她的疯狂,掌控他。 许久,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你想做什么?" 林姝放下枪,将它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我要让巴甫洛夫知道,"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屋里带着回响,"有些人,你连跟她对赌的资格都没有。" 她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拨出了一个号码,只响了一声,就被人接起。 “接线员,给我接苏联代表团驻地,安德烈·沃尔科夫。” 她用平静无波的俄语说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线路转接的忙音。 陆津言的心跳,随着那“嘟——嘟——”的声响,一下下擂动着胸膛。 几秒后,电话被接通,一个沙哑疲惫的俄语男声传来:“……喂?” 林姝没有自报家门,声音轻,却带着寒意。 “沃尔科夫先生,你女儿的套娃,碎了。就在我先生的手里。” 电话那头,没有了声响。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林姝仿佛能看到那个男人瞬间惨白的脸,她嘴角的弧度更冷了。 “不过,我更喜欢我先生送我的那支英雄牌钢笔。”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将最后的通牒送了过去。 “想知道那支钢笔现在在哪儿吗?” “半小时后,海边的三号礁石,我一个人等你。” 说完,不等对方有任何回应,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第43章 策反克格勃,我赌上两条命! 电话听筒被她轻轻放回,那声“咔哒”,将屋里所有的声音都停了。 陆津言的血液在耳中轰鸣,理智被她那通疯狂的电话彻底焚毁。 他动了。 一步步向她走去。 高大的身影将那点月光完全吞噬,他伸出手,目标不是桌上的枪,而是她。 铁钳般的手指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你再说一遍。” 他俯下身,滚烫的气息混杂着烟草和怒火,喷在她的脸上。 那双眼,已不是血丝密布,而是烧成了两片暗红的炭火。 林姝被迫仰起头,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她蹙了蹙眉,但眼神却依旧是那片寒潭,不起波澜。 “放手。” 她开口,声音不大,“你弄疼我了。” “疼?” 陆津言冷笑,捏着她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另一只手伸向桌上那把枪, “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疼!跟我回去,哪儿也不许去!” 他要把她锁起来,锁回这间屋子,用他的方式,让她绝对安全! 林姝看着他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忽然问:“陆津言,你上过战场,见过缺胳膊断腿的战友吗?” 陆津言的动作一滞。 “你见过被炮弹炸得血肉模糊,连一块完整的皮都找不出来的尸体吗?” 他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一丝。 “巴甫洛夫不是军人,他是克格勃,是屠夫。” 林姝的语速不快,却字字诛心,“他用安德烈的女儿当刀,这把刀,只会捅向最让他忌惮的人。今天是我,明天就会是梁主任,是元师长,是任何一个挡在他前面的人。” 她反手,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巧劲,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掌中挣脱。 她没退,反而上前一步,几乎贴上他的胸膛。 “你去审安德烈,用你的方式,能得到什么?一个疯子,或者一具尸体。” “巴甫洛夫会把他塑造成一个被我们逼死的英雄,再换一把刀,继续他的游戏。你的暴力,只会成为他手中最高明的棋子。” “而我,” 她仰起脸,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燃着疯狂的光,“我要做的,不是杀了他,也不是逼疯他。” “我要,策反他。” 策反。 这个词,击中了陆津言最核心的军事认知。 “我要让安德烈这把刀,调转方向,插回他的主人胸口。我要让他心甘情愿地,为我所用。我要让巴甫洛夫亲眼看着,他最得意的作品,是怎么把他送进地狱的。” 陆津言彻底哑了。 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蛮力,在她这番滴水不漏的、疯狂又精准的逻辑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引以为傲的战斗经验,此刻显得如此粗糙、原始。 他看着她,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她。 她不是什么需要保护的娇弱孕妇,她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来自华尔街的鲨鱼。 而他,是她选中的,最锋利的牙。 许久,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几个字:“我怎么信你?” “你不用信我。” 林姝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片灼热的空气。 她拿起桌上那把枪,动作熟练地退出弹夹,检查了子弹,再“咔”地一声,重新上膛。 她将枪,塞回他手里。 冰冷的钢铁,带着她指尖的余温,重新回到了他的掌控。 “你只需要信它。” 她的手指,点了一下他握着枪的手背, “半小时。如果我没能策反他,那就证明我的判断错了。到时候,你冲进去,一颗子弹解决安德烈,另一颗,解决我。” 她顿了顿,抬眼看他,那眼神平静得残忍。 “这是战场,陆联络官。战场上,没有撤退,只有胜负,和生死。” 陆津言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握着那把枪,那把本该由他掌控的武器,此刻却成了她用来束缚他的,最沉重的枷锁。 他输了。 输得心服口服,又憋屈至极。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从墙角的铁皮箱里,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带着血槽的军用匕首。 他走回来,将匕首,塞进了她制服的袖口里。 “如果他敢碰你,” 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往他脖子上捅。” 这是他最后的让步,也是他作为军人,能给出的,唯一的保护。 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走出了门。 那半小时,对他而言是煎熬。 他检查了枪支,选好了狙击点,每一步都冷静得可怕,唯有那扣在扳机上的指节,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夜,冷。 海边的三号礁石,像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兽,任由冰冷的海浪一遍遍地拍打、冲刷。 林姝一个人,走向那片黑暗。 她身上那件深蓝色的干部制服,在夜风里被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孤独的战旗。 陆津言隐在五十米外的一处断崖阴影里,身体与冰冷的岩石融为一体。 他举着军用望远镜,镜片里,那个瘦削的背影,轮廓分明。 他的手指,就扣在扳机上。 海风里,全是咸腥和冰冷的味道,搅得他心神不宁。 就在这时,另一道身影,从礁石的另一侧,踉踉跄跄地出现了。 是安德烈。 他没有穿代表团的西装,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像鬼,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他看见了林姝,脚步一顿,像是看见了来索命的魔鬼。 林姝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望远镜里,陆津言看见安德烈的手,伸向了怀里。 那里,有一个微微凸起的轮廓。 是刀。 陆津言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他握枪的手,稳如磐石,枪口,已经锁定了安德烈的心脏。 他等待着,等待着那个男人任何一丝异动,等待着那声他绝不想听到的尖叫。 可林姝什么也没做,只是对着那个濒临崩溃的男人,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只手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白皙,空无一物,却像带着某种魔力。 然后,她开口了。 陆津言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五十米的距离,海风会吞噬掉所有的声音。 他只能从望远镜里看到她的嘴唇在动,看到她脸上那抹近乎温柔的神情。 而那句话,那句他听不见的话,却像一道惊雷,劈中了那个叫安德烈的男人。 “安德烈,” 她说,用的是一种近乎安抚的俄语,“别怕,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那句俄语,温柔得像母亲的摇篮曲,却让安德烈浑身剧震, 握刀的手猛地一僵,眼中的疯狂被巨大的震惊与恐惧所取代! 第44章 魔鬼在细节里:她的眼,看穿克格勃 海风灌入肺里,又冷又咸。 陆津言的眼睛死死粘在望远镜上,镜片里,那个叫安德烈的男人,浑身都散发着绝望的味道。 他的手在抖,怀里的刀柄轮廓清晰得扎眼。 陆津言的食指,已经压在了扳机的第一道火程上。 他全身的肌肉记忆都在蠢蠢欲动,要他立刻击毙那个威胁源。 可那个女人,他名义上的妻子,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 陆津言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五十米的距离,海风会吞噬掉所有的声音。 他只能从望远镜里看到她的嘴唇在动,看到她脸上那抹近乎安抚的神情。 而那句他听不见的话,却击中了安德烈。 他看见安德烈那双充斥着疯狂和绝望的眼睛里,倏地涌上一层水汽,然后是更深的、被撕裂的痛苦。 “家?” 安德烈嘶吼,声音被海风吹得破碎,这一声,陆津言听见了。 “我没有家!巴甫洛夫……他会杀了我的女儿!他会杀了她!” 他猛地从怀里抽出了那把刀! 刀锋在惨白的月光下,闪过一道森然的寒芒。 陆津言的瞳孔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扳机,即将压到底!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林姝动了,她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把刀,又上前了一步。 陆津言的呼吸停了。 他看见她的嘴唇再次开合,平静,笃定,带着一种能穿透风声的、奇异的力量。 他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但他看见了那句话的效果。 “喀秋莎”。 这个名字,像一句拥有魔力的咒语。 安德烈前冲的身体,猛地钉在了原地。 他握着刀的手,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脸上的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见了鬼般的恐惧。 “你……你怎么会知道……” 安德烈的喃喃自语被风吹散,但那口型,陆津言读懂了。 陆津言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个名字…… 喀秋莎…… 到底是什么? 它不在元师长给他的任何一份情报里! 林姝没有回答安德烈的问题。 她只是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悲悯。 “安德烈,巴甫洛夫能用你女儿的命来威胁你一次,就能威胁你第二次。你今天杀了我,明天,他就会让你去杀另一个人。你的女儿,会永远成为他拴在你脖子上的,那根项圈。” “你不是刀,你是祭品。” “而我,” 她迎着那把随时可能捅进自己身体的刀,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能给你女儿,一个新的‘家’。一个巴甫洛夫的势力,永远也碰不到的地方。” “当啷!” 匕首,从安德烈的手中滑落,掉在坚硬的礁石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绝望的声响。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那片冰冷的、被海水打湿的礁石上,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威胁,解除了。 陆津言的手指,缓缓从扳机上移开。 掌心,已全是冷汗。 他看着镜片里那个瘦削的、在夜风中衣袂翻飞的女人,感觉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那不是恐惧,是敬畏。 对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神鬼莫测的力量的,敬畏。 林姝没有再看那个崩溃的男人。 她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陆津言收起望远镜,从阴影里走出。 他没有去管那个还跪在礁石上的安德烈,他知道,会有人来处理。 他只是沉默地,跟在林姝身后,隔着三五步的距离。 一路无话。 回到那间被新家具塞满的屋子,陆津言反手关上门,将那片冰冷的海和夜,彻底隔绝。 他没有开灯。 他走到她面前,高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喀秋莎。”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车轮碾过,“你怎么知道的?” 林姝没有立刻回答。 她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然后,她才转过身,看向他。 这一次,她的目光落在了墙角纸篓里,那个被他捏碎的套娃残骸上。 “陆团长,” 她靠在桌沿,那张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疲惫的、却又带着极致清醒的笑意。 “你看到的是威胁,是信号。” “而我看到的,是信息。” 陆津言皱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解。 “那个套娃,” 林姝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无比,“是萨马拉工厂七十年代初的限定款,主题是‘等待的少女’。它的原型,就是那首著名的歌谣——《喀秋莎》。” “娃娃的裙摆上,用最古老的斯拉夫字体,刻着一行几乎无法辨认的小字——‘我的小喀秋莎,爸爸永远爱你’。” 陆津言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来了,在他拿到那个套娃时,他只注意到了那粗糙的、带着恶意的手感,却完全忽略了那些他以为是装饰的花纹! “安德烈的资料里写着,他妻子早亡,女儿是他唯一的软肋。巴甫洛夫用他女儿威胁他,这不难猜。” “但魔鬼,总藏在细节里。巴甫洛夫送来这个套娃,既是炫耀他对安德烈的掌控,也是一种蔑视。他笃定我们只会把这当成一个粗暴的威胁信号,而看不懂里面,一个父亲藏起来的爱。” “他赌我们看不懂,而我,赌他藏不住。” 林姝说完,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毫无预兆地一晃,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那双一直闪着精光的眼睛,此刻也黯淡了下去。 陆津言的心,猛地一揪。 他忘了,她不是钢铁。 她是一个孕妇。 一个刚刚在悬崖边上,跳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舞蹈的,孕妇。 他三两步冲过去,在她软倒下去的前一秒,伸手将她捞进了怀里。 她的身体,轻得没有分量,却又冰凉得像一块捂不热的铁。 那股熟悉的、独属于她的清冽气息,混杂着一丝海风的咸腥,蛮横地钻入他的鼻腔。 “林姝!” 他低吼,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 怀里的女人,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她的眉头,紧紧地蹙着,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抱着她,感觉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 那些他在战场上学到的所有技能,在这一刻,都成了废物。 他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向那张巨大的席梦思床。 他将她放下,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他粗糙的手指,想去探探她的额头,却在半空中,又僵硬地收了回来。 他怕。 怕她真的碎了。 就在这时,床上的林姝,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 她看着他,那双失了神采的眼睛里,氤氲着一层水汽。 她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未来得及收回的、僵在半空中的手。 她的手很冷,抓得很紧。 “陆津言,” 她看着他,声音很轻,像在梦呓,“我饿了。” 不是命令,不是交易。 是示弱。 是这头来自华尔街的、凶悍的鲨鱼,第一次,对他露出了柔软的肚腹。 陆津言的心,被狠狠揉捏了一下。 酸,胀,还有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 他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用自己滚烫的掌心,将它整个包裹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俯下身,用另一只手,拨开她粘在额角的、被冷汗浸湿的发丝。 然后,他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 很轻,很轻。 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明的,怜惜,与沉沦。 第45章 他一吻,她不闹了 那个吻,轻得像雪,落下时却带着温度。 陆津言自己愣住了。 他只是想拨开她额前湿冷的发丝,可指尖触到她皮肤的瞬间,一股陌生的、汹涌的电流冲垮了他所有的自制力。 他猛地退开,动作快得有些狼狈。 屋里很暗,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能感觉到她那双睁开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 空气,比刚才在海边时,还要稀薄,还要滚烫。 “你……” 他开口,喉咙里只挤出一个粗嘎的单音。 林姝没说话。 她只是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刚才被他吻过的额头。 那个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探究的、审视的意味。 陆津言的呼吸,彻底乱了。 他再也待不下去,几乎是夺门而出。 他需要冷风,需要行动,需要任何一件事情,来扑灭他心头那场烧疯了的、不知名的大火。 公共厨房里,那锅鸡汤还温在炉子上。 他端起锅,浓郁的香气此刻却像在嘲笑他的失控。 他用勺子撇去浮油,盛了满满一碗,又从自己的柜子里翻出一小把晒干的红枣扔了进去。 他端着汤回来时,屋里已经开了灯。 那盏巨大的专业绘图灯,散发着明亮的白光,将整个屋子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林姝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崭新的棉被只盖到腰间。 她正专注地看着他昨夜拿回来的那叠资料,仿佛刚才那个脆弱得要碎掉的人,和那个带着探究意味的吻,都只是他的幻觉。 陆津言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 他走到床边,将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重重地磕在床头柜上。 “喝了。” 声音又冷又硬,试图用这种方式,找回一点他失去的掌控权。 林姝抬起眼,看了看那碗汤,又看了看他。 “没手。” 她回了两个字。 陆津言的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他看着她那双拿着资料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他真想把那碗汤直接扣在她头上。 可最终,他只是拉过那张木凳,在她床边坐下,端起了碗。 他用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她嘴边。 又是这种,不容拒绝的,喂食。 林姝的视线,从他那张紧绷的、线条冷硬的脸上,缓缓移开,落在他握着碗的手上。 那双手,布满了硬茧和旧伤,此刻却端着一碗汤,稳稳得放在桌上。 她没再反抗。 她张开嘴,将那勺混着红枣甜气的鸡汤,喝了进去。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安抚着她空闹了一整夜的胃。 也让她那颗高速运转后疲惫不堪的大脑,得到了一丝喘息。 他一勺,一勺地喂。 她一勺,一勺地喝。 两人之间,没有一句话。 只有勺子碰到碗沿的、清脆的声响。 直到一碗汤见了底。 陆津言放下空碗,站起身,刚想说点什么。 林姝却先开了口。 “给元师长打电话。” 她靠回枕头上,声音里依旧带着疲惫,但那股运筹帷幄的冷静,又回来了。 陆津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动作。 “告诉他,安德烈,现在是我们的人了。” 林姝闭上眼,像在陈述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让他的人,去三号礁石,把安德烈接走,好吃好喝地招待,再找个心理医生,安抚一下情绪。” 陆津言的瞳孔,缩了一下。 她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变成了一枚可以调用的棋子? “怎么说服的?” 他还是忍不住问。 “我说,如果他合作,我能让‘喀秋莎’,带着他女儿,去瑞士。” 林姝的声音很轻,“那里银行多,风景好,适合小女孩成长。” 陆津言的心,又是一沉。 她连后路都为对方想好了。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书桌前,拿起那部黑色的转盘电话。 拨通元师长的号码时,他的手指还有些僵硬。 电话那头,元师长在听完他简短的汇报后,陷入了长久的、震惊的沉默。 许久,元师长才用一种梦游般的语气问:“陆津言,你告诉我,你那个媳妇儿……她到底……是什么神仙?” 陆津言挂了电话,没有回答。 他回头,看见林姝已经重新拿起了那份资料。 灯光照着她苍白的侧脸,让她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神仙? 不。 她比神仙,可怕多了。 “还有一件事。” 林姝头也不抬,翻过一页纸,“明天上午的谈判,巴甫洛夫不会来了。” “他会派安德烈来。” 陆津言皱起眉。 “他会用这种方式,向我们示弱,求和,试图用安德烈这张牌,换取一个相对体面的退场。” 林姝的指尖,在一张表格上,轻轻敲了敲。 “但是,我们不能让他退。”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把他打疼了,就要把他彻底打残。我要让他带来的整个代表团,除了安德烈,全都回不去莫斯科。” 陆津言背脊窜上一股寒意,这个女人的狠,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是要把整个苏联代表团,一锅端? “你想怎么做?” “我需要一份名单。” 林姝从一堆文件里,抽出了一张纸,递给他。 那是一份北海造船厂的技术工人名单。 “从这里面,找出三个月内,家里有亲人重病、或者欠了外债的工人。” 林姝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他们的资料,照片,家庭住址,全都整理出来,明天给我。” 陆津言接过那张名单,看着上面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心里涌起一股荒谬感。 这和苏联人,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没有问。 他知道,问了,她也未必会说。 他只是点头,将那张名单仔细折好,放进口袋。 陆津言接过那张名单,看着上面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心里涌起一股荒谬感。 这和苏联人,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没有问。 他知道,问了,她也未必会说。 他只是点头,将那张名单仔细折好,放进口袋。 转身,胸口憋着那股无名火,终是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到床边。 紧绷的下颌线,透着一股无声的对抗。 他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林姝却撑着床垫,慢慢站了起来。 她走到他面前,两人离得很近,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干净的、清淡的皂角香气。 陆津言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 他看着她抬起手,可她的手,只是轻轻落在了他的军装领口上。 他绷得笔直的衣领,被她柔软的指尖,一点点抚平。 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 陆津言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在这一刻都停止了流动。 “早点休息。” 他听见她的嗓音,轻得几乎融进夜色里,“明天,还有一场硬仗。” 说完,她收回手,退后一步,重新坐回床沿,又变回了那个靠在枕上、神情疲惫的林姝。 陆津言却感觉自己的领口,那股灼人的温度,顺着衣领,一路烧进了他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走到床的另一侧,动作僵硬地躺下,背对着她。 他的笔直的脊背,成了他在这张床上最后的防线。 黑暗中,他能感觉到她投来的视线,平静,却仿佛能穿透他的后背,将他注视着。 这一夜,注定不好眠。 第46章 硬汉团长被当枪使,还得掏空家底给媳妇儿办事! 一夜过去,天光微亮。 陆津言睁开眼,屋子里还残留着昨夜海风的咸味,以及她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 他几乎一夜未睡,脑子里反复回想着她迎着刀锋的背影,和最后那句轻飘飘的“我饿了”。 他起身,穿上那身笔挺的军装。 当扣上最后一颗纽扣时,昨夜的惊惶与温情被尽数压下,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冷静和…… 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执行”的服从。 北海造船厂,人事科。 科长老王正端着搪瓷缸子,吹着茶叶末,和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闲聊。 办公室的门,被人“砰”的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一股寒气,裹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闯了进来。 是陆津言。 满屋的谈笑声像是被瞬间抽干,空气凝固了。 科长老王手里的搪瓷缸子一抖,热茶洒在了裤子上,他却浑然不觉。 “陆……陆团长?” 他的声音都在打颤。 这位全基地闻名的“活阎王”,怎么会突然大驾光临他们这个清水衙门? 陆津言没有理会众人惊惧的目光,他径直走到老王的办公桌前,将那张林姝给他的名单,拍在了桌上。 “把这上面所有人的档案,都给我调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压力。 老王看了一眼那张名单,又看了一眼陆津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一个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陆团长,这……这不合规矩啊。这些都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他们的档案,得有厂领导的批条才能……”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陆津言的眼神截断了。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漠然,一种明确的告知: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商量,而是为了拿走他想要的东西。 老王喉咙发干,后面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多说一个“不”字,后果绝不是挨一顿骂那么简单。 “我……我这就去!这就去!” 他从椅子上弹起来,踉跄着跑进后面的档案室,开始翻箱倒柜。 半个钟头后,十几份写满了个人信息的牛皮纸档案袋,被整整齐齐地,摆在了陆津言面前。 陆津言没有当场看。 他拿起那些档案,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直到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办公室里那群人,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回到那间熟悉的屋子。 林姝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坐在桌前看书,仿佛从未动过。 陆津言将那十几份档案,放在了她面前。 “你要的。” 林姝放下书,拿起最上面那份档案,抽了出来。 那是一个叫“孙建国”的五十岁老钳工,技术一流,为人老实,唯一的弱点,是他那个常年卧病在床的老伴,每个月的药费,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林姝看得很快,一份档案,在她手里停留不到三分钟。 她将那些符合条件的档案,挑出来,放在一边。 最后,她的手里,剩下了三份档案。 “就他们了。” 她说。 陆津言看着那三份档案,眉头紧锁。 一个老婆重病的老钳工。 一个儿子在外面欠了一屁股赌债的老焊工。 还有一个,女儿马上要高考,却因为家里成分问题,可能上不了大学的老车工。 每一个,都是被生活逼到了悬崖边上的老实人。 他不懂,她要这些人的资料,到底想干什么。 “陆联络官,” 林姝抬起头,“下午的谈判,你不用去了。” 陆津言愣住了。 “你去替我办一件事。” 她将那三份档案,推向他,“去这三个人的家里,把这个,给他们。”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被她据为己有的,油纸包。 她打开,从里面,数出三百块钱,和一些工业券、布票,分成三份,用信封装好。 “告诉他们,” 她的声音平静,“这是北海舰队给优秀工人的,‘特殊困难补助’。” 陆津言的心,猛地一沉。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收买,这是攻心。 用他的钱,去浇灌那些工人对组织的忠诚,让他们在面对即将到来的诱惑时,立场变得坚不可摧。 “这和苏联人有什么关系?” 他忍不住问,声音有些干涩。 林姝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陆津言觉得后背发凉。 “巴甫洛夫是个老狐狸,他绝不会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安德烈这一个篮子里。”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那片灰蒙蒙的大海。 “他一定会派人,在我们内部,寻找新的突破口。而这些走投无路的老实人,就是他最好的目标。” “我要做的,” 她转过身,看着他,那双眼睛里,闪着洞悉一切的冰冷光芒,“就是在他动手之前,先把这些最容易被点燃的干柴,全都浇上一盆水。” “一盆让他永远也点不着的,冷水。” 陆津言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女人的算计,已经深入到了这种地步。 她不仅在算计敌人,也在算计人心。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是小陈。 他手里,捧着一个军绿色的急件箱。 “报告陆团长,林专家!” 他的脸因为跑得太急而有些发红,“元师长让我把这个送过来!” 陆津言接过箱子,打开。 里面不是文件,也不是情报。 是一台崭新的、进口的、银灰色的,便携式录音机。 旁边,还放着一盘空白的磁带。 “师长说,” 小陈挠了挠头,把元师长的话原封不动地背了出来, “这台录音机,能录下蚊子飞的声音。他让您和林专家,好好利用,争取……争取录下点有用的东西。” 林姝的视线,落在了那台录音机上。 然后,她拿起桌上那三份信封,放进了陆津言的手里。 “去吧,陆联络官。” 她指了指那台录音机。 “顺便,把这个也带上。” “去孙建国家之前,把开关,打开。” 第47章 耻辱!高冷团长成了她的提线木偶 屋门在他身后合上,陆津言的脊背挺得很直,却像受了内伤,又闷又痛。 他手里攥着那三个沉甸甸的信封,和他自己的钱,此刻却烫得很。 口袋里,那台冰冷的、崭新的进口录音机,让他非常不舒服也很不爽。 他被一个女人,用他自己的钱,和他最不屑的手段,派出去执行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任务。 耻辱。 可他却不得不去。 因为那个女人,用一种他无法反驳的逻辑,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封死了。 …… 北海造船厂的家属区,是一片低矮破败的红砖房,空气里永远弥漫着煤烟的味道。 陆津言的高大身影和一身笔挺的军装,在这里,像一个闯入鸽子笼的鹰,突兀,且充满了压迫感。 他找到了孙建国的家。 门是虚掩着的,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廉价草药烧糊的味道,从门缝里钻出来。 屋里传来一个女人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声,和男人笨拙的、低声的安抚。 陆津言抬手,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腰背佝偻的男人探出头来。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服上,还沾着机油。正是孙建国。 他看见陆津言,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见到大官的惊慌和局促。 “首……首长?” 陆津言没有废话,他不喜欢这种地方,这股味道让他想起小时候漏雨的屋檐。 他将其中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北海舰队,特殊困难补助。”他言简意赅。 孙建国愣住了,他看着那个厚实的信封,没敢接。 “首长,这……这是不是搞错了?我……” “没错。”陆津言打断他,直接将信封塞进了他那双布满了老茧和裂口的手里, “你是厂里的技术骨干,这是组织对你的关怀。” 孙建国的手,在抖。他捏了捏那个信封的厚度,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不是没向厂里申请过困难补助,可批下来的,每次都只有几块钱,对他老伴那无底洞一样的药费来说,杯水车薪。 而现在,手里这个信封的厚度,起码有一百块! “扑通”一声。 孙建国这个在车床边站了一辈子的、脊梁比钢还硬的男人,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了陆津言面前。 “首长!我……我给组织添麻烦了!”他一个大男人,哭得涕泪横流, “我老孙这条命是国家的,是厂子的!我……我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组织的恩情啊!” 屋里,他老伴的咳嗽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欣喜的哭泣。 陆津言没有去扶他。 他只是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跪在地上,对他感恩戴德的男人。 口袋里,那台银灰色的录音机,正悄无声息地,将这一切,都录了进去。 在这一刻,陆津言终于明白了。 林姝要的,不是收买。 是诛心。 她用这笔钱,买下的不是忠诚,而是将这些老实人对国家、对组织的朴素情感,催化、提纯,变成了一份最滚烫、最真实的“口供”。 这份口供,足以让任何试图策反他们的人,都显得像个跳梁小丑。 …… 他走访了另外两家。 场景,大同小异。 面对那笔从天而降的“补助”,那个因为儿子欠了赌债而一夜白头的老焊工,当场就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那个为女儿前途发愁的老车工,更是攥着他的手,一遍遍地感谢国家。 陆津言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精准地重复着投喂、记录的流程。 可那些混杂着感激和绝望的眼泪,那些赌上性命的誓言,却像滚烫的铁水,一遍遍浇筑在他的心上。 他第一次发现,战争,原来不止有硝烟和炮火。 还有人心。 而那个女人,正坐镇中军,不动声色地,在这片更凶险、更复杂的战场上,布下一个天罗地网。 …… 回到那间熟悉的屋子,已是傍晚。 陆津言推开门,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林姝没在看书。 她正站在那张巨大的红木老板桌前,桌上,摆着两菜一汤。西红柿炒蛋,醋溜白菜,还有一碗鱼汤。 都是从食堂打来的。 她听见开门声,回头,看见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指了指桌上的饭菜。 “吃饭。”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陆津言没有动。他走到她面前,将那台录下了三段“口供”的录音机,放在了桌上。 林姝看了一眼那台录音机,又看了一眼他那张写满了复杂情绪的脸。 “怎么?”她问,“觉得我利用了他们的善良?” “不。”陆津言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卑劣吗? 或许。 但有效。 他只是觉得,自己像一个被线牵着的木偶,每一步,都在她的计算之内。 这种感觉,让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无比憋闷。 “坐。”林姝拉开一张椅子。 陆津言依言坐下。 林姝拿起筷子,却没有先给自己夹菜,而是夹了一块鱼肚子上最嫩的肉,放进了他碗里。 陆津言愣了一下。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还是说,喂饱了她的刀,好让刀更锋利? “巴甫洛夫不会善罢甘休。”林姝一边小口地吃着饭,一边说,仿佛在谈论天气, “安德烈这张牌废了,他一定会启动后备计划。” 陆津言默默地扒着饭,听着。 “他会派人,接触这三个人。用钱,或者用他们家人的安危,来威胁。” “而我们,”林姝放下筷子,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睛,在灯光下,像两颗黑曜石, “要做的,就是让他的人,有来无回。”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张巨大的北海市地图。 她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在地图上,圈出了一个地方。 是造船厂附近,一个废弃的旧仓库。 她回头,看向他,脸上没什么血色,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冰冷的、充满杀气的笑。 “陆联络官,这是你的下一个任务。” “我需要你,用最高效的方式,让这个仓库,变成一个口袋。” “一个能把巴甫洛夫派来的所有人,都装进去,再也出不来的,口袋。” 第48章 她的棋盘,他的战场 那盏灯的光,将屋子分成明暗两半。 林姝站在地图前,指尖落在那片被红笔圈出的废弃仓库上。 姿态从容,仿佛一位即将落子的棋手。 陆津言的心跳,被她这个动作带得顿了一拍。 他看着那个女人,她瘦削的身体里,仿佛藏着一支装备精良、算无遗策的军队。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质疑。 作为一个军人,当指挥官的指令清晰到能看见敌人头颅滚落时,唯一要做的就是执行。 他转身,大步出门。 夜风灌入楼道,寒意刺骨,却压不住他体内翻涌的燥热。 他直接去了团部作战室。 “紧急集合!” 一声令下,他手下最精锐的侦察连,在三分钟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操场上。 没有喧哗,只有金属和皮革摩擦的细碎声响。 “目标,东郊三号仓库。任务,布袋。”陆津言的声音在夜色中,冰冷, “我要你们把它变成一个插翅难飞的铁桶。一只苍蝇飞进去,都得留下翅膀。” 他不需要解释。 他的兵,只需要他的命令。 侦察连长周海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锐利。 “保证完成任务!” 士兵们散去,消失在夜色里。 他们会用铁丝网,用地雷,用最隐蔽的观察哨和最致命的火力点,将那个废弃仓库,变成一座真正的坟墓。 陆津言没有回那间屋子。 他站在操场中央,点了一根烟。烟头那点猩红的火光,映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明暗不定。 他想起了林姝夹起那块鱼肉,放进他碗里的动作。 想起了她苍白的脸上,露出的那个冰冷的、充满杀气的笑。 这个女人,用最软的手,捅最狠的刀。 她把他当枪,当盾,当棋子,却又会笨拙地,给他一碗热汤。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气呛得他肺管子生疼。 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排斥。 甚至,有点该死的……享受。 享受这种被她算计,被她驱使,然后看她将所有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诡异的快感。 他疯了。 天亮时,他回到了那间屋子。 林姝已经醒了,正坐在桌前,用那支英雄钢笔,在一张新的地图上,画着什么。 “都安排好了?”她头也没抬。 “嗯。”陆津言在她对面坐下,一夜未睡,眼中的血丝又多了几分。 “巴甫洛夫的人,什么时候会动?”他问。 “今天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林姝的笔尖在地图上一点, “这是人精神最疲惫,警惕性最低的时候。‘响尾蛇’那种老特务,最喜欢在这种时候动手。” 她算得如此精准,仿佛已经看过了这场战争的最终录像。 “他会先接触谁?” 林姝终于停下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陆津言的脑子里,闪过那三张脸。孙建国的老伴,老焊工的赌鬼儿子,老车工的女儿。 “老焊工。”他沉声道,“他的儿子是最大的变数,最容易被抓住把柄,一击致命。” 林姝笑了。 “不。”她摇头,“是孙建国。” 陆津言皱眉。 “赌徒和渴望前途的年轻人,欲望都写在脸上,太好利用,反而容易出破绽。” 林姝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而孙建国,他是个老实人,他的诉求最简单,也最致命” “他想让他老婆活下去。” “这种源于情感的软肋,最坚固,也最容易被‘响尾蛇’那种人,当成撬开大门的钥匙。” 她顿了顿,那双清亮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 “他会告诉孙建国,他有办法从欧洲弄到特效药。代价,是让他去维修车间,弄一份新型螺旋桨的图纸。” 陆津言的心,沉了下去。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这一切,他毫不怀疑,孙建国会动心。 “你怎么……” “叮铃铃——!” 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林姝拿起听筒。 电话那头,是周海压低了的声音: “报告!鱼,上钩了!目标人物‘响尾蛇’,刚刚接触了孙建国。两人约定,下午四点,在三号仓库见面!” 一切,分毫不差。 陆津言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他看着那个挂了电话,又重新拿起笔的女人,感觉自己像在看一个妖怪。 “我去仓库。”他站起身,声音干涩。 “去吧。”林姝头也没抬,“收网的时候,动静小点。我需要一个活口。” 陆津言走出屋子,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不真实。 他走到楼下,正准备上车。 屋里的电话,又响了。 是警卫员小陈,从一楼的岗哨亭打上来的。 林姝拿起听筒。 “林专家!”小陈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激动, “刚才,安德烈先生……不,是安德烈同志,他托人给您送来了一样东西!” 林姝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什么东西?” “一张……一张从莫斯科寄来的明信片,背面,好像画着一个……一个保姆?” 电话那头,小陈的声音绷得像根拉紧的弦。 林姝拿着听筒,目光落在窗外那片被晨光染成灰蓝色的海面上。 “送上来。” 她挂了电话,屋里重归于静。她没有催促陆津言,也没有回头看他。 她只是安静地站着,正在思考盘算着。 五分钟后,小陈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双手捧着那张薄薄的卡片。 明信片很普通。正面是白雪皑皑的红场,洋葱头教堂的穹顶在阳光下显得不真实。 背面,没有太多的字。 只有一行用俄文写的、潦草却有力的字迹:“货已上船,航向日内瓦。” 字迹下方,是一个孩子用蜡笔画的、歪歪扭扭的简笔画。 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牵着一个戴着头巾、笑容慈祥的妇人。 在那个妇人的脚下,签着一个名字。 喀秋莎。 林姝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张稚嫩的图画。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却泛起了一层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寒光。 安德烈,交出了他最后的投名状。 她将明信片收好,放进口袋。 然后,她才转过身,看向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男人。 “你的口袋,准备好了吗?” 第49章 瑞士的保姆 东郊三号仓库。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的味道,阳光从破败屋顶的窟窿里照进来,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柱。 孙建国坐在一个废弃的油桶上,双手死死地攥着膝盖,掌心全是汗。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沾着机油的工服,但他的眼神,却不再是昨日的惶恐,而是一种被逼上绝路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从仓库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斯文,儒雅,像个大学教授,正是谢尔盖·伊万诺夫,代号“响尾蛇”。 “孙师傅,” 他笑得很温和,声音里带着一种能让人放松警惕的磁性, “药,我带来了。德国拜耳的原厂货,救了欧洲不少人。” 他将一个小小的药瓶,放在了孙建国面前的油桶上。 那瓶子在光柱下,反射着亮光。 孙建国死死地盯着那瓶药,喉结上下滚动,呼吸都变得粗重。 “图纸呢?” 谢尔盖问,语气依旧温和。 孙建国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厚厚的纸卷。 谢尔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他伸出手,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那个纸卷的瞬间——没有枪声,没有预警。 他身后的阴影,活了。 一只手从后面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一把锋利的军用匕首,冰冷的刀背已经贴上了他的喉咙。 谢尔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受过最专业的训练,身体下意识地就要反抗、挣扎! 可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另一个黑影从侧面扑出,膝盖狠狠地顶在他的后腰麻筋上。 一股剧痛和麻痹感瞬间窜遍全身,他浑身的力气,瞬间泄了个干净。 陆津言从光柱中一步步走出。 他没有看那个被他手下两个侦察兵死死按在地上的谢尔盖,他的目光,落在了孙建国身上。 孙建国还保持着递出图纸的姿势,整个人都吓傻了。 陆津言走到他面前,拿过他手里那个假的图纸包,又拿起了油桶上那瓶药。 他将药,塞回了孙建国的手里。 “拿着。”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这是你应得的。” 说完,他转过身,对着那个已经被缴械、被堵住嘴、还在拼命挣扎的“响尾蛇”,只下达了一个字。 “带走。” …… 当陆津言带着一身寒气回到那间屋子时,林姝正坐在那张巨大的老板桌后,慢条斯理地,削一个苹果。 长长的、完整的果皮,垂落在她手边,像一条红色的皮带。 “活口?” 她头也没抬。 “嗯。” 陆津言在她对面坐下,将那把从谢尔盖身上搜出的、淬了毒的钢笔,扔在了桌上。 林姝看了一眼那支钢笔,又看了看陆津言那张紧绷的、线条冷硬的脸。 “辛苦了,陆联络官。” 她将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 陆津言没有接。 林姝也不在意,自己咬了一口,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她吃完半个苹果,才将那张来自莫斯科的明信片,从口袋里拿出来,推到了他面前。 陆津言的目光,落在了那张稚嫩的、歪歪扭扭的图画上。 一个扎辫子的小女孩,牵着一个笑脸盈盈的保姆。 “巴甫洛夫最大的弱点,不是贪婪,不是好色。” 林姝的声音很轻,“是自负。” “他以为他掌控了一切,掌控了安德烈,掌控了谢尔盖,甚至掌控了你我。” “他以为,他才是那个唯一的,下棋的人。” 林姝拿起桌上那部黑色的转盘电话,这一次,她没有找接线员。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从那台进口录音机上拆下来的零件,熟练地在电话线上接驳了几下。 然后,她开始拨号。 不是军区的内线,而是一个陌生的、冗长的国际号码。 电话,通了。 那头,传来一个睡意惺忪的、带着浓重俄语口音的男声。 是巴甫洛夫。 林姝没有说话,她只是按下了那台银灰色录音机的播放键。 孙建国那带着哭腔的、感恩戴德的声音,从喇叭里传了出来,清晰,且充满了力量。 “……我老孙这条命是国家的,是厂子的!我……我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组织的恩情啊!” 电话那头,巴甫洛夫的呼吸声,瞬间变得粗重。 录音放完了。 林姝关掉录音机,才拿起听筒,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俄语,缓缓说道:“巴甫洛夫先生,早上好。” “你的‘响尾蛇’,牙被拔光了。” “你那几个想点燃的火柴,现在,都湿透了。”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她将那张画着保姆的明信片,举到自己眼前,仿佛巴甫洛夫能透过电话线看到一样。 “顺便告诉你一件事,”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魔鬼的低语,却一字一句,敲碎了对方最后的防线。 “我的人,刚从莫斯科发回消息。你最疼爱的女儿,她的那位保姆,已经帮你提前考察过瑞士的风景了。” 电话,挂断。 那声宣告巴甫洛夫死刑的“咔哒”声,在死寂的屋里,震得陆津言耳膜嗡嗡作响。 他看着那个女人,她还维持着讲电话的姿势,清瘦的背影在灯光下。 瑞士的保姆,莫斯科的消息。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证明她调动了远在万里之外的棋子,精准地,将死了对方的王。 这一刻,陆津言清晰地意识到,他之前对她的所有认知,都错了。 她不是什么需要保护的专家,也不是什么需要照顾的孕妇。 她是一场战争。 一场他从未见过,也永远无法参与的,战争。 而他,是她顺手抄起的一把枪。 就在这时,那柄“利刃”晃了一下。 林姝的身体一软,话筒从掌心滑落,在桌上磕出一声闷响。 她整个人都靠在了那张巨大的红木老板椅上,脸色在灯光的映照下,白得像雪。 第50章 他的人,他的枪,他的床 那场把林姝累坏了的仗,总算打完了。 她紧绷的神经一松,肾上腺素立马退了个一干二净。 陆津言的身体反应永远比脑子快。 他想都没想,一个大跨步冲过去,就在她从椅子上软着往下滑的前一秒,长胳膊一捞,稳稳地把她抱进了怀里。 怀里这人,轻得像没重量,身子却冰得吓人。 那股她身上特有的、冷冷的清香,混着一股打赢之后的疲惫味儿,狠狠撞进了他胸口。 “林姝!” 他吼了一声,连自己都没发现声音里的惊慌。 怀里的女人闭着眼,睫毛长得跟小扇子似的,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脆弱的影子。 她眉头死死地拧着,一看就是在遭了大罪。 陆津言抱着她,这辈子第一次尝到什么叫手足无措。 他打横把她抱起来,大步走到那张大床边,小心翼翼地放下,又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做完这一套,他反而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嘛了。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杵在床边,眼神跟黏在她脸上似的,根本挪不开。 那张脸,平时冷得像冰块,谁靠近都能被冻伤,这会儿却一点防备都没有。 皮肤白得透明,底下的青色血管看得一清二楚,触目惊心。 一缕头发滑下来,黏在她汗湿的鬓角上。 陆津言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想用指尖特别、特别轻地帮她把头发拨开。 可指尖刚要碰到她冰凉的皮肤,又猛地停住了。 他怕吵醒她,更怕……吵醒自己心里那头快关不住的野兽。 最后,他只是特别克制地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 还好,没发烧,就是凉得瘆人。 他动作很轻,可手收回来的时候,大拇指还是没忍住,在她紧锁的眉心上轻轻滑过,好像想用自己的体温,把那里的痛苦给烫平了。 这一下还真管用。 林姝的眉头奇迹般地松开了一点,嘴里无意识地哼了一声,特别轻。 陆津言就这么杵着,全身都僵硬得不行,又有点暴躁,感觉就像守着个绝世宝贝,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就在这时,那个老式的转盘电话,又他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陆津言猛地回头,眼里冒着火,恨不得当场把那破玩意儿给砸了。 他走过去,一把抓起听筒,声音冷得能冻死人:“谁?!” 电话那头是元师长。 他好像被陆津言的火气给噎住了,停了半秒,才用一种又震惊又狂喜、话都说不利索的调门吼道: “陆津言!那个巴甫洛夫……他突发脑溢血了!就刚才,挂了电话就犯病了!人已经不行了,苏联大使馆连夜派飞机来接!你们……你们他娘的到底干了啥?!” 陆津言握着听筒,没说话。 他能说啥? 说你手下的声呐专家,就用一个保姆的名字和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瑞士账户,在电话里就把一个前克格勃给“解决”了? “师长,”他开口,声音又干又哑,“任务,完成了。” 电话那头,元师长倒抽一口凉气,声音大得像个破风箱。 “好……好!好小子!” 他连说了三个“好”,然后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 “上头的命令到了。这次谈判剩下的事,全交给安德烈。从今天起,他就是咱们的人了。” “还有,”元师长清了清嗓子,语气严肃得不得了, “林专家的那个算法模型,在京城引起了天大的轰动。 不止是声呐,这玩意儿在雷达、航天、甚至密码学上,都有颠覆性的价值。” “上面决定,成立一个新的国家级重点项目。项目组,就设在咱们北海基地。” 陆津言的心,咯噔一下。 这意味着,她要留下来了。 也意味着,她要站上一个更高、也更危险的台子。 “下周,京城会派个联合工作组过来,跟林专家对接。带队的……是总参装备部的,说起来,你也认识。” 元师长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陆津言瞳孔猛地一缩的名字。 “宋雄关。” 陆津言的呼吸都停了。 宋雄关。 林姝的,亲大哥。 那个在电报里,登报跟她断绝关系的,家人。 他挂了电话,屋里安静得吓人。 他一回头,发现林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靠在床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没了算计和锋利,只剩下一片干干净净的疲惫。 很明显,她听见了那个名字。 陆津言走到床边,想说点什么,安慰也好,解释也罢,却发现说什么都特别苍白。 他最后只是拉过那张木头凳子,在她床边坐下,一句话不说地守着。 夜,很深了。 两人之间,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那条冰冷的河却似乎在悄然融化。 空气中漂浮着沉默,也酝酿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 过了很久,陆津言站起来,拿起那床军用毛毯。 他走到床边,床垫因他的重量微微下陷。 林姝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属于他的热源,正隔着薄薄的被子,缓慢地渗透过来。 黑暗中,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被角,心跳如鼓。 她听见他低沉的呼吸,然后是一句含混的,几乎被夜色吞没的叹息: “……往里点。” 林姝的身体僵了僵,还是听话地往里挪了挪,为他腾出了一片空间。 床垫再次下陷,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黑暗让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她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终于忍不住,用气声问:“你……” 她想要问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一个字。 “嗯?”他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沙哑的安抚,“睡不着?” “心跳太快了。”她小声地抱怨,像在说自己,又像在说给他听。 陆津言沉默了几秒,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的也是。” 这句坦诚的回应,瞬间抚平了所有的波澜。 原来,紧张的并不止她一个。 那份属于他的热源不再是侵略,而是一种无声的守护。 林姝紧抓着被角的手指缓缓松开,紧绷的神经也一根根软化下来。 不知不觉间,意识渐渐模糊,坠入了沉沉的梦乡。 这是他的退让,也是他的守护。 他用行动画下了一条新的底线——我的人,我的枪,现在,连我的床,都归你了。 黑暗里,他能感觉到身边女人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悠长。 就在他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黑暗中,一句特别轻、带着浓浓鼻音的梦话,钻进了他耳朵里。 “哥……” 那声音,就像个孩子,在梦里对自己最亲的人发出的,最无助的呼唤。 这一个字,无声地扎进陆津言的耳朵里,一路烫到了心口上。 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在黑暗里,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身边那个身体的轮廓,能闻到她头发上那股冷香。 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那个在他眼里什么都能搞定、算无遗策、甚至有点冷血的女人,不见了。 换成了一个只有在梦里才会脱下所有铠甲,无助地喊着亲人的孩子。 那个登报说不要她的,亲哥哥。 陆津言第一次,看见了她那座铜墙铁壁的堡垒下面,最深、最软的那道伤口。 那道伤口,还在流血。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胸口,堵得他发慌。 他想伸出手,想把这个在梦里都睡不安稳的女人,抱进自己怀里。 可他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却到底没敢落下去。 最后,他只是把自己盖着的军用毛毯,又往她那边,掖了掖。 第51章 诛心!她一句话戳中陆团长的原罪 天亮时,陆津言是在一阵极轻的翻身声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看见林姝已经醒了,正侧躺着,一双清亮的眼睛在晨光中,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没有了昨夜的疲惫,也没有了梦里的脆弱。 那眼神,平静,通透,像能看穿他一夜未眠的焦躁。 四目相对。 那条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楚河汉界,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 最终,是陆津言先败下阵来。 他猛地坐起身,背对着她,声音因为一夜没睡好而沙哑得厉害。 “饿了没?” 身后,没有回答。 他穿上军靴,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十分钟后,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回来。 不是食堂的大锅饭,是他借了公共厨房的小灶,亲手做的。 蛋羹蒸得恰到好处,表面平滑如镜,上面还淋了几滴珍贵的香油,撒着细碎的葱花。 他将碗放在床头柜上。 林姝坐起身,靠在床头,看着那碗明显花了心思的蛋羹,没动。 “京城的人,” 陆津言在她对面那张木凳上坐下,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窗外大半的光,“下周就到。” 他决定先扔出这颗炸弹。 他需要看她的反应,需要评估她那道伤口的深度。 林姝拿起勺子的手,顿了一下。 “带队的,” 陆津言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是你大哥,宋雄关。” 他预想过她所有的反应。 震惊,愤怒,悲伤,或者强撑着的无所谓。 可她没有。 她只是抬起眼,那双清亮的眼睛里,一片平静,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带队的,是他?” 她问,像在确认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情报。 “是。” 林姝的嘴角,忽然向上弯了一下。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让陆津言后背发凉的,了然。 “看来,上面的人,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她舀起一勺蛋羹,吹了吹,送进嘴里。 陆津言的眉头,死死拧成一团。 “什么意思?” “这不是家事,陆联络官。” 林姝咽下那口温热滑腻的蛋羹,语气平静得像在分析一场战局,“这是‘投石问路’。” 她放下勺子,看向他。 “我这颗‘大脑’,虽然好用,但我的出身,我的背景,我在那些人眼里,都是不稳定因素。他们需要测试。” “他们想看看,当亲情和任务摆在一起,我会不会被感情左右,会不会成为一个不可控的麻烦。” “而宋雄关,” 她提到这个名字时,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就是他们选来,扔向我的那块,最锋利的石头。” 陆津言的心,沉了下去。 他以为的亲情纠葛,在她眼里,竟然只是一场来自上层的、冷酷的政治审查。 这个女人的大脑,到底是什么构造? “那你……” 他想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想看戏,我就演给他们看。” 林姝拿起勺子,继续吃那碗蛋羹,仿佛在说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 “只不过,剧本,得由我来写。” 她吃完最后一口,将空碗推到一边。 然后,她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睛,重新恢复了那种运筹帷幄的、冰冷的光芒。 “陆联络官,”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命令,传进了陆津言的脑子里,“帮我准备一份文件。” 陆津言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一份,离婚协议书。” 那碗温热的鸡蛋羹,余温还在胃里,暖意却被“离婚协议书”五个字,瞬间抽干,冻成了冰。 陆津言的身体,没动。 那一刻,冷静、理智、后果,通通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看着她,看着那张吃完他亲手做的蛋羹后,泛起一丝血色的脸。 就是这张脸的主人,在他刚刚窥见一丝温暖的可能时,用最平静的语气,讲了一句最冰冷的话。 “理由。” 他开口,声音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哑得不像话。 林姝从椅子上站起,走到那张巨大的红木老板桌后。 那个动作,无声地,将两人之间拉开了一道新的、更遥远的距离。 “为了迎接我大哥,宋雄关。” 她回答,语气平静得像在布置一场沙盘推演, “也为了迎接他背后,那些想看戏的眼睛。” “演戏?” 陆津言低沉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胸口那股被压抑的、翻江倒海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猛地站起,两步跨到桌前,双手“砰”地一声撑在桌面上,将她困在了桌子和他之间。 “用离婚协议演戏?林姝,你当我是什么?你的道具吗!” 他俯身,那双烧红了的眼,死死地锁着她。 他身上那股属于军人的、带着硝烟的压迫感,尽数朝她压了过去。 林姝没退。 她只是抬起眼,迎着他那片燎原的怒火,平静地,扔出了一颗火星。 “你第一次见我时,口袋里揣着的那份,又是什么?” 陆津言的呼吸,顿住了。 那份被他压在铁皮箱最底层的、他早就备好的离婚协议书,被她赤裸裸地拽到了阳光下。 那是他的原罪。 是他此刻所有愤怒和质问面前,一块无法辩驳的、耻辱的烙印。 桌上的搪瓷缸,被他撑着桌子的手,震得嗡嗡作响。 “那不一样!” 他嘶吼,一头被戳中了旧伤的困兽。 “没什么不一样。” 林姝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你当初准备它,是为了自保,撇清一个你不想要的‘麻烦’。” “你当初准备它,是为了自保,为了撇清一个你不想要的‘麻烦’。” “我现在要它,同样是为了自保。”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剖开他所有的伪装, “为了向那些盯着我的人证明,我林姝,不是任何人的‘麻烦’,更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软肋。包括你,陆团长。” 陆津言彻底失语。 他所有的怒火,所有的质问,在她这番滴水不漏的逻辑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以为自己是在质问一个无情的女人,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在审判一个当初同样冷酷的自己。 一股混杂着屈辱和无力的挫败感,席卷了他。 他猛地站直身体,高大的身影,在屋里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 他看着她,那个永远冷静、永远能用最锋利语言把他所有防线都撕碎的女人。 他想把桌子掀了。 可他最终只是转身,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被“砰”地一声,狠狠地甩上。 屋里,重归于静。 林姝看着那扇剧烈震颤的门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走到床边,缓缓躺下,将自己蜷成一团。 胃里,那碗温热的蛋羹,开始翻江倒海地,疼。 …… 夜,深了。 陆津言没有回团部,也没有去操场。 他去了海边,那个他每次心烦意乱时都会去的地方。 初冬的海风,刮在他的脸上。 他没抽烟。 他只是站在那片漆黑的、只有浪涛嘶吼的礁石上,站了整整一夜。 天亮时,他回了团部办公室。 他反锁上门,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叠崭新的稿纸,和那支英雄钢笔。 他坐下,拧开笔帽。 他想起了她第一次坐在书桌前,用这支笔,写下那些他看不懂的公式时,那副专注的、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模样。 又想起了她昨晚,在梦里,那声轻得像羽毛的“哥”。 陆津言闭上眼,堵了整夜的胸口,忽然松动了。 他睁开眼,笔尖,落在了那张雪白的稿纸上。 他没有写那些繁琐的法律条文。 他只写了三行字。 第一行:离婚协议书。 第二行:我,陆津言,同意与林姝同志离婚。 然后,是第三行。 他停下笔,看着那片巨大的空白,沉默了许久。 窗外,第一缕晨光,照了进来。 他终于动了。 笔尖,在纸上,划下了一道道冷硬的、不容更改的痕迹。 第三行:财产分割:本人名下所有财产,包括工资、津贴、补助、以及婚前个人积蓄,全部归女方所有。 写完,他没有停。 他另起一行,写下了第四行,也是最后一行。 “协议生效,需满足以下唯一条件:” “我死。” 第52章 孕妻让他演受气包,大舅哥上门第一句就要他命! 他放下笔,将那张还散发着油墨气息的纸,仔细对折,放进军装最内侧的口袋。 那个口袋,紧贴着他的心脏。 然后,他起身,拉开门,一步步,走回了那间屋子。 林姝已经醒了,正坐在桌前翻看一份德文资料。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她渡上一层虚幻的金边,让她看起来像一张易碎的剪影。 陆津言走到桌前,将那张被他体温捂热的纸,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了她面前的书页上。 没有摔,动作很轻。 “你要的。” 他的声音有点不自然。 林姝的视线,从那些德文上,缓缓移到了那张被折叠的纸上。 她伸出手,展开。 纸上的字迹,是他惯有的、军人式的刚硬,力透纸背。 第一行:离婚协议书。 第二行:我,陆津言,同意与林姝同志离婚。 第三行:财产分割:本人名下所有财产,包括工资、津贴、补助、以及婚前个人积蓄,全部归女方所有。 第四行,也是最后一行:协议生效,需满足以下唯一条件——我死。 当林姝的目光扫到最后“我死”这两个字时,她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动了。 但动了里透出来的,不是感动,也不是震惊。 是一种“你在逗我吗”的荒谬感。 “这是我见过的,最烂的合同。”她轻轻开口,一句话就把陆津言心里那点悲壮和骄傲撕得粉碎。 陆津言整个人都僵住了。 林姝抬起头,眼神又恢复了那种冰冷和理智,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这合同逻辑不通,条款也根本没用,充满了你自以为是的愚蠢。陆津言,你以为你在写什么可歌可泣的遗书吗?” “不,你这只是在告诉你的对手,你这个人有多情绪化,你的死穴在哪里。” “这份东西,你想给谁看?宋雄关,还是他背后的人?” “他们看到它,会觉得你深情,还是觉得你是个可以用家国大义轻易拿捏的蠢货?” “你死了,孩子怎么办?让我当个烈士遗孀,带着你的抚恤金过一辈子?陆津言,这就是你身为军人,能想出的最好办法?” 她站起来,拿起那张纸。 当着陆津言不敢相信的眼神,“嘶啦”一声,把它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然后是四半,八半…… 直到那张承载了他一晚上纠结和深情的纸,变成了一堆没用的碎纸屑,被她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我不需要一张废纸来证明我的‘枪’会不会走火。” 林姝走到他面前,仰着脸,眼睛里闪着一种陆津言从未见过的、属于顶级智慧的光芒。 “我让你写这个,其实是在对你做‘压力测试’。” “我想看看,面对宋雄关那头饿狼,你会递给他一把什么样的刀。是简简单单能捅向我的刀,还是一颗会把我们所有人都炸上天的手榴弹。” 她看着他震惊到嘴巴微张的样子,继续用冰冷的逻辑,一刀一刀地割着他的自尊心。 “你交上来的这份东西,只能证明你这人够忠诚,但也够天真。” “它唯一的价值,就是让我确认,在这场针对我的牌局上,你不能按常规出牌。” “因为你的每一分真心,都会被他们当成最好用的武器。”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不用思考,不用判断,你就当好我的演员。” 她伸出手,指尖冰凉,却异常稳定地帮他理了理那个扣得一丝不苟的领扣。 她的指腹在他颈侧的动脉上,刻意地、轻轻地按了一下。 “从今天起,你不是陆团长,也不是我‘老公’。”她声音压得极低,像在布置一个绝密任务。 “你的角色是:一个被我这个‘资本家大小姐’用肚子里的孩子拿捏住、不得不忍气吞声、但心里恨不得马上甩掉我的,受害者。” 陆津言的呼吸都要停了。 “你这个角色对我的台词,就四个字。”林姝盯着他瞬间缩成针尖的瞳孔,慢慢吐出那四个字: “你,别碰我。” 说完,她退后一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叮铃铃——!” 桌上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林姝没去接。 她只是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看好戏的冷笑。 “去吧,陆演员。你的第一个观众,到了。” 陆津言拿起电话,听筒冰凉的触感让他回过神来。 电话那头,是警卫员小陈激动又压抑的声音: “报告陆团长!北京来的车,已经到基地大门口了!” 他的心狠跳了一下。 他没回头,但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平静的目光,把他所有情绪都看穿了。 “知道了。”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三个字。 挂了电话,他僵在原地。 这出荒唐戏,要开演了。 “椅子,”身后传来林姝冷淡的声音,“搬走。” 陆津言回头,看见她指着那张他昨晚坐过的大老板椅。 “太舒服了,”她说,“不像一个受气包会选的位置。” 这简直是羞辱。 比刚才撕碎那份协议还让人难堪。 陆津言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差点没忍住把桌子掀了。 但他还是忍住了。 他走过去,弯腰,把那张沉重的红木椅子,拖到了最远的墙角。 “还有,”林姝又说,“站到我身后去。” 陆津言后背一僵。 “他们进来的时候,”她看着窗外,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下最后通牒, “你什么都不用说。记住你的台词,也记住你的身份。” ——一个被老婆用孩子拿捏住的,受害者。 陆津言走到她身后,在她那张大椅子的侧后方站好,像个保镖。 手在身侧,已经捏成了拳头。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 陆津言去开门。 门一开,一股北京特有的、混着权力的味道扑面而来。 门口站着三个人。 领头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干部,看着很严肃。 他身后跟着个年轻秘书。 但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大概二十七八岁,穿着合身的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眉眼和林姝有七分像。 宋雄关。 他来了。 宋雄关的目光越过陆津言,把屋里扫了一遍,最后才落到那个坐在老板桌后、慢悠悠翻着德语书的女人身上。 那是他妹妹。 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没有高兴,也没有关心。 只是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深得看不出情绪。 “林姝同志,”随行的干部先开口了,“我们是代表组织来成立专项工作组的。” 林姝合上书,站起来。 她没看宋雄关,只是对那个干部点点头,客气又疏远地笑了笑:“首长辛苦了。” 这时,宋雄关的目光才从她身上移开,落在了她身后站着的陆津言身上。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陆津言。 那眼神,不是审视,也不是敌意。 他看到了陆津言笔挺的军装,腰上的枪,还有那张此刻拼命压着火气的冰块脸。 然后,他开口了。 他依然没跟自己妹妹说话。 他绕过了林姝所有的防备,问了陆津言一个问题。 那问题直直地扎向陆津言最脆弱的地方。 宋雄关的声音很温和,像春风一样,却让人骨皮发麻。 “陆团长,”他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微笑着说, “我这个妹妹不懂事,给陆团长添麻烦了。毕竟,用自己的大好前程,来为一个‘意外’负责,这种担当,不是谁都有的。” 第53章 陆津言:我演的受气包,快憋出内伤了! 那句“这种担当,不是谁都有的”,打破了房间里紧绷的平静。 陆津言的眼神立马锐利起来。 太阳穴的青筋,突突地暴跳。 一股暴虐的血气从胸腔直冲头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拔出腰间的枪,用枪口顶碎眼前这个斯文败类云淡风轻的假面。 可他不能。 他身后,站着那个女人。 这是她的战场,他是她选的枪。 而现在,这把枪,被敌人的第一句话,就死死卡住了扳机,动弹不得。 屋里,一片死寂。 那位总参的副部长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眼神里充满了审慎和探究。 他身后的年轻秘书,则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钢笔。 他们看得分明,这不是简单的家事,这是对林姝这位“国宝专家”核心稳定性的一次火力侦察。 宋雄关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一寸一寸地,打量着陆津言的沉默。 就在陆津言的理智即将被怒火焚毁的前一秒。 “嘶……” 一声极轻的、压抑着痛苦的抽气声,从他身后传来。 陆津言的脊背,猛地一僵。 他回头,看见林姝正用一只手死死地按着自己的小腹,另一只手撑着桌沿,身体因为痛苦而微微弓起。 那张永远平静的脸上,血色尽褪,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你怎么了?” 他脱口而出,声音里的惊惶与关切,是任何演技都无法伪装的本能。 “没事,” 林姝咬着牙,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都在发颤,“老毛病。” 她扶着桌子,试图站起来,身体却晃了一下,不受控制地,朝陆津言的方向倒去。 陆津言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扶! 可他的手,在伸出去的一瞬,记起了她的“台词”。 他的身体钉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朝自己倒来,脸上是挣扎,是厌恶,是屈辱。 最终,他只是侧过身,用肩膀,硬生生扛住了她大半的重量。 肌肉撞上她柔软的身体,他心头一颤。 然后,他从牙缝里,挤出了那句她为他准备好的台词。 “别碰我。” 那三个字,又冷又硬,砸在屋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宋雄关的目光,在那一瞬间,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锐利。 那位副部长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林姝靠在他那堵坚硬如铁的肩膀上,稳住了身形。 她抬起头,不是看陆津言,而是看向宋雄关,那双因痛苦而氤氲着水汽的眼睛里,却带着冰冷的、嘲讽的笑意。 “哥,”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屋子的温度,又降了几分,“你今天,是作为宋家的长子,来审判一个‘不知廉耻’的妹妹?” “还是作为总参的代表,来跟一个‘国宝专家’,谈公事?” 诛心。 她将他那句“战利品”里所有的恶意和试探,原封不动地,掷了回去。 宋雄关脸上那温和的假面,出现了一丝裂痕。 但他掩饰得很好。 他没有回答,而是从他身后的秘书手里,接过了那个黑色的公文包。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红木老板桌前,将公文包放在桌上,打开。 他抽出一份用蓝色文件夹装着的厚厚文件,推到林姝面前。 “公事。” 他言简意赅,用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 林姝坐回椅子上,那阵突如其来的痛苦,仿佛已经过去了。 她拿起那份文件,翻开了第一页。 陆津言站在她身后,看着她重新恢复了那副冷静到冷血的模样,心里那股无处安放的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根据中央的最新指示,” 宋雄关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公式化的平稳,“由中科院、总参装备部、以及北海舰队三方联合成立的专项课题组,今天,正式启动。” 他看了一眼那位副部长,继续道:“项目,由林姝同志,全权负责。我,作为总参的联络员,负责协调和资源调配。” “至于陆团长,”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陆津言身上,“将继续担任林姝同志的安保负责人。你们的工作和生活,都将围绕着这个项目展开。”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项目的名字。 “项目代号:‘北辰星’。” 那三个字,落下的瞬间。 陆津言清晰地感觉到,身前那个女人执笔的手,猛地在纸上,划出了一道极深、极重的墨痕。 她的身体,没有动。 但她身上那座由冷静和理智筑成的、坚不可摧的堡垒,在“北辰星”这三个字面前,无声地,塌陷了一角。 宋雄关的视线看到了那道突兀的墨痕,镜片后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捕获猎物破绽时,毫不掩饰的快意。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温和的语调:“林专家,看来你对这个项目代号,感触颇深啊。” 第54章 孕妻演戏疼晕,他怒吼:撑不住就别硬撑! 屋里的气氛,变得很冷。 那位总参的副部长,清了清嗓子,试图打圆场:“‘北辰星’,指引方向,意义重大,是个好名字!” 林姝动了。 她缓缓放下笔,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了自己的小腹,额角那层细密的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 “抱歉,” 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真实的痛楚,“肚子……有点不舒服。” 那张惨白的脸,和因为痛苦而微微弓起的身体,是任何演技都无法企及的真实。 陆津言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分不清,这是她的表演,还是她真的…… “那就先到这里。” 他猛地开口,声音又冷又硬,打断了所有人的话。 他上前一步,不是去扶她,而是居高临下地,用一种近乎粗暴的语气对她说:“你要是撑不住,就别硬撑。” 那语气,是厌恶,是烦躁。 是那个被她安排好的,“受害者”的台词。 宋雄关看着陆津言,又看了看那个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气的林姝,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看来,陆团长对林专家的身体,很‘关心’。” 他故意加重了“关心”两个字。 “这是我的任务。” 陆津言顶了回去,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好一个‘任务’。” 宋雄关点点头,他转向那位副部长, “部长,我看林专家状态不佳,具体的工作对接,就由我下午再来单独跟她谈吧。” “可以。” 副部长立刻同意。 “哥,”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林姝忽然开口了。 她抬起头,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宋雄关,声音很轻,却很冷, “我的丈夫,陆团长,是项目的安保负责人。按规定,他需要全程在场。” 她这是在反击。 用他刚刚赋予的“规则”,来反击他的“单独谈话”。 宋雄关的笑容,僵了一下。 “当然,” 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推了推眼镜, “规矩自然是要守的。只不过,有些家事,恐怕陆团长在场,不太方便聊。” 他将“家事”两个字,咬得极重。 那是威胁。 是在告诉她,他手里,还握着足以将她撕碎的过去。 “那就没什么好聊的了。” 林姝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一副送客的姿态。 这场交锋,以平手告终。 副部长和秘书交换了一个眼神,匆匆告辞。 宋雄关走到门口,脚步顿住。 他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闭着眼、脸色苍白的妹妹,又看了一眼那个站在她身后的男人。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门,关上。 屋里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并没有松开。 陆津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胸口那团火,烧得他浑身都疼。 他以为自己会暴怒,会质问,会把这个把他当猴耍的女人,狠狠地按在桌子上。 可他没有。 他只是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在她惊愕的目光中,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怀里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 动作,依旧粗暴,不带一丝温柔。 “陆津言!” 她惊呼,挣扎。 “闭嘴!” 他低吼,抱着她,大步走向那张巨大的席梦思床。 他将她重重放在床上,扯过被子,将她从头到脚,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 然后,他拉过那张唯一的木凳,就那么坐在床边,死死地盯着她。 他看着她,那双烧红了的眼睛里,没有欲望,没有愤怒。 “说。” 他开口,声音低沉,“‘北辰星’,到底是什么?” 他不要再当那个被蒙在鼓里的演员,不要再被她用那些他听不懂的逻辑和算计,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要一个答案。 一个属于他,和她之间的,答案。 林姝被他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固执得像头疯牛的眼睛。 她知道,这个问题,她躲不过去了。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 许久,她才重新睁开,那双清亮的眼睛里,褪去了所有的锋利和算计,只剩下一片悲哀。 “北辰星,” 她开口,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是我母亲的名字。” 陆津言的呼吸,在那一刻,顿住了。 林姝看着天花板,眼神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钢筋水泥,看到了她母亲曾终日凝望的星空。 “她是一名天体物理学家,”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 “在那个年代,她是中国最顶尖的、也是唯一一个,能和苏联人、美国人,在同一个观测台上,平等对话的女科学家。” “‘北辰星’,是她倾注了半生心血的梦想。一个关于构建我们国家独立卫星导航系统的,设想。后来……这个项目被终止了。” 陆津言的心,被轻轻捏了一下。 他想起了那份措辞严厉的电报,那句冰冷的“断绝关系”。 原来症结在这里。 “那你父亲……” 他试探着开口。 “我父亲?” 林姝的嘴角,勾起冰冷的、复杂的笑意,那里面有嘲讽,也有一丝难解的疲惫。 “他也是一名科学家。一个永远严谨、永远‘正确’的科学家。 也正是他,以项目负责人之一的身份,亲手签署了终止‘北辰星’计划的最终文件。”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说那个设想太过超前,太过冒险,会耗尽国家有限的资源。” “他用最理智的论据,扼杀了我母亲最炽热的理想。从此,他们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至于宋雄关,” 林姝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就是我父亲那种‘务实主义’下,最得意的作品。” 所有的线索,都串了起来。 那些登报的决绝,那些冷漠的家事,背后,竟然是如此的真相。 陆津言看着她,看着这个独自一人,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去,却依旧能披荆斩棘的女人。 胸口那团火并未熄灭,而是被一种更沉重、更滚烫的东西死死压住,压得他喘不过气。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滚烫的、名为“心疼”的情绪。 他伸出手,动作笨拙地,想要替她理一理额前那缕散乱的发丝。 可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 他想起他的“台词”,想起他的“身份”。 他还是收回手,站起身,背对着她。 “知道了。” “你休息吧。” 说完,他拉开门,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他需要冷静。 他需要去海边,吹吹那能把人骨头缝都吹透的冷风。 他刚走到楼下,就看见警卫员小陈,正焦急地等在那里。 “陆团长!” 小陈看见他,像看见了救星, “不好了!刚才……刚才宋雄关,那个京城来的宋代表,他……他去了咱们基地的禁闭室!” 陆津言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去那里做什么?!” 小陈的脸,都白了,声音发着抖。 “他……他去提审了那个苏联特务,‘响尾蛇’!” 第55章 敢审我的人?陆团长一脚踹飞审讯室大门! 楼道口的冷风一吹,陆津言立马就清醒了,也不那么生气了。 他高大的身躯在风中一僵。 禁闭室。 宋雄关。 响尾蛇。 三个词,在他脑子里撞成一团燎天的怒火。 宋雄关想干什么? 撬开一个克格勃特工的嘴,不是为了情报,是为了挖出林姝的手段,是为了找到攻击她的武器! 他把主意打到了他这个怀孕的、被家族抛弃的妹妹身上! 还是想从一个克格勃特工嘴里,找出她更多的“污点”,证明她是个不可控的危险分子,从而夺走“北辰星”的主导权? 不论是哪一种,他都不能让宋雄雄关得逞。 陆津言没有回屋。 他转身,大步冲下楼,军靴踩在水泥地上,每一步都掷地有声。 操场上,吉普车卷起一阵尘土,朝着基地最森严的角落冲去。 基地的禁闭室,建在半山腰,是一座用花岗岩砌成的、只有一个出口的堡垒。 陆津言的车,在门口一个急刹,停下。 两个荷枪实弹的哨兵立刻上前,看到是他,挺身敬礼。 “团长!” “开门。”陆津言的声音,挤出来的。 铁门发出“吱呀”声,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长长的、昏暗的走廊尽头,是一间单独的审讯室。 门,虚掩着。 里面,传来宋雄关那温和的、冷静的声音。 “谢尔盖同志,别紧张。我不是来审判你的,我只是对你的对手,很感兴趣。” “一个怀孕的女人,用一块手表,和一个不存在的瑞士账户,就让巴甫洛夫那样的老狐狸脑溢血,让你这样的精英特工束手就擒。” “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我很好奇,她到底,还对你说了什么?” 陆津言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他一脚,踹开了那扇门。 “砰!”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审讯室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得一震。 宋雄关坐在桌子后面,脸上依旧是那副斯文儒雅的模样,只是镜片后的那双眼,闪过一丝被搅了好局的、冰冷的不悦。 他对面,被绑在椅子上的“响尾蛇”,抬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到陆津言时,眼中竟闪过一丝解脱。 陆津言没有看他,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宋雄关。 “谁给你的权力,”他开口,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肃杀之气,“在这里,审我的犯人?” “陆团长,火气不要这么大。”宋雄关推了推眼镜,语气从容, “我是‘北辰星’项目的总联络员,了解所有潜在威胁,是我的职责。” “你的职责,是在北京的办公室里协调资源。”陆津言一步步走上前,军靴踏地的声音, “而我的职责,是看管好每一条闯进我地盘的,疯狗。” “你!”宋雄关身后的年轻秘书脸色一变,刚要开口,就被宋雄关一个眼神制止了。 宋雄关站起身,与陆津言隔着一张审讯桌,对峙。 “陆团长,我提醒你,我代表的是总参,是军委。” “我不管你代表谁,”陆津言的手,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在这儿,你,没有审讯权。现在,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气氛僵持住了。 是来自京城的政治权力,与驻地军事力量最直接的,冲撞。 就在这时,审讯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杂乱的脚步声。 元师长带着警卫员,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此刻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宋雄关!”他看都没看陆津言,一双虎目直勾勾地瞪着宋雄关, “谁让你来这里的?!一个刚下飞机的非军事人员,没有我的命令,私自提审重要的外国情报人员,你是想上军事法庭吗?!” 宋雄关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没想到,元师长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他看向陆津言,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审视和惊疑。 陆津言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知道,这不是他搬来的救兵。 是那个躺在床上,连手指都懒得动的女人,用一通电话,就调动了整个基地的最高指挥官。 这个认知,让陆津言的心脏猛地一跳,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撼、荒谬,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骄傲。 “元师长,我只是……”宋雄关试图解释。 “我不管你只是什么!”元师长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水杯乱跳, “马上给我离开这里!关于这个犯人的一切,从现在起,由军区安全部直接接管!没有我的手令,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来!” 元师长是真的怒了。 这不仅是违规,更是对他这个一方主帅的,蔑视。 宋雄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今天的局,已经破了。 他没有再争辩,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恢复了那副斯文儒雅的模样。 他走到门口,与陆津言擦肩而过。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却微微侧过脸,只是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 “你是一条好狗,陆团长。忠诚,凶狠。” 他的声音,冰冷,黏腻。 “可她告诉你了吗?” “上一个,像你这样护着她的那条狗,是怎么死的?” 第56章 陆团长深夜失控,她却笑了 那句话,从宋雄关的嘴里吐出,无声地扎进了陆津言的耳朵。 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座阴冷的禁闭室的。 海风卷着咸腥的铁锈味,灌入他的肺里,却吹不散他心头那股混杂着暴怒和寒意的火。 疯狗。 上一个护着她的那条狗,是怎么死的? 宋雄关不是在威胁,他是在陈述一个陆津言无权查阅的、血淋淋的事实。 他发现,自己对那个睡在他身边的女人,一无所知。 她的过去,一片被浓雾笼罩的、布满了陷阱的沼泽,而他,只是一个刚刚踏入沼泽边缘,就差点被看不见的藤蔓绊倒的蠢货。 吉普车没有回团部,轮胎在砂石路上摩擦,发出一阵暴躁的鸣叫,最终,还是停在了那栋灰扑扑的筒子楼下。 他需要一个答案。 他需要回去,看着她的眼睛,哪怕是逼,也要把那个该死的、关于“上一条狗”的故事,从她那张永远冷静的嘴里,给挖出来! 推开门,屋里没有开灯,只有桌上那盏专业的绘图灯还亮着,投下一片孤寂的光晕。 林姝没睡。 她换下了那身干部制服,又穿回了那件宽大的病号服,正坐在桌前,用他那支英雄钢笔,在一张稿纸上飞快地画着什么。 那些繁复的、他看不懂的符号和线条,在她笔下流淌。 听到他进来,她头也没抬。 “回来了?”她的声音很淡,像在问一个晚归的室友。 陆津言没有回答。 他反手关上门,一步步走过去,高大的阴影,将她和那片光晕,一起吞噬。 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笔下那些越来越复杂的阵列图,胸口那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绞着疼。 他想像审犯人一样,把她从椅子上揪起来,按在桌子上,逼问她。 可他看着她那个瘦削的、专注的背影,看着她握笔时微微白皙的手指, 那些暴虐的念头,又被一股更陌生的、更憋闷的情绪,死死地压了回去。 “过来。”他终于开口,声音不自然。 林姝的笔,停住了。 她缓缓转过椅子,面向他,抬起头。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没有疑问,只有一片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平静。 陆津言被她这种平静看得心头火起。 他不想跟她废话,直接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嘶……”林姝蹙眉,手腕被他铁钳般的手指捏得生疼。 他把她拉到那张巨大的席梦思床边,粗暴地按着她坐下。 然后,他拉过那张唯一的木凳,就那么堵在她面前,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 那是一场无声的、困兽般的对峙。 “宋雄关,”陆津言死死地盯着她,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他去禁闭室,审了‘响尾蛇’。” 林姝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这一切,本就在她的计算之内。 “然后呢?”她问,语气平静得可怕。 这份平静,彻底点燃了陆津言胸中的炸药桶。 “然后?”他冷笑,身体前倾,那股属于军人的、带着硝烟的压迫感,尽数朝她压了过去, “他问我,上一条像我这样护着你的狗,是怎么死的!” 那句话,终于让她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动容。 不是震惊,不是悲伤,是一种了然。 “他果然,还是讲了。”她低声说,像在自言自语。 “谁?!”陆津言低吼,几乎是咬着牙问,“那条狗,是谁?!” 林姝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神看起来特别冷,深得让人根本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燎原的、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火。 许久,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有一点戏谑的味道。 “陆团长,”她开口,声音不大,破开了他所有的愤怒和骄傲, “你真的想知道?” “别废话!” “好。”林姝点点头,她从床上站起来,走到那个巨大的书柜前,拉开了最下面那个上了锁的抽屉。 她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用黑色丝绒布包裹着的东西。 她走回来,当着他的面,将那个布包,一层层地打开。 里面,不是文件,不是照片。 是一条项圈。 一条用上好的牛皮制成的、带着金属搭扣的,狗的项圈。 项圈已经很旧了,皮质的边缘因为磨损而微微卷起,金属的搭扣上,还带着几道细微的、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的,伤痕。 在搭扣的背面,刻着一个名字。 不是俄文,不是德文。 是中文。 两个字。 北辰。 陆津言的呼吸,在那一刻,停了。 “它叫北辰,”林姝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条冰冷的项圈,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斤的重量,砸在陆津言的心上, “是我母亲,从西伯利亚的冰原上,捡回来的。一条纯种的东德牧羊犬。” “它很聪明,也很忠诚。它陪我度过了整个童年,在我母亲被关进那个疗养院之后,它就是我唯一的家人。” “后来,我父亲,还有宋雄关,他们认为,这条狗的存在,是对他们的一种提醒,一种羞辱。因为,它的名字,和我母亲那个被他们亲手扼杀的梦想,一样。” 陆津言听得心都揪紧了。 “所以……” “所以,在一个下雪的晚上,”林姝抬起头,眼睛里空空的,什么感情都没有,也看不出想哭的样子,“他们就……” “宋雄关,我那个永远温文尔雅、永远彬彬有礼的好哥哥,他亲手,用一把刀,割断了它的喉咙。” “他说,一条不听话的狗,就不该活在这个家里。” 她看着陆津言,看着他那张瞬间变色的脸,缓缓地,将那条沾着她整个童年鲜血和噩梦的项圈,递到了他面前。 “现在,”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宣告一个既定的事实, 她停顿了一下,那双眼睛里,映出了他的影子,也映出了一丝的探寻。 “陆团长,你……是条什么样的狗?” 第57章 陆团长暴怒:敢动我女人?我咬死你! 那条项圈,被林姝托在掌心。 陆津言当场就懵了,气都忘了喘。 他死死盯着她那双没一点活气的眼睛,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讲着那些要命的过往,那平静的样子简直狠得不像话。 他原本烧了一宿的怒火,听完这个故事,就像被兜头一盆冰,给浇了个干净。 不,不是冰。是滚油。 那股火,烧得更旺,更黑,却不再向外喷射,而是向内,焚烧着他自己所有的骨头和骄傲。 他终于明白,宋雄关为什么要用那种温和的眼神看着他。 他不是第一个。 “这条项圈的故事,你听完了。”林姝的声音,再响起, “现在,轮到你了。……准备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陆津言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从她掌心,拿过了那条旧项圈。 皮质的边缘,因为常年的摩挲,温润,光滑。金属的搭扣上,有几道划痕。 他能想象,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一个少年,是如何用一把冰冷的餐刀,结束了一条忠犬的性命。 他也能想象,一个小女孩,是如何在那个雪夜之后,将自己的心,也一同埋葬。 他当然没有把项圈戴在自己脖子上。 他只是将那条沾着她整个童年噩梦的皮带,一圈,一圈地, 紧紧缠在了自己那只攥成了铁拳的、布满了硬茧和旧伤的右手上。 金属的搭扣,硌着他的指骨,生疼。 他抬起头,那双烧红了的眼,死死地锁着她。 “这不是项圈,”他开口,声音沙哑,“这是契约。” 他朝她,走近了一步。 “从今天起,你的过去,我来接。你的疯狂,我来陪。” 林姝的眼神紧了一下。 他没有愤怒,没有屈服,没有被她这把最锋利的刀刺倒。 他选择了,成为这把刀。 这个男人,用一种最愚蠢、最直接、最不计后果的方式,接下了她所有的过去,和她所有的疯狂。 屋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窗外,天色渐渐亮了。 那条楚河汉界,在这一刻,被彻底抹平。 没有了丈夫和妻子,没有了上级和下属。 现在,他们是站在同一条战壕里的两个人,彼此是对方最锋利的武器,也是最坚实的后盾。 接下来的两天,屋子里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夜深人静,两人虽早已同床而眠,但陆津言的身体却依旧紧绷着,无法放松。 黑暗中,他能清晰地听到身旁那道清浅的呼吸,闻到她发梢散发出的淡淡皂角清香。 那香味一下一下,挠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甚至不敢翻身,生怕自己粗重的呼吸会惊扰到她。 他发现,这个白天里这么厉害的女人,睡着时,会下意识地蜷缩成一小团,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让他的心又软又疼。 那张巨大的席梦思,一边是她,一边是他。 楚河汉界虽已抹平,但他心中那道防线,也在煎熬中摇摇欲坠。 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话语。 他会准时把饭菜端到她面前。 她会吃完,然后继续在那张巨大的书桌后,画那些他看不懂的图纸。 宋雄关没有再来。 整个基地,都在一种风雨欲来的平静中,压抑地运转着。 直到第三天下午。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 不是宋雄关,也不是小陈。 是曹莲花。 陆津言起身去开门。门开的一瞬间,他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不是八卦,是敌意。 曹莲花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个家属院里的女人。 她们看着他的眼神,不再是敬畏,而是一种混杂着嫉妒和审判的,挑剔。 “陆团长,”曹莲花抱着胳膊,吊着眼角,声音尖利,“我们找林姝!让她出来!” 陆津言的眉,拧了起来。 他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什么事?” “什么事?”曹莲花冷笑一声,声音拔高了八度,故意让整个楼道都听见, “我们想问问林专家!凭什么她就能住席梦思,用大书桌,还有专人炖鸡汤!” “我们男人在厂里,在部队,累死累活,就活该住破床板吗?!” “陆团长,我们不是嫉妒,我们是担心你被资本家小姐的腐朽思想给腐蚀了!” “住席梦思、喝鸡汤,这是脱离人民群众!这是享乐主义!是要被批评教育的!” “就是!我们也是军属,怎么就没这个待遇?!”身后的女人跟着起哄。 陆津言的脸,瞬间冷了下去。 他知道,宋雄关的第二把刀,来了。 比他想象的,更快,也更脏。 他要用群众,用舆论,用这个时代最锋利的“武器”,来对付她。 “这是部队的安排,”他开口,声音平静,“你们有意见,去找元师长。” “找元师长?”曹莲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陆团长,你少拿大官压我们!我们这叫革命监督!有人跟我们说了,这就是资本家小姐的做派!是腐朽!是要被批斗的!” 就在这时,林姝的声音,从他身后,淡淡地传了过来。 “让她进来。” 陆津言侧过身。 林姝就站在他身后,身上穿着那件宽大的病号服,脸上没什么表情。 曹莲花推开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那双精明的眼睛,像雷达一样,贪婪地扫视着屋里那些崭新的家具。 “哎哟,”她阴阳怪气地说,“这日子过得,比京城里的首长都舒坦啊!” 林姝没有理会她的讽刺。 她只是走到桌边,拿起那台银灰色的便携式录音机。 她按下了播放键。 孙建国那带着哭腔的、感恩戴德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我老孙这条命是国家的,是厂子的!我……我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组织的恩情啊!” 曹莲花的脸色,在那一刻,变了。 录音继续播放。 是老焊工磕着头,发誓要跟赌鬼儿子划清界限的嘶吼。 是老车工攥着手,一遍遍感谢党、感谢部队的哽咽。 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最朴素的感恩,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曹莲花和她身后那群女人的脸上。 她们的脸色,从嫉妒,变成了尴尬,最后是羞愧。再到无地自容的羞愧,甚至有人已经悄悄往后缩了。 录音放完了。 林姝关掉机器,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曹莲花,眼神平静,却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曹大姐,”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锥子,扎进所有人的心里, “你刚才说,是‘有人’告诉你们的。” “我很好奇,这个‘有人’,是谁?” “是那个在禁闭室里,想从苏联特务嘴里,挖我们国家机密的,宋代表吗?” 第58章 军嫂闹事?她三言两语吓到全院噤声! 那句“宋代表”,瞬间斩断了曹莲花脸上所有的嚣张和贪婪。 她脸上的血色“刷”地褪尽,嘴唇哆嗦着,看着林姝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不敢直视。 间谍?国家机密? 她们只是收了点好处,被那个姓宋的斯文干部几句话就挑起了嫉妒心,想来闹一闹,占点便宜。 谁能想到,这水这么深,深得能淹死人! “我……我们不知道!什么宋代表,我们不认识!” 曹莲花的声音尖利,却因为恐惧而变了调,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对对对!我们就是……就是看林专家日子过得好,羡慕……” 身后的女人也跟着语无伦次地辩解,看向林姝的眼神,已经从嫉妒变成了恐惧。 陆津言往前踏了一步。 就一步。 他什么也没说,但那高大身躯带来的压迫感, 瞬间让那几个女人吓得往后一缩,几乎要贴在墙上。 “哦?”林姝笑了,那笑容很淡,又冷又脆, “原来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是有人故意煽动军属,扰乱我们重点项目的正常工作,想破坏我们国家的重点国防工程呢。” 重点项目。 国防工程。 每一个字,压得曹莲花等人喘不过气。 她们的脸,已经白得吓人。 “既然是误会,”林姝的语气忽然一转,变得宽宏大量, “那就算了。不过,曹大姐,有件事,可能要麻烦你们。” 曹莲花魂都快吓飞了,哪敢说个“不”字,只能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 林姝走到桌前,将那台录音机,轻轻推到她们面前。 “我这人,身体不好,不爱出门。有些话,可能需要你们帮我传达一下。”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比如,孙师傅他们这些老工人,是如何得到部队关怀的。再比如,我这个所谓的‘特殊待遇’,又是怎么来的。” 她顿了顿,那双清亮的眼睛,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最后,落在了曹莲花身上。 “当然,如果你们偶尔能提一提,有个从京城来的、别有用心的‘有心人’,总想打探我们基地的内部情况,那就更好了。” 曹莲花腿一软,差点没跪下。 这不是让她去传话,这是让她去做林姝的喉舌,去跟那个姓宋的京城大官,划清界限,甚至是对着干! 她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甚至还带着病容的女人,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是个魔鬼。 “我们……我们一定!一定把话带到!” 曹莲花几乎是哭着喊出了这句话,然后带着她那群同样吓破了胆的“盟友”,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间屋子。 门,关上了。 屋里,恢复了安静。 陆津言看着那个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那本德文书的女人,胸口那股翻江倒海的情绪,久久无法平息。 她甚至没有起身,就用几句话,一台录音机,将一场针对她的舆论攻击,变成了一场完美的、拥护她的反向宣传。 那些女人,会成为她最忠实的传声筒。因为恐惧,会逼着她们,把今天这场戏,演得天衣无缝。 “你,”他终于开口, “把她们,也变成了你的武器。” 林姝翻过一页书,头也没抬。 “棋子,不是武器。”她淡淡地纠正, “她们太钝了,做不了刀。但可以用来……混淆视听。” 她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睛,看向他,那眼神平静得残忍。 “宋雄关的刀,还没出鞘呢。他现在用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脏手段。他在试探,在激怒我们,想让我们自乱阵脚。” 陆津言沉默了。 他缓缓解开缠在右手上的那条皮质项圈。 他的手心,被金属搭扣硌出了一道道深红的印记。 他走到她面前,将那条项圈,放在了桌上,推到她手边。 林姝看着那条项圈,又看了看他。 “怎么?”她问,“想解约了,陆团长?” 陆津言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拿起桌上那碗已经凉透了的、她没吃的鱼汤,转身,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公共厨房。 片刻后,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回来了。 他将汤,放在她面前。 然后,他拉过那张木凳,在她身边坐下,一字一顿地说。 “你手里的刀,也得喂饱了,才有力气出鞘。” 林姝握着汤匙的手,顿住了。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冷硬的、却又带着一种她无法言说情绪的脸。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或许不只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刀。 他是一头被她从深山里拖出来的、桀骜不驯的狼。 她以为自己把他拿捏得死死的,其实他压根没服,只是在琢磨怎么跟她这个更厉害的狠角色打交道罢了。 就在这时,敲门声又响了。 陆津言的眉,拧成了川字。 是小陈。 他没有进来,只是在门口,递进来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信封。 “陆团长,”小陈的脸,有些白, “刚才,岗哨亭那边,一个我们不认识的小孩送来的。说是……说是给您的。” 陆津言接过信封。 很轻。 他拆开。 里面,没有信纸,也没有任何字。 只有一张照片。 一张被烧掉了半边、残破不堪的,黑白照片。 在照片仅剩的、没有被烧毁的另一半,是一个笑得很甜的、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那笑容,让他感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她怀里,抱着一条威风凛凛的东德牧羊犬。 在照片烧毁的边缘,还露出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少年的一角衣袖。 他翻过照片。 照片的背后,用一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液体,写着三个字。 “下一个。” 第59章 釜底抽薪!从现在起,我说了算! 那张烧焦的照片,烫着陆津言的掌心。 那两个用血写成的字,是诅咒,是战书,更是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他。 他转身,动作间带起的风,吹得桌上的纸张哗哗作响。 他要去杀人。 没有计划,没有后果。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最原始的念头——拧断宋雄关那戴着金丝眼镜的、斯文败类的脖子。 “站住。” 林姝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不轻不重,却将他前冲的身体,死死钉在了原地。 陆津言没有回头。 他怕自己一回头,那股被压抑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戾,会先烧向她。 “你拦不住我。”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不是在拦你。”林姝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解一道数学题, “我是在告诉你,你现在冲出去,正中他的下怀。” 她站起身,走到他身后。 “一个驻地团长,公然袭击总参代表。你猜,军事法庭会听你的,还是听他手里那本记录着你‘情绪失控’的笔记本?” “你会被撤职,被审查,被关进比禁闭室更黑的地方。你这身引以为傲的军装,会被人亲手扒下来!” “而我,这个被你‘保护’的、精神不稳定的‘国宝专家’,会立刻被他们从北海带走,送回京城,圈禁在另一个更华丽的笼子里。” “‘北辰星’项目,会顺理成章地落到他的手上。” 她每说一句,陆津言身上那股腾腾的杀气,就弱一分。 愤怒,还在。 但反应过来自己被算计了,陆津言立马后背发凉,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猛地转身,那双烧红了的眼死死地瞪着她:“那你想怎么样?!就这么看着他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 “疯狗咬了你一口,你是要扑上去跟它对咬,把自己也变成一条疯狗吗?” 林姝抬起头,迎上他那片燎原的怒火,眼神却冷静得很, “不,陆团长。冲动是没用的。” “我们要做的,是去查清楚他背后有谁在撑腰,他的依仗到底是什么。” “然后,我们制定最周密的计划,一步一步地,把他所有的依仗都毁掉。” 她伸出手,从他那只因愤怒而僵硬的手里,拿过了那张烧焦的照片。 她的指尖,很凉,轻轻拂过照片上那个小女孩天真的笑脸。 陆津言看着她,他以为她会把这张承载着死亡威胁和屈辱回忆的东西,撕碎,烧掉。 可她没有。 她转身,走回那张巨大的红木老板桌前。 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找出了一个崭新的、原本用来装裱军功章的相框。 她将那张烧焦的、带着血字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那个本该装着荣耀和功勋的相框里。 然后,她将那个相框,端端正正地,摆在了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就在那部黑色的转盘电话机旁边。 那个位置,无论是她,还是他,只要坐在这间屋子里,一抬头,就能看见。 看见那个小女孩的笑。 看见那条忠犬的死。 也看见,那用血写成的,赤裸裸的威胁。 “你干什么?!”陆津言的理智,几乎要被她这个疯狂的举动逼疯。 林姝没有回答。 她只是拿起桌上那部电话的听筒,拨通了元师长的办公室。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元师长,我是林姝。”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公式化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冷静。 电话那头,元师长显然还在为昨天的事兴奋,声音洪亮:“林专家!有什么指示?” “指示谈不上,”林姝的目光,落在那张新立起来的照片上,眼神很冷,“我需要一份授权。” “你说!” “我需要‘北辰星’项目组的,人事任免权。”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这不是一件小事。 一个项目的总负责人,拥有对项目组成员的任免权,这意味着,她将拥有绝对的、不受掣肘的权力。 “理由。”元师长沉声问。 “因为我这艘船上,混进来一只身份不明的,老鼠。”林姝的声音不大,却敲在了元师长的心上, “我不喜欢我的研究数据,被一只随时可能咬断电线的老鼠,弄得一团糟。” “我需要绝对干净、绝对可靠的团队。或者,我退出。” 又是威胁。 用她自己,来威胁整个项目,威胁国家。 电话那头,元师长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陆津言都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 最终,元师长几乎是咬着牙说:“……我给你这个权力!项目组的名单,除了宋雄关那个总联络员,剩下的人,你来定!我给你最大的自主权!” “谢谢师长。” 林姝挂了电话,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得胜的喜悦。 她只是拉开另一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份崭新的、空白的聘书。 她拿起那支英雄钢笔,拧开笔帽,在聘书的“姓名”一栏,写下了三个字。 陆津言。 然后,她在“职位”一栏,写下了另外三个字。 副组长。 她将那张聘书,推到了陆津言面前。 陆言看着那张聘书,看着上面那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和他这辈子都没想到会跟自己扯上关系的职位,彻底愣住了。 “你……” “宋雄关的权力,来自总参。他可以调动资源,但他动不了北海舰队的人事。”林姝的指尖,在那张聘书上,轻轻点了点, “但现在,你不一样了。” “你不再只是我的安保负责人,你是‘北辰星’项目的副组长。你的身份,不再隶属于独立团,而是直接对项目负责,对元师长负责,也……对我负责。” 她抬起眼,那双清亮的眼睛,眼神亮得惊人。 “从现在起,你在基地里的所有行动,都有了最合法的理由——项目需要。” “包括,”她的嘴角,勾起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笑意, “用‘项目组’的名义,去调查一个总参代表,是不是跟外国情报人员,有不正当的接触。” 陆津言的心脏,被这句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釜底抽薪。 她竟然用这种方式,给了他一把最锋利的、也是最合法的,刀。 他拿起那张聘书,那几行墨迹,仿佛有千斤重。 他看着她,看着那个将所有阴谋和阳谋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女人。 “你想让我,怎么查?” 林姝没有回答。 她只是拿起桌上那个相框,用指尖,轻轻弹了一下玻璃罩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我有个习惯,”她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传进陆津言的耳朵里, “动手之前,我喜欢观察对手。” “这样我好决定,是该断了他哪条后路,还是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陆副组长,你觉得呢?” 第60章 他的勋章,她的梦呓 那张聘书,静静地躺在桌上, 陆津言没有再看它一眼。 军人,从不选择,只执行。 “最关键的地方。” 他从喉咙里,挤出的一句话。 林姝笑了。 那笑容,没有温度,却有让人心头发颤的、快意。 “很好。” 她说,“陆副组长,你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找到宋代表的‘关键之处’,然后,开始动手。” 陆津言转身就走,那件笔挺的军装,被他走出一股山雨欲来的杀气。 他没有去团部,也没有去找他的侦察连。 他直接去了基地安全部。 安全部长姓张,是个见惯了风浪的老江湖,看见陆津言那张阎王似的脸,心里咯噔一下。 “陆团……不,陆副组长。” 他已经接到了元师长的电话,改口改得飞快。 陆津言将那张聘书拍在桌上。 “项目安全审查。” 他言简意赅,“总参的那个秘书,叫什么?” “李文。” “带他过来。” “这……陆副组长,李秘书是总参的人,没有正当理由……” 陆津言的眼,扫过张部长的脸。 “理由,” 他一字一顿,“我怀疑他与被收押的外国情报人员,有不正当接触。” 张部长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这顶帽子,扣下去,是要掉脑袋的! 他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立刻派了两个最精干的手下,直奔招待所。 半小时后,基地的七号审讯室。 这里比禁闭室更森严,墙壁里都夹着隔音钢板。 李文被“请”进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几分来自京城的、优越的倨傲。 “陆团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来指导工作的,不是来接受审查的!” 陆津言没说话。 他坐在审讯桌的另一头,高大的身躯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 他的右手,就放在桌上,一下,一下地,用指节,有节奏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 “嗒……嗒……嗒……” 那声音,不大,却敲在李文的心上。 李文的倨傲,渐渐挂不住了。 这屋里太冷,太静,陆津言身上那股野兽般的气息,压得他喘不过气。 “我……我要给宋代表打电话!” 他色厉内荏地喊。 “可以。” 陆津言终于开口, “等你交代完。” 他从身旁的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扔在桌上。 是谢尔盖,那个代号“响尾蛇”的克格勃特工,被捕时拍的照片。 “认识吗?” “不……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李文矢口否认。 “哦?” 陆津言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 “可他认识你。他说,三天前,在招待所后面的白桦林,有人给了他一个信封。” 李文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胡说!血口喷人!” “信封里,” 陆津言无视他的辩解,继续用那种不紧不慢的、足以将人逼疯的语调说, “是五百块钱,和一张基地的内部巡逻路线图。” 李文的身体,开始抖了。 “他还说,” 陆津言的目光,像鹰一样锁着他,“给你信封的人,左手手腕上,有一颗很小的黑痣。” 李文的左手,下意识地就往袖子里缩! 这个动作,彻底出卖了他。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干!” 他崩溃了,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是宋代表!都是宋代表让我做的!他说只是让我去跟一个‘老朋友’聊聊天,给点生活费!我不知道他是间谍!” “聊聊天?” 陆津言笑了,那笑声,在空旷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瘆人, “聊到把家属区的舆论煽动起来,把‘北辰星’的专家逼走,也叫聊聊天?”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李文面前。 那股从战场上带下来的、实质般的杀气,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李文死死罩住。 “你不知道,那张被烧掉的照片,也是你那位‘宋代表’的杰作吧?” 李文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他彻底傻了。 他以为自己只是在执行上级的命令,办点脏活,谁知道,竟然已经站在了叛国的悬崖边上! “我……我……”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陆副组长,我错了!我什么都说!我全都交代!” 陆津言没有看他。 他只是伸出手,拽住了李文那件崭新的、料子挺括的中山装的领口。 他没用力,只是用一种检查的眼神,看着那上面的一排纽扣。 然后,他用两根手指,捏住最上面那颗用牛角打磨的、带着细微纹路的纽扣,猛地,一发力。 “啪!” 纽扣,带着一小片布料,被他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李文疼得闷哼一声,却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 陆津言松开手,任由那个软成一滩烂泥的秘书,瘫倒在地。 他转身,一言不发,走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审讯室。 张部长和几个安全部的干事,就等在门外,大气都不敢出。 “把里面那条狗,给我看好了。” 陆津言的声音,恢复了冰冷, “二十四小时,不准他跟任何人接触。尤其是,宋代表。” “是!” 夜,深了。 陆津言回到那间屋子时,林姝已经睡了。 她侧躺在那张巨大的床上,呼吸均匀,睡得很沉。 那张摆着烧焦照片的相框,还立在桌上。 陆津言没有开灯。 他走到床边,没有躺下,只是在床沿坐下。 他摊开手。 掌心里,静静地躺着那颗从李文衣领上,扯下来的牛角扣。 带回来的,第一份战利品。 他看着床上那个熟睡的女人,看着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那均匀的、带着生命气息的呼吸声, 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一点点抚平了他心底那头暴躁的困兽。 紧绷了一天的肩膀,在这一刻,才无声地松懈下来。 他伸出手,动作很轻,很轻,将那颗还带着另一个人体温和恐惧的纽扣,放在了她身旁的枕头上。 然后,他才脱掉军靴,在那片属于他的、冰冷的床沿,和衣躺下。 他刚闭上眼。 身旁,那个熟睡的女人,忽然动了。 她翻了个身,在梦里,无意识地,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柔软的身体,就那么毫无防备地,贴上了他那身坚硬如铁的肌肉。 陆津言的身体,瞬间僵成了石头。 他甚至能闻到她发丝间那股清冽的、让他心慌的香气。 黑暗中,他听见她用一种极轻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梦呓,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别走……” 第61章 明天,让你亲眼看看国宝是怎么炼成的! “别走。” 陆津言的动作一僵。 那句含混不清的“别走”,扎进他紧绷的神经。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沉睡时依旧紧蹙的眉,再摊开另一只手,看着掌心那颗冰冷的、带着背叛和恐惧气息的牛角扣。 温软的梦呓与坚硬的现实,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这一夜,他终究难以合眼。 天蒙蒙亮,他便无声地起身,动作间没有惊动身旁的人。 他没有去洗漱,只是走到那张巨大的红木老板桌前,就着窗外第一缕灰白的光,将那颗牛角扣,放在了那张摆着烧焦照片的相框前。 他做完这一切,回头,看见林姝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那张他无比熟悉的脸上,此刻有一种陌生的惊艳。 散乱的青丝衬得她的肌肤近乎透明,未经任何修饰的唇色是天然的淡粉,有一种脆弱而惊人的美感。 她就那么靠在床头,一双清亮的眼睛在晨光中,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没有了昨夜的疲惫,也没有了梦里的脆弱。 那眼神,平静,通透,像能看穿他一夜的挣扎和狂躁。 “睡得好吗,陆副组长?”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划开了两人之间那层微妙的、心照不宣的空气。 陆津言的胸口,堵了一下。 他走过去,将桌上那颗牛角扣捏起,走到床边,摊开手掌,递到她面前。 没有邀功,没有解释。 只有一个冷冰冰的物证。 林姝的视线,在那颗纽扣上停留了半秒,随即抬起眼,看向他。“李文的?” “嗯。” “他招了?” “招了。” 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没有的笑意。 “很好。这是他第一道依仗。现在,它断了。” 她没有去拿那颗纽扣,反而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她走到那张巨大的书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盘崭新的、未开封的空白磁带。 她将其中一盘,和那台银灰色的便携式录音机,一起推到陆津言面前。 “宋雄关的第二把刀,很快就会出鞘。”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运筹帷幄的冷静, “他会攻击我的专业,我的理论,我的一切。” “他会试图向所有人证明,‘北辰星’,就像我母亲本人一样,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疯狂的、会拖垮所有人的空想。” 陆津言握紧了手里的纽扣。 “我需要你,”林姝的指尖,在那盘空白磁带上,轻轻点了点, “在今天之内,让整个北海基地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一个‘故事’。” 她看向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闪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光芒。 “故事的前半段,是那几个老工人的声音。让他们告诉所有人,国家没有忘记他们,部队记得他们的功劳。” “故事的后半段,我要李文的声音。”她顿了顿,每一个字, “我不需要他指证宋雄关,我只需要他,对着这盘磁带,亲口承认,” “他,一个总参的秘书,是如何被一个代号‘响尾蛇’的克格勃特工收买,又是如何试图窃取我们国家重点国防项目机密的。” 他的心,差点没跳出来,他马上就明白了。 嫁祸。 她要将宋雄关做的所有脏事,完美地,栽赃到那个已经被捕的苏联特务头上。 她不仅要斩断宋雄关的爪牙,还要用这爪牙的尸体,为自己筑起一道“受害者”的、坚不可摧的城墙。 “他会同意吗?”陆津言问,声音干涩。 “会的。”林姝的语气,不容置疑, “在叛国罪和‘被上级蒙蔽、犯了严重错误’之间,他会做出最聪明的选择。” 她将另一盘空白磁带,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去吧,”她看着他,“让基地的广播站,在今天下午,准时播出这个‘故事’。我要让宋雄关的那把刀,还没出鞘,就先断在鞘里。” …… 下午三点,北海基地。 广播站里那台老旧的播音设备,准时响起。 没有慷慨激昂的革命歌曲,也没有枯燥冗长的新闻播报。 先是孙建国那带着哭腔的、最质朴的感恩。 然后,是经过剪辑和技术处理的、李文那带着颤抖和悔恨的“忏悔”。 他承认了自己是如何与“响尾蛇”勾结,如何试图煽动群众,如何想破坏“北辰星”项目……所有的罪名,都指向了那个已经被隔离审查的苏联特务。 整个故事,逻辑清晰,证据“确凿”。 一时间,整个基地都沸腾了。 对林姝这位“国宝专家”的同情和敬佩,对境外敌对势力的愤怒和警惕,达到了顶峰。 那间筒子楼,在这一刻,仿佛成了整个基地的圣地。 宋雄关所在的招待所里。 他听着广播里传出的声音,那张永远温文尔雅的脸上,出现了裂痕。 他精心布置的第二步棋,就这么被对方用一种他想都想不到的、釜底抽薪的方式,给废了。 他甚至能想象,现在整个基地,都在用一种什么样的眼光,看着他这个“差点被苏联间谍利用”的,总参代表。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就在这时,他房间的电话,响了。 是元师长亲自打来的。 “宋代表,”元师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广播,你听到了吧?” “听到了。”宋雄关的声音,很平静。 “项目组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元师长继续道, “我已经向上面打了报告,在广播里提到的那个废弃仓库,将会被改建成一个新的、独立的、安保级别最高的,实验楼。专门用于‘北辰星’项目。” “另外,”元师长顿了顿,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考虑到这次事件的严重性,为了更好地保护我们的专家,上面同意了我的请求。从今天起,‘北辰星’项目组,将成立独立的,内部安全审查小组。” “组长,”元师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由项目的副组长,陆津言同志,兼任。” 宋雄关握着听筒的手,猛地收紧。 他听明白了。 元师长这是在告诉他,从现在起,你宋雄关,也在我的监控范围之内。 “很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还有一件事,”元师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昨天提审‘响尾蛇’的报告,我看了。里面提到,你对他那个对手,很感兴趣?” 宋雄关的瞳孔,缩了一下。 “明天上午九点,”元师长的声音,带上了一股不容置疑的、属于一方主帅的威严, “舰队会组织一场项目内部的技术研讨会。届时,林专家会亲自讲解她的核心算法模型。” “我特意邀请了你,作为总参代表,列席旁听。” “宋代表,你不是好奇吗?” “我就让你,亲眼看一看,我们的国宝,到底是怎么炼成的。” 第62章 一句话,中科院专家集体起立! 北海舰队的最高保密等级会议室,气氛凝重。 一张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坐满了军装笔挺的军官和一脸严肃的技术专家。 元师长坐在主位,不怒自威。 宋雄关坐在他的左手边,金丝眼镜擦得一尘不染,姿态从容。 陆津言没有坐。 他沉默地,立在林姝身后。 右手,就那么随意地搭在她的椅背上,是一个无声的、充满了占有欲和威胁的姿态。 林姝坐在那里。 她面前没有讲稿,只有一杯温水。 那张苍白的脸上,是孕期带来的倦,也是一场大战前的静。 “开始吧。”元师长沉声道。 林姝起身,缓步走到前方那块巨大的黑板前,拾起一支粉笔。 她没有开场白,没有客套。 “‘北辰星’的核心,不是卫星,是时间。” 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第一个词:时间。 满座皆惊。 一位头发花白的、来自中科院的老教授皱眉: “林专家,我们讨论的是导航定位,是空间坐标。时间,只是一个参照系。” “不。”林姝摇头,声音清冷,却敲在每个人心上, “时间,是第四维坐标。没有绝对精准的时间,三维空间里的任何坐标,都是一个会移动的、毫无意义的谎言。” 她没等众人反应,粉笔在黑板上飞舞。 “卫星在高速运动中,会产生时间膨胀效应。地球引力场的不均匀,会造成引力时间延迟。” “广义相对论……狭义相对论……” 一连串闻所未闻的名词,从她嘴里吐出,砸得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这些理论,在座的顶尖专家不是不知道,但那是爱因斯坦的理论物理,是停留在纸面上的、最前沿的空想。 谁会把它,跟一艘潜艇的定位,联系在一起? “荒谬!”宋雄关终于开口了。 他站起身,脸上带着那种悲悯的、看疯子的神情。 “林姝同志,你的想象力,跟你母亲,如出一辙。” 他将“母亲”两个字,咬得极重,捅向她最深的伤口。 “她当年,也曾在这群最优秀的头脑面前,描绘过类似的、宏伟的蓝图。” “结果呢?她耗尽了所有人的心血,却只想证明一个无法被证明的、虚无缥缈的梦。”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痛惜: “我们国家,资源有限。我们的人民,还在勒紧裤腰带。” “我们需要的,是能下水、能开炮的军舰,而不是一个会拖垮整个国防工业的、华而不实的‘科学童话’!” “你现在,要带着所有人,重蹈你母亲的覆辙吗?!” 杀人诛心。 他将林姝所有的理论,都打上了“疯子”、“空想”、“祸国殃民”的标签。 会议室里,气氛瞬间变了。 那些原本只是困惑的专家,眼神开始变得怀疑,审视。 陆津言搭在椅背上的那只手,骨节“咯”地一声,捏紧了。 林姝却笑了。 她转过身,看着宋雄关那张悲天悯人的脸,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看穿一切的嘲讽。 “宋代表说完了?” 她没等他回答,手中的粉笔,在黑板上划出一道决绝的直线,将左右两边彻底分开。 “你说的都对。”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我母亲的设想,在当时,的确是童话。” “但你,”她看着宋雄关,一字一顿,“弄错了一件事。” “童话的结局,不是公主死了。” “是屠龙的勇士,来了。”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粉笔,快速的写着。 一串串繁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公式、一组组精密到毫秒的计算数据,倾泻在黑色的幕布上。 “以铷原子钟的跃迁频率为基准,引入卡尔曼滤波算法,对卫星钟差进行动态补偿!” “建立广义相对论效应修正模型,将引力频移和多普勒频移的综合误差,控制在每天0.1微秒以内!” “采用伪随机码进行信号测距,抗干扰能力提升三十个百分点!” 她语速极快,吐字清晰,那张苍白的脸因为极致的专注而染上了一层神性的光辉。 她书写的,根本不是在解释,而是在给出最终答案。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白发苍苍的专家,从最初的震惊,到呆滞,再到不自觉地站起身,他们的身体前倾,眼睛死死地盯着黑板。 宋雄关的脸,从自信,到错愕,再到一片铁青。 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他看得懂在场所有专家的表情。 那是狂热。 “这……这是……”那位之前第一个提出质疑的老教授,声音颤抖,指着黑板上的一串公式,像是看到了上帝, “天呐……她……她解决了……她解决了随机误差的收敛问题!” 林姝写下了最后一个字符。 她扔掉只剩一小截的粉笔,转过身,那双清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宋雄关。 “我母亲的时代,没有足够强大的计算机,去支撑她的模型。” “她的时代,没有足够精密的原子钟,去验证她的算法。” “她的时代,只有一个像你一样,用‘务实’做借口,扼杀所有超前思想的,庸人。” 她的声音,冰冷刺骨。 “而我的时代,”她抬起手,指向那块写满了未来密码的黑板,“来了。” 元师长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和激动。“好!!” 满座皆静。 “我宣布!”元师长的声音,洪亮如钟, “‘北辰星’项目,即刻起,进入全面执行阶段!所有资源,向林专家倾斜!所有人,无条件配合!” 宋雄关的身体,晃了一下。 他输了。 在这间屋子里,当着所有人的面,被那个他最瞧不起的、他母亲的“失败品”, 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碾得粉身碎骨。 会议结束了。 人群涌向林姝,涌向那块黑板。 宋雄关站在原地,孤立的站着。 陆津言走到林姝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那杯已经凉了的水,用自己的体温,将它捂热。 林姝接过水杯,低头喝了一口。 她赢了,可身体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却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宋雄关走了过来。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走到林姝面前,停下。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熬得通红,血丝密布,褪去了所有愤怒, 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痛心。 他俯下身,声音沙哑,用一种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 “你赢了。” “项目,是你的。” 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却勾不起任何弧度,只剩一片苦涩。 “可是,妹妹。”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真的想好了吗?这个孩子……你将来要怎么向陆家交代?” 第63章 别怕,你的天塌下来,有我扛着! “……妹妹,你真的想好了吗?这个孩子……你将来要怎么向陆家交代?” 宋雄关那句话,带着斯文的笑意,一字不差地钻进陆津言的耳朵。 那一瞬间,会议室里所有嘈杂、兴奋的议论声都消失了。 他搭在林姝椅背上的右手,青筋暴起,坚硬如铁。 一股滚烫的、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杀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想拧过头,一拳砸烂宋雄关那张斯文败类的脸。 他想揪着他的领子,对全天下咆哮,那他妈是老子的种! 可他不能。 他身前的女人,刚刚拼尽全力打赢了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硬仗。 她是为了整个国家赢的,但她自己,却如一根拉到极限又突然松掉的皮筋,整个人都泄了劲。 陆津言能感觉到,在他手掌下方,她单薄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细微地发抖。 林姝没有动,甚至没有回头。 她端起那杯被他捂热的水,喝了一口。 温水入喉,却压不住从胃里翻涌上来的恶心。 眼前那一张张激动、狂热的脸,开始旋转、模糊,最后堕入一片令人晕眩的黑。 她赢了。 可宋雄关只用一句话,就将她刚刚筑起的荣耀堡垒,从内部炸开了一道最丑陋、最肮脏的裂缝。 一个连孩子父亲是谁都搞不清的女人,一个私生活混乱的“破鞋”。 这顶帽子,比“疯子”和“空想家”更恶毒,更能杀死一个女人。 “林专家?林专家您没事吧?” 那位之前第一个质疑她的老教授,此刻满脸关切,眼神里是纯粹的崇敬和担忧。 林姝的视野从漆黑中重新聚焦,她看清了老教授的脸,也看清了周围一张张善意的脸。 她摇了摇头,声音发虚:“没事,就是有点累。” “该休息,是该好好休息!” 元师长洪亮的声音传来,他大步流星地走来,亲自为她开路, “小陆!愣着干什么?送林专家回去休息!这是命令!” 陆津言如梦初醒。 他收回那道几乎要将宋雄关凌迟的视线,弯腰,一言不发,直接将林姝打横抱起。 动作稳得没有一丝摇晃。 在众人的惊呼和善意的笑声中,他抱着她,大步走出了那间还残留着硝烟味的会议室。 宋雄关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推了推金丝眼镜。 镜片后的怨毒,被一丝扭曲的快意取代。 他不在乎项目归属。 他在乎的,是摧毁她。 从精神上,从名誉上,将那个不守规矩的女人,彻底踩进泥里。 今天,这根刺,已经成功扎进了他们心里。…… 一路无话。 陆津言抱着她,走得很稳。 怀里这具身体的僵硬和冰冷,清晰地传递过来。 这份重量,此刻像一座山,压得他心口发闷,喘不过气。 回到那间熟悉的屋子,他反手用脚勾上门,将她轻轻放在那张巨大的席梦思床上。 他没有离开,拉过木凳坐在床边,就那么看着她。 屋里很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林姝睁着眼,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那双总是闪着精明和算计的眼睛,此刻像两口被抽干的枯井,一片荒芜。 “宋雄关的话,你听见了。” 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起伏。 “听见了。” 陆津-言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不问点什么?” 她转过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自毁般的挑衅。 陆津言也在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那双空洞的眼睛。 他想起昨晚,她在他怀里像个受惊的孩子。 又想起刚才,她在会议室里指点江山,浑身发光的模样。 最后,定格在宋雄关那句恶毒的话上。 他胸口那团烧了一路的火,撞上她空洞的眼神时,毫无道理地,熄了。 不是不怒,而是那股滔天的怒火,被一种更滚烫、更陌生的情绪蛮横地盖了过去。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用这辈子都没用过的郑重语气说:“那是我的种。” 林姝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狠狠一缩。 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她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这句简单粗暴的话,撞得粉碎。 陆津言像是怕她不信,又像是要说服自己,往前凑了凑,盯着她的眼睛,又补了一句。 “是我的兵。” 他的兵,还没出世,就被人打上“野种”的标签。 这笔账,他记下了。 他要让宋雄关,用血来还。 林姝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烧得通红的眼睛里,那种不容置疑的、带着野兽般占有欲的笃定。 那根扎在她心里的毒刺,被这股滚烫的力量,硬生生给融化了。 可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却再也压不住。 她猛地坐起身,推开他,冲到墙角的垃圾桶旁,剧烈地干呕起来。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水一阵阵上涌,烧得喉咙火辣辣地疼。 高强度的脑力风暴,和宋雄关最后那句诛心之言,终于耗尽了她所有力气,身体用最直接的方式向她抗议。 陆津言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冲过去,笨拙地一下下拍着她的背,看着她难受得浑身发抖,那颗刚刚才硬起来的心,又被揉成了一团。 “水……” 他嘴里念叨着,转身就去倒水。 可桌上的水,早就凉了。 他端着杯子,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直接冲进了公共厨房。 很快,他端着一杯温热的、兑了点糖的白开水回来。 林姝已经吐得脱力,瘫坐在地,靠着墙角大口喘气,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陆津言在她身前蹲下,小心翼翼地将水杯递到她嘴边。 “喝点。” 林姝就着他的手,小口喝了两口。 温热的糖水滑进胃里,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总算被压下一点。 她靠在墙上。 “陆津言。” 她闭着眼,轻声喊他。 “嗯。” “我有点冷。” 陆津言没说话。 他放下水杯,再次将她抱起,走回床边,放进温暖的被窝里。 他扯过被子,将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苍白的脸。 然后,他拉过木凳,又在她床边坐下。 他看着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他伸出手,那只布满硬茧和伤痕的手,动作极轻地,握住了她放在被子外面的、冰凉的手。 入手,一片刺骨的凉。 他的手,却很烫。 他忽然觉得,这只手太小,太冷了。 就是这只手,在黑板上写下了能改变国家命运的公式;就是这双手的主人,独自承受着最恶毒的攻击。 而他,却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在旁边看着。 他收紧手指,用自己滚烫的掌心,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住,试图将自己所有的温度,都传进她的四肢百骸。 他俯下身,对着她沉睡的侧脸,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立下了一个军令状。 “别怕。” “你的天塌下来,有我扛着。” 第64章 孕吐醒来,军官老公竟在笨拙喂饭 第二天,林姝是被一阵饭菜的香气弄醒的。 她睁开眼,看见陆津言正把一个铝制饭盒放在床头柜上。 饭盒已经打开,热气扑面而来。 碗里卧着一个金黄喷香的荷包蛋,蛋液边缘煎得微微焦脆,是用了足够油才有的品相。 旁边是一碗熬得黏糊软烂的小米粥,米粒几乎化开,上面还撒了一小撮白糖。 除了咸菜,甚至还有一个白面馒头。 “吃点东西。”陆津言的声音依旧是硬邦邦的,但动作却很轻。 林姝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头。 昨天那一吐,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精力,现在浑身都像散了架。 她看着那碗小米粥,胃里又开始隐隐不舒服。 “不想吃。”她皱着眉,把头扭到一边。 陆津言没说话。 他只是拉过凳子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递到她嘴边。 又是这种不容分说的喂食。 林姝想发火,可看着他那张写满了“你今天必须吃了它”的倔驴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现在没力气跟他吵。 她张开嘴,认命地,将那口粥吃了下去。 温热的小米粥滑进胃里,很舒服。 他喂一勺,她吃一勺。 一碗粥,一个鸡蛋,很快见了底。 林姝感觉自己像是活过来了,身体里重新有了一点力气。 “今天,项目组要开第一次全体会议。”她擦了擦嘴,声音恢复了一点力气,“你跟我一起去。” “嗯。”陆津言点头,收拾着饭盒。 “从今天起,你那个安保小组,不只是负责我的人身安全。” 林姝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我要你,把整个实验楼,变成一个铁桶。”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所有进出的人员,背景,社会关系,我要一份最详细的报告。” “所有带进实验楼的设备,材料,哪怕是一颗螺丝钉,都要有明确的来源和记录。” “还有,”她的目光变得锐利,“宋雄关,我要他二十四小时,都在你的监控之下。” 陆津言收拾饭盒的手,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她。 他懂了。 她这是在用他,为她的王国,筑起第一道城墙。 而这道城墙,不仅要防外面的狼,更要防里面的,那个伪装的家人。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 新建的实验楼,由那个废弃仓库改造而成,外面看上去依旧朴实无华,但里面,已经焕然一新。 雪白的墙壁,光洁的水磨石地面,还有一排排崭新的、散发着油漆味的实验台。 会议室里,昨天那些白发苍苍的专家,和一批更年轻的、从各个院所抽调来的技术骨干,已经全部到齐。 他们看着走进来的林姝,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敬畏和好奇。 林姝今天穿了一件得体的蓝色干部套裙,外面罩着一件白大褂,长发用一根皮筋利落地束在脑后。那张苍白的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倦意,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陆津言跟在她身后,一身笔挺的军装,那张冷峻的脸上,像是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他没有坐,就那么站在了会议室的角落。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宋雄关也来了。 他就坐在会议桌的一角,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温和的、无懈可击的笑容。 仿佛昨天那个在林姝耳边说尽恶毒之言的人,不是他。 看到陆津言的目光扫过来,他还微笑着,点了点头。 陆津言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林姝走到主位,没有坐下。 她环视了一圈,目光从每一张脸上扫过。 “各位,我是林姝,‘北辰星’项目的总负责人。” 她的开场白,简单直接。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个团队。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北辰星’,从图纸,变成现实。”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身份,什么级别。在这里,只有两个身份——我的组员,或者,离开。”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现在,我来布置第一阶段的任务。” 她没有给任何人提问和寒暄的时间,直接切入主题。 “第一,算法验证组。负责人,中科院,王教授。” 昨天那位第一个质疑她,后来又第一个为她惊呼的老教授,猛地站了起来,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激动,也是郑重。 “到!” “你的任务,是在一周之内,带领你的小组,用现有的计算机,完成对核心算法的初步模拟验证。我需要看到第一份数据报告。” “保证完成任务!”王教授的声音,洪亮有力。 “第二,硬件攻关组。负责人,712所,张工。” 一个三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工程师站了起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到!” “你的任务,是原子钟。我需要你,在三个月内,拿出一台样钟。稳定性,要达到我昨天在黑板上写的那个标准。” 张工的呼吸,都急促了。 这个任务,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但他看着林姝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还是咬着牙,吼了出来。 “保证完成任务!” 林姝点了点头,继续布置任务。 她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地指挥官,将一场看似不可能的战役,分解成了一个个清晰的、可以执行的战术目标。 她没有说一句鼓舞士气的话,但她那份极致的专业和自信,就是最强的动员令。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她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场,给点燃了。 这是一个天才。 一个能带领他们,创造奇迹的天才。 能参与这样的项目,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荣耀。 宋雄关坐在角落,静静地看着。 他看着那个光芒万丈的妹妹,看着那些被她几句话就煽动得热血沸腾的专家,脸上的笑容,没有变。 但他握着水杯的手,不由得用了力。 他发现,他还是小看了她。 她不仅懂技术,她还懂人心,懂管理。 她正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插手的方式,快速地,将这个项目组,打造成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而他这个总联络员,正在被迅速地,边缘化。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 陆津言走到林姝身边。 “我需要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和两个最可靠的兵。”他说。 “去找元师长。”林姝头也没抬,正在整理手里的文件,“他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陆津言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林姝叫住他。 她从一堆文件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他。 那是一张手绘的草图。 图上,画着一个奇怪的、像是天线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陆津言问。 “一个玩具。”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帮我找个最厉害的钣金工,把这个东西,做出来。记住,要快,要保密。” 第65章 男人的愤怒一文不值!她教军官杀人诛心 陆津言拿着那张画着“玩具”的草图,离开了实验楼。 他没有立刻去找元师长,而是先回了趟独立团的团部。 他需要两个兵。 不是普通的兵,是能让他绝对信任,能替他盯死宋雄关这条毒蛇的,眼线。 他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人,是他的警卫员,周海。 周海,侦察连出身,格斗射击样样顶尖,最重要的是,脑子活,嘴巴严,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忠诚度毋庸置疑。 另一个,他想了想,挑了通信连的一个老兵,叫李光。 李光,技术宅,不爱说话,但一双耳朵比狗还灵,能从最细微的电波杂音里,听出不对劲的地方。 让他去监控宋雄关的通信,再合适不过。 他亲自把两个人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门一关,将林姝的命令,和自己的要求,简单直接地交代了下去。 没有废话,只有任务。 “你们两个,从现在起,脱离原部队建制,直接对我负责。” “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二十四小时,给我盯死总参来的那位宋代表。” “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打了几个喷嚏,我都要知道。” “是!”周海和李光挺直了腰板,眼神里是绝对的服从。 “这件事,保密等级,最高。”陆津言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 “除了我们三个,不能有第四个人知道。包括元师长。” 周海和李光的心,都是一凛。 他们知道,这次的任务,不一般。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安保任务了,这是内部监控,是政治任务。 “去吧。”陆津言挥了挥手, “记住,你们是幽灵,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们的存在。” 安排好人手,陆津言才拿着那张草图,开着吉普车,去了元师长的办公室。 元师长正在看文件,见他进来,放下手里的笔,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小子,可以啊!不声不响,就给我找回来一个国宝!”他指了指陆津言,哈哈大笑, “上面都震动了!好几个老总长亲自打电话过来问,说咱们北海舰队是不是藏了个神仙!” 陆津言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将那张草-图,放在了他桌上。 “林姝要的。” 元师长的笑容一收,拿起那张图纸,看了半天,也没看懂上面画的是什么。 “这是……天线?” “她说是个玩具。”陆津言言简意赅,“要最好的钣金工,要快,要保密。” “玩具?”元师长眉头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 “神仙的玩具,那肯定也不是一般玩意儿!行!我亲自去厂里给你找人!保证给你弄得妥妥的!” 他说着,又想起了什么,脸色沉了下来。 “小陆,你跟我说句实话。”元师长看着他,眼神变得严肃, “昨天会议结束,那个宋雄关,是不是跟你媳妇儿,说什么了?” 陆津言的心,沉了一下。 元师长,果然是人老成精。 “他说了什么,不重要。”陆津言的声音很平,“重要的是,他想干什么。” “这个我懂。”元师长点点头,手指敲着桌面, “我跟宋家那个老头子,打过交道。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着斯文,骨子里,都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主儿。” 他叹了口气,“林专家,太扎眼了。她的存在,挡了很多人的路,也戳了很多人的肺管子。” “宋雄关这次来,名为协助,实为掣肘,甚至是……找茬。” “我昨天已经给你成立了独立的安保小组,就是给你放权。”元师长看着他,一字一顿, “从今天起,你这个小组,不仅对外,也对内。” “我给你最高的权限,只要是为了保护‘北辰星’,保护林专家,你可以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出了事,我给你兜着!” 陆津言心里“咯噔”了一下。 元师长这是在给他发了一张“许可证”。 一张可以让他这把刀,名正言顺地,对准宋雄关的许可证。 “谢谢师长。”他站起身,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从元师长的办公室出来,陆津言的心情,却并没有轻松多少。 他开着车,在基地里漫无目的地转着。 他想起了宋雄关那句恶毒的话,想起了林姝吐得昏天暗地的模样,想起了她握着他手时那冰凉的温度。 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那些所谓的烦恼和憋闷,都像个笑话。 跟她所面对的惊涛骇浪比起来,他那点情绪,连一朵浪花都算不上。 他把车停在实验楼下,没有上去。 他知道,那里是她的战场。 而他的战场,在这里。 他坐在车里,点了一根烟,看着那栋朴实无华的二层小楼。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他的地盘。 他要让这里,变成一座真正的堡垒。任何想伤害她的人,都别想靠近一步。 …… 晚上,陆津言回到那间屋子时,林姝正靠在床头,看一份文件。 桌上,那盏绘图灯亮着,将她的脸,映得有些透明。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 “好多了。”林姝放下文件,揉了揉眉心, “项目组的磨合,比我想象的要顺利。王教授他们,都是真正的国士,一点就透。” “那就好。” 屋里,又陷入了沉默。 陆津言看着她脸上那抹掩饰不住的疲惫,心里那股无名火,又开始烧。 烧的不是她,是自己。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她在那边冲锋陷阵,跟全世界斗智斗勇,而他,却连一碗能让她顺顺当当喝下去的热汤,都做不好。 “宋雄关那句话,”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你别放在心上。” 林姝抬起眼,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我不会安慰人但我很努力”的别扭的脸,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像一朵在冰原上,悄然绽放的雪莲。 “我没放在心上。”她说的是实话。 对一个谈判专家来说,人身攻击,是最廉价,也是最无能的手段。 如果连这点情绪都控制不住,她早就死在华尔街了。 “但是,”她话锋一转,那双清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你放在心上了。” 陆津言的身体,僵了一下。 “陆津言,”林姝坐直了身体,神情变得严肃,“你知不知道,宋雄关那句话,真正的目标,不是我,是你。” 陆津言皱起了眉,不解。 “他攻击我,是因为他知道,我是这个项目的核心。只要我倒了,项目就完了。”林姝的思路很清晰, “但他更知道,你,是我身边唯一的,也是最坚固的,防线。” “他那句话,不是说给我听的,是说给你听的。” “他在你心里种下一根刺,一根怀疑的刺。” “他想让你觉得,你保护的,是一个不贞的女人,你即将拥有的,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他想让你动摇,让你愤怒,让你对我产生隔阂。只要我们之间出现了裂痕,他就有机可乘。” “他要毁掉的,不只是我,还有你对我的,信任。” 陆津言只觉得心口一紧,堵得慌。 他一直以为,宋雄关是在羞辱林姝。 现在他才明白,那句话,更是在动摇他这个“护卫”的军心。 好恶毒的手段。 “他想多了。”陆津言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不,他没想多。对普通男人来说,这招,一击致命。” 林姝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探究和审视。 “但你,不是普通男人。” “你是军人。” “所以,陆津言,”她看着他,一字一顿, “从现在起,收起你那些不必要的愤怒和情绪。” “宋雄关的任何挑衅,你都不要理会。你的任务,不是跟他打架,是看住他,抓住他的把柄,然后,一击致命。” “他想看到你失控,你就偏要冷静给他看。” “他越是攻击你的软肋,你就越要把那块软肋,变成刺向他的,铠甲。” 陆津言看着她,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女人,正在用她的方式,武装他,训练他。 她把他当成她的刀,也在把他,磨成一把,能配得上她的,最锋利的刀。 他心头那股憋闷,忽然就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意。 “知道了。”他站起身,那挺拔的身躯,充满了力量。 “早点休息。”他说完,转身,走向床的另一边,和衣躺下。 黑暗中,他能感觉到,身旁那道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良久,他听见她轻声说了一句。 “陆津言,谢谢你。” 第66章 宠妻剧本?陆团长拿着黑料去谈判! “北辰星”项目启动的第三天,第一个难题,如期而至。 算法验证组的王教授,一脸愁容地找到了林姝的办公室。 “林专家,出问题了。” 他把一份报告放在桌上,那张儒雅的脸上,满是焦虑,“我们现有的那台计算机,算力根本不够。” 林姝的办公室,是实验楼里最大的一间,一半是办公区,一半是休息区,用一道屏风隔开。 此刻,她正坐在那张巨大的红木老板桌后,研究着一份设备清单。 她拿起王教授的报告,快速地扫了一遍。 报告里,全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分析。 结论只有一个:他们那台全国都数得着的、宝贝一样的晶体管计算机,在“北辰星”那庞大到恐怖的计算量面前,就像一个拿着算盘,要去计算宇宙星辰的孩童。 “我推算过,” 王教授的语速很快,带着技术人员特有的焦虑,“如果要完成您要求的第一步模拟验证,我们至少需要一台运算速度超过每秒十万次的计算机。而我们现在这台,峰值,也才两万次。” “我们试着优化了算法,精简了模型,但……杯水车薪。” 王教授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力感, “林专家,这不是算法的问题,这是……这是工业基础的问题。我们,造不出那么快的机器。” 整个项目,刚刚扬帆起航,就一头撞上了冰山。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林姝放下报告,脸上却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 这一切,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母亲的时代,就是被这道天堑,挡住了去路。 “我知道了。” 她点点头,语气平静,“王教授,你先带人,继续做基础的数据整理工作。计算机的事,我来解决。” 王教授愣了一下,他看着林姝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想问“您怎么解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眼前这个年轻的专家,已经创造了太多的奇迹。 他选择,再相信她一次。 “好!” 他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王教授刚走,陆津言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脸色沉凝,将一份文件夹放在桌上。 “宋雄关那边,有什么动静?” 林姝头也没抬,继续看那份设备清单。 “表面上,很安分。” 陆津言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声音压得很低, “每天按时参加项目例会,不说多余的话,下了班就回招待所,看书读报,没有任何异常。”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有件事很不对劲。我的人刚从京城那边传回消息,他那个秘书,李文,被放出来了。” 林姝画着圈的笔,停住了。 她抬起眼,眸光微凛:“放出来了?这么快?” “对。” 陆津言的脸色更加难看,“理由是证据不足,并且有人在背后使了力。现在人已经回了京城,对外宣称是‘养病’。” “养病?” 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看,是回去传递消息,调兵遣将去了。” 她将笔放下,靠在椅背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我说他怎么能这么安分,原来是虚晃一枪。他这是在等,等我们自己撞上南墙。同时,他自己的棋子,也已经重新就位了。” 陆津言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捏紧。 宋雄关这招,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比单纯的以逸待劳,要阴险百倍。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问,语气里透着一股肃杀。 “我需要一台计算机。” 林姝将那份设备清单,推到他面前,“IBM的,System/370。” 陆津言看着那个陌生的、由字母和数字组成的型号,一脸茫然。 “这是目前全世界最先进的商用大型计算机。” 林姝的指尖,在那个型号上点了点,“运算速度,最高能达到每秒五十万次。足够我们完成整个项目的所有计算。” 陆津言的心,沉了下去。 全世界最先进。 这六个字,在他们这个被层层封锁的年代,就等于“痴心妄想”。 “这种东西,我们国家不可能有。” 他沉声道。 “我们没有,但有人有。” 林姝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意味深长的笑,“而且,他还欠我一个人情。” 陆津言的脑子里,瞬间跳出了一个名字。 施密特。 那个被林姝在谈判桌上,扒得底裤都不剩的,德国专家。 “你想找他?” “不,我需要你,去找他。” 林姝看着他,“以‘北辰星’项目安保负责人的名义。” 陆津言彻底愣住了。 他一个搞安保的,去找一个德国商人,谈一台大型计算机的买卖?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林姝,你是不是……” “听我说完。” 林姝打断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闪着算计的光芒,“施密特的公司,是IBM在西德的总代理商之一。他有渠道,也有能力,帮我们弄到这台机器。” “但是,我们不能以官方的名义去买。这会立刻引起美国人的警惕,他们会动用一切手段,阻止这笔交易。” “所以,需要一个‘非官方’的,‘私人’的买家。” “而你,” 她看着陆津言,“就是最好的人选。” “我?” 陆津言觉得自己快跟不上她的思路了。 “对,就是你。” 林姝的语速很快,“你去找施密特,告诉他,你的‘妻子’,一个对计算机有着狂热爱好的‘天才’,非常想要一台IBM的电脑作为‘礼物’。而你,一个爱‘妻子’爱到可以为她做任何事的‘丈夫’,愿意倾家荡产,来满足她的这个愿望。” 陆津言的脸,黑了。 他又多了一个“宠妻狂魔”的剧本? “他会信吗?” 陆津言咬着牙问。 “他会的。” 林姝的语气,不容置疑,“因为,你去找他的时候,还要带上另一件东西。” 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信封。 她将信封推到陆津言面前。 “这里面,是施密特和他的老对手,克虏伯公司,在南美一个铜矿项目上的竞标方案。你告诉他,这是我送给他,弥补上次‘误会’的,一点小小的‘诚意’。” 陆津言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这个女人,到底还藏着多少底牌? “这些东西……” “你不需要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 林姝再次打断他,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她俯下身,一股清淡的、独属于她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响在他耳边:“陆津言,战争已经开始了。” “宋雄关在等我们弹尽粮绝,他的棋子也已经就位。”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悄悄地,运来一整船的,意大利炮。” 她直起身,看着他那张写满震惊和抗拒的脸,嘴角勾起狡黠的笑意。 “现在,我的‘炮手’,该你出场了。” …… 当天下午,一封加密电报,从北海基地,发往了京城的某个涉外宾馆。 电报的内容,很简单。 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 三天后,下午三点,和平饭店,咖啡厅。 落款,L。 而另一边,招待所内,宋雄关的秘书刚从京城打来电话,低声汇报。 “宋代表,我们在北海的人刚传来消息,王教授今天去找林姝了,” “两个人关着门谈了很久,王教授出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宋雄关的脸上,露出了预料之中的笑容。 “很好。”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茶叶,“让她折腾。我倒要看看,她这个神仙,能不能凭空变出一台计算机来。” 他抿了一口茶,心情舒畅。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猎物已经走进了他设下的第一道困局,而他真正的猎手,也已经,磨好了爪牙。 他只需要,安静地,等着看好戏,就行了。 第67章 那个煞神军官,竟是个无可救药的情种? 三天后,沪市。 和平饭店,这个见证了无数风云变幻的传奇之地,依旧保持着它独有的、属于上个世纪的优雅和体面。 下午三点,咖啡厅里,人不多。 舒缓的爵士乐,伴随着咖啡豆的浓香,在空气中弥漫。 陆津言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深色大衣,坐在一张靠窗的卡座里。 与周围轻松惬意的氛围相比,他显得有些过分持重了。 他高大的身躯,冷峻的脸——那是一张极具攻击性的面孔, 配上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凝气势,反而让周围那些窃窃低语的客人们,都下意识地离他远了一些。 他面前,只放着一杯白水。 他从不喝这种又苦又涩的洋玩意儿。 这也是他第一次,踏进这种地方。 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女人的“意大利炮”,他这辈子,都不会跟这种地方扯上关系。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握了拳头。 他有点紧张。 这种感觉,比他上战场,还要陌生。 在战场上,他面对的是清晰的敌人,和明确的任务。开枪,或者被开枪。 而在这里,他要面对的,是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领域,要扮演一个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角色。 “宠妻狂魔”。 他一想到这个词,就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考究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的金发男人,走了进来。 是施密特。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陆津言,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一种商人的精明所取代。 他走到卡座前,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 “陆团长,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他伸出手,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说道。 陆津言站起身,跟他握了一下手。 力道很重。 施密特的手被他捏得生疼,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里暗骂一声“粗鲁的军人”。 “施密特先生,请坐。”陆津言松开手,示意他坐下。 施密特揉了揉自己的手,在陆津言对面坐下,那个翻译,则恭敬地站在了他身后。 “不知道陆团长今天约我出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施密特开门见山。 他可不相信,这个煞神一样的中国军官,会专程跑来上海,请他喝咖啡。 陆津言没有回答。 他从军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个林姝交给他的信封,放在了桌上,推了过去。 施密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信封上,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 他没有立刻去拿。 “这是什么?” “我妻子,托我转交给你的一点‘心意’。”陆津言按照林姝教他的话,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内心却在咆哮:可恶!羞耻的台词来了! “她说,上次在北海,多有得罪,希望这个,能弥补一点小小的‘误会’。” “你的……妻子?”施密特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他想了半天,才把眼前这个冷面团长,和那个在谈判桌上,把他杀得片甲不留的、魔鬼一样的女人,联系到了一起。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他拿起那个信封,抽出了里面的文件。 当他看到文件标题上“克虏伯”和“南美铜矿”这几个字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飞快地翻阅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警惕,变成了震惊,再到狂喜,最后,是深深的、难以置信的忌惮。 这里面的东西,是他花了重金,动用了无数关系,都没能搞到的,克虏伯公司的核心竞标方案! 有了这个,他就能在南美那个价值上亿美元的项目上,占据绝对的主动! 他“啪”地一声,合上文件,抬起头,看向陆津言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待一个普通军官的眼神,而是看待一个深不可测的、手握重磅武器的对手的眼神。 “你的妻子……”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都有些变调,“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我妻子。”陆津言答非所问,语气依旧平淡。 施密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对方送来这么一份大礼,绝不可能只是为了“道歉”。 “说吧,陆团长。”他将那份文件,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自己的公文包,“你们想要什么?” “我。”陆津言纠正他,“是我想要一样东西。” 施密特愣住了。 “我妻子,最近迷上了计算机。”陆津言面无表情地,开始背诵林姝为他准备的台词, “她听说,IBM公司出了一款叫System/370的电脑,很厉害。她很想要一台。” 施密特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System/370? 那可是IBM公司去年才推出的旗舰机型,是巴黎统筹委员会明令禁止向社会主义阵营出口的战略物资! 这个中国军官,张口就要这个? 他以为这是在菜市场买白菜吗? “陆团长,你可能不知道,”施密特苦笑了一下,“这个东西,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它……” “我知道。”陆津言打断他,“我知道它很麻烦,也很贵。”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个信封。 这个信封里,装的不是商业机密。 是他这些年,所有的积蓄。 还有他出发前,元师长硬塞给他的,一笔以“项目组特殊活动经费”为名义的,巨款。 他将信封,推了过去。 “这里面,是定金。” “不够的,我可以想办法。”陆津言看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只要能让她高兴,花多少钱,我不在乎。” 施密特看着桌上那个厚实的信封,又看了看陆津言那张写满了“我为老婆痴,我为老婆狂”的脸,整个人都凌乱了。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谈判对手。 贪婪的,狡猾的,愚蠢的,傲慢的。 但他从没见过,一个手握王炸,却只是为了给老婆买个“玩具”的……情种? 这不符合逻辑! 这不符合商业规律! 可陆津言那副样子,又不像是在演戏。 那种为了心爱的女人,可以不计一切代价的疯狂,是装不出来的。 施密特看着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或许……他说的是真的? 那个魔鬼一样的女人,在征服了谈判桌之后,又用她那该死的魅力,征服了这个煞神一样的男人?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后背发凉。 一个拥有魔鬼般头脑的女人,和一个拥有绝对武力,并且对她死心塌地的男人。 这对组合……简直是无敌的。 “陆团长,”施密特擦了擦额角的汗,“这件事,难度很大。我需要时间。” “多久?” “三个月。”施密特咬了咬牙, “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把它,从西德的港口,运到你们的港口。而且,我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 “可以。”陆津言站起身,“三个月后,我希望能在北海的码头,看到我的‘礼物’。” 他说完,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咖啡厅。 只留下施密特一个人,坐在卡座里,看着桌上那杯没动过的白水,和那个沉甸甸的信封,久久无法回神。 他感觉,自己好像,又一次,掉进了那个女人挖好的,一个更深的坑里。 而这一次,他是心甘情愿,跳下去的。 第68章 陆团长傻眼,八卦报纸竟是核弹级情报! 陆津言从和平饭店出来,坐上返回北海基地的火车时,整个人还有些飘。 他觉得自己像是刚演完一场荒诞的独角戏。 台词是别人写的,道具是别人给的,他只是个负责上台念稿的木偶。 可偏偏,那个叫施密特的德国商人,还真就信了。 他靠在颠簸的火车硬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林姝那张云淡风轻的脸。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怎么会知道施密特和克虏伯公司的商业机密? 她又是怎么算准了,施密特会吃她这一套? 他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依旧只停留在冰山一角。 他越是想看清她,就越是发现,她身处在一片他无法触及的、深不见底的浓雾之中。 这种感觉,让他挫败。 也让他,生出了一股更强烈的、想要靠近她,了解她的渴望。…… 三天后,陆津言回到了北海基地。 他风尘仆仆地推开那间熟悉的屋门时,林姝正站在一张巨大的绘图板前,手里拿着铅笔,和王教授、张工几个人,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不行,这个结构强度不够,在深海高压环境下,很容易出现金属疲劳。” “但是如果增加厚度,重量又会超标,影响整体的平衡性。” “林专家,您的这个思路很大胆,但是……我们现有的材料,恐怕达不到这个要求。” 屋子里,充满了学术争论特有的、紧张而又兴奋的空气。 林姝穿着一件宽大的孕妇裙,外面套着白大褂,那张苍白的脸上,因为极致的专注,而染上了一层神性的光辉。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喂粥、需要他搀扶的病人。 在这里,她就是女王。 是这个小小的、却承载着国家未来的王国的绝对核心。 陆津言的脚步,下意识地,放轻了。 他没有去打扰他们,只是走到墙角,安静地,看着。 直到他们讨论告一段落,王教授和张工几个人,才一脸兴奋又夹杂着苦恼地,抱着一堆图纸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回来了?” 林姝头也没抬,继续在图纸上勾画着。 “嗯。” 陆津言走到她身边。 “事情,办妥了?” 她问。 “他说,要三个月。” “足够了。” 林姝放下笔,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辛苦了,陆‘炮手’。” 那声“陆炮手”,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让陆津言那张紧绷了一路的脸,瞬间有些不自然。 “你……” 他想问她那些商业机密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起了她的那句话——“你不需要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 “怎么?” 林姝看着他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挑了挑眉,“想问我,是怎么知道施密特的底牌的?” 陆津言的身体,僵了一下。 这个女人,是会读心术吗? 林姝看着他那副样子,笑了。 她走到那张巨大的红木老板桌前,从一堆文件中,翻出了一份旧报纸。 是一份德文的,《法兰克福汇报》。 她将报纸,递到陆津言面前。 陆津言只能稍稍看懂其中的一部分内容。 林姝指着报纸中缝里,一小块豆腐块大小、毫不起眼的版面,说道:“这里,是南美矿业市场的每日行情。” “三个月前,这家报纸,用了一整个版面,来报道克虏伯公司在智利的一个新铜矿投产的新闻。” “文章的作者,是一个叫汉斯·菲舍尔的财经记者。” “而这个汉斯·菲舍尔,” 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他的妻子,是施密特先生的,初恋情人。” 陆津言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看着那份密密麻麻的德文报纸,感觉自己像在看一本天书。 就这么一点捕风捉影的、八卦一样的消息,她就能推断出,施密特和克虏伯公司的竞争关系,甚至,还能搞到对方的核心机密? 这不是算计。 这是妖术。 “魔鬼,总藏在细节里。” 林姝将报纸收好,重新放回文件堆里,“对一个商人来说,生意场上的敌人,和他情场上的敌人,有时候,是同一个人。” 她看着陆津言那张目瞪口呆的脸,心情莫名地,好了一点。 她喜欢看他这副,被她的逻辑和智商,反复碾压后,怀疑人生的样子。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是周海。 他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团长,林专家。” 他先是敬了个礼,然后,将一份文件,递给了陆津言。 “我们的人发现,最近基地家属院里,有些不好的传言。” 陆津言接过文件,打开。 林姝也凑了过去。 文件里,记录着几段截获的、家属之间的对话。 “哎,你听说了吗?那个新来的林专家,架子可大了……” “……一身的小姐脾气,也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 “……跟个无底洞似的,哪经得起这么折腾啊!” 当看到最后那句“听说她精神还有点问题,她妈当年,就是搞这个,搞疯的……” 时,陆津言的脸,瞬间黑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转头,却发现身边的林姝依旧平静,只是那双垂着的、看着文件的眼睛里,寒意凝结成了冰。 宋雄关。 这些流言,每一句,都精准地扎向她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 尤其是最后一句,关于她母亲的。 “是宋雄关。” 陆津言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明面上搞不过,就开始在背后,用这种最下作、最肮脏的手段。 煽动群众,制造舆论,从内部,瓦解项目组的军心。 “查到是谁在传了吗?” 他问周海。 “查到了。” 周海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又是那个曹莲花。还有几个跟她走得近的军属。” “我们的人盯梢发现,前天下午,宋代表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干事,去家属院的小卖部买东西,‘偶遇’了曹莲花,两个人‘聊’了十几分钟。” “砰!” 陆津言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 桌上的搪瓷缸子,被震得跳了起来。 “我他妈现在就去毙了那个狗娘养的!” 他转身就要往外冲。 “站住。” 林姝的声音传来,不带一丝温度,却比窗外的海风还要冷。 她依旧靠在桌边,脸上,没有任何愤怒的表情。 她只是拿起桌上那张画着“玩具”的草图,递给了陆津言。 “你的钣金工,找好了吗?” 她问。 陆津言的脚步,顿住了。 他回头,看着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不明白都火烧眉毛了,她怎么还有心情关心她那个破“玩具”。 “找好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厂里最好的师傅,今天就能出活儿。” “很好。” 林姝点点头,“等东西做好了,你把它,亲自送到元师长手里。” “然后,你再告诉他,” 林姝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看好戏的味道,“就说,这是我送给他老人家的,一份小小的‘礼物’。” “一份,能让他手里的望远镜,看得更远,听得更清的,礼物。” 第69章 林姝一开口,全体军属热血沸腾! 陆津言被她那副淡定自若的样子,气得心口发堵。 “所以我们就要任由他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不然呢?” 林姝看着他那副快要气炸的犟驴模样,忽然笑了。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仰起脸,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动着一丝狡黠的光。 “陆团长,对付流言,最好的办法,不是去堵别人的嘴。”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是让它,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攻自破。” …… 周六,实验楼前的空地上,气氛诡异。 一则“家庭日”的通知,如平地惊雷,将基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里。 专家和家属们被无形的墙隔开,一边是技术骨干的故作镇定,一边是军属们的将信将疑。 那些窃窃私语,在空气中嗡鸣。 宋雄关嘴角含笑,游走在人群中,享受着自己亲手搅动的这场风暴。 他镜片后的目光,锁定了后台的方向。 他倒要看看,他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妹妹,今天怎么收场。 常规的项目宣传片播放完毕,灯光亮起。 现场的议论声,反而更大了。 “就这?我还以为有什么机密呢。” “就是啊,看着是挺厉害,可跟那个林专家有什么关系?” 曹莲花在人群中,不失时机地撇了撇嘴:“哼,雷声大,雨点小。我看啊,就是心虚了,想拿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收买人心呢!” 就在这时,所有的喧哗,戛然而-止。 林姝,独自一人,缓缓走上了主席台。 台下,陆津言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他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目光如鹰隼,死死锁定着台上的那道身影,全身的肌肉都处在一种随时准备暴起发难的紧绷状态。 他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他知道,只要有任何一个人敢让她下不来台,他会第一个冲上去,把人给丢出去。 她穿着一件素雅的连衣裙,长发披肩,脸上带着一丝浅笑。 微微隆起的小腹,在阳光下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让她看起来,不像传闻中那个脾气古怪、不近人情的天才,反而更像一位温和、平静的,即将成为母亲的邻家姐姐。 她没有拿讲稿,只是静静地站定,目光平和地扫过台下每一张或好奇、或审视、或敌意的脸。 全场鸦雀无声,连宋雄关的笑容,都凝固了一瞬。 “我知道,” 林姝终于开口,声音清越,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大家今天来,不只是为了看热闹,更是为了看我,林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句话,直接掀开了所有人的遮羞布! 曹莲花的脸,瞬间涨红。 陆津言的心,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怎么…… 这么直接?! “听说,我架子很大,有小姐脾气?” 林姝的目光,轻轻落在了曹莲花的方向,随即又移开,仿佛只是无意一瞥。 “很抱歉,我承认。” 陆津言瞳孔骤缩! 她竟然承认了?! 只听她继续说道:“因为在这里,每一份图纸,每一个数据,都关乎着国家未来的航向。” “我没有时间寒暄客套,也没有精力去处理人情世故。” “因为我耽误的每一秒,都可能让我们落后于人;我犯下的每一个错误,都可能让我们的亲人,在未来的某一天,在深邃的大洋里,付出血的代价!” 她的话,让现场瞬间死寂。 那些先前还带着几分理直气壮的家属们,此刻脸上只剩下羞愧和愕然。 而陆津言,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胀。 他看着台上那个身形单薄的女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那瘦弱的肩膀上,背负的究竟是什么——那是他作为军人再熟悉不过的,关乎国家存亡与战友生死的重量。 一想到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正压在他怀孕的妻子身上,陆津言的喉咙便一阵发堵,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还听说,我是个无底洞,拿着国家的钱,搞一些没用的‘玩具’?” 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就在这时,远处,一辆吉普车疾驰而来,一个急刹车,停在了空地旁。 元师长和雷达站的王站长,从车上跳了下来,两人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回过了头。 元师长直接冲上台,一把夺过林姝手里的话筒,激动得满脸通红:“同志们!家属同志们!” “就在刚才!就在半个小时前!由林姝同志亲手设计的‘天线增益模块’——也就是她口中的那个‘玩具’,在我们的雷达上,成功完成测试!”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它,让我们基地的对海探测距离,整整提升了百分之三十!并且,成功捕捉到了五十海里外,一艘正在我国领海边缘,进行声呐探测的,不明国籍潜艇的信号!” “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陆津言怔怔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也“轰”的一声,炸成了一片空白! 他想起她那天风轻云淡递给他的图纸,想起她说“让它,不攻自破” 时那狡黠的笑容。 原来…… 这才是她真正的底牌! 曹莲花的脸,已经由红转白,由白转青,身体摇摇欲坠。 林姝从激动的元师长手里,微笑着,拿回了话筒。 她的目光,越过一张张由震惊转为敬佩的脸,最终,落在了脸色铁青的宋雄关,和摇摇欲坠的曹莲花身上。 她轻轻地笑了,那笑容,温和而又疏离。 “在这里,我还要感谢一些同志。” “感谢你们的‘监督’,让我时刻保持警醒。” “也感谢你们的‘质疑’,成为了‘北辰星’项目,不断前进的,一份小小的‘动力’。” 诛心! 每一个字,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宋雄关和曹莲花的脸皮,一层一层,剥得干干净净!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只持续了三秒。 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掌声,轰然炸响! 这掌声,不再是开场时的礼貌,而是发自肺腑的、带着狂热和激动的崇敬! “好样的!林专家!” “说得太好了!我们军属,就该有这样的觉悟!” “我的天,提升了百分之三十的探测距离!这得救我们多少兄弟的命啊!” “以后谁再敢说林专家一句不是,我第一个跟她急!” 议论声,浪潮一般,淹没了整个空地。 而浪潮的中心,有两个小小的、正在被唾沫星子淹没的孤岛。 “曹莲花,你刚才不是说林专家搞的是没用的‘玩具’吗?怎么不说了?” “就是啊,人家这‘玩具’能抓潜艇,你那张嘴除了喷粪还能干啥?” “哎,你别胡说,我可没跟她说过话!” 之前还跟曹莲花凑在一起的几个军属,此刻纷纷撇清关系,唯恐沾上一点腥。 曹莲花的脸,青白交加,在无数道鄙夷、愤怒的目光中,只觉得天旋地转,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另一边,宋雄关站在人群中,脸色铁青。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曾经被他煽动起来的、带着恶意的目光,如今,全部反噬到了他自己身上。 他精心策划的舆论战,此刻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成了那个给林姝搭台唱戏、最后还亲手献上掌声的小丑。 他再也待不下去,一言不发,转身挤出人群,狼狈离去。 陆津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着台上那个云淡风轻,却搅动风云的女人,胸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骄傲和满足。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点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他的女人,用的是脑子。 掌声和欢呼声中,几个热情的军嫂大妈,已经冲上了台,一把拉住林姝的手。 “林专家,你可真是我们的大功臣啊!” “哎哟,你这肚子看着得有四五个月了吧?可得好好补补,得多吃核桃,孩子聪明!” “对对对,我跟你们说,我生我儿那会儿……” 林姝被一群大妈围在中间,面对她们朴素而又汹涌的热情,那张在报告和图纸面前永远从容不迫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手足无措。 陆津言看着她那副可爱的窘迫模样,那张万年冰山脸上,终于忍不住,勾起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他不再犹豫,迈开长腿,分开人群,径直走到台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很自然地,伸出手,将林姝从大妈们的“包围圈”里,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带了出来,护在了自己身边。 “同志们,林专家累了,需要休息。”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妈们善意地笑了起来,纷纷让开一条路。 林姝靠在他身边,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带着淡淡烟草和阳光味道的气息,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她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走吧,” 她轻声说,“回家。” “嗯,” 陆津言握紧了她的手,低声应道,“回家。” 这两个字,在此刻,仿佛拥有了千钧之力,轻轻地,落在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第70章 致命五分钟!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家庭日的第二天。 一辆从京城加急赶回的黑色伏尔加,在黄昏时分卷着尘土驶入招待所。 车门弹开,秘书李文一脸风尘仆仆地跳下车,手里紧攥着一个公文包。 早已等候多时的宋雄关甚至没让他进屋歇脚,直接夺过公文包,拉着他再次上了车,声音里压着一丝急不可耐:“走,去市里。” 那辆黑色的轿车,一刻未停,调头绝尘而去。 窗边的周海和李光目睹了这无缝衔接的一幕,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立刻放下手头工作,一前一后地跟了出去。 周海亲自开车,远远吊在伏尔加后面。 而李光,则径直奔向了监听室。 伏尔加轿车在市里最繁华的百货大楼前停下。 宋雄关和李文下了车,走进了百货大楼。 “目标进入百货大楼,完毕。” 周海通过对讲机低声报告。 “收到,继续监视,完毕。” 宋雄关在百货大楼里逛得十分悠闲。 他先去烟酒糖茶柜台,买了最好的“中华”烟和茅台酒。 又去糕点柜台,称了好几斤需要用票才能买到的西式点心。 他的举动滴水不漏,完美扮演着一个要去拜访重要人物的干部角色。 周海在车里看得一头雾水。 难道真是他想多了? 宋雄关只是单纯出来买些东西送人? 就在这时,宋雄关提着大包小包从百货大楼里走了出来。 他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对秘书李文低声交代了几句。 李文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回车里。 而宋雄关,则转身走进了百货大楼旁一个毫不起眼的公共厕所。 周海的神经瞬间绷紧如弦! 公共厕所! 人流混杂,无迹可寻,是交换情报和秘密接头的最佳地点! 他立刻抓起对讲机,声音压得极低:“注意!目标进入公共厕所!我怀疑他要去接头!” 他下意识想推门跟进去,但理智死死按住了他。 不行! 现在跟进去,必然暴露。 他只能坐在车里,双手攥紧方向盘,死死盯着那个肮脏的厕所出口,紧张的看着。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过去了。 宋雄关还没出来。 周海的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他几乎要失控冲进去的瞬间,宋雄关从厕所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依旧是那副斯文儒雅的模样,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回到车上,伏尔加轿车发动,很快汇入车流。 周海立刻发动车子跟上,他犹豫片刻,还是拿起对讲机,向陆津言做了汇报。…… 实验楼,办公室。 陆津言听完周海的汇报,眉头紧锁。 “公共厕所?” “对,他一个人进去,待了足足五分钟。” 周海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陆津言的心猛地一沉。 五分钟,足够发生任何事了。 他几乎可以肯定,宋雄关利用这五分钟,见了什么人,或者,传递了什么东西。 可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周海不可能冲进男厕所去抓一个总参联络员的现行。 “继续跟着。” 陆津言的声音冰冷,“看看他接下来要去哪儿。” “是!” 挂断通讯,陆津言把情况对林姝复述了一遍。 林姝手中勾画图纸的铅笔,在纸面上停顿,留下一道戛然而止的炭痕。 “他买了很多烟酒糕点?” “对,都是市面上最好的,还要票。” 林姝放下铅笔,指尖在图纸上轻轻一点,仿佛点在了某个关键节点上。 “他在准备一份厚礼,要去见一个很重要,但身份又不能通过正常渠道接触的人。” “为什么?” “如果是军方的人,他大可以利用总参联-络-员的身份正大光明地拜访。” 林姝的分析一针见血,“只有去见地方上的人,一个有求于对方,或者想拉拢对方的人,他才会用这种带着礼物的‘私人拜访’方式。” “地方上的人?” 陆津言的脑子飞速旋转,“会是谁?” “不知道,” 林姝摇头,“但我们很快就会知道。” 她说着,拿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通了元师长的办公室。 “元师长,我是林姝。” “林专家!有什么指示?” 电话那头,元师长的心情听起来很不错。 “我想跟您打听一个人,” 林姝开门见山,“咱们北海市,主管工业的领导是哪一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主管工业的是赵副市长。” 元师长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林专家,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 林姝的语气很轻松,“对了,师长,我听说这位赵副市长,有个儿子在海军航空兵服役?” 元师长的声音更沉了。 “对。是个飞行员,技术很好,队里的尖子。不过……前段时间在一次训练中出了点小事故,现在正在停飞,接受调查。” “哦,这样啊。” 林姝笑了,那笑容很淡,却透着一股洞悉一切的味道。 “谢谢师长,我知道了。” 她挂了电话。 陆津言看着她,只觉得一股寒意升起。 他懂了。 他全都懂了。 宋雄关的目标是这位赵副市长! 而他的筹码,就是赵副市长那个前途未卜的飞行员儿子! 他想利用总参的权力,去干涉军方的内部调查,以此来换取赵副市长在地方工业资源上对他的支持! 他想绕开元师长,绕开北海舰队,在北海市建立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资源网络! 然后,用这个网络来处处掣肘“北辰星”! 好大的一盘棋! 好阴险的手段! “我们现在怎么办?” 陆津言的声音有些干涩。 “等。” 林姝重新拿起笔,目光却已不在图纸上,而是投向了窗外无形的棋局。 “等他自己走进我们布好的口袋里。” …… 下午四点。 周海的对-讲-机里传来新的消息。 那辆伏尔加没有回基地,而是开进了市委家属大院,最后停在了三号楼的楼下。 “报告!目标车辆已进入市委家属院三号楼!” “三号楼……” 陆津言和林姝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们都知道,那里住的是谁。 赵副市长。 “周海,” 陆津言拿起对讲机,下达了新的命令,“你现在,立刻撤回来。” “撤回来?” 周海愣住了,“可是,团长……” “这是命令。” 陆津言的声音不容置疑,“从现在起,停止对宋雄关的一切外部跟踪。” 周海虽然不解,但还是服从了命令:“是!” 陆津言放下对讲机,看向林姝:“你确定?” “确定。” 林姝点头,“鱼已经咬钩了,我们再在旁边盯着,反而会惊动他。” “接下来,就看李光的了。” …… 同一时间,招待所。 李光正戴着耳机,坐在精密的监听设备前。 他的手指在几个旋钮上飞快微调着。 忽然,他耳朵一动。 耳机里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电流杂音。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宋雄关。 他正在用赵副市长家里的那部电话,向外拨号! “……是,是,赵市长您放心。您儿子的事情,我已经跟总参那边打过招呼了。调查很快就会结束,不会影响到他年底的晋升……” “……哪里哪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们都是为国家办事嘛……” “……对,对,我这次来北海,也是为了‘北辰星’这个项目。项目上确实遇到了一点小小的困难,需要一批特种钢材。这个,可能还需要您在地方上,多多协调……” 李光没有丝毫犹豫,稳稳地按下了旁边那台录音机的红色按钮! 宋雄关,终于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 第71章 别急着打脸!林姝:先把他养肥了再杀!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轻响。 林姝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神情平静。 这片刻的宁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 李光几乎是滚进来的,手里死死捏着一盘录音带,激动得满脸通红。 “团长!林专家!录到了!全都录到了!” 他将那盘磁带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陆津言拿起磁带,那小小的塑料壳子,此刻却沉得惊人。 这里面装着的,是宋雄关以权谋私,干涉军方内部事务,试图拉拢地方官员,破坏国家重点项目的铁证! “放。” 陆津言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李光立刻将磁带塞进那台银灰色的录音机,按下了播放键。 宋雄关那温和又极具蛊惑力的声音,清晰地在办公室里响起。 “……赵市长,您放心。您儿子的事情,我已经跟总参那边打过招呼了……” “……项目上,确实遇到了一点小小的困难,需要一批特种钢材……” 录音不长,但每一句话,都坐实了宋雄关的罪名。 录音结束,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团长,” 李光双眼放光,“我们现在就把它交给元师长!有了这个,足够让宋雄关喝一壶的了!” 周海也握紧了拳头,满脸解气:“对!让他再嚣张!看他这次怎么滚蛋!” 陆津言没有立刻回应,他握着那盘磁带,看向始终沉默的林姝。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习惯了在做出任何重大决定前,先看这个女人的反应。 林姝脸上没有半分大仇得报的喜悦,她只是静静听完录音,然后抬起眼,迎上陆津言的目光。 “你觉得呢?” 她问。 “交给元师长。” 陆津言说出了和李光、周海一样的想法,“证据确凿,他赖不掉。” “然后呢?” 林姝追问。 “然后?” 陆津言一怔。 “然后,元师长把录音交给军纪委。宋雄关最多背一个‘严重违纪’的处分,他会被调离‘北辰星’项目,或许会降职,但伤不了他的根本。” 林姝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宋家的根在京城,很深。这点小事,不足以把他连根拔起。” “况且,” 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你把这份录音交上去,就等于公开告诉宋雄关——我们,在监控他。” “他会立刻警觉,收起所有尾巴。下一次,我们再想抓他的把柄,就难如登天。”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沉重。 李光和周海脸上的兴奋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 他们只想着如何将敌人打倒,而林专家想的,却是如何将敌人一击毙命,永绝后患。 “那……那我们怎么办?” 周海忍不住问,“难道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 林姝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我们不但不能算了,我们还要……帮他一把。” “帮他?”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陆津言。 “对。” 林姝点头,清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他不是想要特种钢材吗?我们就让他‘顺利’地拿到。他不是想在北海建立自己的关系网吗?我们就让他‘成功’地建立起来。” “我们要让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让他变得越来越大胆,越来越肆无忌惮。” 她站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北海市地图前,指尖在地图上缓缓划过。 “然后,”她猛地收手,握拳,“收网,一举拿下。” 陆津言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 这个女人,不是在搞科研。 她是在下一盘天大的棋。 “我明白了。” 陆津言将那盘录音带重新装回信封里,走到林姝身边。 “你需要我做什么?” “按兵不动。” 林姝回答,“从现在起,撤掉对宋雄关的一切监控,让他觉得风平浪静。” “然后,” 她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递给他,“这是项目组下一步需要的设备清单,你把它交给宋雄关。” 陆津言接过清单,目光一扫,上面罗列的全是国内根本搞不到的高精尖进口设备。 “他会怎么办?” “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卡住我们。” 林姝笑了,“他会告诉我们,这些东西国外对我们禁运,根本买不到。他会再一次,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而我们,” 她看着陆津言,眼神里满是信任,“有我们的‘炮手’。” 陆津言的呼吸顿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 “没错。” 林姝点头,“施密特那边,也该有消息了。” 她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的大海。 “宋雄关以为他是猎人。” “他不知道,从他踏上北海这片土地开始,他就已经,是我的猎物了。” “现在,猎物已经开始品尝诱饵,我们只需要安静等待。” 第72章 猎物已入网?一封电报,惊天逆转!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毫无征兆地推开。 陆津言甚至没看宋雄关一眼,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将一份文件甩了上去。 “啪!” 纸张撞在红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震得笔筒里的钢笔都晃了晃。 “林专家的设备清单。” 陆津言的声音又冷又硬。 宋雄关正用一块上好的鹿皮,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支英雄100金笔的笔尖。 他抬起眼皮,目光从陆津言那张结着冰的脸上掠过,最后落在那份清单上,嘴角挑起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他放下钢笔,慢悠悠地拿起那份清单。 “啧。” 他只发出了一个音节,眼神里的嘲弄却不加掩饰。 “施密特光谱仪,日立电子显微镜……我这个妹妹,脑子里装的,还是那些不切实际的空中楼阁。” 他将清单扔回桌上,那轻飘飘的动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 他靠进宽大的座椅里,语气像个宽容的长辈,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津言同志,你回去告诉她,理想不能当饭吃。搞科研,要脚踏实地。” 他身后的秘书李文,立刻心领神会地补充: “宋代表,清单上这些设备,全都是巴统对华禁运的战略物资。别说买了,我们连照片都看不到。” 李文口中的“巴统”,全称是“巴黎统筹委员会”,一个在冷战阴云下诞生的组织。 它由美国主导,联合了几乎所有西方工业国,旨在对社会主义国家实行严格的禁运和贸易管制。 “听见了吗?”宋雄关摊开手,一脸的无奈,“神仙来了,也变不出这些东西。” 陆津言的后槽牙咬得死紧。 他看着宋雄关那张挂着虚伪笑容的脸,指骨间传来一股渴望击碎什么的冲动。 但他想起了林姝的话。 “他想看到你失控,你就偏要冷静给他看。” 陆津言放在身侧的手指蜷曲,最后,却又缓缓松开。 “我的任务,是把清单送到。” 他一字一顿。 “解决问题,是宋代表你的事。” 说完,他猛地转身。 在他身后,宋雄关看着他那副快要气炸却又强行隐忍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终于舒展开来。 一切,都在剧本里。 他那个愚蠢的妹妹,终于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 而他,只需要安静地等待。 等着她项目停摆,等着她众叛亲离,最后,他再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收拾残局,将“北辰星”的全部成果,顺理成章地,纳入自己囊中。 他拿起电话,熟练地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他脸上的傲慢立刻化为一片春风般的和煦。 “赵市长啊!是我,雄关。” “哎,您儿子的事,我跟总参那边打过招呼了,您放心!就是一次小小的操作失误,年轻人嘛,难免的,调查很快就结束,不影响年底晋升!” “哪里哪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咱们都是为国家办事嘛!” “对对,说起来,我负责的‘北辰星’项目,最近也遇到点小麻烦,急需一批特种钢材,这个……可能还需要您在地方上,多多帮忙协调一下……” 挂了电话,宋雄关将身体惬意地靠在椅背上,端起茶杯。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 …… 夜,深了。 实验楼的办公室里,依旧灯火通明。 陆津言将宋雄关的反应,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他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烦躁地扯开了军装最上面的那颗风纪扣。 “他把清单压下了。现在王教授他们全都在等米下锅,项目已经停摆了!” 他的语气里,是压不住的火气。 这种眼睁睁看着敌人使坏,自己却只能按兵不动的憋屈感,比让他上战场挨一枪还难受。 林姝却像是没听见。 她靠在窗边的藤椅上,身上盖着一张薄毯,隆起的小腹让她整个人都显得很安宁。 她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俄文原版书,看得十分专注。 听到陆津言的话,她只是翻了一页书,头也没抬。 “急,才是失败的开始。” “还要等多久?”陆津言停下脚步,盯着她那张平静的侧脸。 “等他觉得,自己赢定了的时候。” 林姝终于放下了书。 她抬起眼,那双清亮的眸子在灯光下,不见丝毫的浮躁。 “宋雄关这种人,骨子里极度自负。猎人只有在最志得意满,以为猎物已经到手的时候,才会放下手里的枪,露出最致命的破绽。” 陆津言不说话了。 他看着灯下那个安然若素的女人,看着她明明怀着身孕,却在下一盘他根本看不懂的、惊天动地的棋。 他心头那股无处安放的焦躁,竟被她这份镇定,一点点抚平。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是周海。 他脸色煞白,甚至忘了敬礼,手里死死攥着一张刚刚译出的加密电报,冲了进来。 “团长!林专家!”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沪市那边……施密特先生的紧急联络!” 陆津言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一把夺过那张电报。 薄薄的纸上,只有短短一行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他的眼睛里。 “货船在新加坡遭扣押。‘鹰’已入场。” 陆津言捏着电报的手指,瞬间收紧,坚韧的电报纸,被他直接捏得变了形。 “‘鹰’?” 他扭过头,看向藤椅上的林姝,声音疑惑,“什么意思?” 林姝脸上那份持续了整晚的、运筹帷幄的安宁,消失了。 一瞬间,她眼中所有的慵懒和安详,都退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冰冷的、如临大敌的锋利。 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吐出了几个字。 那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办公室的气氛一下就凝重了。 “美国,中央情报局。”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里那本一直捧着的、视若珍宝的俄文书,从她膝上无声地滑落。 “啪嗒。” 书,掉在了地上。 第73章 局中局!她以身做饵,引蛇出洞! “美国,中央情报局。” 这几个字,立马击碎了办公室的寂静。 周海呼吸一窒,他不懂什么是中央情报局,但他懂“美国”这两个字背后的敌意。 陆津言攥着电报的手指,骨节根根暴起,薄薄的纸页被他捏得濒临破碎。 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最坏的可能——任务暴露、全盘失败、林姝陷入险境…… 他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了,但后背又窜上一股凉气, 整个人又烧又冷,脑子乱成一锅粥,差点就控制不住情绪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林姝。 她脸上的血色已经完全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但那双总是含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眸子,此刻,却透着闪耀的锋芒。 那里面没有惊慌,没有恐惧。 只有属于华尔街不败女王的绝对冷静和…… 疯狂。 当棋盘被掀翻,当规则之外的黑手悍然伸入时,她选择的不是防守,而是直接斩断那只手! “我们的船,怎么会暴露?” 陆津言的声音压得极低。 施密特的渠道一向隐秘,为什么偏偏在新加坡这个关键节点,被“鹰”盯上了? “因为有人,在这里,闹出了太大的动静。” 林姝缓缓走到那张巨大的北海地图前。 她的目光没有投向遥远的新加坡,而是落在了本地,那个被她画上红圈的,市委家属院的位置。 “宋雄关。” 她轻轻吐出这个名字。 “他?” 陆津言眉心紧锁,“他只是个内部搅局的,他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他本人伸不了,但他愚蠢的举动,是在漆黑的海面上,为敌人点燃了一座灯塔。” 林姝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冰冷得像手术刀。 “他急于求成,绕开舰队,联络地方政府,调动特种钢材。” “这一连串不合常规的举动,会留下无数的痕迹。对普通人来说,这些是权力运作。但对另一头真正的猎鹰来说,这就是异常信号。” “信号意味着,北海有一个不受控制的、正在高速推进的秘密项目。这个项目,甚至能让总参的联络员,不惜违纪也要拿到资源。” “所以,‘鹰’来了。它不是冲着宋雄关这只蠢熊,而是被血腥味吸引,来一探究竟,这里到底藏着什么让中国人不惜一切代价的……大猎物。” 陆津言和周海,他俩听完脑子“嗡”的一下。 他们一直以为,敌人在眼前,是那个虚伪的宋雄关。 现在才明白,宋雄关不过是一只在森林里乱敲乱打的蠢熊,而他发出的噪音,却引来了天上盘旋的、真正的顶级掠食者。 “那……那现在怎么办?” 周海的声音有些发干,“船被扣了,我们……” “船被扣,对施密特而言,比我们更致命。” 林姝打断他,思维快得惊人,“船上不止有电脑,还有我送给他的‘礼物’——克虏伯公司的竞标方案。一旦被CIA搜出来,他不仅生意完蛋,还会背上商业间谍的罪名,在欧洲永无宁日。” “所以,现在最该热锅上蚂蚁的,不是我们,是他。” 陆津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利用他?” “不是利用,是命令。” 林姝转过身,冷静的眸子看向陆津言, “他现在,就是我们挥向新加坡的唯一一把刀。而你,要确保这把刀,准确地挥到我指定的位置。” 她走到桌前,拿起一张纸,飞快地写下一段话,然后递给陆津言。 “立刻,用最高级别的密电,发给施密特。” 陆津言低头看去,纸上写着:“告知新加坡港务局,船只被扣,涉嫌商业纠纷。要求第三方律师团介入,封存所有货物,等待国际商会仲裁。同时,向西德驻新加坡大使馆求助,控诉美国情报机构非法干预、破坏西德企业正常商业活动。” 陆津言的瞳孔再次收缩。 这不是在求饶,这是在主动引爆! 是把一桩秘密的技术走私,硬生生扭转成一场牵扯到外交层面的国际商业战争! “他会照做吗?” “他会的。” 林姝冷笑了一声,“因为电报的最后,你要再加一句话。”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得令人发指:“‘鹰’若上船,克虏伯,会收到一份厚礼。”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是在告诉施密特,如果你搞不定CIA,让那份文件曝光,我就亲手把它送到你的死对头手上。 你死,我也要让你死得更惨。 “我马上去办!” 陆津言拿着那张纸,转身就要走。 “等等。” 林姝叫住他。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轻轻抚平了他军装上因为紧张而攥出的褶皱。 她的动作很轻,指尖的微凉,却让陆津言的身体骤然一僵。 “陆津言,从现在起,战争升级了。” 她的声音里,那丝柔软转瞬即逝,沉淀为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光有外部的动作,还不够。我们还需要,一个完美的烟幕弹。” “什么意思?” “宋雄关不是觉得他赢定了吗?” 林姝抬起眼,看着他,“他不是想看我们项目停摆,看我走投无路的笑话吗?” “那我就,让他得偿所愿。” 陆津言的心,猛地一跳。 “明天一早,你去告诉王教授他们,因为关键设备无法到位,‘北辰星’项目,暂停。” “什么?!” 这次,连陆津言都控制不住地失声。 “然后,” 林姝无视他的震惊,继续用一种平静到诡谲的语调说:“你再去告诉宋雄关的人,就说我,因为项目受挫,加上孕期反应,情绪崩溃,一病不起了。” “最后,” 她看着陆津言,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里,闪烁着猎手般狡黠的光芒,“你拿着我给你的那盘录音带,去见元师长。但你不是去告状的。” “你是去,求他帮忙的。” “告诉元师长,宋雄关掐断了我们的所有希望,我被他逼得活不下去了。你作为丈夫,为了保护我,保护我肚子里的孩子,愿意交出这份能扳倒宋雄关的证据。你只有一个要求……” 林姝唇角勾起一抹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洞悉人心的算计。 陆津言听完这句话,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看着林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然说:“请元师长,出面做个保人,让我们和宋代表……和解。” 第74章 全员影帝!为骗我哥,军官老公含泪求和! 元师长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陆津言将那盘录音带重重拍在元师长面前的红木办公桌上。 那动作里哪有半分军人的克制,只有原始的、濒临失控的愤怒。 “师长!” 他的声音沙哑,眼底布满血丝,“我扛不住了。” 元师长被他这副模样惊得放下了文件,锐利的目光扫过那盘磁带,又落回陆津言紧绷的脸上。 “怎么回事?坐下说!” 陆津言没坐,挺拔的身体因极力压抑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林姝……她病了,很不好。” 他将林姝“情绪崩溃”、“项目暂停”、“卧床不起”的状况用最简短、也最沉痛的语言复述了一遍。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是宋雄关干的。” 他指着那盘磁带,“他掐断了项目的所有路,逼疯了她。这里面,是他跟地方官员做的交易,是他以权謀私的证据。” 元师长拿起磁带,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他知道,这东西一旦捅出去,就是一场政治地震。 “你想要我怎么做?” 元师-长沉声问。 扳倒一个总参来的联络员,需要周密的计划。 “我不想他倒台。” 陆津言说出了一句让元师长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的话。 元师长皱眉,不解地看着他。 “我只想保住我老婆,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 陆津言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疲惫,“项目停了就停了,前途没了就没了,我认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自己亲哥哥逼死。” 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师长,我求您。求您出面,做个和事佬。” 他垂下眼,那股子煞气散去,只剩下一个丈夫的无助, “让他们兄妹俩,见一面,把话说开。求他,高抬右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只要他肯,这盘带子,我就当它从没存在过。” 元师长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陆津言,这个北海舰队最锋利的一把刀,此刻却只想护住自己的家。 他想过一万种可能,却从没想过,陆津言交出这颗炸弹,不是为了进攻,而是为了求和。 这不合常理,却又该死的,符合一个男人保护家庭的逻辑。 元师长沉默了良久,手指在桌上那盘致命的磁带上,轻轻敲击着。 他看着陆津言眼中的决绝,再看看桌上这盘能掀翻一个派系的磁带。 用进攻的武器,来求和。 这哪里是求和,这是用自断一臂的决绝,去逼对方亮出心腹。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项目之争了。 这是要把宋雄关,逼到人性的悬崖边上。 “好。” 元师长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我给你做这个保人。” …… 半小时后,实验楼那间被充当临时病房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宋雄关坐在椅子上,神色复杂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妹妹。 林姝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长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 她睁着眼,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那副样子,像一朵被狂风暴雨彻底摧毁的花,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陆津言像一尊门神,守在床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元师长坐在另一边,脸色肃穆,亲自坐镇。 “小姝,” 宋雄关终于还是先开了口,声音干涩,“你……感觉怎么样?” 林姝的眼珠,缓缓地动了一下,转向他。 那双曾经清亮如星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 “哥。”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 宋雄关的心,被这一声“哥”,刺得狠狠一痛。 “你赢了。” 林姝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项目停了,我也倒了。你和爸爸,都希望看到的脚踏实地,现在……我做到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宋雄关急着解释,脸上那副什么都在他掌控之中的淡定表情,一下子就绷不住了。 “那是哪个意思?” 陆津言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是看着她流产,还是看着她跟你母亲一样,彻底疯掉,你才满意?” “你闭嘴!” 宋雄关猛地站起,怒视着陆津言,“这是我们家的事!” “从她嫁给我的那天起,这就是我的事!” 陆津言寸步不让,那股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 “宋雄关,我不管你是什么狗屁代表,你要是再敢动她一根汗毛,我这条命,就搁在这儿跟你玩!” “够了!” 元师长一拍桌子,沉声喝道,“都像什么样子!”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寂静。 林姝的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她没有看陆津言,也没有看元师长,只是看着她的哥哥,那个从小就护着她,却又因为理念不同而与她决裂的亲人。 “哥,”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委屈和绝望,“爸爸要是看到我们今天这样……他会高兴吗?” 这句话,直接击垮了宋雄关心里最后那点硬撑着的理直气壮。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遵循父亲的道路,保护妹妹不要重蹈母亲的覆辙。 可现在,看着床上那个了无生气的妹妹,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不是在保护她,他是在用父亲的恐惧,亲手扼杀她的天才,摧毁她的梦想。 他整个人都懵了,身子一软就跌回了椅子里,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那副金丝眼镜下的双眼,露出了茫然和痛苦。 “小姝……我……”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就是设备吗?” 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像是在对林姝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不就是几台破机器吗?我给你弄!我马上去打报告!我去找人!就算是绑,我也给你绑回来!” 他像一个赌输了全部身家的赌徒,做出了最冲动的承诺。 林姝看着他,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光。 宋雄关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也无法再承受这屋里沉重的气氛。 羞愧与一种急于弥补的冲动攫住了他,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椅子都被带得向后一倒,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现在就去处理!” 他几乎是逃一般地丢下这句话,甚至没再看任何人一眼,就拉开门冲了出去。 元师长看着那扇晃动的门,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事情既然谈妥了,就这样吧。” 他转向陆津言,“你跟我出来一下,后续的事情我们需要商量。” 陆津言担忧地看了林姝一眼,见她似乎没什么反应,才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点了点头,跟着元师长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合拢。 门板隔绝内外的一瞬间,床上那个脆弱不堪的女人,缓缓坐了起来。 她随手抹掉脸颊上的泪痕,动作干脆利落,那双灰败的眸子,一点点重新凝聚起锐利而专注的光。 她看向窗外,远处的海面一片蔚蓝。 她知道,从她哥哥冲出门的那一刻起, 这个项目最大的阻碍,已经变成了最强的助力。 第75章 致命电报,清道夫的猎杀游戏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合拢。 陆津言和元师长刚一离开,那扇隔绝内外的门板,仿佛抽走了林姝身上所有的伪装。 她慢慢坐起来,刚才那副快要碎掉的样子消失得一干二净,脸上只剩平静。 她随手抹掉脸颊上的泪痕,动作干脆,没有半分病态的柔弱。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像是在评估刚才那场表演的效果。 陆津言端着杯温水再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脚步一下子就停住了。 眼前这个女人,和几分钟前那个需要他拼命去护着的、快要崩溃的病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她眼里的光,已经从一片死灰重新烧成了冰冷的火,又尖又亮,好像什么都瞒不过她。 “演得不错。” 林姝接过他手里的水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语气平淡,像在夸奖一个业务熟练的同事。 陆津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 一股凉气从他后背窜上来,让他头皮都有些发麻。 他被彻底震住了,才明白这个女人的心计到底有多深。 她能把人心算计到这种地步,甚至将最亲的兄长,都变成她手中最锋利的刀。 “你不怕吗?” 陆津言终于开口,嗓子有点干,“他好歹是你哥。” “怕?” 林姝笑了,笑里带着点嘲讽,“我只是让他,做回一个哥哥该做的事。” 她将水杯放下,平静的说。 “现在,刀已经递到他手上了。接下来,就看他……” 林姝的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周海一脸煞白地冲了进来,打断了她的话。 他手里攥着一份电报译文,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团长!新加坡急电!” 陆津言脸色一沉,立刻上前接过电报,只扫了一眼,面色骤变。 林姝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变化:“怎么了?” 陆津言没有立刻回答,他将电报递给了林姝。 电报是施密特发来的,内容比上一次更加简短,也更加致命。 “扣押是幌子!‘鹰巢’的人已经登船,目标是那台IBM大型机!他们派了‘清道夫’来,要抹掉的不是船,是我和所有技术痕跡!” “清道夫……” 林姝的声音冷了下来,瞳孔缩成了针尖,“CIA的顶级杀手,专门处理最棘手的‘脏活’。他的任务,从来不是扣押货物,而是让关键人物和关键技术,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施密特,这个他们目前在海外唯一的棋子,已经从一个合作者,变成了被猎杀的目标。 而那台机器…… “必须马上找到宋雄关!” 陆津言立刻反应过来,这件事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职权范围,“只有他能动用总参的资源!”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刚冲出去没多久的宋雄关又回来了,他脸上还带着没散去的愧疚和后悔, 但更多的是一种军人面对突发状况的严肃。 “我刚接到京城的消息,” 宋雄关进门就直奔主题,显然也收到了相关的紧急情报,“新加坡那边出事了!” 他抬头,正好对上林姝和陆津言递过来的电报,三人的信息在这一刻对上了。 宋雄关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为铁青。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那些自作聪明的小动作,到底捅出了一个多大的窟窿! 那不是普通的设备,那是国家花重金,绕开层层封锁才弄到手的战略资产! 如果在他这里出了岔子,被美国人截获…… 那不是失职,那是叛国!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我马上联系大使馆,申请外交保护!” 宋雄关的声音都在发抖,这是他第一次在任务里感到害怕。 “来不及了。” 林姝打断他,将电报放在桌上。 宋雄关看着妹妹那张异常平静的脸,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谋略和手腕,在她面前如此幼稚可笑。 他以为他在阻止一场家庭悲剧,实际上,他差点引发了一场国家灾难。 羞愧、悔恨、恐惧…… 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到办公室的电话前,那股属于总参精英的决断和气势,总算是在这时候回来了! 他拿起话筒,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拨通了一个京城的号码。 “给我接总后装备部,张副部长的办公室……我是宋雄关。” “老张,是我。我长话短说,北海舰队的‘北辰星’项目,需要一批设备,对,就是那批巴统禁运的!”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找谁协调,一个月之内,我要看到东西出现在北海的港口上!” “……什么?你听不懂我的话吗?这是命令!” “项目出了任何问题,我担着!你那边要是办不了,我亲自去找老爷子!” 他嘴里的“老爷子”,让旁边的陆津言心都跟着跳了一下。 挂了电话,宋雄关的脸色还是很难看,但眼神里,已经全是豁出去的狠劲。 他转过头看着林姝,语气第一次带上了商量的味道: “国内能协调的,我已经处理了。现在,告诉我,国外该怎么做?” 林姝清亮的眼睛,看向了她的哥哥,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托付。 “哥,现在,我需要你用总参的名义,立刻联系一个人。” “谁?” “前克格勃,第九总局行动组组长,一个现在应该在远东做木材生意的疯子……” 林姝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整个屋子都冷下来的名字。 “——伊万·莫洛佐夫。” 第76章 代号脏手套!她竟对克格勃杀手了如指掌 “——伊万·莫洛佐夫。” 当这个斯拉夫名字从林姝口中吐出,办公室内的空气都冷了。 宋雄关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退了下去,那刚刚找回来的兄长温情,被深深的惊骇所取代。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干部,在总参,他接触过的机密档案足以让普通人头皮发麻。 但“克格勃第九总局”,这个名号代表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最阴暗也最锋利的规则。 “小姝,你疯了?!”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与荒谬的错乱, “那是克格勃!是苏修的刽子手!联系他,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这是叛国!” 陆津言的反应更快。 他没有说话,但那双骤然缩紧的瞳孔,和下意识横跨一步,将林姝半个身子护在身后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在他受过的所有教育里,“克格勃”这三个字,比任何罪名都更致命。 “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我在说什么。” 林姝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她迎上兄长和丈夫那混杂着震惊与戒备的目光,眼神清澈得可怕。 “常规外交途径没用。等我们的大使馆层层上报,再慢悠悠地提出抗议,” “我们收到的只会是一份施密特的死亡通知书,死因是‘心脏病突发’或者‘意外车祸’。” 她顿了顿,声音冷得像冰,“鹰巢有上百种方法,让一个人消失得合情合理。” “我们不能输掉施密特。他不仅是计算机的唯一渠道,他船上还装着我给的‘投名状’——克虏伯的竞标方案。” “一旦被搜,我们是项目失败,他就是商业间谍,会被整个西方世界撕碎。” “所以,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自救,也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听我们的。” 她的目光转向宋雄关,眼神锐利:“哥,要对付一头疯狗,你需要的,是另一头更凶狠的野兽,而不是一个穿着西装的谈判专家。” “伊万·莫洛佐夫,就是那头野兽。”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千钧。 “他曾是克格勃第九总局最出色的杀手,专清海外目标。” “五年前,因为手段太脏,连克格勃都嫌他麻烦,被迫脱离了组织。” “现在他在远东做木材生意当幌子,暗地里接的,全是见不得光的脏活。” “最重要的一点,他恨CIA入骨,因为他的独生子,就死在CIA柏林站的手里。他贪财,但更认仇。他是一把完美的,只认钱和仇恨的脏手套。” 宋雄关听得浑身发冷,他看着自己的妹妹,感觉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些情报,这些藏在世界阴暗角落里的秘闻,她是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陆津言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林姝的目光,没有半分闪躲。 “在我与施密特背后的欧洲商业同盟达成交易时,我用克虏伯的方案,换来的不只是一台计算机,” “还有一份专门应对CIA干预的‘保险’。” 她说完,不再解释。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宋雄关,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倒映出他苍白而挣扎的脸。 “哥,”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你刚才说,设备的事,你来解决。这是哥哥,欠我的。” 一句话,让宋雄关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他欠她的。 何止是几台设备。 他欠她一个道歉,一份信任,欠她一个在她被全世界抛弃时,本该坚定地站在她身边的,兄长的肩膀。 他看着这个单薄的、却仿佛能撬动整个地球的妹妹。 他忽然明白了。 他一直想做她的保护伞,为她遮风挡雨。 可她的世界里,早已不是和风细雨,而是惊涛骇浪,是刀光剑影。 她需要的,不是一把伞。 她是一把出鞘的绝世利刃,而她需要的,是一个能承受她所有锋芒的刀鞘。 宋雄关挺直了脊背,那股属于总参精英的决断力,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输掉的,是兄长的自以为是。 但他不能再输掉,一个中国军人的担当。 “我来。” 他只说了两个字,却重逾千斤。 他没有再多问,径直走到电话前,拿起话筒。 那只曾经用来写报告、擦钢笔的手,此刻稳得像磐石。 “接线员,给我接海参崴,国际长途。” 他报出了一串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号码,“密码……用‘长城’。” “长城”,是总参联络员在紧急情况下,有权动用的最高通讯权限之一。 电话接通得很快。 嘟…… 嘟…… 漫长的等待音,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终于,电话那头被接起。 一个慵懒的女声,带着浓重的口音,用俄语说道:“这里是‘北方林业’。” 宋雄关握着话筒,一瞬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只纤细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轻轻地,从他手中接过了那沉重的听筒。 是林姝。 她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床,站在他的身边。 她接过电话,用一种同样慵懒,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用流利而标准的俄语,对着话筒,只说了一句话。 “黑海的鲟鱼,想尝尝远东的伏特加。” 第77章 黑海的鲟鱼,想尝尝远东的伏特加 一句俄语,流利,标准,却又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发号施令般的慵懒。 电话那头,那个慵懒的女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死寂的沉默。 沉默中,仿佛有冰冷的电流在嘶嘶作响,跨越山海,钻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宋雄关屏住了呼吸。 他感觉自己握着电话的手,被妹妹那只纤细的手搭上来,那股冰凉的触感让宋雄关浑身一颤。 陆津言的身体,已经不是紧绷,而是僵硬。 他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了那部黑色的电话机上。 终于,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声音,沙哑,低沉,每一个音节还透着一股陈年的血腥与酒精混合的味道。 “鲟鱼?” 那个男人用俄语慢条斯理地问,“鲟鱼已经烂在黑海的泥里了。你找错人了。” 这是拒绝。 是试探。 林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伊万·莫洛佐夫,” 她直接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五年前,柏林,蒂尔加滕公园。行动代号‘冬日杜鹃’。批准人,理查德·韦尔奇。” 电话那头,呼吸声,猛地一滞。 宋雄关和陆津言听不懂那串人名地名,但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 随着林姝的话音落下,电话另一端那头看,被彻底激怒了。 那是一种被揭开陈年伤疤,暴怒又惊骇的反应。 “你到底是谁?” 伊万的声音,不再沙哑,而是变得尖锐,冰冷。 “一个能给你复仇机会的人。” 林姝的语气,依旧平淡, “新加坡港,一艘名为‘晨星号’的货轮。CIA的‘清道夫’已经到了,目标是一个叫施密特的德国商人。”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杀人,或者绑架,我只要施密特活着,并且能自由地离开新加坡。” “价钱。” 伊万的声音很短促,像是在咬牙。 “理查德·韦尔奇,现在是中情局雅典站的站长。他有一个情妇,一个希腊女演员,每周二下午三点,他们都会在格利法扎的一家咖啡馆幽会。” 林姝没有谈钱。 她给出的,是伊万用再多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是血债的价码。 电话那头,又一次陷入了寂静。 但这一次,宋雄关能清楚地听到,那头粗重的喘息声,充满了压抑的、即将喷发的暴虐。 “成交。” 伊万吐出两个字。 “船上的所有货物,归我。” 他补充道,这是他的条件,也是他的战利品。 “可以。” 林姝干脆地答应了。 那台价值连城的计算机,在她眼中,重要性,远不如施密特这条线。 只要人在,东西总有办法再弄到。 说完,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啪嗒”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的联系。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宋雄关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大脑的嗡鸣声。 宋雄关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他看着她,那张熟悉的脸孔让他感到了发自骨髓的陌生和恐惧, 以至于那颗引以为傲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那些名字,那些地点,那些隐藏在世界阴暗角落里的交易与仇杀…… 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到底是谁? 陆津言的震撼,丝毫不亚于宋雄关。 他不像宋雄关那样,思考着情报的来源。 他只是,单纯地,被自己妻子所展现出的另一面,骇住了。 那个在他怀里会因为孕吐而虚弱无力的女人,那个会因为一点温情而眼眶泛红的女人,刚刚,用最平静的语气,跨国雇佣了一个前克格勃的顶尖杀手。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在他脑中撕裂、重组,让他对“林姝”这个名字的认知,彻底颠覆。 “小姝……” 宋雄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迷惘。 他没有质问,没有追问,他只是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问出了一句直击灵魂的话。 “这些天……你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这个问题,不是一个官员对嫌疑人的审问。 是一个兄长,对自己的失职,心痛的忏悔。 林姝的身体,微微一颤。 那份坚不可摧的冷静,那份视一切为棋子的淡漠,在宋雄关这句充满了疼惜与愧疚的问话面前,终于,出现了动容。 她转过头,看着这个血脉相连的哥哥。 他脸上的震惊、恐惧、不可思议,最后都化作了浓得化不开的关切。 那双总是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精于算计的眼睛,此刻,清澈得像个孩子。 林姝的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 那不是演戏。 是坚冰之下,被亲情瞬间融化的,一抹柔软。 “我没得选。” 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但我在这里,学会了怎么活下去。” 宋雄关的心,被狠狠地揪住。 活下去。 多么简单的三个字,从他这个天才妹妹的口中说出,却蕴含了外人无法想象的,血雨腥风。 他伸出手,动作有些笨拙,想要去拍拍她的肩膀,却又觉得那样的安慰太过苍白。 最后,他只是重重地,握住了自己的拳头,仿佛在下什么重大的决心。 “以后,” 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无比郑重,“你不用再一个人活下去了。” 他看着她,那双聪慧、锐利,却又藏着无尽疲惫的眼睛,一字一顿,许下了迟到了太久的诺言。 “你的刀太快,太锋利,伤人,也容易伤己。” “从今往后,我做你的刀鞘。为你藏锋,为你挡血。” 话音落下,一个沉稳,却带着绝对压迫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她有刀鞘。” 陆津言走上前来,站定在林姝的另一侧,将她和宋雄关都纳入自己的视线。 他的目光,不再有震撼与不解,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守护。 “她也有盾。” 他看着宋雄关,眼神锐利。 “宋代表,刚才那通电话,你动用的‘长城’权限……” 陆津言的声音顿了顿。 “通话记录,会在三分钟内,同步到京城西山,总参和军委的最高指挥台。” “你为了救她,点燃了一座烽火台。” “现在,整个北海,都在火光之下了。” ...... 在宋雄关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林姝和陆津言两人。 刚才那通惊心动魄的电话,仿佛抽走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林姝靠着桌沿,脸上血色也不见多少。 陆津言脱下自己的外套,沉默地披在她身上,又倒了杯热水塞进她手里。 他没有问那些无用的废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比惊涛骇浪更复杂的情绪——震撼、不解,以及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恐惧。 “伊万·莫洛佐夫,克格勃的叛逃者。理查德·韦尔奇,中情局雅典站站长。” 陆津言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你给出的情报,精准到了‘每周二下午三点’,还有一个希腊女演员。小姝,这不是一份商业档案能解释的。” 他不是宋雄关,震惊过后还能被亲情说服。 他是陆津言,是负责整个北海滴水不漏的狼王,任何一个超出逻辑的细节,在他眼里都是足以致命的漏洞。 林姝捧着温热的搪瓷杯,指尖的寒意被驱散了些许。 她没有回避陆津言那几乎要将她灵魂看穿的目光。 “因为从一开始,这笔交易就不止是买一台计算机那么简单。”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以为,我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联系上一个愿意冒着叛国风险,向红色中国出售顶级设备的德国商人?” 陆津言的瞳孔骤然一缩。 “施密特不是一个个体,他背后,是一个松散但能量巨大的欧洲商业同盟。他们厌恶美国的霸权,又觊觎中国未来的庞大市场。他们有自己的生存法则,第一条,就是如何在美国CIA的监视下,保护自己的‘生意’和‘伙伴’。” 她抬眼看着陆津言,眼神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冷静:“所以,在我与他们建立联系,并用克虏伯的竞标方案作为‘投名状’后,我提出的第一个交易条件,不是计算机的型号和价格。” “我要的是一份‘保险’。” 陆津言的呼吸停了一瞬。 “一份专门针对CIA干预的‘保险’。” 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这份‘保险’,就是一个情报档案。里面记录了CIA在欧洲几个关键站点负责人的资料、他们的行事风格、性格弱点,以及……一些可以被我们利用的‘脏东西’。” “伊万·莫洛佐夫,这个被CIA毁掉家庭的前克格勃杀手,就在这份‘脏东西’名单的第一页。而理查德·韦尔奇,作为当年柏林行动的负责人,自然是档案里的重点关注对象。” 陆津言明白了,但他心中最大的疑问依旧悬着:“那他情妇的地址和幽会时间呢?” 这种即时情报,不可能出现在一份预备档案里。 “档案只提供了韦尔奇好色的弱点和他过往的风流韵事。” 林姝轻声说,仿佛在揭开一个早就布下的棋局,“当我从你口中得知,鹰巢派来了‘清道夫’的那一刻,我就通过一个事先约定好的秘密渠道,向施密特那边发出了一个请求——启动‘保险’,并更新韦尔奇的即时情报。” “那个地址和时间,是四个小时前,才刚刚传到我手里的。” 她说完,静静地看着陆津言,等待着他的审判。 她坦白的,是一种远超这个时代、令人不寒而栗的战略远见和布局能力。 在踏上这片土地后,她不是在被动地解决问题,而是在问题出现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解决问题的刀。 陆津言久久没有说话。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他看着眼前的妻子,那个在他怀里会孕吐,会脆弱,会脸红的女人。 原来,在她单薄的肩膀上,一直扛着一个如此庞大、如此凶险的棋局。 他伸出手,将她冰冷的手,连同那个搪瓷杯,一起包裹在自己宽大温热的手掌里。 “以后,”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疼惜,“磨刀的事你来做。” “见血的事,我来。” 第78章 风暴降临,京城密令! 一连两天,北海基地里安静得吓人。 那通打往海参崴的电话,没有立刻掀起滔天巨浪, 却让所有身处其中的人,都能感受到那股从深渊中缓缓上升的巨大压力。 宋雄关两天两夜几乎没有合眼。 他一遍遍地在办公室里踱步,那副金丝眼镜下的双眼布满血丝。 他点燃了火,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那场必然降临的焚烧,或者…… 新生。 林姝反而是最平静的一个。 她将自己完全埋进了“北辰星”的图纸和数据里,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只有陆津言知道,她握着铅笔的指节有多么用劲,她是在用这种极致的专注,来对抗那足以压垮任何人的不确定性。 他没有问询,没有安慰,只是寸步不离。 他看着她偶尔因孕吐而蹙起的眉头,那股混杂着骄傲、后怕与无力感,堵在心中,只能自己承受。 他引以为傲的战场经验,在她这盘牵动世界的棋局面前,很是渺小。 他不懂那些复杂的博弈,他只知道,他怀着自己孩子的妻子,正站在悬崖上跳舞。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办公室周围变成铜墙铁壁,自己更是死死地钉在那儿,谁想动她,就得先问问他的拳头。 第三天上午,那扇被所有人紧盯的办公室大门,终于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 元师长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惊骇,手里那份刚刚打印出来的电报纸,被他捏得变了形。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电话机前,一把抓起话筒,又重重地放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死死地钉在宋雄关身上。 “宋代表!” 元师长的声音,压抑住怒火,“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宋雄关迎上他的目光,两天两夜的煎熬让他此刻反而平静下来,他没有半分退缩:“我知道。” “你知道?” 元师长气得笑了起来,“京城,一号办公室的电话,直接打到了我的桌子上!就在三分钟前!” 一号办公室! 这五个字,让宋雄关和陆津言的瞳孔,同时剧烈收缩。 那是这个国家,真正的权力之巅! “你以为是来问罪的?” 元师长看着他们三个,神色复杂到了极点,那是一种愤怒、不解、震撼,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兴奋。 “他只问了一句——”元师长胸膛剧烈起伏,压下心头的狂跳,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复述着那句让他至今心脏狂跳的话。 “——北海的刀,磨好了没有?”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刀? 什么刀? 在场的三人,瞬间明白了过来。 一号办公室,竟然知道“北辰星”背后的真正目的! 他们知道林姝正在做的一切! 宋雄关那通打给克格勃的电话,那声狼烟,在那位存在的眼中,不是一次鲁莽的违纪,而是一次…… 试刀! 一次用CIA和克格勃,来测试北海这把刀,究竟有多锋利的疯狂测试! 林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她算到了一切,算到了宋雄关的反应,算到了伊万的交易,甚至算到了CIA的下一步行动。 可她唯独没有算到,在她头顶,还有一双眼睛,在静静地注视着她这只小小的蝴蝶,煽动起席卷世界的风暴。 她以为自己是棋手,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和所有人一样,都只是一枚身在局中的棋子。 “火光,既是危险,也是路标。” 林姝扶着桌沿,稳住身形,轻声开口。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心,都定了下来,“它为我们指明了方向,也把我们,彻底推到了悬崖上。没有退路了。” 宋雄关看着她,看着这个被他亲手推入深渊,却又从深渊里,为所有人找到一条生路的妹妹。 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与隔阂,烟消云散。 他走上前,站到林姝的另一侧,与陆津言一左一右,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 “我,是刀鞘。” 他看着林姝,又看向陆津言,郑重宣告。 “我,是盾。” 陆津言的声音,斩钉截铁。 刀,刀鞘,盾。 在元师长震撼的目光中,这个由兄妹、夫妻组成的,最诡异,却也最坚固的同盟,在这一刻,正式形成。 元师长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正在见证一个传奇的开端。 他将那份电报拍在桌上,沉声道:“看来,你们已经准备好了。” “新加坡的‘清道夫’,不用管了。” 元师长的脸上,露出一抹狠厉的笑容,“我们的人,会让他知道,中国的领空,不止飞机不能随便闯,中国的棋盘,也一样!” 他的话音刚落,桌上的电话,又一次,急促地响了起来。 陆津言拿起电话,只听了一句,脸色就变了。 他放下电话,看着林姝,眼神复杂地吐出几个字:“施密特,死了。” 第79章 死讯,死局,死棋 施密特,死了。 这几个字,传进办公室里,震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元师长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那双刚刚还闪着兴奋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震惊。 他猛地看向林姝,嘴唇微动,那句“这下全完了”几乎脱口而出,却又被震得卡在喉咙里。 线,断了。 那台整个项目企盼的计算机,那把开启未来的钥匙,随着一个德国商人的死亡,彻底沉入了深不可测的太平洋。 宋雄关的身体也不由一晃。 他点的火,烧掉了己方的粮草。 那通赌上他政治前途的电话,换来的不是胜利,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死局。 懊恼与自责,狠狠烫在他的心上,让他几乎窒息。 他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挡在林姝身前,那动作笨拙,却又出自本能。 他想护住她,护住这个被他亲手推入绝境的妹妹,却发现自己手足无措,除了一个无力的背影,什么也给不了。 整个房间,只有两个人没有动。 一个是陆津言。 他将所有人的惊惶与绝望都隔绝在外,那双鹰隼般的眼,从始至终,只看在林姝一人身上。 另一个,是林姝。 她没有哭,没有崩溃,甚至没有众人预想中的哪怕一丝慌乱。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数秒后,她缓缓抬起眼。 那双清亮的眸子,在所有人绝望的注视下,没有映出半分惊恐,反而,燃起了一点诡异的,近乎满意的微光。 “死了?” 她轻声问,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确认一件意料之中的小事。 “嗯。” 陆津言沉声应道。 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林姝点了点头,然后,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她嘴角竟勾起极淡的如释重负的笑。 “死了好。” “死了,他就彻底安全了。” 这话一出,元师长和宋雄关惊呆了,怔在原地。 安全了? 人都死了,还谈什么安全? “小姝,你……” 宋雄关的声音干涩沙哑,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妹妹是不是因为打击太大,精神失常了。 林姝没有看他,她径直走到那张巨大的北海地图前,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 “你们以为,我让伊万去新加坡,是为了什么?” 她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从鹰巢派出‘清道夫’的那一刻起,‘施密特’这个身份,就注定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要么,他死在CIA手里,我们全盘皆输。” “要么……” 她的笔尖,在地图上一个远离新加坡航线的、不起眼的小岛上,重重画了一个圈。 “……他死在伊万手里,我们,赢回一切。” 陆津言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懂了。 “伊万的‘清除’,不是杀人,是抹掉一个身份。” 林姝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 “从现在起,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叫施密特的德国商人。” “只有一个被CIA暗杀的可怜虫,他的‘尸体’会被伊万巧妙地留下,足以让鹰巢销案,” “也足以让西德大使馆和克虏伯公司,拿去和美国人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外交官司。” “而那个真正的男人,会带着一个全新的身份,一张全新的面孔,和我们需要的‘货物’,出现在……” 她用笔点了点那个红圈,“这里。”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元师长看着那个红圈,又看看眼前这个运筹帷幄的女人,只觉得他后背被一层冷汗浸透。 她不是在走钢丝。 她是在钢丝上跳舞! 她把CIA,克格勃,西德政府,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用一个人的“死亡”,下了一盘惊天动地的死棋! 而这盘死棋,被她走活了! 宋雄关怔怔地看着妹妹的背影,那颗自诩聪慧的大脑,再次感受到了被彻底碾压的无力感。 他想做她的刀鞘,为她藏锋。 此刻才明白,她这把刀,根本无需藏。 她的锋芒,就是她的刀鞘。 “哥。” 林姝忽然转过头,看向他。 那一声呼唤,让宋雄关的身体猛地一震。 “伊万是野兽,他只认交易。” 林姝的目光,清澈而郑重,“他送来了我们想要的东西,现在,轮到我们兑现承诺了。” “我需要你,” 她看着自己的兄长,那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用你的权限,立刻向京城一号办公室,递交一份情报。” 宋雄关挺直了脊背:“什么情报?” 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字一顿,吐出了一个让整个房间温度再次骤降的名字。 “CIA雅典站站长,理查德·韦尔奇的所有情报,包括他情妇的住址,和他儿子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就读信息。” 这已经不是在递刀了。 这是在邀请一头嗜血的北极熊,去另一个半球,赴一场复仇的盛宴。 宋雄关没有半分犹豫,他重重点头,转身就走向那部红色的电话机。 他知道,这份情报递上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北海这把刀,将正式染上异国的血。 他这个“刀鞘”,也再无退路。 就在他拿起电话的瞬间,陆津言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腰间那台专门用于接收最高级别密令的微型电报机,发出了极其轻微的震动。 陆津言迅速取下,只扫了一眼那串新出现的、简短的数字代码,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动了容。 那不是惊,不是怒,而是更深沉的、混杂着荒谬与难以接受的骇然。 代码翻译过来只有一个名字,但他认识的,却是名字背后那个人。 那个在他刚入伍时,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忠诚是军人唯一信仰”的老领导; 那个在他屡获战功时,亲自为他主持表彰大会,笑容温和可亲的政工干部; 那个他一直以来,都无比敬重的,北海基地政治部副主任——王振山! “怎么了?” 林姝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气息的不正常。 陆津言抬起头,看向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感觉有被背叛的意味,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台小小的电报机,递给了林姝。 这个动作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失控。 他需要另一个人,来帮他确认这个颠覆他认知的事实。 林姝接过,低头看去。 第80章 冰山下的内鬼!老公,你要稳住 这台电报机,连接的是华夏最高反谍部门的绝密线路, 自他佩戴以来,从未响过。 而它被启动的唯一条件,就是确认了内部存在最高级别的叛徒! 林姝接过那台冰冷的电报机,只扫了一眼那串新出现的、简短的数字代码, 她那双清亮的眸子,便愣住了。 代码翻译过来只有一个名字,却是一个足以将陆津言、甚至整个北海基地的天,都捅个窟窿的名字。 那个他一直以来,都无比敬重的,北海基地政治部副主任——王振山! 林姝猛地抬起头,看向陆津言。 这个男人,这座北海舰队人人敬畏的冰山,此刻,山崩了。 他脸上没有愤怒,没有表情,只有一种被生生掏空了内核的茫然与破碎。 他的信仰,他从新兵蛋子时期就仰望的标杆,被这三个字,砸得粉碎。 “他……” 陆津言的喉结滚动,声音低沉得不成样子,“怎么会是他。” 这不是质问。 元师长和宋雄关也凑了过来,当他们看清那个名字时, 元师长倒吸一口凉气,而宋雄关那张刚刚恢复血色的脸,瞬间又白了回去。 王振山,基地政治部副主任。 一个笑容温和,资历深厚,在整个北海基地德高望重的老干部。 如果他是内鬼,那这基地里,还有什么地方是干净的? “现在不是追究‘为什么’的时候。” 林姝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她将电报机关上,动作不大,却敲醒了在场几个失神的男人。 她走到陆津言面前,伸手,轻轻握住他那只冰冷、甚至在微微发抖的大手。 “看着我。” 她命令道。 陆津言抬起那双失焦的眼,对上她的。 她的眸子清亮,没有半分慌乱,映出他此刻所有的脆弱和崩塌。 “越是这种时候,你越不能乱。” 她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不是神,只是个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就会留下痕迹。我们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让他和他背后的人,立刻切断所有联系,沉入深海。” 陆津言的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 理智告诉他,林姝说的是对的。 可情感上,他只想立刻冲到王振山的办公室,把那个伪善的面具撕下来,问问他,那句“忠诚”他到底是怎么说出口的! “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 宋雄关急道。 “不。” 林姝摇头,目光转向窗外,夜色正浓, “蛇已经感觉到了凉意,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给他添一把火,让他觉得洞外很暖和,引他自己爬出来。” 她看向宋雄关和元师长: “伊万的‘报酬’,照常送。元师长,我需要您以舰队的名义,正式向京城为‘北辰星’项目请功,重点突出宋代表协调各方的功劳,姿态要做足。” 她又看向陆津言,语气软了下来,在安抚他: “而你,什么都不用做。明天照常训练,开会,就当这份电报,从没收到过。” “他信任你,你的‘正常’,就是他最大的‘镇定剂’。” 安排完一切,她脸上也显出几分疲态。 元师长和宋雄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震撼和…… 信服。 这个女人,在任何风暴面前,都能瞬间成为所有人的定海神针。 “好,就按你说的办。” 元师长重重点头,带着宋雄关,离开了这间风暴眼的中心。 门关上,办公室里只剩下夫妻两人。 那股杀机四伏的气氛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重的寂静。 陆津言还呆站在原地。 林姝走过去,脱下他披给自己的外套,重新披回他身上,又踮起脚,替他将那颗被扯开的风纪扣,重新扣好。 “回家吧。” 她轻声说。 陆津言没有动,他忽然伸出铁臂,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搂进怀里。 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林姝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和他身体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 “我没事。” 他闷闷地说,声音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 林姝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宽阔的后背。 这一夜,陆津言睡得很不安稳。 林姝能感觉到身边的人翻来覆去,她知道,信仰的重建,远比血肉的伤口愈合要难得多。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陆津言就起身了。 他像往常一样穿戴整齐,只是在出门前,他走到床边,俯身,在林姝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极轻的吻。 林姝闭着眼,感受着他唇上残留的凉意,直到关门声响起,她才缓缓睁开眼。 她知道,她的冰山,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把那些崩塌的碎片,一块块,重新拼起来。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宋雄关和元师长那边,将一出“兄妹和解,项目重启,皆大欢喜” 的戏码演得滴水不漏。 而陆津言,也恢复了往日的冷硬,训练场上骂起人来中气十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林姝知道,越是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就越是汹涌。 傍晚,秋风卷着院子里的落叶,送来阵阵寒意。 林姝孕吐反应有些重,正歪在床上休息。 陆津言端着杯红糖水进来,见她脸色不好,眉头拧得死紧。 “很难受?” “老毛病了。” 林姝摆摆手,接过水杯。 陆津言在她床边坐下,看着她隆起的小腹,眼神前所未有的柔软。 那些家国大事,阴谋诡计,在这一刻,都远去了。 眼前这个女人,和她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才是他世界的全部。 他伸出手,想去碰碰她的肚子,又有些不敢,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林姝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失笑出声,抓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腹部。 “他很乖。” 她轻声说。 掌心下,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陆津言仿佛能感受到那个小生命的存在。 一种奇异的、滚烫的情绪,从掌心瞬间蔓延至全身。 就在这时,一阵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陆津言皱眉,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陆津言脸上的那一丝柔情,不动声色的冷了下来。 是王振山。 他像往常一样,脸上挂着温和可亲的笑容,手里还拎着一个军绿色的保温壶。 “小陆啊,” 他热情地打着招呼,那声音,是陆津言听了十几年,再熟悉不过的关切, “听说林专家这两天身子不爽利,我让你嫂子在家炖了锅老母鸡汤,特地给你送点来,” “给她补补身子。千万别跟王叔客气!” 第81章 黄鼠狼炖鸡汤,这是京城发来的考卷! 陆津言脸上的那点柔情,在看清来人的瞬间,不动声色的冷了。 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伪善的笑脸,那股被背叛的火还是不由得冒起。 他的手,在椅背上,暗暗用力扣住了。 就在他有异常的瞬间,身旁,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 是林姝。 她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那只手,轻轻拍了拍他,在安抚一头即将暴走的猛兽。 “是王叔啊,您太客气了,快请进!” 林姝的声音带着几分病中的虚弱,却又恰到好处地透着晚辈的亲热和感激,“外面风大,快进来坐。” 她轻轻一带,就将陆津言拉开了半步,自己则从他身侧走了出来,主动接过了王振山手里的保温壶。 “哎哟,还热着呢。这怎么好意思,还劳烦您和嫂子亲自跑一趟。” 陆津言看着林姝那副滴水不漏的、完美儿媳妇的模样,看着她自然地接过那锅“毒药”,心里暗赞。 那股几乎要将他理智烧毁的怒火,醒悟后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王叔,快请坐。”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只是比以往,更冷了几分。 王振山毫无察觉,他像往常一样,亲热地拍了拍陆津言的肩膀,走进了屋子。 “你这小子,跟我还客气什么。”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简单的办公室兼病房,叹了口气,“也是委屈林专家了,怀着身子,还住在这种地方。等项目上了正轨,一定要给你换个好点的家属院。”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林姝苍白的脸上,眼神里,全是长辈的慈爱与关切。 “怎么样啊,小姝,” 他熟络地换了称呼,“听你哥说,项目的事解决了?我就说嘛,兄妹哪有隔夜仇。你哥也是为了你好,就是法子犟了点。” 林姝一边盛着鸡汤,一边柔顺地笑着:“是啊,都是我任性,让我哥操心了。也让王叔您见笑了。” 鸡汤的香气,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那浓郁的香味,此刻闻在陆津言鼻子里,却比任何腐臭都更令人作呕。 林姝盛了一碗,递到陆津言面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王叔,您也喝点。” “不了不了,你们喝,这是给你的。” 王振山摆摆手,笑得更和蔼了,“小陆啊,你可得好好照顾小姝,她现在可是咱们北海的功臣,更是你的大宝贝啊。” 陆津言端着那碗汤,汤水倒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 他抬起眼,迎上王振山那关切的目光,然后,将碗递到唇边,喝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王振山看着他们夫妻俩“和睦”的样子,又闲聊了几句基地里的琐事,眼中的笑意,终于彻底放了心。 他站起身来,告辞离去。 “行了,你们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汤记得趁热喝完。” 陆津言和林姝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他那略显发福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门,缓缓合上。 “砰!” 一声巨响。 陆津言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坚硬的墙壁上! 墙皮簌簌掉落,他手背上的皮肤瞬间破裂,渗出鲜红的血。 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转身,端起林姝面前那碗还没动的鸡汤,一步步走到屋角的水池边。 他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是面无表情地,将那碗凝聚着背叛与欺骗的浓汤,一滴不剩地倒进了下水道。 油腻的液体发出“咕嘟”的声响,消失在黑暗中,如同他心中那个敬重的“王叔”形象,被彻底冲刷得干干净净。 林姝没有阻止他。 她只是走过去,拿起医药箱,拉过他那只血肉模糊的手,用棉签,一点一点,沉默地为他清理着伤口。 酒精的刺痛,让陆津言的身体一僵。 他看着灯下,那个垂着眼,为他处理伤口的女人。 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 “你……不问问我?” 他沙哑地开口。 “问什么?” 林姝头也没抬,“问你为什么生气?还是问你,为什么演得这么好?” 陆津言不说话了。 “我知道你难受。” 林姝的声音很轻,“那份电报,把他印在你心里的‘忠诚’两个字,刮了下来。很疼,我知道。” 她抬起眼,那双清亮的眸子,能看透他所有的伪装。 “但是,陆津言,你有没有想过,这份电报,是谁发给我们的?” 陆津言一怔。 “不是施密特,不是伊万,更不可能是宋雄关。” 林姝拿起纱布,开始为他包扎, “那个加密频道,是元师长给你的,是北海舰队的最高级别。能在这个频道里,发这样一份一针见血的情报的,只有一个人。”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京城,一号办公室。” 陆津言的呼吸一顿,那股个人怨愤,被彻底浇灭。 “从我哥动用‘长城’权限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不是在为自己下棋了。” 林姝的语调平静,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一号办公室知道了一切,包括我们遇到的麻烦,和我们用的‘野路子’。” “他没有问罪,反而通过元师长,问了一句‘刀磨好了没有’。这说明什么?” “说明,王振山这条鱼,他们早就盯上了。只是这条鱼藏得太深,牵扯太广,他们需要一把足够锋利、也足够干净的刀,去把他,和他背后的网,一起剔出来。” 她包扎好最后一个结,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陆津言。 “这份电报,不是一份情报,陆津言。” “这是一份考卷。” “是京城那边,发给我们的考卷。他们想看,我们这把‘北海之刀’,在知道了内鬼是谁之后,会怎么做。” 林姝的话,劈开了陆津言脑中的所有迷雾。 愤怒、背叛、迷茫……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庞大、也更冰冷的使命感所取代。 他不再是一个被敬重前辈背叛的下属。 他,和他的妻子,是执刀人。 是国家最高意志,选中的,执刀人。 “我明白了。” 陆津言缓缓吐出四个字,那双重新凝聚起焦距的眼睛里,所有的脆弱都已退去,只剩下沉静而危险的锋芒。 他反手,握住林姝的手,看着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信任与依赖。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她抽出桌上一张空白的图纸,拿起铅笔,在那张白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电脑的轮廓。 “他不是想知道,我们从哪弄来的设备吗?” 她的声音很轻。 “那我们,就把那台‘永远也到不了’的IBM大型机,原封不动地,送到他眼前。” 第82章 陆团长被迫营业,为爱犯个‘小错误\’! 王振山那张温和慈祥的脸,在他走后,依旧盘旋在屋里。 陆津言盯着墙上那个被他自己砸出的拳印,手背上凝结的血痂。 他的世界,正在被那个女人,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拆解,再重组。 “我不懂。”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为什么不直接抓他?人证,物证,动机……我们什么都有。” “然后呢?” 林姝已经重新坐回了那张巨大的老板桌后,手里拿着一支铅笔,正在一张空白的图纸上,飞快地勾勒着什么。 她头也没抬,仿佛在问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然后把他送上军事法庭!让他为他的背叛付出代价!” 陆津言的拳头,又一次握紧。 “代价?” 林姝停下笔,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看穿一切的、冰冷的怜悯, “陆津言,你还不明白吗?我们现在缺的不是证据,是时间!” “‘北辰星’已经到了关键时候,任何风吹草动,哪怕只是为期一周的内部审查,都可能影响所有人!这个代价,你付得起?” 她的话音冰冷. "个政治部副主任,在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损失的情况下,被一个‘受人蒙蔽’的下属指证。你猜,他最后的代价,会是什么?” “他会被撤职,会被审查,但最多,也就是在某个不对外的疗养院里,‘被’安度晚年。” “而他背后那张更大的网,会立刻收紧,潜伏得更深。我们打掉的,只是一只暴露了的卒子。而对方的王,还在棋盘后面,冷笑着看我们。” 陆津言的呼吸,沉重了。 他发现,自己那套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直来直去的逻辑,在这个女人的棋盘上,脆弱得像一张纸。 “那你想怎么样?” 他问,声音里是已经有点的挫败与服从。 林姝没有回答。 她只是将那张刚刚画好的图纸,推到了他面前。 图纸上,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芯片的内部电路结构图。 密密麻麻的线条和符号,看得陆津言眼晕。 “这是‘北辰星’核心算法的,硬件实现方案之一。” 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带着运筹帷幄的绝对掌控力,“一个……存在‘致命缺陷’的方案。” 陆津言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看着图纸上,某个被她用红笔圈出的、不起眼的节点。 “这个节点,在理论上,能将信号处理效率提高百分之十五。但实际上,因为材料应力的限制,它在连续工作超过三个小时后,会因为过热而崩溃,导致整个芯片烧毁。” “一份完美的,自毁蓝图。” 一瞬间,他懂了。 这是诱饵。 一个足以让任何一个敌对势力,都为之疯狂的,致命诱饵。 “宋雄关,现在是我们最好的传声筒。” 林姝的指尖,在那张图纸上,轻轻敲了敲,“他现在急于将功补过,急于向京城证明,他这个总联络员,不是废物。” “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获取项目的进展。而你,” 她抬起眼,看向陆津言,“就要‘不经意’地,让他得到这份‘绝密图纸’。” “他看不懂技术,但他看得懂‘效率提高百分之十五’这几个字。他会立刻把这份图纸,当成邀功的资本,通过他自己的秘密渠道,送回京城。” “而那张网,在看到这份图纸后,会怎么样?” 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他们会欣喜若狂。他们会以为,自己拿到了我们最核心的命脉,找到了可以一击致命的‘阿喀琉斯之踵’。” “他们会立刻调动所有的资源,投入巨资,按照这份图纸,去生产他们自己的‘北辰星’。” “然后,” 她的声音,轻得像魔鬼的低语, “在他们最志得意满,以为自己已经扼住我们咽喉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最绚烂的,自爆。” 陆津言看着眼前的女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以前觉得,战争,是炮弹,是刺刀,是血肉横飞。 现在他才知道,真正的战争,杀人于无形。 是用一张纸,一支笔,就能让一个庞大的工业帝国,轰然倒塌的,阳谋。 “怎么让他‘不经意’地得到?” 陆津言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不自觉地,配合她的剧本了。 林姝拿起桌上的那只空了的保温桶。 “很简单。” 她说,“一个被爱情和家庭冲昏了头脑的男人,在处理机密文件时,犯一点‘小小的’疏忽,不是很正常吗?” 陆津言的脸,黑了。 …… 第二天下午,陆津言像往常一样,提着保温桶,走进了实验楼。 他没有直接去林姝的办公室,而是先拐进了自己的安保小组办公室。 他将那份被他用牛皮纸袋装着的、画着“致命图纸”的文件,随手放在了办公桌上。 然后,他开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泡一杯茶。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 走廊尽头,宋雄关秘书李文的视线,悄无声息地窥探过来。 五分钟后,陆津言端着茶杯,走出了办公室,朝着林姝的方向走去。 那份“绝密图纸”,就那么被他“遗忘”在了桌上。 诱饵,已经放在了水里。 现在,只需要等待。 等待那头自以为是的鲨鱼,闻到血腥味,自己,游过来。 他推开林姝办公室的门,看见她正靠在窗边,看着远处的海。 她身上,穿着一件他从没见过的、米白色的、质地柔软的毛衣。 那是宋雄关昨天托人送来的。 阳光,洒在她隆起的小腹上,让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柔和的、令人心安的光晕。 陆津言的脚步,顿住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憋屈,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只想,守着这片光。 林姝回头,看见了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真实的笑。 “回来了?” 就在这时,陆津言腰间的对讲机,忽然响了。 是周海,声音急促,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报告团长!鱼……上钩了!” “但是……来的,不止一条!” “还有另一头……从京城来的,我们没见过的,猎鹰!” 第83章 局中局:顽石点头,恶狼现身! 猎鹰。 这个词,在他们的行话里,意味着最高级别的、来自权力核心的、无法预测的审查者。 他猛地回头,看向办公室里那个正靠在窗边,看着远处大海的女人。 他三两步冲过去,没有碰她,只是站在她身侧。 “京城,又来人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林姝没有回头。 她只是看着远处那片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海面,轻声说:“我知道。” “你知道?” 陆津言的呼吸,沉了下去,“你又算到了?” “不是算。” 林姝转过身,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没有惊慌,反而是一种敏锐的了然,“是他们的耐心,终于耗尽了。” 陆津言彻底愣住。 “宋雄关,从来都不是我们的敌人。” 林姝的声音平静,却在陆津言的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只是一个固执的、活在过去的老派学者。他反对‘北辰星’,不是要通敌叛国,而是真心实意地认为,这个项目超越了时代,是在劳民伤财,注定会失败。” “他之前所有的手段,舆论战、资源战、心理战,都只是想从内部,用‘正当’的方式,叫停这个在他看来是‘天方夜谭’的项目。” “一个顽固的、自以为是的、但却身居高位的绊脚石。”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解开陆津言紧绷的神经,“而现在,这块绊脚石,被我踢开了。” “他的失败,向所有藏在暗处观察的人,释放了一个最明确的信号——北海的内部阻力,已经清除。项目,再也不可能从内部被叫停了。” “所以,那些真正想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那些从一开始就潜伏着、等着宋雄关替他们解决麻烦的豺狼,坐不住了。” “这只从京城来的‘猎鹰’,不是来审查项目的。是来,终结项目的。” 陆津言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发现,自己那点在战场上引以为傲的直觉和判断,在这个女人的棋盘上,幼稚得像个孩童。 他以为的敌人,只是别人推到台前的挡箭牌。 而她,却利用这块挡箭牌的倒下,照出了藏在幕后,更深、更毒的黑影。 “那我们……” “什么都不用做。” 林姝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让你的兵都撤回来,清空所有监控。宋雄关已经用他的失败,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敲山震虎。” “现在,轮到我们,安静地,等着那只被惊扰的真老虎,自己,露出獠牙。”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一辆挂着京A牌照的吉普车,没有停在家属院,而是径直开到了实验楼下。 车上下来两人。 一个是宋雄关。 他依旧斯文儒雅,但脸上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另一个,则是个六十岁上下的老人。 老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没有肩章,脚上一双沾泥的解放鞋。 他身材不高,清瘦,背脊却挺得笔直,如一根饱经风霜的青松。 他脸上沟壑纵横,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老知识分子特有的审慎与锐利。 元师长亲自在楼下迎接。 看到那位老人,元师长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竟露出几分发自内心的尊敬。 “高工,您怎么亲自来了?” “来看看。” 被称作“高工”的老人开口,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来看看,是何方神圣,敢把我当年亲手毙掉的方案,又从故纸堆里翻了出来。” 元师长的脸色微微一变。 办公室里,陆津言放下望远镜,将楼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回头,看见林姝正站在巨大的绘图板前,用铅笔修改一张复杂的结构图。 她比他更早预见了风暴,此刻却平静得像风暴的中心。 “来了。” 他说,声音很沉。 “嗯。” 林姝头也未抬,笔下的线条没有一丝紊乱。 陆津言走到她身边,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和那截因低头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脖颈,昨天那股没来由的火气早已被眼下的凝重取代。 他现在担心的,不是她的安危,而是这场她亲手布下的棋局,是否会迎来一个无法掌控的对手。 “我出去守着。” 他说完,转身拉开门,守在门外。 五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元师长推开门,侧过身,将那位“高工”请了进来。 宋雄关跟在后面,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笑意。 高工一进屋,没看任何人,目光直接落在巨大的绘图板上。 当他看清图纸上那些熟悉、却又被赋予了全新生命力的公式和模型时,那双锐利的眼睛猛地一缩。 然后,他才将视线,移到那个握着铅笔的、年轻得过分的女人身上。 “你,就是林姝?” 他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林姝放下笔,转过身,看着眼前的老人。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高伯伯,” 她开口,声音很轻,“好久不见。” 高工的身体猛地一僵。 宋雄关脸上的笑意也凝固了。 “您当年送我的那本《天体运行论》,我还留着。” 林姝的语气依旧平静,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的往事。 高工看着她,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终于涌上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有惋惜,有审视,还有一丝…… 隐藏极深的愧疚。 “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我知道。” 林姝点头,“很多人都这么说。” “包括当年‘北辰星’项目审查组的所有人。” 高工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知道,这个看似平静的晚辈,正用最不动声色,也最尖锐的方式,向他宣战。 “林姝同志,”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重新恢复了权威专家的审慎和严肃。 “我这次来,是受军委委托,对‘北辰星’项目的可行性,进行二次评估。”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拍在桌上。 “这是我当年亲手撰写的,关于终止初代‘北辰星’项目的技术论证报告。” 他的声音变得严厉。 “报告里,明确指出了一个当时无法被解决的致命缺陷——‘多路径效应’下的信号衰减问题。” “这个问题,是你母亲当年,穷尽一生,都未能攻克的难题。” 他看着林姝,那双锐利的眼睛像两把手术刀,要将她所有的自信和骄傲都剖开。 “现在,我想请你,当着我的面,告诉我。” “你是怎么解决这个,连你母亲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的?” 第84章 高工刁难:你妈都搞不定!林姝:那是你们的时代太落后! “你是怎么,解决这个,连你母亲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的?” 高工的声音缓慢、严厉,直指林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有审视,有怀疑,有好奇,更有宋雄关那紧握着拳头、掌心微微冒汗的紧张。 高工身后那几位从京城一同前来的工程师,则更是目光如炬,带着不加掩饰的挑剔, 仿佛要将她连同黑板上的每一个字符都彻底看穿。 陆津言搭在她椅背上的手。 他不懂那些该死的公式,但他懂什么叫羞辱。 这是羞辱。 用她母亲无法逾越的高山,来羞辱她此刻所有的天才与锋芒。 林姝却没动。 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句诛心之言,不过是窗外吹过的一阵无聊的海风。 她只是缓缓地,将手里那截只剩一小半的粉笔,轻轻放在了黑板槽里。 然后,她转过身,那双清亮的眼睛,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那位头发花白、一脸严肃的高工脸上。 “高伯伯,” 她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您说错了。” 高工的眉头,拧了起来。 “我母亲,不是没能解决这个问题。” 林姝的指尖,轻轻拂过黑板上那片被她写满的、属于未来的风暴,“她是生错了时代。”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拉开椅子,坐下。 那个位置,让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表情。 “多路径效应,简单来说,就像我们在一个空旷的山谷里喊话。”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像一位大学教授在给自己的学生上第一堂启蒙课, “我们喊出的声音,是原始信号。它会直接传到对面山崖,再弹回来,被我们听到。这是主路径。” “但同时,这个声音,也会撞到旁边的树,天上的云,地上的石头,再经过无数次复杂的折射和衰减,传回我们的耳朵。这些,就是‘多路径’下的,干扰信号。” 她的比喻,简单,直白,瞬间让在场所有非技术人员,包括元师长,都听懂了这个世界级的难题。 “我母亲的思路,是建立一个完美的滤波算法,试图从这一堆真假莫辨的回声里,筛选出那个最真实、最原始的声音。她的理论,在数学上,是完美的。” “但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她的理论,需要一个前提——一个能在一瞬间,接收并处理所有回声的,超级耳朵。” “而那个时代,我们没有这只耳朵。” 她看着高工,那双眼睛里,没有怨怼,只有一种属于后辈的、冰冷的惋惜。 “我们当时最先进的计算机,连主路径的回声都处理不过来,更遑论去计算那些无穷无尽的干扰信号。” “所以,她的模型,永远停留在理论。她的‘北辰星’,也只能是一个无法被验证的,童话。”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那有质疑的工程师们,此刻,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若有所思的神情。 宋雄关的脸上,露出了混杂着震撼与骄傲的神情,他看着那个从容不迫的妹妹,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所以,” 林姝的声音,重新变得自信,从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女王的威严, “我没有试图去走我母亲的老路。我没有去分辨哪个是真回声,哪个是假回声。” 她站起身,重新走回那块巨大的黑板前。 她拿起粉笔,在黑板的另一片空白处,画下了一个全新的、结构更加复杂的矩阵模型。 “我的思路,是放弃分辨。” “我将所有接收到的信号,无论真假,无论强弱,都视为一个整体。一个包含了无数变量的,混沌系统。” “然后,” 她的笔尖,在那个矩阵模型的中央,画下了一个点,“我引入了一个全新的维度——时间。” “我利用不同路径信号到达接收器的,微秒级的时间差,为每一个信号,都赋予一个独一无二的,时间戳。” “最后,” 她在那片由无数公式和符号构成的风暴中央,写下了那个最终的、决定性的单词——IBM。 “我用一个全新的、基于并行处理的算法模型,让一台足够强大的计算机,在一瞬间,完成对这个混沌系统的,暴力破解。” “它不需要去分辨真假。它只需要告诉我,在所有的回声里,哪一个,是最先到达的。” “第一个到达的,就是真相。” 她说完,扔掉了手里的粉笔。 那截白色的粉笔,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地上,“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像一声清脆的、宣告一个旧时代结束的,惊堂木。 整个会议室,安静极了。 高工带来的那几位专家,有人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试图看得更清, 有人则死死握着笔,嘴唇无声翕动,显然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般的脑内核算。 所有人都被她这番石破天惊的理论,震得魂飞天外。 这已经不是优化,不是改良。 这是颠覆。 是从根本上,颠覆了整个信号处理领域的,底层逻辑! “天才……这……这就是个天才!” 刚才那位还带有审视的老工程师,再也控制不住,他猛地站起身,因为过度激动,声音都在发抖。 他看着黑板上那个全新的模型,又看看那个站在黑板前、身形单薄、却仿佛在发光的女人,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涌上了泪水。 “我懂了……我终于懂了!原来……原来还能这么算!我们都钻进牛角尖了!我们都错了!” 他这一声,像一个信号。 会议室里,所有的专家,都“哗啦”一下,站了起来。 他们一同看着那块黑板。 宋雄关的身体,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那张永远挂着斯文儒雅的脸,此刻,被震撼着,还有混杂着狂喜与自愧的空白。 他引以为傲的理智,他信奉了一辈子的“务实”,在亲眼见证了妹妹那近乎神迹的天才后,轰然崩塌,又在废墟之上,建立起了全新的、名为‘仰望’的认知。 就在这片狂热的、几乎要沸腾的气氛中,林姝的身体,毫无预兆地,晃了一下。 那张因为极致的脑力风暴而泛着一层神性光辉的脸,在一瞬间,血色尽退。 眼前那一张张激动的、崇拜的脸,开始旋转,模糊。 那股被她强行压抑了许久的、排山排海的恶心和晕眩,终于,在她精神松懈下来的那一刻,席卷了她。 她的眼前,一黑。 “林姝!” 一声暴喝,炸响在众人耳边。 是陆津言。 他一直站在她身后,稳稳的站着。 但在她身体晃动的那一瞬间,他动了。 他一步跨上前,在她软倒下去的前一秒,用那双强有力的臂膀,将她打横抱进了怀里。 怀里的身体,轻得没有分量,却又烫得惊人。 “医生!!” 他抱着她,转过身,那双赤红的眼,扫过全场,发出了一声夹杂着惊惶与暴怒的吼叫。 那股不顾一切的杀气,瞬间将整个会议室的狂热,浇得一干二净。 所有人都被他这副样子,吓傻了。 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个北海舰队的“活阎王”,露出了如此失控的、近乎崩溃的表情。 而另一边,宋雄关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从未想过,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妹妹,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在他面前倒下! 这不是什么输赢,这是比任何失败都更让他恐惧的深渊! 那股恐慌只在他眼中持续了半秒,随即就被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不容置疑的决断所取代。 他没有冲过去,而是猛地转身,对着身后早已吓呆的元师长和自己的秘书,发出了雷霆般的指令: “元师长!叫军医!不!直接备车!送军区总院!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五分钟内,清空从这里到医院的所有道路!” 他指着自己的秘书,声音又急又稳: “你!马上接通北京!给我联系协和妇产科的张主任!告诉她,我要她立刻飞过来!军机已经安排好了!” 他连发两道指令,把所有人都从震惊中吼醒了。 元师长一个激灵,立刻大喊着“警卫员!快!” 冲了出去。 这时,宋雄关才几步跨到陆津言面前,看着他怀里脸色惨白的妹妹,声音里,是压抑到极致的颤抖。 "你,照顾好她。" 第85章 媳妇当场晕倒,一尸两命? 军用吉普在夜色中撕开一道口子,引擎的轰鸣声震碎了基地的宁静。 陆津言坐在后座,怀里抱着那个轻得没有分量的女人。 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上,那身宽大的孕妇服下,身体的轮廓单薄得让他心慌。 那股熟悉的、雪后松针般的冷香, 此刻却混杂着一丝汗湿的、令人心悸的气味,钻入他的呼吸,将他整颗心都搅得又疼又乱。 他想把她抱得更紧些,又怕弄疼了她;想松开一点,又怕这颠簸的路会让她更难受。 开车的周海把油门踩到了底,车窗外的景物化作一片模糊的流光。 “再快点!” 陆津言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已经不像他自己。 宋雄关坐在副驾驶,那张永远挂着斯文假面的脸,此刻惨白如纸。 他没有回头,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被车灯照亮的黑暗,用力握着扶手。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引以为傲的理智,他信奉了一辈子的“务实”,在看到妹妹倒下的那一刻,轰然崩塌。 他不是在执行什么狗屁的“压力测试”,他是在亲手,将自己唯一的妹妹,推向了深渊。 军区总院,灯火通明。 急诊室的门被一脚踹开,陆津言抱着林姝,冲了进去。 “医生!” 那一声吼叫,夹杂着惊惶与暴怒,震得整个走廊嗡嗡作响。 …… 林姝迷迷糊糊中,是被一阵轻微的、规律的滴水声唤醒的。 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斑驳的天花板,和一只悬在半空中的输液瓶。 冰凉的液体,正顺着一根细细的管子,一滴一滴,缓慢而坚定地,注入她的血管。 她转过头,看见了守在床边的两个人。 陆津言坐在那张唯一的木凳上,军装外套皱巴巴地搭在膝盖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和上面陈旧的伤疤。 他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死死地盯着她的脸。 宋雄关则站在窗边,背对着她,高大的身躯在晨光里,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 他没有回头,但那紧绷的、僵硬的背影,却泄露了他所有的悔恨与不安。 “醒了?” 陆津言先开了口,声音低沉。 林姝没有回答,只是动了动手指,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老军医板着脸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林姝,又用一种看罪犯的眼神,狠狠地剜了陆津言和宋雄关一眼。 “哼,醒了?命还挺硬!” 老军医的声音,像冬天里结了冰的石头,又冷又硬, “一个,是丈夫!一个,是亲哥!你们就是这么照顾一个孕妇的?!” 他将手里的病历夹,“啪”地一声摔在床头柜上。 “严重营养不良,精神压力过大,加上过度劳累导致的心力衰竭!我告诉你们,再晚送来半个小时,就是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 这四个字,狠狠地扎进了两个男人的心窝。 陆津言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张冷峻的脸上,血色消失殆尽。 宋雄关的背影,更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几乎要站不稳。 “医生,” 林姝终于开了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平静,“我没事吧?” 老军医看向她,那张严肃的脸上,才缓和了一丝。 “底子好,送来得也还算及时,大人孩子暂时保住了。” 他叹了口气,“但是,从今天起,必须绝对卧床静养!什么狗屁项目,什么国家大事,都没你和你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大!” 他说着,又瞪了宋雄关一眼。 “尤其是你!总参来的大干部!我不管你是什么官,你要是再敢刺激她,我第一个就把你绑了扔进禁闭室!” 宋雄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总是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精于算计的眼睛,此刻,红得像兔子。 他看着床上的妹妹,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小姝……对不起。” 林姝看着他,看着他那副狼狈的、悔不当初的模样,林姝一下子就心软了,再也硬不起心肠来怪他。 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 “不怪你,哥。” 那一声“哥”,让宋雄关再也绷不住,他狼狈地移开视线,推了推眼镜,掩饰住眼底那片滚烫的湿意。 老军医哼了一声,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带着护士离开了。 病房里,重归于静。 压抑的、尴尬的安静。 “我……我去给你打点热水。” 宋雄关像是再也待不下去,找了个蹩脚的借口,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林姝和陆津言。 陆津言还坐在那张木凳上,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看着她,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一种他自己都无法言说的,后怕,自责,和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 “饿不饿?” 他问,声音沙哑得厉害。 林姝摇摇头。 “想不想喝水?” 她又摇摇头。 陆津言彻底没辙了。 他看着她那张苍白的、毫无生气的脸,心里那股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能替她疼,不能替她累,甚至连一句像样的安慰,都说不出口。 他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坐在这里,看着她。 “陆津言。” 林姝忽然开口。 “嗯。” “我想……吃糖醋小排。”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病中的、孩子气的任性。 陆津言愣住了。 糖醋小排? 这个时候,她想吃的,竟然是这个? “要酸一点,甜一点的。” 她补充道,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 陆津言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带着期盼的眼睛。 他忽然明白了。 她不是真的想吃糖醋小排。 她只是想,活下去。 用一种最平凡,最具有烟火气的方式,告诉他,也告诉自己,她还活着。 “好。” 他站起身,那挺拔的身躯,充满了力量。 “你等着。” 他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要去给她弄糖醋小排。 哪怕是把整个北海市的饭店都翻个底朝天,他也要给她弄来。 看着他那副像是要去执行什么特级任务的背影,林姝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真实的、浅浅的笑意。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 很累。 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安宁。…… 两个小时后。 宋雄关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网兜,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营养品。 麦乳精,炼乳,水果罐头…… 几乎搬空了招待所的小卖部。 他身后,还跟着他的秘书,李文。 李文的手里,捧着一个崭新的、半导体收音机。 “小姝,” 宋雄关将东西放在床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笨拙的讨好,“我听招待所的人说,听听广播,能解闷。” 林姝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哥,谢谢你。”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开了。 是陆津言。 他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半旧的铝制饭盒,身上,带着一股…… 格格不入的,油烟味。 他看到宋雄关,愣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走到床边,将饭盒打开。 一股浓郁的、酸甜的香气,瞬间充满了整个病房。 饭盒里,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色泽诱人的糖醋小排,上面还撒着几粒炒香的白芝麻。 宋雄关看着那盘明显是小锅单炒、费了心思的菜,又看了看陆津言那双骨节分明、却沾着点油星子的手,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好像,做得不太好。 他能给妹妹的,是权力,是资源,是那些冰冷的、可以用价值衡量的东西。 而这个男人,他给的,却是一份笨拙的、滚烫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温暖。 林姝的眼睛,亮了。 她坐起身,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酸,甜,排骨炖得软烂脱骨。 是她记忆里,妈妈做过的味道。 她的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 她抬起头,看向陆津言,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眼睛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委屈。 “陆津言,”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手疼,夹不动。” 陆津言的心,像被一只小猫的爪子,轻轻地,挠了一下。 又软,又痒。 他没说话。 他只是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小排,仔细地,将上面的骨头剔掉,再把那块鲜嫩的肉,放进她碗里。 一旁的宋雄关,看着眼前这一幕,默默地,将手里的收音机,放回了桌上。 第86章 活阎王下厨!一盘糖醋小排把她吃哭了! 病房里的空气,被一股浓郁的糖醋味浸透了。 陆津言的动作很笨拙。 他一个常年握枪的男人,此刻拿着一双小小的筷子。 他把那块剔了骨的排骨肉,小心翼翼地放进林姝的碗里,动作里带着一种与他冷硬外表全然不符的温柔。 林姝低头,小口地吃着,眼眶里那点水汽还没散去。 这味道,让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妈妈还在世时的厨房。 那时候,她还是个只会跟在妈妈身后撒娇的小女孩,踮着脚尖,扒着灶台,眼巴巴地等着那盘酸甜开胃的糖醋小排。 她以为,那样的日子,那样的味道,连同那个温暖的家,早就在时间的洪流里,被冲得一干二净了。 没想到,今天,在这个离家千里的海边,在这个冷冰冰的病房里,她又尝到了。 “慢点吃。” 陆津言看她吃得急,又夹了一块,继续他那笨拙的剔骨工作。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了战场上的杀伐果断,也没有了面对阴谋时的冰冷算计,只剩下一种最纯粹的专注。 林姝吃了两块,便觉得胃里又开始翻涌,她放下了筷子,轻轻摇了摇头。 “吃不下了?” 陆津言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嗯。” 林姝靠回枕头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刚才亮了许多。 “谢谢你。” 这三个字,她说得很轻,却让陆津言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看着她,那张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谢什么。” 他闷声说道,将饭盒盖上,那股格格不入的油烟味仿佛让他有些不自在, “基地的炊事班做的。” 林姝看着他那双在指甲缝里藏着点洗不干净的油星子的手,没戳穿他。 她只是笑了笑,那笑意像初春的阳光,一点点融化了他周身的冰霜。 炊事班的大锅饭,做不出这种小灶单炒的精致。 这男人,不知道是闯进了哪个后厨,借了人家的锅灶,亲自给她做的。 一想到陆津言这个北海舰队的“活阎王”,围着个油腻腻的围裙,在烟熏火燎的灶台前跟一盘排骨较劲的样子,林姝就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又软又暖。 就在这时,宋雄关推门走了进来。 他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又恢复了那副总参精英的模样,只是那双红肿的眼睛,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手里提着个暖水瓶,看到桌上那只半旧的铝饭盒,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这个做哥哥的,在妹妹最需要他的时候,给的是猜忌和伤害; 而这个他一直看不上眼的丈夫,却给了她一碗热饭。 这种强烈的对比和愧疚,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只能靠着总参精英的架子强撑着, “医生说,让你多喝热水。” 他走过来,倒了一杯水递给林姝,动作有些刻意地避开了陆津言。 他不是在嫉妒,他是在自责,试图重新夺回自己作为兄长的责任。 两个同样高大,同样骄傲的男人,一个哥哥,一个丈夫,此刻,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形成了一种微妙的,无声的对峙。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表达着对这个女人的关心。 一个送来了他能调动的所有物质资源,一个,则捧上了一份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滚烫的温暖。 “哥,你也坐。” 林姝看出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开口打破了这片尴尬。 宋雄关“嗯”了一声,拉过那张唯一的凳子坐下。 陆津言便只能像一尊沉默的门神,笔直地站在床边。 “高工……他们回去了?” 林姝问。 “回了。” 宋雄关点头,神色复杂,“我让他回去了。‘北辰星’的事,从今天起,除了你,谁说了都不算。” 他看着林姝,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信服,“京城那边,一号办公室已经签了字,给了最高授权。” “小姝,你想怎么做,就放手去做。人手,设备,资金,都不是问题。” 他说完,看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陆津言,又补充了一句:“包括你的人身安全,从现在起,由总参警卫局和北海舰队,双重负责。” “任何敢打你主意的人,先要问问国家的枪,同不同意。” 这是承诺。 是一个兄长,在经历了痛彻心扉的悔悟后,所能给出的,最坚实的后盾。 陆津言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他听出了宋雄关话里的意思。 这是在告诉他,林姝现在是国宝,他这个丈夫,要是再照顾不好,就不只是家务事那么简单了。 病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将空气中的尘埃,都染上了一层金色。 林姝觉得有些困了,她闭上眼,感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她的手,还输着液,有些冰凉。 忽然,她感觉到那根冰冷的输液管被一只宽大、粗糙的手掌轻轻托起。 是陆津言。 他没有说话,只是小心地将那截细长的管子在自己的掌心卷了两圈,用他滚烫的体温,去捂着那即将流入她身体的冰凉药液。 他以为她睡着了,动作很轻,却不知道,他掌心那点滚烫的温度,比直接握住她的手,更热进了她的心里。 林姝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宋雄关看着眼前这一幕,默默地站起身,将身上的军大衣脱下,轻轻盖在了林姝身上,然后,转身,走到了窗边,将这片小小的,属于他们夫妻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元师长推开门,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与激动。 “林专家!” 他甚至忘了敲门,声音都在发抖,“到了!到了!” “什么到了?” 宋雄关皱眉。 元师长没有回答他,他的目光,只注视在林姝身上,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此刻,竟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船,靠港了!” 元师长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响亮, “施密特的那艘船!伊万那头老狐狸,比我们预想的,快了整整三天!” “那台IBM……那台我们做梦都想要的计算机,现在,就在北海的港口上!” 这话,惊醒了病房里所有的人! 陆津言的手猛地一紧,林姝只觉得被他握着的手背微微一痛。 宋雄关更是几步冲了过来,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林姝缓缓地睁开了眼。 那双因为病痛而略显黯淡的眸子,在听到“IBM”这个词的瞬间,立马亮起! 她撑着床,想要坐起来。 “别动!”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是陆津言的,急切,霸道,不容置疑。 另一道,是宋雄关的,紧张,关切,带着后怕。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同时按住了她的肩膀,动作里,是出奇一致的,紧张与担忧。 林姝看着他们,又看了看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 她知道,她的战争,还远没有结束。 她轻轻挣开他们的手,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陆津言,”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那双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里,映出他紧张的脸, “给我准备一间无菌实验室,最高安保级别。把那台机器,像保护我的命一样,给我运过来。” 她又看向自己的兄长:“哥,去把高工请回来。告诉他,我要的,不是他的道歉。” 林姝深吸一口气,那张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光彩。 “我要他,和国内所有顶尖的专家,跪着,把这台机器,给我装起来!” 第87章 刀已出鞘,何谈安宁? “我要他,和国内所有顶尖的专家,跪着,把这台机器,给我装起来!” 林姝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病中的虚弱,却像一道惊雷,劈得整个病房死寂。 元师长脸上的狂喜凝固了,他看着床上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灼人的女人,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反应。 跪着? 让高工那种国宝级的泰斗,跪着装机器? 这话要是传出去,整个科技界都要炸了锅。 “胡闹!” 陆津言的低喝几乎是贴着她耳朵响起的。 他死死按着她的肩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头一次对她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怒意,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刚从鬼门关回来!”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林姝挣开他的手,目光却未从他脸上移开,那里面没有挑衅,只有一种冷静的、不容置疑的坚持。 “陆津言,你以为项目成功,靠的是几张图纸,一个天才?” 她问,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不,靠的是人心。我要高工,要那些老专家们,亲手,把这台他们梦寐以求的机器装起来。” “我要他们亲眼看到,他们当年亲手埋葬的‘北辰星’,是如何在我手里,重见天日。” “我要的,不是他们的屈服。我要的,是他们的认同。” “只有当他们从心底里,把这个项目当成自己的孩子,当成自己毕生的荣耀,我们这把‘北海之刀’,才算真正磨好了锋刃。” 病房里,静得能听见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 宋雄关看着他妹妹,整个人都给惊呆了。 他本以为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心早坚硬无比,结果现在,他被彻底震撼到了。 他以为自己懂权术,懂人心。 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最高明的人心掌控,不是威逼,不是利诱,而是用绝对的实力,去重塑一个群体的认同。 “我……我现在就去办!” 宋雄关的喉结滚动,声音干涩,他不敢再看妹妹的眼睛,转身就朝外走,那背影,竟带上了几分落荒而逃的仓皇。 他要去打电话,他要把京城所有能请动的专家,用最快的速度,都“请”到北海来! 病房里,只剩下陆津言和林姝。 “你留下。” 林姝看着那个还僵在原地的男人,语气软了下来。 陆津言没动,他只是看着她,那张冷硬的脸上,怒火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后怕。 “你拿自己的命当赌注。” “我没有。” 林姝摇头,她伸出那只没在输液的手,轻轻拉住了他的大手, “我只是在告诉你,我的战场,不止在图纸上。” 她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而且,你以为,我倒下,就安全了吗?” 陆津言的瞳孔,猛地一缩。 “只要‘北辰星’一天不启动,我就一天是他们眼里的钉子,是那个随时可能‘精神失常’‘意外流产’的靶子。” 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只有让机器转起来,让‘北辰星’成为一个既定事实,成为国家意志的一部分,我,才是安全的。” “刀已出鞘,陆津言,何谈安宁?” 他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终于,无力地,松开了紧绷的肩膀。 他输了。 从这个女人住进他心里的那一刻起,他就输得一败涂地。 三天后,北海基地,一号实验楼。 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整个北海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荷枪实弹的警卫连将整栋楼围得水泄不通。 林姝终究还是没能拗过陆津言,被他以“军令”的形式,强行按在了轮椅上。 当她被陆津言推进那间窗明几净、亮如白昼的无菌实验室时,饶是她见惯了后世的顶级实验室,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实验室中央,那台庞大的、散发着金属冷光的IBM大型机,像一头来自未来的钢铁巨兽,安静地卧在那里。 它的周围,围着一群头发花白、神情激动的老专家,为首的,正是三天前被宋雄关“请”回来的高工。 这群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学术泰斗,此刻,却像一群第一次见到新玩具的孩子,围着那台机器,又摸又看,嘴里念念有词,眼神里,是混杂着敬畏、狂热与痴迷的光。 “小……林专家。” 高工看到林姝进来,老脸一红,有些不自然地迎了上来。 “都看过了?” 林姝没理会他的尴尬,目光直接落在那台机器上。 “看……看过了。” 高工搓着手,神情有些窘迫,“东西是好东西,就是……这说明书,全是英文,还有德文,我们……我们这帮老家伙,看得头都大了。” 他说着,将一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说明书递了过来。 林姝接过,用指尖熟稔地一拨,厚重的书页便“哗啦啦”地飞速翻动起来。 她的目光锐利而专注,在流动的字句与图表中精准地捕捉着关键信息。 不过十几分钟,她便“啪”的一声,干脆利落地合上了说明书。 “基础架构和我预判的一致,部分接口的协议标准有出入,问题不大。” 她看向周围目瞪口呆的众人,语气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直接上手吧。” 她淡淡道。 “啊?” 高工和周围的专家都愣住了。 林姝没再解释,只是淡然地扫了一眼那台复杂的机器,操纵着轮椅,停在了一个相对开阔,能够总览全局的位置。 “高工,把主控台的线路图拿给我。”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高工连忙让人取来图纸。 林姝接过图纸,目光在上面飞速扫过,不过片刻,便指着图纸上的几个节点,开始发号施令。 “高工,功率校准,参照手册第七章第三节,让A组的人把主频稳定在3.5兆赫。” “刘教授,你带B组去检查冷却系统,液氮循环压力不能低于2.5个标准大气压,我要实时数据。” “王院士……” 她并未亲自动手,甚至没有靠近那台机器,却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指挥官,而这台复杂的钢铁巨兽,连同这满屋子的专家,都成了她棋盘上的兵卒。 整个实验室里,只剩下她清冷而有条不紊的指令声,和那群老专家们从最初的惊疑,到后来的手忙脚乱,再到最后的全然信服与无比兴奋的应和声。 这一刻,所有人才恍然大悟,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就是一本活的说明书! 一本比任何纸质手册都更精准、更权威的说明书! 陆津言就那么站在她身后。 他不懂那些复杂的术语,但他看得懂她。 他看着她在那台冰冷的机器面前,整个人都在发光。 那种光芒,自信,耀眼,让他着迷,又让他心疼。 午饭时间,是陆津言亲自把饭盒送到实验室的。 今天的菜,是一碗没什么油水的鸡丝面,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林姝正对着一张刚刚送来的数据报表,眉头紧锁,根本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吃饭。” 陆津言将饭盒打开,放在她面前的小桌板上,语气生硬,不容拒绝。 “等一下,这个模块的接口数据有偏差……” 林姝头也没抬。 陆津言没说话。 他只是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然后,直接递到了她嘴边。 林姝正专注地盯着数据,感觉到嘴边传来的热气,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温热的面条滑入口中,带着鸡汤的鲜美。 她这才反应过来,一转头,就对上了陆津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那双炯炯有神的眼。 实验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周围那群还在各自忙碌的老专家们,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齐刷刷地,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看着这边。 这…… 这是那个北海舰队的“活阎王”? 林姝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我自己来!” 她又羞又恼,想去抢他手里的筷子。 “你手上沾了铅笔灰。” 陆津言的理由,简单粗暴。 他避开她的手,又夹了一筷子,面无表情地,继续他那萌蠢的投喂事业。 林姝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红着脸,一口一口,被他喂完了整碗面。 高工看着眼前这一幕,默默地转过身,假装在研究线路板,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真好。 真好啊。 就在这片诡异又温馨的气氛中,一个负责外围电路的年轻研究员,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高工!林专家!不对劲!”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了?” 高工立刻冲了过去。 “主电源的接口……被人动过手脚!” 那个年轻研究员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指着一个极其隐蔽的接口,脸色惨白, “这根线,接反了!要是刚才直接通电,整台机器的核心主板,会在一瞬间,全部烧毁!” 第88章 国之重器险被毁!她凭一根铜线揪出内鬼! 实验室的安静,在那名年轻研究员刺耳的惊呼中被打破。 “主电源的接口……被人动过手脚!这根线,接反了!要是刚才直接通电,整台机器的核心主板,会在一瞬间,全部烧毁!” “什么?!” 高工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几步冲过去,死死盯着那个被拧开的、毫不起眼的接口,气到浑身发抖, “混账!丧心病狂!” 在场所有专家,刚刚还因神器在手的狂喜,瞬间被寒意取代。 这台机器,是无数人拿命换来的国之重器,是未来的希望! 竟然有人,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毁了它! “封锁现场!” 陆津言的声音冰冷如铁,第一个炸响。 他眼底燃起两簇森寒的火,那股属于战场狼王的可怕气场毫无保留地碾压开来,让整个实验室都降了几度, “所有人,不准离开!周海,把整栋楼给我围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是!” 守在门口的周海领命,带着人瞬间行动起来。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有那群老专家们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声。 “别慌。”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固。 林姝操纵着轮椅,缓缓来到那个被动了手脚的接口前。 她的脸上,没有惊,没有怒,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冷静。 她低头,审视着那根被接反的线,视线在螺丝接口留下的细微划痕上停留了片刻。 “谁最后一个检查的电源区?” 她问。 “是……是我。”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研究员走了出来,脸色都白了,嘴唇都在哆嗦, “林专家,我发誓,我半小时前检查的时候,这里绝对是好的!” “我知道。” 林姝点头,她的目光,落在那人因紧张而微抖的手上,又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用的什么工具?” “就是标配的六角螺丝刀和剥线钳。” “把工具拿来。” 中年研究员立刻从工具箱里拿出那两样工具,递了过去。 林姝没有接,只是看了一眼,目光便转向了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垃圾桶。 “陆津言,” 她叫了一声,“那个垃圾桶。” 陆津言没有问为什么,大步走过去,直接将垃圾桶倒空。 废纸和包装袋散落一地,一小截约莫半厘米长,沾着黑色油污的铜线头,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 高工愣住了。 “这个人,很紧张,也很业余。” 林姝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析着, “他用的,不是我们实验室的剥线钳。实验室的钳口锋利,切下来的线头,截面光滑。” 她指着地上那截小小的铜线头。 “而这个线头,边缘有毛刺和挤压的痕迹。说明他用的,是一把普通的,甚至有些老旧的老虎钳。而且,他干完活,因为紧张,忘了把这个证据带走,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他不是我们的人。” 林姝下了结论,“但他能混进戒备森严的实验楼,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精准找到主电源并换掉一根线……” 她抬起眼,看向陆津言,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 “我们的内部,有一只眼睛,在替他引路。” 陆津言的心,沉了下去。 王振山。 那张温和慈祥的脸,再一次,浮现在他脑海。…… 这场风波,被陆津言用雷霆手段强行压了下去。 他调来最精锐的安保小队,对实验楼进行了地毯式的排查,并对所有进出人员,开始了最严格的审查。 陆津言强行把林姝按在了实验室角落临时搬来的一张行军床上,脸色黑得能滴出水。 “要么你躺着,动口不动手。要么我现在就把你扛回病房。” 他的语气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林姝自知理亏,更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容任性,只得妥协。 她靠在床头,身上盖着陆津言的外套,脸色依旧苍白,却成了整个项目的绝对核心。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事无巨细地指挥,而是变成了一位“最终裁定者”。 老专家们带着问题和数据围到床边,七嘴八舌地汇报,而她只在最关键的节点上,用最简短的语言给出方向。 “高工,功率校准没错,但你忽略了谐波干扰,去查手册附录三。” “刘教授,冷却系统压力没问题,问题出在循环泵的密封圈材质上,换成氟橡胶的。” 大多数时候,她都闭着眼,像是在假寐,只有当遇到真正棘手的难题时,她才会睁开眼,那双眸子清亮得吓人,仿佛能洞穿一切。 整个实验室里,专家们步履匆匆,仪器低声嗡鸣,唯有角落里的那方小床,是风暴的中心,也是绝对的宁静。 陆津言就守在她床边。 他不懂那些复杂的术语,但他看得懂她。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颊,看着她偶尔因思考而蹙起的眉头,目光不自觉地滑过她盖在毯子下的小腹。 那里,有另一个他必须用生命守护的存在。 这种认知,让他的心疼和担忧,被放大了无数倍,凝成了一股几乎让他窒息的沉重压力。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沉默不语,负责检测数据传输的老教授,忽然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喃喃自语: “奇怪……这……这组数据,怎么和咱们昨天模拟出来的,一模一样?”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看似平静的湖面。 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的林姝,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甚至来不及让陆津言帮忙,自己便撑着床沿,坐上了旁边的轮椅, 滑到那个老教授身边,拿起他手里的数据记录,只扫了一眼,那双刚刚还带着几分疲惫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 这份数据,是她昨天下午,为了测试机器性能,临时编写的一组伪代码的运行结果。 而现在,它却出现在了另一台,独立的,用于外部监控的设备上。 这说明,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就在这间戒备森严的实验室里。 有人,在偷她的东西。 陆津言也意识到了不对,他走到林姝身后,低头看了一眼那份数据,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周海!” 他拿起对讲机,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杀气。 “别!” 林姝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她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没有愤怒,反而,闪烁着一丝猎手般狡黠的光。 “让他偷。”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那股子疯狂的狠劲儿。 “我不但要让他偷,我还要……亲自喂给他一份,他做梦都想要的大餐。就怕他……吃不下。” 第89章 阳谋,与深夜的一杯热牛奶 那句“亲自喂给他一份大餐”,高工和一众专家们面面相觑,他们听不懂这小夫妻俩打的哑谜, 但他们能感觉到,在这台机器之外,另一场更凶险的战争,已悄然打响。 陆津言深深地看了林姝一眼。 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将她的轮椅完全挡在了自己身后, 那姿态,是密不透风的守护。 “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陆津言的声音冷硬,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今天之内,完成所有基础模块的通电测试!出了任何问题,我拿你们是问!” 命令下达,老专家们如梦初醒,立刻散开,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那场小小的破坏风波,就像从未发生。 林姝没再理会外界,她操纵轮椅,来到一张独立的绘图桌前,铺开了一张全新的图纸。 这一次,她画的不再是那些冷冰冰的电路图,而是一系列复杂的散热系统改良方案。 她下笔看似缓慢,实则每个动作都带着表演的性质, 故意在几个关键节点上反复修改、涂抹,制造出一种反复推敲、艰难攻关的假象。 旁边,她还放了一个笔记本,时不时地,就在上面用一种潦草的、带着密码般缩写的笔迹,记录着什么。 夜,渐渐深了。 深秋的北海,寒意透过窗户的缝隙渗进来。 专家们陆续离开,偌大的实验室里,只剩下林姝和寸步不离的陆津言。 灯光下,她的侧脸苍白,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疲惫的阴影。 陆津言脱下自己的军大衣,走过去,轻轻披在她身上。 “还在忙?”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有些沉闷。 “快了。” 林姝头也没抬,笔尖在图纸上一个关键的风道结构处打了个旋。 紧接着,她在旁边的笔记本上用力划下一行字: “风冷散热极限已到!必须考虑液氮直连方案!但接口标准不符,风险评估为高,可能会与主板现有供电协议冲突……需重新计算冗余功率……” 那字迹潦草,力透纸背。 写完,她像是耗尽了心力,将笔和本子烦躁地合上,扔在了一边。 做完这一切,她才仿佛卸下了所有力气,疲惫地靠在轮椅上,闭上了眼。 陆津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知道,戏,已经演完了。 他走过去,沉默地将桌上的图纸和那个笔记本收进一个牛皮纸袋里,用封条封好,写上“绝密”二字。 “最危险的谎言,是用百分之九十九的真相包裹起来的。” 林姝轻声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语。 那份改良方案,是真的。 那份关于液氮散热的风险评估,也是真的。 任何一个顶尖的工程师看到,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天才的、但略显冒进的设想。 而这个设想,恰好,能与那份“自毁蓝图”上那个因过热而崩溃的节点,完美地对上。 它给出了“问题”,也给出了一个看似能解决问题的,“更优解”。 这才是真正的,致命诱饵。 “你打算,怎么送到宋雄关手上?” 陆津言问。 “我送,太刻意了。” 林姝摇摇头,“你送,也不合常理。” 她抬起眼,看向窗外那片深沉的夜色,嘴角,勾起狡黠的笑意。 “所以,要让他自己来‘拿’。” …… 第二天一早,宋雄关就来了。 他提着个保温桶,里面是新炖的鸽子汤。 自从林姝住院后,他这个总参来的大干部,就彻底沦为了“后勤部长”, 每天变着花样地送各种补品,弥补着自己的亏欠。 “哥。” 林姝坐在病床上,气色好了许多。 陆津言正在给她削苹果,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手里的动作却没停。 “这是我昨晚躺着构思,让高工他们连夜整理出来的散热系统改良方案。” 林姝将那个封好的牛皮纸袋递给宋雄关,“京城催得紧,这份东西,关系到‘北辰星’的下一步成败,必须尽快送上去。” 宋雄关接过,那厚厚一叠文件,沉甸甸的。 “但是,” 林姝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高工他们还在为昨天的事闹情绪,我怕这份方案里有些太超前的设计,他们不理解,会提出反对意见,到时候,又要在会议上吵个没完,耽误进度。” 她看着宋雄关,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带着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哥,你是总联络员,只有你有权力,绕开基地的技术评审会,直接把报告递交到一号办公室。”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这件事,我只能信你。” 宋雄关的心,被那声“只能信你”,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看着妹妹苍白的脸,和那双写满信任的眼,多日来的愧疚与自责,在这一刻,化作了一股不容置疑的责任感。 保护她,支持她,为她扫平一切障碍。 这才是他这个哥哥,该做的事! “我明白。” 宋雄关重重点头,将那个牛皮纸袋紧紧攥在手里,“这件事,交给我。你安心养身体,什么都别管。” 他说完,甚至没喝一口水,就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那背影,带着一种要去执行绝密任务的,风萧萧兮的决绝。 看着他消失在门口,陆津言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扎了一块,递到林姝嘴边。 “你倒是真会用人。”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他是我哥。” 林姝吃了那块苹果,甜脆的汁水在口中蔓延,“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保护我。” 陆津言没再说话。 他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 她从不强迫任何人,她只是将棋盘摆好,然后,让所有棋子,都心甘情愿地,走到她想要的位置上。 当天下午,那份“绝密”的散热方案,就经由宋雄关的秘密渠道,出现在了京城某位大人物的案头。 而王振山,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了一条加密信息,只有四个字:“鱼已上钩。” 他坐在自己办公室里,脸上,露出了计划通畅的、温和的笑容。 夜,再次降临。 病房里很安静,林姝靠在床头,正在看一本俄文小说。 陆津言看完了今天所有的军务报告,揉了揉眉心,起身,去水房给她热了一杯牛奶。 他端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回来时,林姝已经睡着了。 小说掉在一旁,她整个人蜷在被子里,眉头微蹙,睡得并不安稳。 陆津言放轻脚步,将牛奶放在床头,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灯光下,她的睡颜恬静,却又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脆弱。 陆津言看着,心口被这无意识的脆弱轻轻一撞,轻易就塌陷了。 他伸出手,想去抚平她紧蹙的眉头,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停住了。 他怕吵醒她。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他陆津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他收回手,正准备去外间的行军床上对付一晚,床上的林姝,却忽然呓语了一句。 声音很轻,很模糊,像小猫的呜咽。 “妈……别走……” 陆津言的身体顿住。 他回头,看见她眼角,滑下了一滴晶莹的泪。 那滴泪,无声无息,瞬间打破了他所有的冷静与克制。 他再也控制不住,俯下身,用那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拭去了她眼角的泪。 也就在这时,一直守在病房外的周海,忽然神色凝重地敲了敲门,压低声音道: “团长,高工来了,说有万分紧急的事,要单独见林专家。” 第90章 活阎王发飙:天塌下来,也别吵醒我媳妇! 陆津言的指腹滚烫,小心翼翼地,拭去了她眼角那滴冰凉的泪。 也就在这时,一直守在病房外的周海,忽然神色凝重地敲了敲门,压低声音道: “团长,高工来了,说有万分紧急的事,要单独见林专家。” 那声音,兜头浇灭了陆津言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星火。 他猛地收回手,转身,那张刚刚还透着几分柔情的脸,脸上便被寒意取代。 “不见。” 他嗓音里压着即将喷薄的怒火,“让他滚。” “可是团长,高工他……” “我说了,不见!” 陆津言一把拉开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瞪着周海,“天塌下来,也等她睡醒了再说!” 周海被他这副样子吓得倒退一步,话都说不利索了:“是……是高工说,那台机器,咱们的专家,弄不明白……” “弄不明白就砸了!” 陆津言的耐心耗尽,正要摔上门。 “什么弄不明白?” 一个清冷,还带着几分睡意沙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陆津言的身体一僵。 他回头,看见林姝已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那件宽大的病号服衬得她愈发单薄。 她看着门口,那双总是清亮如星辰的眸子,此刻因刚睡醒而有些迷蒙,却依旧锐利。 “高工来了?” 她问。 门外,高工那张急得满是褶子的老脸已经挤了进来,他看到林姝,像是看到了救星, 也顾不上陆津言那能杀人的眼神了,一个箭步就冲了进来。 “小林专家!出大事了!” 高工的声音都在抖,“那台……那台宝贝,我们按照说明书,一步步地装,可就是启动不了!一通电,它……它就叫!” “叫?” 林姝的眉头蹙了起来。 “对!就是叫!一种特别尖锐的声音,听得人心慌!我们生怕把它烧了,试了两次,硬是没敢再动!” 高工急得直搓手,“这洋玩意儿太金贵,我们这帮老家伙,是真没辙了!” 陆津言看着高工那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又看看床上那个眼神已经彻底清醒的女人,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他妈的。 这群人,除了会给她添麻烦,还会干什么?! 他上前一步,挡在床前,声音冷酷的很: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是你们的事。现在,出去。” 高工被他那股煞气顶得一窒,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津言。” 林姝叫了他一声。 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你干什么!” 陆津言想也不想,一把按住她,那力道,又急又怒,却在碰到她肩膀的瞬间,下意识地放轻了。 “我去看看。” 林姝的语气,不容置喙。 “你不能去!” 陆津言的火气终于压不住了,他低吼道,“医生说你必须卧床!你不要命了?!” “那你让我躺在这里,听着那台几百万换来的机器,在他们手里变成一堆废铁?” 林姝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 “陆津言,你杀了我,比让我这么躺着,更痛快。” 四目相对。 他的眼里,是滔天的怒火与后怕。 她的眼里,没有半分退让,只有属于战士的,绝对的冷静与执着。 陆津言看着她,看着她那张苍白却写满坚韧的脸,忽然就想起了她在那间小办公室里,拿着粉笔,在黑板上掀起那场风暴的样子。 他忽然就懂了。 他之前所有的愤怒,所有的阻拦,就像是试图在战场上,夺下一个士兵手里的枪,然后告诉他“你该休息了”一样,荒谬,且可笑。 他以为他在保护她。 可他此刻才明白,自己只是在用名为“保护”的恐惧,去折断她的翅膀。 那股烧心的火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力的挫败,和更深处的骄傲。 他松开手,沉默地,将那件搭在椅背上的军大衣,拿了过来,披在了她身上。 “轮椅。” 他对着门外,言简意赅。 周海如蒙大赦,飞也似地推了轮椅进来。 林姝没再看他,她自己挪到了轮椅上,接过陆津言递来的大衣,裹紧。 “频率,” 她看向高工,开口的瞬间,又变回了那个运筹帷幄的林专家,“那声音的频率,是恒定的,还是有变化的?” “恒……恒定的。” 高工结结巴巴地回答。 “声音是从哪个部分发出来的?电源?还是主机?” “好像……好像是电源。” 林姝闭上眼,那台机器复杂的内部结构图,在她脑中飞速旋转,重组。 几秒钟后,她睁开眼,那双眸子里,一片了然。 “走。” 她只说了一个字。 陆津言没再多话,沉默地,推着她的轮椅,走出了病房。 那背影,决绝,且义无反顾。 …… 一号实验楼,灯火通明。 那台庞大的IBM主机前,围满了愁眉不展的专家。 当林姝被推着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林专家,这……” “把电源模块的外壳拆开。” 林姝打断他们,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天然的,令人信服的权威。 立刻有几个年轻的研究员上前,手脚麻利地将电源模块的外壳拆了下来,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电路板和电容。 林姝指着其中一个毫不起眼的,银白色的变压器。 “把它换了。” “换……换了?” 高工愣住了,“换成什么?” “伊万送来的箱子里,有一个贴着红色十字标签的备用件箱。去里面找一个同样型号的,换上。” 高工不敢怠慢,立刻亲自带人去找。 很快,一个新的变压器被拿了过来,换了上去。 “现在,开机。” 林姝命令道。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个负责操作的专家,颤抖着手,按下了启动按钮。 嗡—— 一阵轻微的,电流通过的嗡鸣声。 那刺耳的,令人心悸的尖叫,没有再响起。 主控台上,一排排指示灯,由红转绿,最终,稳定了下来。 “成功了!启动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整个实验室,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狂喜的欢呼! 专家们相拥在一起,又笑又跳,几个年纪大的,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 只有陆津言,站在林姝身后,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他不懂技术,但他懂逻辑。 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为什么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说明书上,没有写? “是故意的。” 林姝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开口。 她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那个变压器,是施密特故意装上去的。一个针对我们国家电网电压的,陷阱。” 陆津言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不是想毁了机器。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一件事——” 林姝抬起头,看向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冽的,看穿一切的寒光。 “——他活着。而且,他需要我们,去救他。” 第91章 活阎王低头:你是我媳妇,这就够了! “他活着。” 林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敲在陆津言和高工的心上。 “而且,他需要我们,去救他。” 高工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因巨大的震惊而扭曲: “林专家,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变压器……” “这不是陷阱,是投名状,也是求救信。” 林姝的目光扫过那台重新归于沉寂的钢铁巨兽,眼底一片清明。 “这个变压器,工作电压与我国的工业电网标准完全不符,强行通电,它会立刻发出高频警报,但绝不会烧毁主机。” “这是施密特在告诉我,第一,这台机器从他手上出来后,未经过第三方,尤其是CIA之手,否则这个‘暗号’早就被拆穿了。” “第二,” 她顿了顿,声音冷了三分, “他陷入了比CIA更危险的境地,只能用这种方式,向唯一可能帮他的我,传递信息。” 这番话,劈开了所有人心中的迷雾。 在场的老专家们面面相觑,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骇然。 他们穷尽一生研究物理与数学,是那些有迹可循的冰冷规则。 而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她玩的,却是人心,是藏在世界阴暗角落里的,另一套致命规则。 陆津言的心脏狂跳。 他脑中那些破碎的片段——伊万的电话、新加坡的假死、眼前这颗鸣叫的变压器…… 所有的一切,豁然贯通。 它们不再是孤立的危机,而是一张由林姝亲手编织,巨大而精密的网。 他之前那股想将她锁在病房里的冲动,保护欲,此刻显得无比廉价可笑。 他以为他在守护一个女人。 此刻才幡然醒悟,他是在捍卫一个王朝。 而他,是她最忠诚的第一面盾。 他沉默地,将她身上的军大衣裹得更紧了些,那动作笨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 …… 深夜的病房,空气里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 陆津言将一碗温热的鸡汤面放在床头柜上,看着那个重新躺回床上,脸色比之前更差的女人,胸口堵得发慌。 “疯够了?” 他的声音发沉。 “我活着。” 林姝靠在枕头上,懒得跟他争辩。 “差点死了!” 陆津言的火气又“噌”地窜了上来。 “那你就当我已经死了。” 林姝闭上眼,声音里透着疲惫, “然后把我锁起来,像个瓷娃娃一样供着,对吗?” 陆津言被她这句话噎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心里所有的火气,瞬间都变成了无力的酸楚。 他没再说话,拿起筷子,沉默地将碗里卧得整齐的荷包蛋夹成小块,又将面条拌匀,然后将碗塞进了她手里。 动作霸道,不容拒绝。 林姝睁开眼,看着碗里被细心弄碎的荷包蛋,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块。 她没再顶嘴,拿起筷子,小口吃了起来。 就在这时,宋雄关推门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碗面,和他妹妹那副缓和下来的神情,没打扰,只是将手里的一份文件放在了桌上。 “高工他们,连夜整理了备用件箱。” 宋雄关的声音压得很低,“里面,找到了一份加密的电讯频率表,和一个微型发报机。” 林姝的动作一顿。 “是施密特的后手。” 她说,“伊万只负责把他‘弄死’,却没有渠道把他安全送出来。他现在,应该躲在某个远东的港口,等我们联系他。” 她看向宋雄关,那双清亮的眸子恢复了绝对的冷静。 “哥,这件事,我需要你用总参的渠道去做。” “你说。” 宋雄关神情郑重。 “以‘北辰星’项目的名义,向远东所有与我国有贸易往来的港口,发布一份‘特种设备紧急采购招标’。内容就写需要一批西德产的高精度陀螺仪。联系人,用我的名字。” “这是告诉施密特,我们收到了消息,会为他安排一个合法的‘商人’身份回来。” “明白了。” 宋雄关没有半分犹豫,拿起文件转身就走。 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刀鞘”的角色——不多问,只执行。 病房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陆津言将她吃完的空碗收走,又倒了杯热水回来。 他看着她重新躺下,替她掖好被角,动作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像你这样对人好,” 林姝看着他笨拙的动作,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冷峭的自嘲, “在我以前待的地方,是活不长的。” 陆津言掖被角的手停住,病房里的空气静了两秒。 他没有抬头,只是把被角压得更实了些,声音又低又沉:“那你现在,不在那里了。” 他抬眼,黑沉的眸子锁住她,一字一顿:“你是我媳妇,是我孩子的妈。这就够了。” 林姝看着他眼里的固执,那是一种不问过往、只认当下的强悍。 心里的疲惫略减,像是被这股蛮横的力量,重新填上了力量。 她弯了弯嘴角,没再说话。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稳,那句“别走”的呓语,没有再出现。 …… 第二天,北海骤然转冷。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海风卷着寒意,吹得窗户呜呜作响,一场冬雪正在酝酿。 林姝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已经可以在陆津言的“监视”下下地走动了。 而宋雄关的效率高得惊人。 下午时分,他便神色凝重地带来一个消息。 “有回音了。” 他将一份电报译文递给林姝。 “海参崴港,一个自称‘菲舍尔’的德国木材商人,响应了我们的招标。他手上有货,但要求,必须由你亲自去验。” “是他。” 林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但是,” 宋雄关的眉头紧锁,“海参崴是苏联人的地盘,我们的人过去太扎眼。而且,伊万那个疯子也在那里,我怕……” “我去。” 陆津言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落着几片未融的雪花。 “不行!” 宋雄关和林姝异口同声地拒绝。 “你是‘北辰星’安保的最高负责人,你走了,这里谁负责?” 宋雄关的理由不容辩驳。 “听我的。” 林姝看着陆津言那双不容置喙的眼,语气软了下来,“我们不能去。但我们可以,请他过来。”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 “哥,再发一份招标。这次,我们采购木材。” 话音刚落,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机,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宋雄关顺手接起,只听了一句,脸色就变了。 他放下电话,看着林姝和陆津言,神情古怪。 “王振山打来的。” 陆津言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他说,” 宋雄关的语气带着一丝荒诞, “他以政治部副主任的名义,给你和林专家,申请了一套基地里最好的家属院。三居室,带暖气的那种。”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说,要亲自过来,帮你们……搬家。” 第92章 狼窝与糖 王振山要帮他们搬家。 这话没激起多大浪花,却让暗流瞬间汹涌。 宋雄关的脸色极为难看,那是一种混杂着厌恶与警惕的神情。 他这个总参联络员,最擅长的就是从蛛丝马迹里嗅出危险。 黄鼠狼送来一套带暖气的房子,还殷勤地要帮你拎包,安的什么心,不言而喻。 陆津言也感到压抑不堪。 他没说话,但那双锐利的眼,死死地盯住了虚空中的某个点。 那个点,是王振山温和伪善的笑脸。 狼要进羊圈,还要帮你垒窝。 这已经不是试探,是挑衅。 “好啊。” 一个清淡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僵持。 林姝靠在床头,脸上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浅笑。 “王叔太客气了,我们怎么好意思。不过基地里就数那几栋楼的暖气烧得最好,我这怀着身子,正怕过冬呢。既然是王叔一番心意,我们要是再推辞,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她的话,柔顺,得体,像一个被长辈关怀而感到温暖的晚辈。 宋雄关眉头拧成了疙瘩:“小姝,你……” “哥,” 林姝抬眼看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是让他安心的平静, “王叔是管我们思想工作的领导,领导关心下属,是好事。我们接着就是了。” 她顿了顿,又看向陆津言,那眼神里带着一丝妻子对丈夫的、小小的央求:“你说呢?” 陆津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他懂了。 与其在暗处防着蛇,不如把它请进屋里,放在眼皮子底下。 这间病房太小,施展不开。 王振山亲手送来的那套房子,才是他们为他准备的,真正的,狩猎场。 宋雄关看着这对“夫唱妇随”的夫妻,将满肚子的疑虑压了下去。 他选择相信妹妹的判断。 他这个刀鞘,只需要在她需要的时候,变得足够坚韧就行。 “那我去回话。” 宋雄关说完,转身便走,步伐沉稳。 门关上,屋里只剩夫妻二人。 陆津言走到床边,拿起刚才被他削了一半的苹果,继续用那把锋利的小刀,削着果皮。 他一言不发,但那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压抑的怒火。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林姝看着他。 陆津言手里的刀顿了一下,削断了一圈果皮。 “问什么?” 他闷声说,“问你为什么要把自己送到狼嘴边?问你图什么?” “那不一样。” 林姝摇头,“送上门的肉,和主动走进狼窝的猎人,是两回事。” 陆津言沉默了。 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回着这几个月的画面。 初见时,她在钢铁厂,用流利的德语和超越时代的谈判知识,将所有专家震在原地。 筒子楼,她能轻松的翻译别人难以“信,雅,达”的德国文章,让新华书店的领导都佩服。 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她能冷静地分析出宋雄关的每一步棋,再用一盘录音带,逼得他这个总参精英节节败退。 还有那通打往海参崴的电话,那个叫伊万的克格勃杀手,那个叫施密特的德国商人 ……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守护一个被迫卷入风暴的女人。 直到此刻,他才幡然醒悟。 她不是卷入风暴。 她就是风暴本身。 他所有的保护,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愤怒,在她那盘算无遗策的棋局面前,都显得那么的…… 幼稚。 他不是在守护一个脆弱的妻子。 他是在为一个运筹帷幄的统帅,站岗。 想通了这一点,陆津言心里那股无处安放的火,忽然就熄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战栗与骄傲的平静。 他将削好的苹果,仔细地切成小块,插上一根牙签,递到她面前。 “吃吧。”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没了刚才的火气。 林姝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些复杂情绪退去后,沉淀下来的,一种近乎臣服的清明,她知道,这座冰山,彻底被她融化了。 她笑了,拿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 很甜。 三天后,搬家。 王振山果然言出必行,亲自带着政治部的几个干事,开着一辆解放卡车,浩浩荡荡地来帮忙。 “小陆啊,小林,你们两个病号就别动手了,看着就行!” 王振山笑呵呵地指挥着众人,那热情劲儿,比亲爹还亲。 陆津言和林姝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卷,几个箱子。 王振山的人手脚麻利,半个小时就装完了车。 新的家属院,是一栋苏式红砖小楼的二层。 三室一厅,木地板,墙壁刷得雪白,最重要的是,墙角那几排暖气片,摸上去,已经有了温热的感。 “怎么样?还满意吧?” 王振山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这可是咱们基地里最好的房子了,当年是留给苏联专家的。你们安心住下,缺什么,就跟王叔说!” “太谢谢您了,王叔。” 林姝坐在沙发上,笑得一脸感激。 陆津言则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一双眼,却将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细节,都扫了一遍。 王振山又嘘寒问暖了几句,见他们确实没什么需要了,才心满意足地,带着他的人离开。 人一走,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周海。” 陆津言对着门口喊了一声。 周海和李光立刻像两只狸猫,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的皮箱。 “查。” 陆津言只说了一个字。 两人立刻打开皮箱,拿出各种陆津言从未见过的,精密的探测仪器,开始对整个屋子,进行地毯式的排查。 墙壁,地板,天花板,灯座,电话线…… 任何一个可能被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放过。 林姝则像个没事人一样,指挥着宋雄关派来帮忙的两个警卫员,开始整理东西。 一个小时后,周海和李光满头大汗地走了过来,神情古怪。 “报告团长,” 周海低声说,“查遍了,没有窃听器,没有摄像头,什么都没有。” “干净得……就像被人特意打扫过一样。” 李光补充道。 陆津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不合常理。 王振山费了这么大劲,把他们弄进这个“狼窝”,却什么手脚都不做? 就在这时,正在整理一个旧衣柜的林姝,忽然“咦”了一声。 那个衣柜,是房子里原有的,很老旧的款式。 她在收拾最下面的抽屉时,在抽屉的夹层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小东西。 她拿出来一看,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了。 那是一颗大白兔奶糖。 糖纸已经有些发黄,皱巴巴的,显然,被遗忘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怎么会有这个?” 周海不解地挠了挠头。 陆津言的眼神却猛地一凛。 他想起了那份尘封的档案,关于林姝是如何被人下药,才有了他们那荒唐的一夜。 档案里提到,那个约她去小树林的人,是她当时正处着的对象,一个同校的,家境优越的男同学。 那个人,最喜欢在口袋里装的,就是大白兔奶糖。 陆津言伸手想去拿那颗糖,却被林姝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将那颗糖凑到鼻尖,极轻地嗅了一下。 下一秒,她眼底最后一丝暖意也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杀机。 陆津言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她瞬间冷下来的脸,再看看那颗似乎平平无奇的糖,背上冒起了冷汗。 这颗看似被遗忘的糖,不是遗留物。 是只为她一个人准备的,无声的警告。 它在低吟——我能让你身败名裂地活,就能让你,不明不白地死。 第93章 陆团长霸气护食,社牛邻居笑了 那颗被遗忘在时光尘埃里的大白兔奶糖,静静地躺在林姝的掌心。 房间里明明烧着暖气,空气却冷了下来。 周海和李光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他们什么都没闻到,什么都没看见,却本能地感到一种致命的危险。 那危险的源头,并非来自那颗平平无奇的糖,而是来自林姝和陆津言——他们两人身上爆发出来的异常气氛。 陆津言瞬间就火了,眼神变得特别吓人。 他没有暴怒,没有嘶吼。 野兽在锁定猎物前绝对的冷静,按住了他。 他从林姝手里捻起那颗糖,将那颗承载着甜蜜伪装的信物,用纸包裹,一同被碾碎。 他甩了甩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然后,他抬起眼,看向林姝。 那一刻,陆津言的脑海中,闪过无数过去的画面。 现在,是这颗来自过去的,带着死亡讯息的奶糖。 这不是一次次的孤立事件。 这是一场从头到尾,都围绕着她展开的,漫长而恶毒的绞杀! 敌人真正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北辰星”项目。 是她,林姝! 从她踏上北海这片土地,不,甚至在她还未踏上之前,她就已经被那张潜伏在黑暗中的巨网,死死盯上了。 他忽然就懂了。 懂了她为什么从不退缩,为什么永远冷静,为什么敢用自己做饵,用整个北海做棋盘,去跟那些看不见的敌人对弈。 因为她退无可退! 她不是在进攻,她只是在用一种最惨烈的方式,求生。 他之前那股想要将她锁起来的保护欲,那份“只要你安全就好”的自以为是,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廉价。 他不是在保护一个卷入风暴的女人。 他是在试图为一个早已身处战争中心的统帅,递上一面绣花的盾牌。 “我明白了。” 陆津言缓缓吐出三个字。 那股压抑在他胸口的,因后怕而生的滔天怒火与无力感,尽数褪去。 他终于看清了这盘棋。 也终于,看清了自己该站的位置。 不是她的前方,不是她的身后。 而是她的身侧。 是她最锋利的刀锋所指之处,为她挡开所有明枪暗箭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坚不可摧的盾。 “这不是警告。” 林姝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恐惧,只有被彻底点燃的战意, “这是宣战。有人在提醒我,他们能让我身败名裂,也随时能让我无声无息地消失。” 她笑了,那笑容,冷酷。 “那就要看,是他们的网先收紧,还是我的更快。” 周海和李光大气都不敢喘。 “团长,这房子……” “住下。” 陆津言打断他,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冷硬, “把这里,变成一个铁桶。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只传话的老鼠给我揪出来。” “是!” 新的家属院,因为这次突发事件,彻底变成了一个外松内紧的堡垒。 宋雄关得知消息后,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默默地,将自己警卫班里最精干的两个人,调来守在了楼下。 搬家的过程,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下午,就在众人忙得热火朝天时,对面小洋楼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军绿色毛衣,身形高挑,剪着齐耳短发的年轻女人,倚着门框,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 “我说,你们这是打仗呢?还是搬家呢?动静大得,我还以为敌特打到家门口了。” 女人的声音清脆,带着点沪市口音的爽利,和一丝毫不掩饰的调侃。 林姝回头,看到了她。 那女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眼明亮,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正毫不客气地打量着自己。 “你好,我们刚搬来,吵到你了。” 林姝客气地点点头。 “我叫赵虹,我爱人是军医院的外科医生,姓秦。” 女人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随即,她的目光落在林姝隆起的小腹上,眉毛一挑,“哟,还是个重点保护对象。看你这脸色,可不太好啊。” 她说着,竟自来熟地走了过来,伸手就要来搭林姝的手腕。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毫无征兆地,横在了她面前。 是陆津言。 他面无表情地挡在林姝身前,那双黑沉沉的眼,冷冷地看着赵虹。 “有事?” 赵虹被他那股生人勿近的煞气顶得一愣,随即,非但没怕,反而乐了。 “哟,陆团长,护食呢?” 她上下打量着陆津言,那眼神,像在看什么稀奇物种, “我就是个医生家属,看她脸色不对,想给搭个脉。你这架势,是怕我吃了她?” 林姝拉了拉陆津言的衣角。 “你好,我叫林姝。” “林姝?” 赵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睛倏地一亮,“你就是那个把高工那帮老学究说得哑口无言的林专家?” 这下,轮到林姝愣住了。 “我听我们家老秦说的,” 赵虹一拍大腿,热情瞬间高涨了好几度, “他说院里都传疯了,说基地来了个天仙似的女财神,脑子转得比谁都快!原来就是你啊!” 她这番不加掩饰的夸赞和八卦,让屋里紧绷的气氛,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林姝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自己之前的事,版本已经传得相当离谱了。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仿佛真的回归了平静。 林姝在陆津言和宋雄关的双重“监视”下,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重点保护动物的生活。 每天,除了看书,散步,就是被赵虹拉着,听她讲家属院里的各种鸡毛蒜皮和八卦趣闻。 “……看见没,三楼那个李营长家的,昨天又跟他婆婆吵架了,为了一毛钱的布票……” “还有一楼的王政委,别看他平时一脸严肃,我跟你说,他偷偷在阳台种了一盆含羞草,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赵虹就像一本活的家属院百科全书,她那张不饶人的嘴,总能把最无聊的日子,也说得活色生香。 林姝很喜欢和她待在一起。 那份久违的,属于女性之间的,轻松而无用的闲聊,像一缕温暖的阳光,照进了她那永远紧绷的、关于生存与战争的生活里。 陆津言也默许了赵虹的存在。 因为他发现,只要赵虹在,林姝脸上的笑,会多一些,也真实一些。 而他,则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那张看不见的网上。 那颗奶糖的主人,那个给原主下药的男同学,背景已经被宋雄关查了个底朝天——一个来自日本的归国华侨家庭,父母在战争时期曾有在“满铁会社”工作的经历。 线索,指向了最坏,也最清晰的方向。 这天,基地大礼堂放映内部电影《英雄儿女》。 王振山特意让自己的警卫员,过来请林姝和陆津言务必赏光,说是“丰富孕妇的精神文化生活”。 电影放到一半,灯光亮起,是中场休息。 王振山笑呵呵地走上台,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利用这个时间,我宣布一个好消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我们的林姝同志,为了‘北辰星’项目,不顾个人安危,劳心劳力,现在又怀着身孕,实在是辛苦了!我和组织上商量了一下,决定,为林姝同志,从上海,请一位经验丰富的保姆兼营养师,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这话一出,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陆津言的脸,却慢慢冷了下来。 林姝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王振山看着台下,目光落在林姝身上,那眼神,温和,慈爱,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关怀。 “林专家,这位阿姨,是我一个老战友的远房亲戚,知根知底,人特别好,尤其擅长做南方的月子餐。她后天,就到北海了。” 第94章 敌特保姆送上门?活阎王当场发飙 大礼堂里的掌声热烈而真诚,吹散了电影带来的肃杀。 但这份暖意,却丝毫没有吹进陆津言的心里。 他的身体,在那句“从上海请一位保姆”落地时,连呼吸都停了半拍。 王振山站在台上,笑容慈爱,目光温和,像一个真正关心晚辈的贴心长辈。 他那不容拒绝的“好意”,通过话筒,回荡在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刮着陆津言的神经。 林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但很快,又恢复了那份得体的温婉。 她甚至在周围人投来羡慕目光时,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羞涩的感激笑容。 她身侧的陆津言,被她不动声色地,用一只手轻轻按在了座位上。 那只手很凉,力道却不容置喙。 “谢谢王叔关心。” 散场时,王振山特意走过来,陆津言被林姝推着,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一家人,客气什么。” 王振山亲热地拍了拍陆津言的肩膀,那力道,像是在确认一块铁板的硬度。 回新家的路上,北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残叶,发出呜呜的声响。 天,阴得更沉了,几片雪花不合时宜地飘落,砸在脸上,冷冰冰的。 两人一路无话。 “砰!” 门在身后合上的瞬间,陆津言再也无法压抑。 他没有砸墙,也没有摔东西。 他只是猛地转身,将林姝困在了门板与他坚硬的胸膛之间。 “不行。” 他低吼,那双漆黑的眼死死锁着她,里面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与后怕, “我不管你有什么计划,这次,不行!我不同意!” 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决绝的姿态,否定她的决定。 这不是在钢铁厂,不是在新华书店,甚至不是在实验室。 这是家! 是她和他,还有未出世孩子的,家! 他不允许任何一个危险,进入他的巢穴。 “陆津言,你冷静点。” 林姝仰头,那张被风吹得略显苍白的脸,五官却愈发显得精致分明。她唇线紧抿,眼神里看不到半分惧色。 “我很冷静!” 陆津言的声音压得极低,“我冷静地告诉你,明天我就去回绝他!就说你习惯了北海的气候,用不惯南方人!” “然后呢?” 林姝平静地反问,“然后王振山就会‘遗憾’地取消,再用别的、我们根本无法预料的方式,把人安插进来?” “是在炊事班给你打饭的厨子?还是军医院里给你做产检的护士?” “陆津言,藏在暗处的蛇,比放在玻璃箱里的,要致命一百倍。” “我能防得住!” “你防不住!” 林姝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双清亮的眸子明亮, “你防不住人心!你防不住一个处心积虑的敌人,用整个基地的资源,来对付我一个孕妇!” 陆津言被她这句话顶得哑口无言。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激动而泛起一丝红晕的脸。 “那你想怎么做?”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没了那股不顾一切的暴戾。 屋里的暖气烧得很足,他身上从外面带回来的寒气,正在被一点点融化。 林姝看着他眼底的风暴缓缓平息,知道这座紧绷的冰山,终于在她面前,选择了融化。 她没有立刻回答,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粗鲁又急促。 “林姝!林姝!开门!你家男人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是赵虹。 陆津言的脸一黑,拉开门。 赵虹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两个刚出锅的烤红薯,她一见屋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眼睛一亮,把红薯往桌上一拍: “我就知道!刚在礼堂,我就看你家陆团长那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怎么,王政委给你请个保姆,他还不乐意了?嫌人家碍眼,耽误你们俩过二人世界?” 她这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也能把最紧张的气氛,搅得稀巴烂。 “就你话多。” 陆津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转身去倒水,那背影,带着几分狼狈。 “哎,我说真的,林姝。” 赵虹挤到林姝身边,掰开一个烤红薯,那股焦甜的香气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王政委多贴心啊,你想想,上海来的阿姨,手艺肯定好,” “到时候给你做多少好吃的。不像我家老秦,笨得跟猪似的,连个蛋都煎不熟!” 林姝被她逗笑了,接过那半块滚烫的红薯,心里的那点紧绷,也散了不少。 赵虹又絮絮叨叨地八卦了一阵家属院里的新鲜事,看看天色不早,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她一走,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了。 陆津言将一杯温水放在林姝手边,在她旁边坐下,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你的计划,是什么?” “很简单。” 林姝咬了一口红薯,甜糯的口感让她心情好了不少,“我们不但要接受,还要大张旗鼓地感谢。” 她抬起眼,看向陆津言,那双映着灯光的眸子里,闪烁着猎手般狡黠的光。 “明天,你就去跟王振山说,为了感谢他的关怀,等阿姨来了,我们想在家里摆一桌,请几个关系好的领导同事,一起吃个饭,热闹热闹。” “请客?” 陆津言的眉头又拧了起来,“鸿门宴?” “不。” 林姝笑了,那笑容狡黠,像一只终于等到猎物踏入陷阱的狐狸,“是认亲宴。”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然后,你立刻去给哥发电报。让他用最快的速度,在上海,给我找一个真正的,知根知底,身手干净的保姆。” “要那种在部队医院干过护理,最好还得过嘉奖的。告诉他,钱不是问题,人,必须在王振山的人到北海之前,先到。” “一个,是黄鼠狼送来的‘亲戚’;另一个,是我哥找来的‘尖兵’。” “陆津言,你等着看吧,到底谁,才是那个能真正留在我身边的‘家里人’?” 第95章 将计就计!给敌特保姆摆下鸿门宴! “认亲宴?” 陆津言看着林姝,那双黑沉的眼眸里,风暴平息后,是一种全然的清明, “你是想……”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林姝的指尖在温热的搪瓷杯上轻轻划过,嘴角噙着一抹冷冽的笑意, “王振山送来的人,我们不能拒之门外,更不能让她轻易出局。” “我要办一场宴席,把元师长、高工,还有你那些信得过的老部下都请来。” ”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认下我哥给我找的‘亲戚’。 ”“到时候,王振山送来的那位,是走,是留,就由不得他了。” 这哪里是请客吃饭,这分明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前动员。 陆津言彻底懂了。 她要的不是简单的狸猫换太子,她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夺走王振山安插棋子的主动权, 再反手将这颗棋子变成一个烫手山芋,让他想拔都拔不掉, 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颗废子,占据他精心安排的位置。 “好。” 他应得干脆。 那一个字,没有了之前的挣扎与不甘,只剩下作为“盾”的,绝对服从与支撑。 他转身,大步走到书桌前,铺开电报纸,笔尖蘸墨,下笔沉稳。 没有多余的措辞,寥寥数语,将林姝的计划准确地传递给了远在京城的宋雄关—— “家中有喜,速寻沪上老亲,持重礼来贺。” 发完电报,陆津言没有离开,他拧开一瓶墨水,开始保养那支被他用了多年的英雄钢笔。 擦拭,上墨,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 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消化掉内心那场剧烈的颠覆。 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林姝冷静说出计划的模样,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不是求助,而是告知。 自己想通了,陆津言只觉得浑身一轻。 那股压抑了许久的憋闷与怒火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下得大了。 雪花簌簌,给窗棂都镶上了一道银边。 屋里的暖气烧得很足,陆津言倒了杯热水,走回床边。 林姝正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高工送来的,关于半导体材料的俄文专著,看得入神。 灯光下,她的侧脸白皙,鼻尖挺翘,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那副恬静又专注的模样,让陆津言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将她滑落到脚踝的被子,重新拉了上来,盖得严严实实。 林姝从书里抬起头,正好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挣扎与对峙,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如深海般的平静与温柔。 她的心,跳了快了一拍。 “你……” “看书伤眼。” 陆津言打断她,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医生说你该休息了。” 说完,他竟直接抽走了她手里的书,合上,放在了她够不到的书桌上。 林姝被他这番霸道的举动弄得一愣,随即,又有些好笑,故意板起脸: “陆团长,你这是滥用职权。” “是。” 陆津言面不改色地应下,将她连人带被子往里掖了掖, “现在,睡觉,这是命令。” 这座冰山,好像正在用一种他自己的方式,学习如何做一个“丈夫”。 第二天,赵虹又端着一碗刚出锅的酒酿圆子,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林姝!大喜事啊!” 她人未到,声先至, “我可听说了,王政委给你从上海请了个顶顶好的阿姨,后天就到!你这下可有福了,以后天天有好吃的!” 她把碗往桌上一放,挤到林姝身边,压低声音,一脸八卦: “哎,你家陆团长,没为这事儿再跟你闹别扭吧?我跟你说,男人有时候就那德行,见不得媳妇对别人比对他好。” “他敢。” 林姝被她逗得直笑,舀了一勺圆子,软糯香甜。 “就是!” 赵虹一拍大腿,“对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请客啊?到时候我给你搭把手,我做红烧肉可是一绝!” “还没定呢。” 林姝含糊道。 “那可得快点定,” 赵虹眨眨眼,消息灵通得很, “我可听说了,院里好几家的眼睛都盯着这事儿呢。都想看看,是何方神圣,能让王政委这么上心。” 正说着,门口传来周海的声音。 “团长,京城加急电报!” 陆津言接过电报,只扫了一眼,便递给了林姝。 电报是宋雄关发来的,内容很简单—— “老亲已上路,姓孙,名秀芝。明日抵埠。” 明日! 比王振山的人,早了一天! 林姝的眼中,精光一闪。 她放下碗,看着陆津言,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去回话。告诉王叔,为了迎接阿姨,我们明天晚上,就在家摆一桌‘接风宴’。” 她要让王振山送来的那位“姨”,在踏入北海的第一刻, 就一头撞上一个由她亲手布置好的,盛大而热烈的,“认亲”现场。 夜,深了。 雪,也停了。 整个家属院都笼罩在一片静谧的银白之中。 林姝睡得正沉,忽然被身边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 她睁开眼,看见陆津言正轻手轻脚地起身,拿起一件厚厚的大衣,准备往外走。 “去哪?” 她带着睡意问。 陆津言的动作一顿,回头,声音压得极低:“港口。我去接人。” 他口中的“人”,自然是宋雄关派来的孙秀芝。 林姝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和那身在黑暗中依旧笔挺的军装,心里一暖。 “带上这个。” 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递给他。 陆津言打开,里面是一叠崭新的,十元面额的大团结。 足足有三百块。 “这是……” “给孙阿姨的安家费,还有路上的花销。” 林姝轻声说, “我们不能让她白跑一趟。哥那边给的,是公家的钱。我们自己,也要表示心意。” 陆津言看着那叠钱,又看看她,没再多说,只是将钱仔细收好,揣进内兜。 这个女人,永远比他想得更周全。 “睡吧。” 他俯下身,替她掖好被角,那双总是带着锐利的眼,在这一刻,柔和极了。 他转身,拉开门,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林姝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能想象到,明天晚上,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将会是怎样一番暗流汹涌的场景。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用指甲刮过门板的,“沙沙”声。 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在万籁俱寂的雪夜里,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林姝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从枕下,摸出了一把锋利的,陆津言留给她防身用的,军用匕首。 第96章 好戏开场!真假保姆齐聚 夜深,雪落无声。 那阵刮过门板的“沙沙”声,在死寂里格外清晰,一下下刮着人的耳朵。 林姝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睡意全无。 她没有惊慌,更没有出声。 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亮的眼,冷静地扫过窗外那片被雪光映得发白的地面。 她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脚尖落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枕下的军用匕首被她反手握住,那股金属的冷意顺着掌心窜上脊背,让她整个人瞬间进入了临战状态。 她借着家具的阴影,无声地,贴近了那扇发出异响的门。 “沙……沙沙……” 声音又响了,这次更近,就在门锁的位置。 林姝屏住呼吸,左手搭上门把,右手紧握匕首,身体的重心微微下沉,做好了在开门瞬间发动致命一击的准备。 她猛地拧开门锁,拉开了门! 门外,没有黑洞洞的枪口,没有狰狞的杀手。 只有穿着一身花布棉袄,睡眼惺忪的赵虹。 她手里举着一根绑着鸡毛的掸子,正一脸不耐烦地,对着林姝的门框缝隙捅来捅去。 “……赵虹?” 林姝握着匕首的手,僵在了半空。 “哎呀,吵醒你了?” 赵虹看到她,非但没半点不好意思,反而抱怨起来, “你家这门框上也不知怎么的,结了个好大的蜘蛛网,那蜘蛛黑黢黢的,看着就瘆人。我刚起夜瞧见了,怕吓着你,就想着给它捅了……” 林姝:“……” 她默默地,将那把锋利的匕首,藏到了身后。 “行了行了,捅掉了。” 赵虹拍了拍手里的鸡毛掸子,又朝屋里探了探头, “哟,就你一个人?陆团长还没回来?” “他去港口接人了。” 林姝侧身让她进来。 “大半夜的,还是下雪天,接什么要紧人啊?” 赵虹自来熟地走进屋,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你一个人在家也怪冷的,我陪你坐会儿,等他回来。” 她这份不掺任何杂质的热心,让林姝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松了下来。 两人正说着话,窗外,两道雪亮的车灯划破夜色,由远及近。 一辆军用吉普,卷着风雪,稳稳地停在了楼下。 陆津言回来了。 他推开门,一股寒气裹挟着雪沫子卷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 那女人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工装,外面套着件男士的军大衣,手里提着一个简单的布包袱。 她人很清瘦,背脊却挺得笔直,一双眼扫过屋里情形时,沉静锐利,没有寻常妇人的局促。 “孙阿姨。” 林姝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她要等的人。 “林专家。” 孙秀芝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干净,利落。 她将目光从林姝隆起的小腹上扫过,最后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哎哟!这就是上海来的阿姨吧!” 赵虹的八卦雷达瞬间启动,她热情地迎了上去,“阿姨您可算来了!我们林姝这身子,可就盼着您来照顾呢!” 孙秀芝看着眼前这个过分热情的邻居,只是礼貌地笑了笑,没接话。 陆津言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他对赵虹的咋呼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对孙秀芝道:“孙阿姨,一路辛苦。这是林姝的朋友,赵虹。” 安顿好孙秀芝,又送走了意犹未尽的赵虹,屋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陆津言脱下沾着雪水的大衣,去厨房倒了杯热水,递给孙秀芝。 “孙阿姨,我哥……都跟您说了吧?” 林姝轻声问。 “说了。” 孙秀芝喝了口水,暖了暖身子,那双锐利的眼打量着这间宽敞明亮的屋子, “宋代表说,让我来照顾您。别的,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问。只看好您和您肚子里的孩子。”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来之前,在301医院的特护病房,干了十年。上过战场,救过首长,也给犯了错误的干部,喂过药。” 这话一出,陆津言的眼神,动了。 他知道,宋雄关送来的,不是一个保姆。 是一个兵。 一个能上战场,能进病房,能分辨什么是药,什么是毒的,老兵。 夜,已经很深了。 “你早点休息。” 陆津言看林姝脸上已经有了倦意,便催促她去睡。 他自己,则和孙秀芝一起,守在了外间的客厅。 一个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配枪; 一个则坐在小马扎上,不急不缓地整理着她那个简单的布包袱。 无声的对峙,无言的默契,在枪油味和旧布料的气息中悄然弥漫。 林姝躺在床上,听着客厅里那细微而规律的摩擦声,感受着那份被两道铜墙铁壁牢牢守护的安宁,沉沉睡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 陆津言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第一秒,就接起了电话。 电话是基地总机转过来的,王振山办公室的警卫员。 “陆团长,我是王副主任的警卫员小张。王副主任让我通知您一声,从上海来的陈阿姨,已经到北海了。现在人就在招待所,王副主任的意思是,您看,今天家里的‘接风宴’,大概几点方便开席?” 陆津言握着话筒,目光穿透清晨的微光,落在了卧室的方向。 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 林姝就站在门口,身上随意披着他的军大衣,脸上挂着一抹看好戏的、冰凉的笑意。 “告诉他,”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带着慵懒的玩味,“七点,准时开席。” “告诉他,我们全家,都等着,见见这位从上海来的‘老亲戚’呢。” 第97章 敌特保姆刚上门,就被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黄昏时分,北海下起了第一场像样的冬雪。 雪粒子敲在玻璃窗上,沙沙作响,屋里却暖意融融。 新砌的暖气片散发着干燥的热度,厨房里,浓郁的肉香混着香料味,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屋子。 孙秀芝腰间系着围裙,手里一把菜刀使得上下翻飞,案板上的土豆丝被她切得根根分明,细如牛毛。 她话不多,干活却极利索,不过一下午的功夫,就把这间陌生的厨房摸得门儿清,还将从招待所后勤那“借”来的一块五花肉,炖出了让人垂涎的香味。 “我说孙阿姨,您这手艺,不去国营饭店当大厨都屈才了!” 赵虹抱着胳膊,倚在厨房门框上,嘴里没闲着,“就这味儿,比我们家老秦那半吊子手艺强一百倍!” 孙秀芝没理她,只是将切好的土豆丝浸入水中,动作沉稳。 “哎,林姝,你可真有福气。” 赵虹又凑到客厅沙发上,挨着林姝坐下,“一个是从上海来的保姆,一个是你哥请来的亲戚,以后你这日子,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咱们这整个家属院的女人都得羡慕死你。” 林姝捧着一杯热水暖手,闻言只是笑了笑。 陆津言坐在她另一侧,手里拿着一块砂布,正在反复擦拭一把军用匕首。 那把匕首,就是林姝昨夜握在手里的那把。 他擦得很慢,很专注,金属的冷光在他黑沉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他想起的,是今天清晨那个电话。 当他握着话筒,听着王振山的警卫员传话时,她就披着他的军大衣,静静地站在卧室门口。 那张素净的脸上,挂着一抹冰凉又玩味的笑,就是等着猎物掉下坑的模样。 他曾以为要守护的是一只被迫亮爪的猫,此刻才明白,那是雌狮。 她不需要他挡在身前,她需要的是在她扑向猎物时,有人能为她守好后背。 这份认知,让他的心,落了地。 “叮铃铃——”墙上的挂钟,敲响了六点半的钟声。 “来了来了!快来看,人到了!” 赵虹比谁都积极,第一个蹿到窗边往楼下张望,语气里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让我瞧瞧,王副主任介绍来的上海阿姨,到底是什么派头!” 林姝放下水杯,陆津言也收起了匕首,站起身,沉默地立在她身后,成了她最坚实的后盾。 楼下,王振山那辆熟悉的吉普车顶着风雪,缓缓驶来。 车门打开,王振山先下了车,他今天没穿军装,而是一身中山装,显得格外“居家”。 他殷勤地拉开后座的车门,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那女人穿着一身时新的深蓝色毛呢外套,脖子上围着一条米白色的羊毛围巾,头发烫着精致的卷花。 她手里提着一个麦乳精礼盒,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拘谨与谦卑,看上去,就是一个典型的、来自大城市的帮佣。 “哟,还真是上海来的,这派头,跟咱们这儿的就是不一样。” 赵虹在楼上小声点评。 很快,敲门声响起。 陆津言开了门。 “小陆,小林!快,快来看看!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陈阿姨!” 王振山满面春风,侧身让出身后的女人,“陈香,快,这是陆团长和林专家。” “陆团长好,林专家好。” 被称作陈香的女人微微躬身,将手里的礼盒递了过来,声音温温软软,“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哎呀!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陈阿姨您太客气了!” 赵虹第一个冲了上去,热情地接过礼盒,不由分说地就将人拉了进来,“快进来坐,外面冷!” 陈香被她的热情弄得一愣,有些局促地被拉进了屋。 她一进屋,目光便不着痕迹地快速扫了一圈。 当她看到沙发上气定神闲的林姝,和厨房里那个正在颠勺的孙秀芝时,她那双谦卑的眼底深处,飞快地闪过一抹错愕。 “王叔,您来了,快请坐。” 林姝笑着起身,态度亲热,且毫无防备。 “陈阿姨,您也坐。” 她又看向陈香,那眼神里,透着对待家人的亲热,“一路辛苦了。我这身子不方便,也没能去接您,您可别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 陈香连忙摆手,笑容却有些僵硬。 就在这时,孙秀芝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红烧肉从厨房走了出来,浓郁的酱香味瞬间压过了屋里所有的味道。 “开饭了。” 她言简意赅。 “哎哟,这可太香了!” 王振山夸张地吸了吸鼻子,“老嫂子,您这手艺可真了不得!” “王叔,我给您介绍一下。” 林姝拉着陈香的手,亲热地将她引到饭桌边,又对孙秀芝道:“孙阿姨,这位是王叔给我介绍来的陈阿姨,也是从上海来的,是我们的老乡呢。” 然后,她又转头,对一脸局促的陈香,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陈阿姨,这位是孙秀芝孙阿姨,是我亲哥怕我在这边没人照顾,特地从老家请过来的远房姨妈。她前两天才到。” “姨妈”两个字,咬得清晰,且分量十足。 王振山的笑,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陈香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普通工装,一脸沉静,身上却带着一股利落劲儿的孙秀芝,再看看对自己无比亲热,仿佛毫无心机的林姝,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哎呀!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赵虹一拍大腿,完美地打破了这片死寂,“这下好了!一个姨妈,一个阿姨,都是上海来的,以后我们林姝可就是双保险了!来来来,都别站着了,快坐!今天这么大的雪,能聚到一起就是缘分!” 林姝顺势拉着陈香在桌边坐下,又亲自给她盛了一碗饭,那热情劲儿,不容拒绝。 “陈阿姨,孙姨,你们都是我的长辈。这北海不比上海,条件差了点,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可千万别嫌弃。” 她的声音温软,每一个字都透着真诚。 “以后啊,” 她给陈香夹了一块最大最肥的红烧肉,笑得眉眼弯弯,眼底却闪着算计的光, “我们这三居室,正好,一间我跟陆津言住,一间给宝宝备着,剩下最大那间朝南的,就委屈您二位,住在一起,做个伴儿吧。” 话音刚落,陈香手一抖,筷子“哐当”一声磕在了碗沿上。 第98章 刚收拾完特务,宝宝就给了我个惊喜 王振山的笑,僵在脸上。 陈香那张保养得宜的脸血色慢慢变淡,端着饭碗的手也不由得定住。 一间朝南的屋,两个人住。 这话听着体贴,实则是一记狠辣的耳光,扇得他们猝不及不及防。 更是釜底抽薪,将他们所有后续安插、监视的计划彻底打乱。 气氛微妙。 “哎呀!这主意好!这主意太好了!” 赵虹一拍大腿,清脆的响声打破了满屋的寂静。 她挤眉弄眼地凑到林姝身边,声音大得唯恐天下不乱: “我就说嘛,人多热闹!孙阿姨一看就是个利索人,陈阿姨又懂保养,你们俩住一块儿,正好取长补短,把我们林姝和她肚子里的宝贝疙瘩照顾得妥妥帖帖!王政委,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这番抢白,看似没心没肺,却堵死了王振山所有转圜的余地。 王振山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僵硬的笑容花了足足两秒才重新变得“和蔼可亲”。 他哈哈一笑,那笑声在暖气房里显得格外干涩: “是!是!还是林专家想得周到!是我疏忽了,只想着给小林找个帮手,倒忘了她身边已经有亲戚照应了。这样好,这样最好!你们都是从上海来的,住在一起也有个伴儿,不孤单!” 他嘴上附和着,心里却翻江倒海。 这个林姝,比情报里描述的,要棘手百倍! 她根本不是一只受惊的兔子,而是一头懂得利用陷阱反杀猎人的狐狸! “那……那就太打扰孙姐了。” 陈香也回过神来,她低下头,声音细弱,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不安, “我……我就是个来做事的,怎么好跟主家的亲戚住一间房。要不,我还是去招待所……” “那怎么行!” 林姝立刻打断她,拉着她的手,一脸真诚, “陈阿姨,您是王叔亲自介绍来的人,到了我们家,就是我们的家人!” “让您住招待所,传出去,人家还不得戳我们夫妻俩的脊梁骨,说我们怠慢长辈,不识好歹?” 她这番话,滴水不漏,拿“孝道”和“人情”堵死了陈香所有的退路。 陈香彻底没话说了。 她能感觉到,那只被林姝握着的手看似温软,却像一把铁钳,将她牢牢锁死在这盘她看不懂的棋局里。 这顿“接风宴”,吃得暗流汹涌。 孙秀芝全程沉默,只顾着给林姝布菜,那双沉静的眼,却将陈香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赵虹的嘴就没停过,从家长里短说到最近供销社又来了什么新货,凭一己之力,撑起了饭桌上虚假的热闹。 陆津言从头到尾没说几个字,他只是安静地坐在林姝身边,用公筷,将鱼肚子上最嫩的那块肉剔了刺,放进她碗里。 那副理所当然的姿态,那种沉默却密不透风的守护,让王振山心头那点侥幸,彻底沉了下去。 王振山看得分明,陆津言已经彻底被这个女人拿捏,心甘情愿地成了她最坚固的后盾。 饭后,王振山和陈香“婉拒”了林姝“再坐会儿”的热情挽留,几乎是落荒而逃。 送走所有人,赵虹也打着哈欠回家了。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陆津言沉默地收拾着餐桌,将碗筷一个个摞好,端进厨房。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这个在训练场上能把新兵蛋子骂到哭的活阎王,此刻,正挽着袖子,笨拙地和满是油污的碗碟作斗争。 林姝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高大僵硬的背影。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她问。 “说什么?” 陆津言头也没回,声音闷在水汽里,“说你胆子大?还是说你……从没想过,万一输了怎么办?” 他关掉水龙头,转过身,灯光下那双眼情绪复杂。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回今天,她能谈笑风生间,就将王振山送来的钉子,变成一颗废棋。 他所有的愤怒、担忧、后怕,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一种更深沉的认知。 “在我走进这里之前,我就已经没什么可输的了。” 林姝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尘埃落定的平静。 陆津言被这句话刺了一下。 他擦干手,走到她面前,那双总是锐利审视的眼,此刻只剩下心疼。 他伸出手,想去碰碰她的脸,指尖却在半空中顿住,最后,只是改为,替她理了理额前的一缕碎发。 “以后,” 他开口,声音沙哑,“有我。” 不是“我保护你”,而是“有我”。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林姝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些翻涌的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种名为“懂得”的平静,她忽然笑了。 那笑意驱散了她眉宇间所有的清冷,带着劫后余生的暖意。 就在这时,她的小腹,毫无预兆地,被轻轻顶了一下。 那感觉很奇妙,就像有只小鱼在她身体里,调皮地动了动。 林姝的身体一僵,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怎么了?” 陆津言立刻紧张起来,大手下意识地就想扶住她。 林姝却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垂下眼, 随即,她捉住他那只还带着水汽的大手,一言不发地,覆在了自己隆起的小腹上。 陆津言的身体也呆住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毛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下,那个小小的生命,又轻轻地、调皮地,踢了他一下。 那一下不重,却让陆津言整个人都僵住了,一股陌生的、酥麻的感觉从掌心直窜心底。 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在这一刻彻底绷不住了。 那双深沉的眼底,瞬间涌上了震惊、狂喜,还有一丝不知所措。 他,要做父亲了。 这个认知,比他过往得到的任何军功章,都更让心喜悦狂跳。 第99章 洋专家的专利陷阱?你当我是吃素的! 掌心下的那记触动,微弱,却在陆津言的心中引起了一场惊雷。 那不是理论,不是报告,不是任何需要用理智去分析的情报。 那是一个生命,鲜活、温热,在他的掌心之下,用一种最原始、也最温暖的方式,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陆津言那张脸,慢慢温柔下来。 他过去三十年的人生,是钢筋水泥浇筑的堡垒,由命令、责任和数据构成,坚不可摧。 可掌心下的这一下,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野蛮撑开一切。 在这一记轻柔的胎动面前,其他一切都忽然变得无比空洞。 所有的一切,根本就不是在过日子,那只是在完成一个个任务罢了。 直到这一刻。 这一脚。 他才真正明白,他这辈子最大的赌注,到底是什么。 不是什么任务,甚至也不是什么前程。 是她。 和这个在他掌心下,调皮踢腿的小家伙。 “他……在动?” 陆津言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失声,尾音里带着傻气。 林姝看着他那副震惊到失语的模样,心口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 那点因算计而起的冰冷,瞬间被这股暖流融化得一干二净。 她靠回床头,眼底是纯粹的、属于母亲的柔光。 “或许,是在抗议你压得太用力了。” 第二天清晨,雪停了。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积雪上,反射出晃眼的光。 新家的“战争”,在无声中打响。 陈香起得很早,天刚蒙蒙亮,她就从那间让她如坐针毡的屋子里出来,想在厨房里表现一番。 可她刚一进门,就发现孙秀芝已经在了。 案板上,和好了两块面,一块白面,一块玉米面。 小炉子上,一锅小米粥正咕嘟着,米油浓稠。 旁边,还蒸着一小碗金黄的鸡蛋羹。 “陈妹子醒了?” 孙秀芝头也没抬,手里动作飞快地擀着面皮, “林专家孕早期反应重,吃不得油腻。我给她烙两张淡口的葱油饼。” 她的声音平静沉稳,没有半分炫耀,却字字句句,都将陈香准备好的那套“油条豆浆”的方案,堵死在了摇篮里。 陈香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又堆起谦卑的讨好: “还是孙姐想得周到,我……我就是个粗人,哪懂这些。那我给您烧火吧。” “不用,” 孙秀芝言简意赅,“你去看看林专家醒了没,给她端杯温水过去。” 一句话,就将她从厨房这个核心地带,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林姝坐在餐桌前,看着孙秀芝端上来的清淡却营养丰富的早餐, 又瞥了一眼旁边手足无措、只能干站着的陈香,心中了然。 宋雄关送来的这个“兵”,一个,就能顶一个加强排。 这场家里的暗战,她甚至不需要亲自下场。 吃过早饭,陆津言坚持要送她去实验楼。 “医生说你可以走动,没说可以走这么远。” 他的理由,霸道,且不容置喙。 吉普车停在楼下,陆津言替她拉开车门,又习惯性地,用手护住车门顶框,怕她碰到头。 这个沉默的体贴动作,已然是本能。 一号实验楼里,气氛却不似外面那般平静。 “不行!还是不行!” 高工摘下老花镜,烦躁地砸在桌上, “基础算法模型没问题,硬件运行也正常,可只要一进行超过六十万次浮点运算,数据链就会出现无法解释的紊乱!就像一根水管,水流小的时候好好的,一开大,它自己就打结了!” 一群国内顶尖的专家,围着那台嗡嗡作响的IBM主机,愁眉不展。 这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拦路虎。 “把最近三十二小时的所有运算日志,全部调出来,按时间轴和模块分类,投影到主屏幕上。” 林姝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嘈杂的实验室瞬间安静。 她坐在轮椅上,陆津言将一件厚实的军大衣盖在她腿上。 很快,巨大的幕墙上,海量的数据流倾泻而下,看得人眼花缭乱。 林姝的目光,在那片令人崩溃的数据海洋里飞速掠过,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每一行代码的逻辑。 “停。” 她忽然开口。 数据流定格。 她指着其中一小片毫不起眼,甚至被标记为“运行正常”的绿色数据块。 “把这里的底层代码调出来。” 一个年轻的研究员立刻操作,很快,一行行复杂的汇编代码出现在屏幕上。 “问题,出在这里。” 林姝的语气平静且笃定,“IBM的这套架构,为了追求运算速度,在二级缓存的指令集里,埋了一个‘后门’,或者说,一个逻辑陷阱。” “它允许处理器在进行高强度运算时,‘跳过’某些在它看来非必要的校验步骤,以节省时间。但这个‘跳过’,是有阈值的。一旦运算量超过了那个阈值,被跳过的校验数据就会累积,形成一个错误的递归,最终,导致整个数据链的崩溃。” “这……这是设计缺陷?” 高工倒吸一口凉气。 “不,” 林姝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不是缺陷,这是‘专利壁垒’。” “他们卖给你的,是一辆能跑到一百二十迈的超级跑车。但他们没告诉你,这辆车,只要开到一百二十一迈,引擎就会立刻锁死。而那把能解开锁的钥匙,他们要另外收费。” 在场的所有专家,都听懂了。 一瞬间,所有人的脸都涨红了,那是混杂着愤怒与屈辱的颜色。 “那……那怎么办?” 高工的声音都在抖,“我们总不能再花钱去求他们吧?” “求?” 林姝笑了,那笑容里,是属于华尔街女王的骄傲与不屑。 “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字。” 她操纵轮椅,来到主控台前,拿起一支记号笔,在那片令人绝望的代码海洋里,冷静地,画下了一个全新的,简洁到近乎粗暴的循环结构。 “既然他打了结,那我们就把水管剪了,重新接。” “我们不用他的缓存逻辑。我们自己,写一套全新的数据校验和分配协议。速度会慢上百分之三,但稳定性,会提高百分之百。” “从现在起,” 她放下笔,声音清冷,却如重锤落地,“这台机器,要姓‘华’。” 那一刻,整个实验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坐在轮椅上,身形单薄,却让整个空间都为之震动的女人。 陆津言站在她身后,那双总是沉静如海的眼,此刻,燃着滚烫的,名为“骄傲”的火焰。 就在这片狂热的寂静中,周海神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他径直来到陆津言身边,递上了一份刚刚译出的,加密电报。 电报上的字,使陆津言脸上那点刚刚因妻子而泛起的温情和骄傲,脸都变了色,连一丝暖意都寻不见。 电报是宋雄关发来的,只有短短两行字。 “当年给你下药的日本归国华侨之子,松本浩,已查明其父为日本‘陆上幕僚监部’第二部高级情报官。” “最新消息,此人一周前,在香港露面。他正在,高价打听你的近况。” 第100章 他亲手将她推入深渊,如今用余生来还! 电报一到手,陆津言看完脸就顿住了。 刚才还因为孩子动了一下心里头发软,这一下,那点暖意全没了,整个人从里凉到外。 松本浩。 那个给他军旅生涯抹上唯一污点,让他用一份离婚协议去迎接新婚妻子的名字。 那个给林姝的人生,带来毁灭性打击的,罪魁祸首。 他回来了。 这个名字,猛地撬开了陆津言记忆里最阴暗、最不愿触及的角落。 那里锁着的,不是什么简单的污点,而是一笔用另一个人的一生来偿还的血债。 外界只知,他陆津言在那次事件中,被一个背景复杂的归国华侨之子算计,险些泄密。 但无人知晓,为了保住他,保住他背后那串不能见光的国家级项目,组织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一个前途无量的团级干部,被敌特用“美人计”这种最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拖下水, 一旦公之于众,动摇的将不只是他个人的前程,更是整个项目的军心与信誉。 所以,这个丑闻必须被掩盖,用一个更简单、更“合理”的故事来掩盖。 他陆津言,不能是愚蠢的,只能是被“腐化”的。 而那个“腐化”他的人,必须承担所有的罪名。 于是,原来的林姝,就成了那个最完美的祭品。 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献祭而设的舞台。 结婚,是为了坐实她的“罪名”; 而那份紧随而至的离婚协议,则是这场公开处刑的,最后一刀。 她的学籍,她的声誉,她与家人的关系…… 一夜之间,尽数被毁。 所有的脏水都泼向了她,将她塑造成一个为了攀附权贵而不择手段的放荡女人。 她的毁灭,成就了他“受害者”的身份,也保全了整个项目的“颜面”。 至于他陆津言,受到的惩罚是无形的。 一份永远躺在他绝密档案里的“重大过失”处分,一辈子无法抹去。 它扎在他晋升的每一步上,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的军功章上,沾着她的血。 还有那份离婚协议,更像是一道命令,是他为了配合那场“切割”而必须执行的最后一步。 是他,亲手将她推入了深渊。 这个认知,才是真正日夜啃噬他理智的酷刑。 也正是这份无法宣之于口的罪孽感,在他和她之间,筑起了一道冰墙。 他之所以对她冷漠,不是厌恶,而是因为不敢面对。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无能和亏欠的最严厉的指控。 他甚至可耻地期望过,能从她身上看到报告里描述的那个贪慕虚荣的女人的一丝影子,那样或许能让他的负罪感减轻一分。 但他看到的,只有破碎的骄傲和深入骨髓的孤寂。 直到现在,他才将那个孤寂的背影,与眼前这个在实验室里改写核心代码、在饭桌上谈笑间瓦解阴谋的女人,真正地重叠在一起。 他所见证的,根本不是什么天赋,那是她在被全世界抛弃后,独自在深渊里磨砺出的,赖以生存的武器! 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陆津言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一股原始的、想把眼前这张桌子生生掀了,把墙壁砸穿的冲动,顶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但他没有动。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纸,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她的脸。 筒子楼里,她面对军属谣言时的平静;病房里,她分析人心时的冷静;实验室里,她改写代码时的冷傲。 他曾为此感到愤怒,感到不解,甚至感到被冒犯。 他想把她护在身后,想让她远离这些阴谋与杀机。 直到此刻,这封来自过去的电报。 他猛然惊醒。 那不是进攻,而是最惨烈的求生! 从她被迫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身后就是万丈深渊,她根本没得选。 所以她只能往前,用绝对的实力和近乎冷酷的理智,为自己杀出一条活路。 而他那些自以为是的保护,那些“你不要命了”的怒吼,在她这场漫长而孤独的战争里,显得多么可笑。 他要守护的,从来不是什么需要他挡在身前的弱女子。 他要做的,是替她守好后方,让她能安心地在前面冲杀。 想通了这一点,陆津言心头那股想杀人的火气诡异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心疼,和一种…… 为她而生的、滚烫的骄傲。 他不再是一个被愤怒驱使的丈夫,他是一个终于找到了自己位置的,士兵。 “怎么了?” 林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察觉到了他气息的变化。 陆津言没说话,只是将那张薄薄的电报,递给了她。 林姝接过,只扫了一眼,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仿佛那上面写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人姓名。 “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就算重新出现,也只敢在远处吠叫了。” 她将电报纸折好,随手放在桌上,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他猜想,对于眼前这个女人而言,松本浩的出现,或许早已不是旧伤, 而是一个需要被冷静评估和解决的“问题”。 这份超乎寻常的冷静,彻底印证了陆津言的猜想,她没有让他失望。 “我来处理。” 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不是“你别管”,不是“我保护你”。 而是“我来处理”。 她负责运筹帷幄,他负责扫平障碍。 林姝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种清明,她知道,这个男人,终于彻底成了她的同盟。 从实验室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擦黑。 新家属院的红砖小楼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厨房的窗户里,飘出孙秀芝炖的鱼汤的鲜美味道,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一进门,就看到陈香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擦着一张已经一尘不染的桌子。 而孙秀芝,则在厨房和客厅间来回走动,每一样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让陈香连个插手的机会都找不到。 “回来啦!” 赵虹的人未到,声先至。 她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看到屋里这诡异的气氛,眼睛一亮。 “哟,陈阿姨,您这是要把桌子皮都擦掉一层啊?” 她毫不客气地调侃道,将苹果盘往桌上一放, “孙阿姨这鱼汤炖得,香得我隔着一栋楼都闻着了!你们俩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挺好嘛!” 陈香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放下了抹布。 林姝被她逗笑,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陆津言则沉默地脱下大衣,走进厨房,极其自然地从孙秀芝手里接过了锅铲。 “我来。” 两个字,让孙秀芝和刚走进来的赵虹,都愣住了。 赵虹夸张地揉了揉眼睛,凑到厨房门口,看着那个穿着军装,身形笔挺,却拿着锅铲,姿势僵硬地在锅里翻炒着什么的“活阎王”,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我的妈呀……林姝,你快来看上帝!你家陆团长……居然会做饭?!” 这番动静,让整个屋子的气氛瞬间从紧张的对峙,切换到了鸡飞狗跳的日常。 林姝看着陆津言那笨拙却专注的背影,心里那点因松本浩而起的阴霾,也散了不少。 就在赵虹咋咋呼呼,陈香局促不安,而陆津言正和锅里的青菜较劲时,一阵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不轻不重,礼貌,且带着公事公办的节奏。 周海上前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名穿着邮政制服的年轻邮递员。 “请问,林姝同志是住这里吗?” “我是。” 林姝应道。 “这里有您一封从北京发来的挂号信,请您签收。” 邮递员递过来一个牛皮纸信封。 信封很厚,上面“北京”两个字的邮戳,印得清晰分明。 林姝接过信,目光落在寄信人那一栏时,指尖微微一顿。 信封的左下角,用一种遒劲有力的笔迹,写着三个字,如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钱学深。 第101章 全屋傻眼!这封信的分量谁扛得住? 那信封左下角,三个遒劲有力的字,如龙飞凤舞,力透纸背——钱学深。 这三个字一出口,就把屋里那点家长里短、明枪暗箭的气氛全给震没了,瞬间鸦雀无声。 赵虹那张准备继续八卦的嘴,张成了“O”型,再也合不拢。 孙秀芝端着一盆刚洗好的青菜从厨房出来,在看清那个名字的瞬间,手一抖,盆里的水洒了一地,她却浑然不觉。 陈香那谦卑的脸上动容了,如果说刚才面对林姝是害怕,那现在就是彻头彻尾的惊骇。 而陆津言,他整个人都定在原地了。 他看着那个信封,看着那三个字,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不是一个名字。 那不是一个名字,那是这个时代所有军工科研人员心中的神, 是凭一己之力将国家国防科技向前推进了二十年的传奇! 这个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他家,出现在他妻子手里? 林姝的手,在抖。 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她那颗在商场浮沉中早已淬炼得坚硬的心,在看到这三个字时,第一次失控了。 那不是敬畏,也不是激动。 那是一种时空交错的、近乎荒谬的恍惚。 她知道,她来到的,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而这封信,就是这个世界,给予她的,最权威,也最沉重的认证。 她用指尖,撕开了信封的封口。 动作很慢,很轻,仿佛那薄薄的信纸,有千钧之重。 信纸,是军队内部最常见的那种,带着一点粗糙的质感。 信里的字,却和信封上的截然不同。 不是龙飞凤舞,而是一种属于科学家的严谨,克制,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股清晰的逻辑力量。 信的内容很简单。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 “林姝同志:展信佳。” “你提交的那份关于‘北辰星’核心算法的报告,我与几位同志,已经连夜看过。” “其中关于‘时间戳’与‘并行处理’的思路,很大胆,也很有趣。但其中一个关于‘铷原子钟跃迁频率动态补偿’的理论模型,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下周三,我会在京西宾馆,有一个关于航天动力学的内部研讨会。” “不知届时,是否有幸,能与你就这个问题,当面一叙?” “盼复。钱学深。” 信,很短。 却在陆津言的心里炸开。 他看着林姝,看着她捏着信纸的手指。 他想起了她被所有人误解,被宋雄关用最恶毒的言语攻击时的平静。 想起了她被自己粗暴地对待,却依旧能冷静布局的坚韧。 他以为,他已经看到了她的全部。 他以为,他已经触摸到了她那颗坚冰之下,最真实的模样。 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看到的,永远只是她想让他看到的那一面。 这个女人,她的大脑,她所站立的高度,早已超出了他作为一个军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那份因牺牲了“原主”而产生的罪孽感,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沉甸甸地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当初准备离婚协议时,想要“打发”掉的,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 他亲手推入深渊的,又是怎样一个,本该光芒万丈的灵魂? “陆津言,” 林姝的声音,将他从那片悔恨的深渊里,拽了出来,“我手冷。” 陆津言回过神,看见她正看着自己。 那双总是清亮的眼,此刻褪去了所有的锋芒和算计,只剩下一片罕见的茫然。 他没说话。 他伸出手,将她那只冰凉的、还捏着信纸的手,连同那封信一起,紧紧包裹在自己宽大、滚烫的掌心里。 他的手,很烫。 烫得让林姝那颗纷乱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哎呀!我的妈呀!钱……钱老!” 赵虹终于从震惊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一个箭步冲过来,伸长了脖子,想看又不敢看,那副样子,像个见到了神仙下凡的狂热信徒。 “林姝!你……你这是要上天啊!” 她这一嗓子,彻底点燃了屋里那诡异的安静。 孙秀芝和陈香,看着林姝的眼神,也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她们对林姝,是服从,是敬畏。 那么现在,就是仰望。 一种对国家级瑰宝的,绝对的,仰望。 …… 钱学森的信,在当天下午,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席卷了整个北海基地的上层。 元师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拿着那封信的复印件,来来回回,走了不下五十圈,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好!好啊!我北海舰队,这是飞出了一只金凤凰啊!” 而宋雄关,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沉默地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没有看任何文件,也没有打任何电话。 他只是看着窗外那片灰色的海,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以为,他是在跟自己的妹妹斗气,是在跟一个不听话的天才较劲。 他现在才明白,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为你好”,那些居高临下的“务实”,在真正的国家意志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可笑。 他那个他一直试图“纠正”的妹妹,早已站在了一个他需要仰望的高度。 而他,却差点亲手,折断了她飞向天空的翅膀。 …… 夜,深了。 新家属院的屋子里,暖气烧得很足。 林姝已经睡了,陆津言把她送回了房间。 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躺在她身边,感受着那份让他心猿意马的煎熬。 他只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就着一盏昏暗的落地灯,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那把五四式手枪。 金属的零件,被他拆开,又组装,发出细微、冰冷的声响。 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平复自己那颗依旧在狂跳的心。 就在这时,周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 他手里,拿着一份刚刚从机要室取回的加密电报。 “团长。” 他压低了声音。 陆津言接过电报,展开。 那是一份来自香港的加密情报。 情报很短,只有寥寥数语。 “目标‘松本浩’,于今日下午三点,在九龙的一家茶餐厅,与一名身份不明的美国人,进行了接触。” “两人交谈时间,十五分钟。之后,目标乘坐一辆挂有美国领事馆牌照的轿车,离开。” “另,根据线人回报,目标近期,正在通过黑市,高价收购一批,产自西德的,高精度电子元件。” 陆津言的瞳孔,在看到“西德”、“高精度电子元件”这几个字时,猛地一缩。 他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名字。 施密特! 不,是那个已经“死亡”的,施密特! 他将那张电报纸,在手心捏成了一团。 他知道,一场新的、更凶险的风暴,已经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悄然酝酿。 宋雄关的威胁,已经成了过去式。 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两头真正的,来自两大帝国的,嗜血的猛兽。 而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就是那个正躺在里屋,睡得安稳的女人。 和她那颗,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大脑。 陆津言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 纷纷扬扬,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一片苍茫的白。 他看着那片白,那双黑沉的眼,第一次,露出了凶狠而不计后果的决绝。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前途,不在乎那些军功章。 但他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他身后的那片温暖。 他转身,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推开一道门缝。 屋里很暗,林姝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他看着她恬静的睡颜,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只是一个军人,一个丈夫。 他是一面盾。 一面要用自己的血肉,为她,为他们的孩子,筑起的,最后的防线。 动我的人? 我咬死你。 第102章 是我媳妇,这就够了 雪,下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整个世界被一片耀眼的洁白覆盖。 屋里的暖气烧得旺,将窗玻璃上凝结的冰花融成了蜿蜒的水痕。 饭桌上的气氛很安静。 孙秀芝端上来的是熬得米油醇厚的小米粥,配着几碟爽口小菜和一碗嫩滑的鸡蛋羹。 她话不多,却用行动宣告了厨房的绝对主权。 陈香局促地站在一旁,端着一杯温水想递给林姝,却被陆津言先一步接了过去。 “烫。” 他只说了一个字,试了试温度,才放到林姝手边。 陈香的手僵在半空,又讪讪地收了回去。 赵虹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没进来,只是在门口嚷了一句:“林姝,你们家陆团长今天怎么怪怪的?跟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 说完,人就跑了。 陆津言的脸黑了黑,却没反驳。 他沉默地将鸡蛋羹里滴了几滴香油,推到林姝面前。 林姝看着他,这男人从昨晚收到那封关于松本浩的电报后,就变得很奇怪。 他身上那股冰冷的煞气散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重、更沉默的守护。 他不再用“保护”的名义来圈禁她,而是像一头确认了领地的狼,沉默地巡视着她周围的每一寸空气,随时准备亮出獠牙。 “松本浩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林姝喝了一口粥,暖意从胃里散开。 “我去处理。” 陆津言的声音很沉,“你不用管。” 他的语气,没了往日的命令与不容置喙,而是一种笃定的陈述。 像是在说,脏活累活,都归我。 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 林姝心头微松。 她知道,从此刻起,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墙,彻底塌了,他们成了真正的同盟。 吃过早饭,陆津言坚持开车送林姝去实验楼。 一号实验楼里,气氛与往日的凝重截然不同。 高工和那群老专家们,一个个双眼放光,神情亢奋, 围着那台IBM主机,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林专家!你快来看!” 高工看到林姝,激动得脸膛发红, 他指着主屏幕上那片被重新编写过的代码,“成了!我们按照你的思路,绕开了IBM的缓存协议,重写了一套数据校验和分配模型!虽然理论峰值慢了百分之三,但在刚刚进行的超负荷压力测试里,稳定性……提高了整整一倍!” “成了!” “我们把它……驯服了!” 整个实验室,爆发出压抑而激动的欢呼。 这群白发苍苍的泰斗,看着那片神迹般的代码,像在仰望丰碑。 他们看向林姝的眼神,彻底变了,里面是纯粹的,对天才的敬仰与臣服。 陆津言站在林姝身后,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看着她在众人仰望中依旧淡然。 一股滚烫的骄傲,在他胸膛里冲撞。 “下一步,” 林姝的声音响起,将所有人的狂热拉回现实, “进行‘北辰星’系统的实装测试。高工,你带一组,负责软件适配。刘教授,你带二组,负责硬件接口的二次校准。” 她有条不紊地布置着任务,那份从容,不是在攻克世界级的难题,而是在安排一次寻常的作业。 陆津言在安顿好她之后,转身走出了实验楼。 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径直去了基地后勤处的仓库。 仓库主任是个姓刘的胖子,一见陆津言,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满脸堆笑:“陆团长,您怎么来了?有什么指示?” “把基地最近三个月,所有出入库的西德产电子元件的台账,全部拿给我。” 陆津言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 刘主任的笑僵在脸上:“陆……陆团长,这……这不合规矩。这些台账,都要军区后勤部审批才能看的……” 陆津言没说话。 他只是抬起眼,那双黑沉的眸子,冷冷地看着他。 刘主任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两腿发软。 他毫不怀疑,自己再敢多说一个字,眼前这个人会当场拧断他的脖子。 “我……我马上去拿!” 半小时后,陆津言坐在刘主任的办公室里,面前堆着小山一样的台账。 他一言不发,一页页仔细翻看,那份专注,比研究作战地图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要查的,不是谁在倒卖军用物资。 他要查的,是那只给松本浩递刀子的,藏在基地内部的手。 夜幕降临。 林姝回到家时,迎接她的是一屋子的饭菜香。 孙秀芝的手艺,让这间冰冷的苏式小楼,真正有了“家”的味道。 而陈香,则被孙秀芝指使得团团转,擦桌子,扫地,摆碗筷,成了个名副其实的“下手”。 她几次想找机会跟林姝搭话,都被孙秀芝用“林专家累了,让她歇会儿” 给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 陆津言回来得很晚,身上带着一股寒气。 他脱下大衣,径直走进卧室。 林姝正靠在床头,就着台灯的光看书。 他没说话,只是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床崭新的厚实鸭绒被,不由分说地盖在她身上。 “冷。” 他言简意赅。 林姝被那股柔软的暖意包裹,抬头便看见了他眼底浓重的血丝与疲惫。 “查到什么了?” 她问。 陆津言的身体顿了一下,他没想过,她会问得这么直接。 他走到床边坐下,沉默片刻,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她。 纸条上,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日期。 “周克三,一个月前,从后勤仓库,申领了一批西德产的电容和晶体管。理由是,维修通讯设备。” 林姝看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并无印象。 陆津言的眼神却陡然变得锐利:“周克三,市里的一个地痞,跟王振山手下的人走得很近。” 一句话,便将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 王振山,通过周克三这样的地痞流氓,将基地的战略物资一点点输送出去。 而这些物资的最终流向,就是香港,就是松本浩的手里。 “我让人去查了,” 陆津言的声音压得很低,“周克三就在北海市,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把他盯死了。” 林姝将纸条递还给他。 “我明白。” 一个眼神交换,已是全部的默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周海压抑着兴奋的声音。 “团长!嫂子!宋代表的加急电报!” 陆津言拉开门,周海一个箭步蹿了进来,将手里的电报递上,那张年轻的脸上满是激动和崇拜。 “嫂子!京城来消息了!军区总部的正式调令下来了!批准您下周前往京城,参加钱老的内部研讨会,所有行程和安保都由上面直接安排!” “另外,” 周海的呼吸都急促了,“宋代表在电报里还说……您之前在学校的一个同学,叫……叫甄姝的,现在是《人民日报》的记者。” “听说您在北海,已经递了申请,要来……要来给您做一篇专访!” 第103章 不去京城?反手把钱老请来家门口! 周海的声音瞬间激起千层浪。 钱老的邀请,《人民日报》的专访! 这两件事,任何一件都足以在北海基地掀起地震。 现在,它们同时砸在了林姝身上。 赵虹张着嘴,看看林姝,又看看那份电报,半天没说出话来。 孙秀芝那双永远沉静的眼也变了,她下意识地往前站了一步,那姿态像护卫首长的警卫员。 而陆津言,他没有激动,也没有狂喜。 在听到"京城"两个字的瞬间,他那颗刚刚落回实处的心,又被猛地提了起来。 北海是他的地盘,他能把这里打造成铁桶。 可京城…… 那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那里有王振山背后那张看不见的网,有无数双盯着"北辰星"这块肥肉的眼睛,现在,又多了一个在暗处窥伺的松本浩。 他看着林姝,看着她脸上因这个消息而泛起的光彩。 那光芒刺得他心口发疼。 "我不去。" 在周海和赵虹还沉浸在震惊中时,林姝却轻轻摇了摇头,说出了让所有人意外的三个字。 "什么?" 周海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嫂子,那可是钱老!是《人民日报》啊!" "正因为是他们,我才不能去。" 林姝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陆津言那张瞬间紧绷的脸上,"至少,现在不能。" 她将那份电报推了回去,声音恢复了冷静: "''北辰星''的核心算法才刚刚突破,实装测试还没完成。” “我现在去京城,顶着''天才''的名号,在各位首长面前,是风光了。” “可万一,后续的测试出了任何一点差错,哪怕只是一个螺丝钉的问题,都会被无限放大。" "到时候,捧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还没到能替''北辰星''遮风挡雨的时候,就不能把自己先立成靶子。" 这番话浇醒了所有人的狂热。 是啊,项目尚未成功,任何过早的吹捧,都可能成为未来的隐患。 陆津言看着她,那颗悬着的心缓缓放下的同时,又被一种更深的敬佩与心疼填满。 这个女人,永远清醒,永远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 "那……那怎么回复啊?" 周海急得抓耳挠腮。 "回电," 林姝的目光再次落回陆津言身上,那里面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信任, "就说,林姝同志身体不适,遵医嘱,需卧床静养。” “北海偏远,条件有限,为不耽误国家项目,恳请钱老及相关专家,在方便的时候,莅临北海,现场指导工作。"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笑意。 "至于甄珠记者……就说,欢迎她来。北海舰队的大门,随时为《人民日报》的同志敞开。" 她不去京城。 她要把钱老这尊大神,和《人民日报》这杆大旗,都请到北海来! 她要把她的主场,变成一个堡垒。 任何想在这里动歪心思的人,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在这两位"神仙"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高!" 高工不知何时也闻讯赶来,正好听见林姝这番话,他一拍大腿,那张老脸上满是赞叹, "林专家这招''筑巢引凤'',高啊!" 陆津言没说话,他只是转身,大步走到电话机前,亲自摇通了通往京城的加急专线。 他用行动,表达了自己最坚定的支持。…… 接下来的日子,新家属院的这栋苏式小楼,成了整个基地最热闹,也最诡异的地方。 林姝以"静养"为名,彻底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国宝生活。 孙秀芝将厨房和内务大权牢牢掌握在手里, 她做的饭菜清淡、营养、花样繁多,短短几天,就让林姝苍白的脸颊重新泛起了健康的红润。 而陈香,则彻底成了一个尴尬的"摆设"。 她想进厨房,孙秀芝不是在炖汤,就是在和面,根本没有她下手的空间。 她想进卧室照顾林姝,孙秀芝总能用"林专家看书需要安静""林专家刚睡下"等理由,将她挡在门外。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打扫卫生。 于是,这间三室一厅的屋子,被她擦得一尘不染,地板亮得能照出人影。 赵虹每天雷打不动地过来串门,她用她那张不饶人的嘴,将这种诡异的平静搅得热闹非凡。 "哎哟,陈阿姨,您这是要把地擦出包浆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属院要迎接什么大领导视察呢!" 陈香只能尴尬地笑,手里的抹布握得更紧了。 陆津言的"护崽"行为,也变本加厉。 他不再仅仅是沉默的守护,而是开始用一种笨拙的方式,入侵她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天冷了,他会一声不吭地,将一个灌满了热水的军用水壶,塞进她的被窝。 她看书看得久了,他会直接将书抽走,换上一杯热好的牛奶,用命令的口吻说:"喝完,睡觉。" 林姝有时被他这股蛮横劲儿气得哭笑不得,却也贪恋那份被妥帖安放的温暖。 这天下午,林姝正在院子里晒太阳,陆津言搬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用一把小刀,慢条斯理地给她削着梨。 冬日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在人身上,暖得让人想打盹。 "你说," 林姝忽然开口,"松本浩他,会怎么找上门来?" 陆津言削梨的手顿了一下,刀锋划过果皮,发出轻微的"撕拉"声。 "他不会。" 他将削好的梨切成小块,递给她,声音笃定, "他只会躲在阴沟里,放出他的狗。" 话音刚落,周海的身影,就从院子外匆匆跑了进来。 "团长,嫂子!" 他神色古怪,手里拿着一张汇款单, "邮局那边刚送来的,说是……有人从香港,给嫂子您,汇来了一笔钱。" "多少?" 林姝的眼,眯了起来。 "五……五百块!" 周海的声音都在抖,"还是美金!" 五百美金! 在这个普通工人月工资只有三四十几块的年代,这笔钱,无异于天文数字! 陆津言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这不是钱,这是毒药。 是一盆足以将林姝现在所有清誉都毁掉的脏水。 "另外," 周海咽了口唾沫,又递上来一封信,"这是跟着汇款单一起来的信,寄信人写的是……" 他看了一眼林姝,又看了一眼陆津言,才艰难地,吐出了那个名字。 "松本浩。" 信封被打开。 里面没有长篇大论的威胁或忏悔,只有一张照片,和一行字。 照片是黑白的,有些模糊,上面是一个穿着和服的、面容温婉的日本女人,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 那婴儿,眉眼像极了林姝。 照片下面,那行字是用一种刻意的、模仿女性的娟秀笔迹写的:"小姝,妈妈在等你回家。" 第104章 敌特寄来日本妈照片?我反手一个举报,全军区傻眼! 照片上的女人,眉眼温婉,唇边含着一抹浅笑,和服衣襟上绣着一朵精致的樱花。 那张脸,和林姝有六七分的相似。 陆津言的瞳孔骤然收缩,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险恶用心! 这不是揭露,这是伪造! 是栽赃! 对方是想用一张不知从哪找来的、有几分相似的脸,凭空给她捏造出一个“日本母亲”的身份,用这个时代最恶毒的脏水,将她彻底淹死! 他猛地抬头,看向林姝。 她没有他预想中的震惊或愤怒。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照片,那双总是清亮如星辰的眼,此刻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浓雾,情绪难辨。 但她那只没有拿照片的手,却在身侧死死攥成了拳。 “嫂子,这……” 周海也看清了照片,吓得脸都白了,“这他妈的是污蔑!是造谣!” 在这个年代,“日本”两个字,本身就代表着原罪。 更何况,是将一个功勋卓著的专家,污蔑成一个日本人的后代! 这盆脏水要是泼实了,别说《人民日报》的专访,别说钱老的青睐,林姝整个人,都会被唾沫星子淹死,永世不得翻身! “去查。” 陆津言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关系,把这个松本浩,在香港的所有行踪,给我翻个底朝天!” “是!” 周海领命,转身就要走。 “等等。” 林姝却忽然开口。 她抬起眼,那双迷蒙的眼重新凝聚起焦点,只是那焦点,冰冷且锐利。 “把钱取出来。” 她说。 “什么?” 陆津言和周海都愣住了。 “五百美金,一分不少,全部取出来。” 林姝将那张照片和信纸重新叠好,放回信封,动作平静得可怕, “然后,用我的名义,把这笔钱,连同这封信,一起‘上交’给组织。” 她看着陆津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自嘲的弧度。 “松本浩想用‘糖衣炮弹’来腐蚀我,想用一盆脏水来淹死我。那我就亲手把这颗炮弹,递到王振山的枪口上。” “我倒要看看,他这条藏在暗处的毒蛇,在面对这份天上掉下来的‘功劳’时,是会一口吞下,还是会……被活活噎死。” 这不是阳谋,是置之死地儿后生的疯狂。 她要把自己,连同那盆脏水,一起推到风口浪尖,推到所有人的审视之下。 她要用这种最惨烈的方式,逼王振山,逼那张看不见的网,做出选择。 是立刻收手,放弃她这条线;还是不惜暴露,也要将她置于死地! “不行!” 陆津言想也不想,一把按住她的手,赤红的眼死死锁着她, “太险了!你这是在赌命!” “我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就在赌命。” 林姝平静地看着他,“陆津言,你还不明白吗?温柔的刀,才最致命。” “他们现在,已经不想让我死了。他们想让我,生不如死。” 陆津言的心被狠狠刺痛。 他看着她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忽然就明白了她所有的疯狂与决绝。 他松开手,沉默地将那封信从她手里拿了过来。 “周海,” 他转身,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与权威,“按林专家的意思办。但是,要加一道程序。” 他将那封信和汇款单放进一个牛皮纸袋里,用封条封好。 “你亲自去一趟市里,把这份东西,交给市委的魏书记。” “告诉他,这是林姝同志作为一名党员,主动上交的,敌特份子试图腐化、拉拢我方重要科研人员的铁证!” “同时,向市委申请,由北海基地保卫科和市公安局,成立联合专案组,彻查此事!” 他要把这件事,彻底闹大! 他要把水搅浑! 他要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件事上! 他要让王振山那条毒蛇,就算想咬人,也得掂量掂量,会不会崩掉自己的毒牙! 周海被陆津言这番雷霆手段震得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无比崇敬的光芒,他挺直胸膛,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 当天下午,北海市委大院,一辆军用吉普疾驰而入。 魏为民看着面前那个被封存的牛皮纸袋,和他最得力的公安局长钟国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涛骇浪。 “好!好一个林姝!好一个陆津言!” 魏为民一拍桌子,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儒雅的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怒火,“这帮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欺人太甚!” “书记,我马上成立专案组!” 钟国梁的声音掷地有声。 “不光要查!” 魏为民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眼中闪烁着政治家特有的锐利光芒,“还要……大张旗鼓地查!” “明天,让市报、省报的记者都过来!我要亲自去基地,慰问林姝同志,并代表市委,对她这种‘高风亮节、一心为公’的精神,进行公开表彰!” “我要让全北海,全省,都知道,我们北海出了一个怎样的国宝!也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看看,想动她,先问问我魏为民,和这北海市的百万人民,答不答应!” …… 夜,深了。 新家属院的屋子里,暖气烧得很旺。 林姝靠在床头,脸色比白天更白了几分。 一想到那张照片,她心里就堵得慌。 陆津言端着一杯热好的牛奶进来,看见她失神的模样,心口一窒。 他将牛奶放在床头,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将她那双冰凉的手拢在了自己的掌心。 他的手很烫,很粗糙,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 那股滚烫的温度,顺着她的指尖,一点点驱散了她心底的寒意。 “我没事。” 林姝轻声说。 “嗯。” 陆津言应了一声,却没有松开。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窗外风声呼啸,屋里却一片安宁。 就在这时,陈香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卧室门口。 她手里端着一碗刚炖好的银耳羹,脸上是谦卑的笑:“林专家,我……我给您炖了点宵夜,润润肺。” 陆津言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松开林姝的手,站起身,像一堵墙挡在床前。 “放下。”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陈香被他那股煞气吓得一哆嗦,连忙将碗放在了门口的柜子上,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您们慢用,我……我先去睡了。” 说完,逃也似的溜了。 陆津言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银耳羹,又回头看了看床上脸色苍白的女人。 他忽然迈步上前,端起了那碗银耳羹。 他没有用勺子,而是将碗微微倾斜,凑到鼻尖,随即,他眼神一变,眉头猛地皱起! “不对!” 在林姝不解的目光中,他伸出两根手指,直接探入温热的羹汤中,在碗底搅了搅,再拿出来时,指尖竟捻着几缕细微的、鲜红的丝线。 那颜色,在奶白的羹汤映衬下,红得刺眼,红得不祥! 藏红花! 活血化瘀,孕妇大忌,少则致残,重则一尸两命! 陆津言的血液刹那间冲上头顶。 他猛地转身,那双黑沉的眼在瞬间烧得猩红,里面翻滚的是毁灭一切的暴怒! 他一步跨到那扇紧闭的、属于陈香和孙秀芝的房门前,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了上去! “砰!” 一声巨响,脆弱的门锁当场崩裂,整扇门板向内砸去! “开门!” 不,他已经不需要她们开门了,他要亲手把那个胆敢对他孩子下手的毒妇,给揪出来! 第105章 敢动我妻?陆团长霸气护崽,敌特当场吓尿 “砰!” 一声巨响,震得整栋红砖小楼的窗户都在嗡嗡作响。 那扇本就虚掩的房门,被陆津言一脚踹开,重重地撞在墙上。 门内,陈香正准备脱衣上床,被这声巨响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就跌坐在了地上。 而另一张床上的孙秀芝,却是在踹门声响起的瞬间,就已翻身下地,双臂一错,直接挡在了陈香身前,那双沉静的眼锐利,直视着门口那尊煞神。 “陆团长!” 孙秀芝的声音,又冷又硬。 陆津言没有看她,目光死死地锁在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身上。 他手里端着那碗银耳羹,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陈香。”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 “我这人,文化不高,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在我们家,有我们家的规矩。” 他将那碗银耳羹重重顿在门口的柜子上,奶白的汤汁溅出,几缕鲜红的丝线在碗沿上分外妖异。 “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啊!” 陈香吓得涕泪横流,拼命摇头,“陆团长,我冤枉啊!就是……就是银耳羹啊!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是吗?”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陆津言身后传来。 林姝披着他的军大衣,走了进来。 她没有看地上的陈香,而是径直走到了那碗银耳羹前。 “藏红花。” 她平静地吐出三个字,随即目光转向地上的陈香,“活血化瘀,孕妇大忌。这东西金贵,一般人家可弄不到。陈阿姨,你从哪儿来的?” 陈香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那张惨白的脸上,露出了真正的惊骇。 “搞错了?” 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不是想毒死我。毒药太蠢,也太容易留下痕迹。你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也警告我——你,随时能在我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任何你想放的东西。” “比如昨天的一张照片,再比如……今天这碗能要了我孩子命的汤。” 这话一出,陆津言周身的杀气再也无法抑制。 他反手一挥,“啪”的一声,那碗银耳羹被狠狠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说!” 陆津言的低吼带着压抑的暴怒,“谁让你来的?松本浩,在哪?” 陈香彻底崩溃了,她抱着头,在地上缩成一团,语无伦次地尖叫着: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是王副主任!是他让我来的!” “他说只要我听话,就能让我儿子进部队当军官……” 问到这里,线索,断了。 陈香只是一个被利诱的、最外围的棋子。 她甚至不知道松本浩是谁,她只知道,要按照一个神秘的“上线”的指示,定期用这间屋子里的电话,拨出一个空号,汇报林姝的日常起居。 而那碗银耳羹里的东西,是“上线”今天下午,趁着所有人不注意,通过厨房后窗的小窗口,递给她的。 当晚,陆津言没有离开卧室半步。 他躺在林姝身边,毫无睡意,身体紧绷得像一块石头。 往日能让他迅速放松的、她身上的馨香,此刻也无法抚平他心中的暴戾。 他睁着眼,在黑暗中听着窗外的风声, 林姝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那颗心脏沉重而压抑的跳动, 那份沉默的、濒临失控的守护,反而驱散了她心底所有的不安。 林姝看着旁边那个模糊的轮廓,心里因松本浩而起的寒意,被一种更踏实的暖意一点点覆盖。 她只是轻声问:“陈香,你打算怎么处理?” 黑暗中,陆津言的声音传来,沉稳,且不带一丝犹豫:“不处理。” “她留在这里,比把她送进保卫科,更有用。” “她是一根线,我要顺着这根线,把那头放线的人,活活勒死。” 第二天,新家属院,恢复了诡异的平静。 陈香整个人都蔫了,整日里战战兢兢,除了打扫卫生,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而那碗险些酿成大祸的银耳羹的碎片,则被孙秀芝若无其事地,清扫干净。 赵虹来串门时,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哟,你们家这陈阿姨,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她咬着苹果,含糊不清地问。 “可能……水土不服吧。” 林姝随口应付道。 赵虹眼珠子一转,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 “我跟你说,我昨天听我们家老秦提了一句。” “市里公安局,好像成立了个什么联合专案组,说是要严打敌特渗透,动静还不小呢!” 林姝的心,动了一下。 陆津言的动作,比她想的,还要快。 这天下午,就在林姝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那片一望无际的雪景时,周海又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嫂子!团长!”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脸上是想笑又不敢笑的古怪表情,“您的同学……甄珠记者,来信了!” 甄珠的信,和她的为人一样,热情洋溢,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兴奋。 “亲爱的林姝!我的大天才!你还记不记得我呀!” “听说你在北海干大事了,我可是为你骄傲得不行!我的专访申请,我们领导已经批了!” “下周的火车,我就杀到北海去看你!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请我吃一顿!北海的大螃蟹,我来啦!” 信的末尾,还画了一个张牙舞爪的,螃蟹的简笔画。 林姝看着那封信,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在这个风声鹤唳、四面皆敌的地方,甄珠这个名字,带来了久违的、属于寻常日子的暖意。 “让她来。” 林姝将信递给陆津言。 陆津言看着信上那活泼的字迹,和那个丑得可笑的螃蟹,那张总是紧绷的脸,也柔和了一丝。 他知道,林姝需要一个朋友。 一个能让她暂时卸下所有防备,说说笑笑的,同龄朋友。 可就在这时,陆津言的目光,落在信封背面的邮戳上时,他那刚刚柔和下来的眼神,瞬间凝固。 邮戳的日期,是三天前。 可甄珠信里写的,却是“下周的火车”。 这封信,被人刻意地延迟了整整四天! 这四天,足以让一个从京城出发的人,到达北海,再从容地布下无数个局! 陆津言的心,猛地一沉。 他意识到,敌人真正的杀招,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那片平静的、银装素裹的家属院,在他眼中,瞬间杀机四伏。 而他的女孩,就在这片狩猎场的正中央。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再次划破了午后的宁静。 陆津言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宋雄关前所未有的凝重声音。 “陆津言!施密特那边,出事了!” 第106章 惊天阳谋!他低头:我陪你们娘俩一起闹! 电话那头,宋雄关的声音浸着寒气:“施密特在海参崴被扣了!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美国人,是克格勃!伊万那个疯子把他交出去了!” “什么?!” 陆津言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伊万是他们放出去的野狗,现在,这条狗却叼着他们最重要的猎物,投向了另一头更凶猛的北极熊! “伊万说,他在海参崴的‘生意’被克格勃盯上了。他需要一个投名状来换取自己脱身。施密特,就是他送上去的‘礼物’。” 宋雄关的声音里满是懊恼,“最麻烦的是,施密特知道我们与伊万的交易!一旦他开口……” 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与克格勃杀手有染的中国军方项目,这盆脏水,比松本浩那五百美金,要毒一百倍! 陆津言脑子飞速旋转,属于战场指挥官的冷静瞬间回笼:“他现在在哪?” “克格勃在远东的一处秘密审讯点。我们的人进不去。” 宋雄关的声音透着无力,“陆津言,这件事,必须立刻上报军委,我们处理不了。” “不行!” 陆津言想也不想便打断他,“一旦上报,‘北辰星’会立刻被封停等待审查。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挂断电话,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直看向床上那个从他接电话起就一言不发的女人。 “你留下。” 陆津言的声音不容置喙,“我去海参崴。” 林姝抬起眼,眸中没有惊慌,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你去?” 她反问,声音不大,却精准地剖开他那点冲动的英雄主义,“你拿什么去?一个团的兵力,还是你自己的命?陆津言,你以为你是谁?能从克格勃的审讯室里抢人?” “那也比你一个孕妇坐在这等死强!” 陆津言的火气终于被她这副冷静到冷酷的模样点燃,他压着嗓子低吼。 “我没等死。” 林姝摇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是在想,该用什么筹码,去跟克格勃做这笔交易。” “你疯了?!” 陆津言一把按住她,力道又急又怒,“你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乱?” 林姝笑了,那笑容里是彻骨的冰冷,“从松本浩出现的那一刻起,这盘棋就没有退路了。你以为施密特被抓是意外?不,这是阳谋。松本浩在香港放出风声,收购西德的电子元件,就是故意把施密特这条线索喂到克格勃嘴边!他要借苏联人的手,来毁掉我们!” “他要毁的不是‘北辰星’,他要毁的是我!” “所以,这场仗,我必须亲自打。” 四目相对,一个怒火滔天,一个冷静如冰。 屋里的空气紧绷到了极点。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林姝的小腹被轻轻顶了一下。 那一下,是一个信号。 林姝身体一僵,满身的锋芒瞬间柔和下来。 陆津言也感觉到了,按在她肩膀上的手下意识一松。 两人之间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个小家伙一脚就踹散了。 “陆津言,” 林姝的声音软了下来,“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更该相信我。” 她拉过他那只还带着怒气余温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腹部。 “克格勃想要施密特,无非是想从他嘴里撬出IBM主机的核心技术,和我们这条秘密引进渠道的情报。” 她的声音恢复了运筹帷幄的冷静,“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更想要的东西。” 陆津言的眉心动了动。 “钱老不是要来北海指导工作吗?” 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我们就借着他老人家亲临指导的这股‘东风’,主动向苏联科学院,发出一份‘学术交流’的意向函。” “就说,我国在‘并行处理算法’上,取得了一点小小的突破,钱老对此十分重视,即将亲临北海。我们愿意就这个问题,与苏联的同志们,进行一次友好、开放的技术探讨。” ”“我们不谈施密特,不谈任何交易。我们只谈技术,谈友谊。” “到时候,是审讯室里那个半死不活的德国商人嘴里的‘情报’更有价值,还是我这个活着的、能不断创造新技术的‘天才’更有价值,我相信,克里姆林宫里的那些人,会算这笔账。” 陆津言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看着她用最平静的语气,布下一个牵动两个超级大国的惊天棋局。 用自己做饵,用国家做台,用一项足以改变未来的技术做筹码。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这是何等的疯狂。 一种让他心惊肉跳,却又无法抗拒的疯狂。 “好。”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再无半分犹豫。 他俯下身,将脸颊轻轻贴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感受着那个小生命的力量。 “你们娘儿俩,想怎么闹,我陪着。” …… 陆津言的推断没有错。 那封被延迟的信,甄珠信里写的“下周”,根本不是指七天之后,而是指她写信时的“下一个星期”。 算上被扣下的四天,她真正的抵达时间,就是两天后。 就在林姝的惊天计划刚刚开始布局,向莫斯科发出的“学术交流意向函”电报墨迹未干之时,甄珠乘坐的火车,已经顶着风雪,呼啸而来。 两天后,北海火车站。 寒风刺骨,站台上的人们都裹着厚厚的棉衣,缩着脖子,哈出的白气很快就消散在空气里。 林姝终究拗不过陆津言,被他用“军令”强行按在轮椅上,外面裹着一件厚实的军大衣,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小脸。 陆津言站在她身边,高大的身躯是一堵沉默的墙,看似在为她挡风,实则锐利的目光正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人群中的每一张面孔,将所有潜在的威胁隔绝在外。 只有不知情的赵虹还像一只花蝴蝶,兴奋地在站台边跑来跑去,嘴里念叨着:“哎呀,这都晚点十分钟了!京城来的火车就是金贵!” 呜——汽笛长鸣,一列绿皮火车卷着风雪,缓缓驶入站台。 车门打开,涌出黑压压的人潮。 “哎,哪个是啊?” 赵虹踮着脚,有些茫然地问,“你也没跟我说过你朋友长啥样啊!” 林姝的目光在攒动的人头中迅速搜索,很快便锁定了一抹鲜亮的红色。 “穿红色呢子大衣,扎着两条麻花辫的那个。” 她话音刚落,赵虹的嗓门就立刻扬了起来,对着那个身影用力挥手:“甄珠!这里!” 一个穿着红色呢子大衣,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姑娘闻声望来,在看到她们的瞬间,明媚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林姝!” 甄珠几步冲了过来,给了林姝一个大大的熊抱,随即又被她隆起的小腹惊得往后一跳,“我的天!你这……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她的目光在林姝和旁边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之间来回扫视,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八卦。 林姝被她闹得又好气又好笑,多日来的紧绷,在见到好友那张明媚笑脸的这一刻,终于得到了一丝短暂的松懈。 就在几个女人笑闹着准备离开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不远处响起。 “是甄珠同志吧?” 来了。 林姝和陆津言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心底同时响起这两个字。 几人回头,看见王振山正满面春风地朝她们走来。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同样穿着呢子大衣,气质谦卑的女人,正是陈香。 “王……王政委?” 甄珠一愣,她不认识这个人。 “我是北海基地的政治部副主任,王振山。” 王振山笑呵呵地伸出手,“我受《人民日报》总编室的委托,特地来接你。欢迎你来我们北海,指导工作啊!” 他的出现太过“巧合”,太过“热情”,让站台上刚刚还算热烈的气氛变冷了一些。 陆津言的眼神冷了下来。 林姝嘴角的弧度,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冰凉。 一个政治部副主任,亲自出面来接一名年轻记者? 这套说辞,漏洞百出。 王振山根本不是来接甄珠的,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甄珠今天会到。 他只是需要一个出现在这里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他真正要接的,另有其人。 第107章 她布下的棋局,国家队亲自下场! 果然,王振山和甄珠虚伪地寒暄了两句,目光便迫不及待地转向了出站口的另一个人潮方向。 他的脸上露出等待已久的热切笑容。 “钱老!您可算来了!” 只见人群中,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身形清瘦的老人,在几名警卫的护卫下,正朝这边走来。 正是钱学深。 他来了。 林姝的心,在那一刻沉入谷底。 她布下的棋局,被人看穿了。 不,不止是看穿。 是有人以她为棋子,布下了一个更大的局! 王振山不是巧合,钱老的到来,更不是! 有人泄露了她的计划,并且将计就-计,把她这个“虚张声势”的诱饵,变成了“引君入瓮”的真实陷阱! 就在林姝脑中念头飞转,思索着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时,钱学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没有理会旁边那个满脸堆笑、伸着手僵在原地的王振山,而是视若无睹地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他一直走到林姝的轮椅前,才停下脚步。 那双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她,洞悉一切。 “你就是林姝?” 钱老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属于科学的严谨与分量。 钱老,您好。” 林姝在轮椅上微微欠身,不卑不亢。 “小同志,胆子很大嘛。” 老人开口,声音平静而温厚,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敢拿我这把老骨头当筹码,去跟克格勃叫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的王振山,补上了后半句:“不过,既然你把台子搭起来了,我这个唱戏的,总得来给你撑撑场面。” “走吧,你的计划,我接手了。” 这几句话,如巨石投湖,在每个人心头激起千层浪! 王振山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他意识到,自己以为的“瓮”,现在却成了别人的“戏台”。 他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小丑! 而林姝,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瞬间明白了。 不是泄密! 是陆津言上报的计划,被更高层级的力量注意到了! 是国家力量,亲自下场,接管了她这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 他们将她的“虚张声势”,化作了“国家意志”的实体阳谋! 钱学深点了点头,那双锐利的眼在她因怀孕而略显圆润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算是完成了此行最重要的确认。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王振山,语气平淡:“住处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安排好了!就在我们基地最好的招待所!” 王振山如蒙大赦,连忙抢上一步,点头哈腰。 “不必。” 钱学深摆了摆手,目光却看向了陆津言,“我就住在实验楼旁边的营房。我来,不是休息的。我要看那台机器,现在。” 他这番话,干脆利落,直接将王振山所有“接风洗尘”的安排堵死。 陆津言挺直脊背,沉声道:“是!我马上安排!” 王振山脸上精心准备的热情笑容,在钱老锐利的目光下,显得多余且滑稽。 他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想接话,却发现自己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连个配角都算不上。 也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位传奇人物吸引时,无人察觉,出站口最角落的阴影里,一个穿着普通工人棉服,戴着旧毡帽的男人,在看到林姝身边的陆津言时,眼里闪过怨毒的寒光。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半旧的网兜,里面装着几颗北海本地产的,又大又红的苹果。 甄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拉了拉林姝的袖子,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激动:“我的天,林姝,这就是传说中的钱老?气场太强了!跟咱们报社的总编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林姝笑了笑,正想说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旧棉服、戴着毡帽的男人,提着一网兜红苹果,正从出站口的人潮中,不疾不徐地朝他们走来。 他走得很慢,低着头,像个再普通不过的、进城探亲的农民。 但就在那人靠近时,始终如一堵墙般沉默的陆津言,他那看似为林姝挡风的姿态,骤然间带上了一丝凛冽的锋芒。 旁人或许看不出端倪,只觉得那人步履蹒跚。 可陆津言的眼睛,却像鹰隼一样锁死了对方。 那不是一个普通农民的步伐! 尽管他刻意佝偻着背,做出疲惫的模样,但他每一步落下,重心都稳在脚掌前侧,那是一种随时可以发力暴起的姿态,是猎食者潜行时才有的节奏! 就在与他们交错的前一秒,那男人似乎不经意地抬了下头,帽檐下的目光,朝林姝的方向飞快地一扫! 就是这一眼! 阴狠,冷酷! 就是这张脸! 三年前在边境线上,就是他! 陆津言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只剩下三个字在回响:赵老四!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快过了大脑的命令,他没有任何预兆地向左侧横跨一步,高大的身躯像一堵铁墙,不偏不倚,正好挡在林姝和那个男人之间。 那男人没料到会有人突然挡路,脚下一个趔趄,猎手的节奏被打乱,手里的网兜没拿稳,“哗啦”一声,又大又红的苹果滚了一地。 “哎哟!” 男人发出一声惊呼,连忙蹲下身去捡。 “同志,对不住。” 陆津言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已经握紧。 “没事,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男人始终低着头,声音嘶哑,带着点本地口音。 他飞快地将地上的苹果捡回网兜,匆匆挤入人群,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几秒,快得除了当事人,几乎没人注意到。 只有林姝,看到了陆津言在那一瞬间紧绷如弓的侧脸。 也看到了他垂在身侧,那只因极力克制而青筋暴起的手。 “怎么了?” 甄珠好奇地问,“那人谁啊?苹果洒了一地,怪可惜的。” “一个不长眼的。” 陆津言转过身,声音恢复平静,他推着林姝的轮椅,动作间,是密不透风的守护,“我们回家。” …… 新家的小楼里,因为甄珠和赵虹的到来,充满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什么?那个陈香就是王政委塞进来的眼线?我的妈呀,你们这日子过得比我们报社的内参还刺激!” 甄珠听完赵虹添油加醋的“剧情简介”,惊得张大了嘴。 赵虹则一拍大腿,得意洋洋:“那是!你以为我们家林姝是吃素的?现在那个陈香,被孙阿姨治得服服帖帖,比我们家拖把还听话!” 孙秀芝正在厨房里忙碌,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没说话。 林姝靠在沙发上,捧着热茶,听着两个好友为自己抱不平,多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一盘瓜子,几句八卦,就能将所有的疲惫与杀机,都暂时隔绝在外。 陆津言没有参与她们的谈话。 他只是沉默地将她们面前的瓜子壳收走,又添上新的热茶。 直到夜深,送走了意犹未尽的甄珠和赵虹,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陆津言锁好门,回身,看见林姝正站在窗边,看着窗外那片被月光映照的雪地。 “今天在火车站,那个掉苹果的男人……” 陆津言走到她身后,声音很沉,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狠戾,“我认识他,叫赵老四。三年前,在边境线上,我手下的一个兵,就是折在他手里。他很可能是松本浩在北海本地雇的亡命徒。” 林姝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回头。 原来,不是巧合,而是宿仇。 “我猜到他不是个普通人。” 林姝的声音很轻,却很稳,“但他不是松本浩,对吗?” “他不是。” 陆津言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懊恼与杀意,“钱老在,王振山也在,人太多,我不敢动手。我怕打草惊蛇,更怕……他会伤到你。” “你做得对。” 林姝转过身,抬起头,月光下,她的眸子清亮又深邃,“松本浩让他现在出现,就不是为了动手。这是示威,也是试探。”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份沉甸甸的自责与翻涌的杀气,忽然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紧皱的眉头。 “他想看我们自乱阵脚,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他随时能出现在我们身边。” “我们越是冷静,他就越会急躁,也越容易露出破绽。” 她的指尖微凉,却让他紧绷的身体瞬间一僵,所有的焦躁与戾气仿佛都被这一下抚平了。 不是拉扯,不是推拒。 是安抚。 “陆津言,” 她的声音很软,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你知道吗,我以前……很怕过冬天。” 陆津言的呼吸一窒。 “但今年,不那么冷了。” 她说。 屋里的暖气烧得很足,窗外的风雪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陆津言再也无法克制,猛地伸出手,将她紧紧搂进了怀里。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呼吸着那股让他心安的冷香,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以后,都不会冷了。” 他不是在说天气。 他是在用余生,起誓。 第108章 北辰星引导成功!全场泪崩 雪停了。 清晨的阳光刺破云层,将新家属院的红砖小楼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陆津言醒得很早。 他没有惊动身边睡得正沉的林姝,只是轻手轻脚地起身,将被角掖得更严实了些。 他站在床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那双总是冷硬的眼底,是平时少见的柔和。 昨天那个怀抱,柔软,温热,带着她身上独有的、雪后松针般的冷香,将他那颗在愧疚与职责间反复煎熬的心,彻底烫平了。 他想,这就够了。 厨房里,孙秀芝已经在了。 她像是根本不需要睡眠,永远精力充沛。 陆津言走进去,极其自然地挽起了袖子:“我来吧。” 孙秀芝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默默地让开了灶台前的位置。 陆津言拿起锅铲,眼前晃过的却是昨天赵老四那张阴狠的脸。 煮排骨、炖菜这种军队里练出来的粗活他拿手,可这伺候一个娇贵的鸡蛋,还得时刻提防着暗处的毒蛇,心思一分,手下就没了准头。 刺啦一声,油温过高,鸡蛋下锅的瞬间边缘就焦了。 等他回过神来,一股浓重的焦糊味已经从厨房飘了出去。 林姝是被这股味道呛醒的,她揉着眼睛走出卧室,就看见陆津言端着一盘黑黢黢的、看不出原材料的东西,一脸铁青地从厨房走出来。 “陆团长,” 林姝靠在门框上,难得地起了调侃的心思,“这是在研制什么新型武器吗?” 陆津言的脸更黑了,他将那盘“失败品”重重地放在桌上,闷声道:“煎鸡蛋。” 孙秀芝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上面卧着一个金黄滚圆、恰到好处的溏心蛋。 陆津言:“……” 这天上午,屋子里彻底成了女人的天下。 赵虹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堆毛线,拉着甄珠,说是要给林姝未出世的孩子织毛衣。 甄珠这个拿笔杆子比拿筷子还利索的大记者,对着两根棒针,愁眉苦脸。 “我说林姝,你这肚子是真争气!” 赵虹一边熟练地起着针,一边嘴里不闲着,“不过,那个陈香是怎么回事?我瞅着她看你的眼神,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昨天还好好的呢!” 甄珠也停下了手里的活,推了推眼镜,一针见血地问:“孙阿姨出手了?看她那副样子,魂都快被吓没了。” 林姝捧着杯热牛奶,看着两个好友为自己“操心”的模样,心里暖洋洋的。 她没细说,只是含糊道:“一个想走后门进来的远房亲戚,被我哥派来的正牌亲戚给镇住了,心里不舒坦呢。” “我就说嘛!” 赵虹一拍大腿,“孙阿姨那气场,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那个陈香在她面前,跟个没断奶的丫头片子似的!” 正说笑间,周海敲门进来,神色肃穆:“嫂子,钱老那边派人来传话,请您现在去一趟实验楼。” 一号实验楼的气氛,凝重如临战。 钱学森就站在那台庞大的IBM主机前,他身后,是高工和一众头发花白的老专家。 所有人都面色凝重,死死地盯着主屏幕上一片不断报错的红色数据流。 “钱老。” 林姝被陆津言推着轮椅进来。 “来了。” 钱学森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着屏幕,“你的那套数据校验和分配协议,理论上,是完美的。但是,它和这台机器的底层硬件,存在排异反应。” 他指着屏幕上一行不断闪烁的错误代码:“就像一个顶级的外科医生,给一个病人做了最完美的心脏移植手术。但病人的身体,不接受这颗新的心脏。” “排异反应?” 林姝的眉头蹙了起来,“我检查过所有的硬件接口和协议标准,应该不存在不兼容的问题。” “问题不在硬件,在固件。” 钱学森终于转过身,那双锐利的眼,像两把手术刀,直视着林姝,“这台机器,从出厂时,它的BIOS里,就被刻上了一道无法被绕过的‘基因锁’。任何试图修改它核心运算逻辑的外部指令,都会被它判定为‘病毒’,从而触发底层保护机制,导致数据链紊乱。”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赞叹:“你的算法,太聪明,太强大,所以,它怕了。” 整个实验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钱老这番话震住了。 他们搞定了软件,搞定了硬件,却没想到,最后被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固件锁”,挡住了去路。 这是真正的,降维打击。 用一个时代的工业结晶,去扼杀另一个时代的天才设想。 “有办法吗?” 陆津言的声音沙哑,他死死盯着那片红色的乱码,拳头已然握紧。 钱学森摇了摇头,又看了林姝一眼,眼神复杂:“有,但不是我们。需要IBM原厂的工程师,用专门的密钥,进入BIOS底层,解除这道锁。但这意味着,我们要向他们,低下我们刚刚才抬起的头。” 屈辱,愤怒,不甘…… 种种情绪,在老专家们的脸上交织。 “不。” 林姝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她操纵轮椅,来到主控台前,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此刻燃着两簇疯狂的火焰。 “钱老,您刚才的比喻很对,心脏产生了排异。但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换心脏?为什么不能让身体,长出一套全新的循环系统,彻底架空这颗不听话的心脏?” 她拿起一支笔,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在那张巨大的白板上,开始飞快地书写。 但她写的不是代码,而是一系列复杂的逻辑结构图与数学公式,一行行,一列列,像是某种来自未来的天书。 “我们不进它的BIOS,那是它的地盘,我们进不去。” “我们就在它的固件之上,构建一个虚拟的、拥有最高权限的‘中间层’!一个欺骗性的‘伪操作系统’!” “我们利用它底层保护机制的逻辑漏洞,让这台机器以为,所有指令都来自于它自身,让它自己骗自己!从此以后,它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将由我们来掌控!” 高工和其他专家看得头皮发麻,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忍不住喃喃自语:“这……这根本不是在写程序,她是在重新定义计算机的底层逻辑!” 钱学森看着白板上那片令人头晕目眩的逻辑风暴,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第一次,露出了骇浪滔天的神色。 他看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神情专注,仿佛在创造一个新世界的女人,嘴唇翕动,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疯子……” 这已经不是在解决技术问题了。 这是在用一个人的思想,去撬动一个工业帝国的技术霸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整个实验室,只剩下林姝笔尖划过白板的“沙沙”声,和专家们此起彼伏的、夹杂着震惊与狂喜的低声讨论。 陆津言就站在她身后,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不懂那些符号,但他懂她。 他看着她苍白的侧脸,看着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心,被揪得生疼。 终于,林姝放下了笔。 白板上,一个全新的、颠覆性的虚拟架构赫然成型。 “把她的逻辑架构,翻译成机器指令!快!所有人,动起来!” 钱学森一声令下,他自己第一个冲了上去,所有专家都疯了一样扑向各自的终端,双手在键盘上敲得火星四溅! 这不是一个人的战斗,这是一个团队,在一位天才的指引下,向着壁垒发起的总攻! “架构转换完毕!” “指令编译完成!” 高工颤抖着手,按下了最后的回车键。 “跑模拟!”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主屏幕。 绿色的进度条,缓慢,却坚定地,向前推进。 百分之十…… 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九十九…… “滴——”一声轻响。 屏幕上,那片刺眼的红色报错,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简洁的,绿色的提示符。 “‘北辰星’系统,引导成功。” “成功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整个实验室,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老专家们相拥在一起,热泪盈眶。 钱学森看着屏幕上那行绿色的字,那张总是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陆津言没有看屏幕。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只在那个瘫坐在轮椅上,脸色发白的女人身上。 他走上前,脱下自己的军大衣,不由分说地,将她连人带轮椅,紧紧裹住。 “回家。” 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心疼与后怕。 林姝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那股熟悉的、带着烟草味的温暖,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就在这时,周海的身影,又一次,冲了进来。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激动,只剩下一片凝重的、甚至带着几分惊骇的神色。 “团长,嫂子!” 他将一份刚刚译出的,从香港发来的,SSS级加密电报,递了过来,声音都在发抖。 “松本浩……他有动作了!” 陆津言接过电报,展开。 上面没有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北海市郊的一片渔场。 渔场边,立着一块崭新的牌子,牌子上,用中日双语写着—— “中日友好水产养殖示范基地”。 而牌子下面,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笑得一脸和煦的男人。 正是松本浩。 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陆津言意想不到的人。 北海市的二把手,主管经济和外事的,李副市长。 第109章 钱老霸气撑腰:几十年前,我们比这更难! 照片上,松本浩和李副市长站在一起。一个扮成爱国商人,一个代表官方态度。 这已经不是背后捅刀子了,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战书直接拍在了“北辰星”的脸上。 没等专家们看清照片上的细节,送来电报的周海已经咬着牙骂出了声:“混账!他这是要借着政策的东风,把身份洗白!” 高工和几位专家凑过去,看清了牌子上的字,脸上的喜悦顿时僵住了。 “‘中日友好水产养殖示范基地’?”高工的眉头紧锁,语气里满是困惑和反感, “我们这里刚取得突破,李市长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去给一个日本商人站台?” 实验室里欢庆的气氛立马降了温度,专家们面面相觑,刚刚的喜悦被一股说不清的疑虑和憋闷所取代。 陆津言的脸色阴沉得骇人。 他没有看照片,视线从始至终都锁在林姝身上。 他捕捉到她指尖极细微的颤抖,那一颤,让他的心脏都跟着紧了一下。 他一言不发,只是将她身上厚实的军大衣又拉高几分,动作带着不容分说的强硬,像是要将她整个人藏起来,与外界彻底隔绝。 “都出去。”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是钱学深。 他从庞大的主机前走来,拿起电报扫了一眼,便随手将其置于桌面,那姿态,像在处理一张无足轻重的废纸。 “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让所有喧嚣都静止的威严。 高工和专家们对视一眼,纵有万般不甘,也只能服从命令,陆陆续续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实验室,瞬间只剩下他们三人。 “丫头,” 钱学深看着林姝,那双总是蕴含着风暴的眼,此刻透出几分长辈的温和,“怕吗?” 林姝摇了摇头。 “那就好。” 钱学深点了点头,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片被阳光照耀的雪地,声音悠悠, “几十年前,我们在戈壁滩上,风沙比这雪大,敌人比这更凶。没钱,没人,没设备,连张像样的计算纸都得省着用。” “那时候,我们怕过吗?” 他没有回头,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语,“怕。怕赶不上,怕被甩下,怕有一天,我们这片土地,没有自己的声音。” “但怕,没有用。” 他转过身,身形清瘦,脊梁却挺得笔直,“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我们的声音,做得比他们的炮弹,更响。” 他说完,没再多言,只是对陆津言道:“照顾好她。她现在,比这台铁疙瘩,金贵。” 说完,他便背着手,踱步而出。 实验室的门,在身后合拢。 陆津言走到林姝身边,蹲下身,与她平视。 他抬起手,用那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抚上她冰凉的脸颊。 “他说的对,” 他的声音沙哑,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管什么北辰星,不管什么松本浩。我只要你,和肚子里的这个,好好的。” 他顿了顿,那双深邃的眼底,第一次,泄出了近乎哀求的脆弱。 “算我求你,行不行?” 林姝看着他,看着这个北海舰队的活阎王,这个在她面前永远强势霸道的男人, 此刻却将所有的锋芒尽数收敛,只剩下最直白的恳求。 她的心,被这股力量撞得发疼。 “好。” 她轻声应道。 ……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擦黑。 一进门,一股浓郁的、酸甜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回来啦!快来尝尝!我跟孙阿姨刚琢磨出来的,糖醋大黄鱼!” 赵虹端着一个巨大的盘子,风风火火地从厨房里冲了出来。 她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甄珠,手里还拿着锅铲。 “什么你琢磨的,明明是孙阿姨做的,你就在旁边瞎指挥。” 甄珠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那我也贡献了智慧!” 看着眼前这热闹鲜活的一幕,林姝连日来的紧绷,在这一刻悄然消融。 饭桌上,甄珠和赵虹,一个南腔,一个北调,你一言我一语,把今天基地里传开的“钱老专为林姝而来”的八卦,演绎出了七八个版本。 “……我可听说了,钱老在实验室里,就夸我们林姝了,说她一个人的脑子,顶得上一个加强师!” “何止啊!我还听炊事班的老王说,钱老点名了,以后林专家的伙食,得按最高规格来!一天一个鸡蛋,半斤肉,顿顿有鱼!” 林姝被她们说得哭笑不得,只能埋头喝汤。 陆津言则沉默地,将鱼肚子上最肥美的那块肉夹下来,仔细地剔掉每一根细小的刺,然后,极其自然地,放进了林姝的碗里。 这个动作,他已经做得越来越熟练了。 甄珠看着这一幕,推了推眼镜,凑到林姝耳边,小声嘀咕:“可以啊,林姝,你这是把活阎王训成绕指柔了?” 林姝的脸,微微一红。 这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充满了烟火气。 饭后,几个女人凑在客厅的沙发上,就着昏黄的灯光,继续她们的“毛衣大业”。 陆津言则在书房,处理着积压的军务。 夜,渐渐深了。 林姝觉得有些困,正准备回房,甄珠却忽然拉住了她。 “林姝,” 她的神色,没了刚才的戏谑,变得有些严肃, “我来之前,我们报社总编,特意找我谈了一次话。” 林姝的心,提了起来。 “他说,让我这次来北海,除了给你做专访,还有另一个任务。” 甄珠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了一张介绍信,和一份红头文件。 “组织上,希望我就‘在特定领域引进外资与技术’这个课题,做一篇有分量的内部参考报道。” 她的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姝。 “北海,就是上面选定的,第一个‘吃螃蟹’的地方。”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 “而那个所谓的‘中日友好水产养殖示范基地’,就是这次试水最重要的‘正面典型’。” 林姝瞬间明白了松本浩的图谋,他这一步,阴险至极。 他不是要泼脏水,不是要搞暗杀。 他要的,是“登堂入室”。 他要借着这股刚刚兴起的“对外探索”的东风,将自己,变成一个受政策保护的,“爱国”的,“友好”的,日本商人。 他要将他的毒牙,合理合法地,扎进北海这片土地的动脉里! 而林姝,如果她现在跳出来指证松本浩是敌特,没有确凿证据,在上面看来,就成了破坏大局、阻碍发展的“罪人”! 好一盘棋。 好一招,以势压人。 林姝的指尖冰凉。 她看着甄珠,看着她那双充满正义与理想的眼。 她忽然笑了。 “甄珠,” 她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让甄珠都为之一振的力量,“你想不想,干一票大的?” 甄珠的眼中瞬间迸出光彩。 “这篇报道,” 林姝的笑意加深,眼底却是一片冷冽的平静,“我帮你写。” “你负责采访,我负责给你,提供一个,谁也想不到的,采访对象。” “谁?” 林姝看着她,吐出了两个字。 “陈香。” 第110章 捧杀!我把敌特保姆捧成新时代典型! “陈香?” 甄珠的瞳孔缩了缩,那股属于记者的职业兴奋感,瞬间被一种更危险的直觉压了下去。 她压低声音,语气急促: “你疯了?她就是个被吓破胆的棋子,能问出什么?” “再说了,我这次来,既是要采访你,可真正要紧的任务是那篇关于‘中日友好基地’的报道!那才是总编盯着的大活儿!” “我们总编会把我从北海直接发配到大兴安岭去!” “谁说要采访她‘保姆’的身份?” 林姝笑了,昏黄的灯光映着她的脸,那笑容甜得发腻,却让有点冷。 她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的一颗苹果,递给甄珠。 “你不是要写‘对外经济合作’的正面典型吗?那就写一个‘响应国家号召,冲破旧思想束缚,毅然投身到中外友好交流第一线’的,新时代独立女性的觉醒故事。” 甄珠愣住,没接苹果,脑子飞速旋转。 “陈香,” 林姝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力量, “她不是保姆。她是王副主任亲自从上海请来的,一个有见识、有文化、心怀国家的‘进步女性’。” “她放弃了在上海安逸的生活,来到我们北海这个偏远的地方,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照顾我这个孕妇吗?格局太小了。” 林姝的眼底闪着算计的光, “她,是为了投身到‘中日友好水产养殖示范基地’的建设中去,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她来我家,只是一个过渡。” “她真正的身份,是那个示范基地未来的,中方后勤主管!” “轰——” 这番话,在甄珠的脑子里炸开。 她彻底明白了。 林姝要的不是揭露,是“捧杀”! 她要把陈香这颗废子,重新包装,镀上一层金光,然后,再亲手把她塞回到王振山和松本浩的棋盘上! 一个由《人民日报》亲自报道、树立起来的“正面典型”,一个“被安排”进友好基地的后勤主管。 到时候,王振山他们是认,还是不认? 不认,就是打《人民日报》的脸,打对外开放政策的脸。 认了,就等于在自己的心脏里,安了一颗由林姝掌控的,定时炸弹! “高……实在是高!” 甄珠看着林姝,那眼神,像在看一个妖怪, “可是,陈香她会配合吗?她现在怕陆团长怕得要死。” “她会的。” 林姝的语气笃定,“因为比起得罪我们,她更怕的,是被她的上线,灭口。” “一篇《人民日报》的报道,就是她最好的护身符。” 窗外,书房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 陆津言就站在门后的阴影里,他将女人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他没有出声,更没有阻止。 他只是无声地退回书桌后,拿起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沉稳地,摇通了市公安局长钟国梁的专线。 “钟局,我陆津言。”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帮我查一个人,陈香。她儿子,叫陈小军。我要他所有的档案,现在。” 他挂断电话,又看向窗外那片漆黑的雪地,那双总是沉静的眼,此刻,杀机毕现。 他的女孩想唱一台戏。 那他,就得先把台下所有可能捣乱的,都清理干净。 …… 第二天,天气晴好。 赵虹风风火火地跑来,拉着甄珠,说是要去供销社抢购新到的处理布料。 屋子里,只剩下林姝和孙秀芝,还有那个缩在角落里,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的陈香。 林姝坐在沙发上,借着窗边的光看书,神情专注。 孙秀芝则在厨房和客厅间来回忙碌,她擦拭着每一件家具,那动作,沉稳,细致,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陈香连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孙秀芝停下了手里的活。 她走到陈香面前,将一块半湿的抹布递给她,声音平静:“窗户脏了,你去擦擦。” 陈香如蒙大赦,连忙接过抹布,逃也似的奔向阳台。 就在她踮起脚,费力地擦拭着窗户上沿时,林姝的声音,从她身后,不紧不慢地传来。 “陈阿姨,你儿子,今年该满十八岁了吧?” 陈香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了地上。 她缓缓回头,那张脸上,血色尽褪。 “听说,你想让他去当兵?” 林姝放下书,抬起眼,那双清亮的眸子,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能将人所有的秘密都吸进去。 “我……我……” 陈香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兵,是好事。” 林姝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去, “保家卫国,是每个公民的荣耀。但是,如果政审过不了关,那就不是荣耀,是耻辱了。” 她走到陈香面前,声音压得极低,温软的语调此刻在陈香耳里,却让她浑身发冷。 “你说,一个母亲,曾经协助过身份不明的‘上线’,试图伤害国家重点保护的科研人员。” “这样的人,她的儿子,还有资格,穿上那身军装吗?” 陈香的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她完了。 她这辈子,都完了。 “不……不要……” 她绝望地抓住林姝的裤脚,涕泪横流, “林专家,我求求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放过小军,他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想让他好,也不是没有办法。” 林姝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半分同情,只有冰冷的,属于谈判者的理智。 她将甄珠那篇已经写好的,关于“进步女性陈香”的报道草稿,扔在了她面前。 “把它背下来。然后,照着上面写的,去跟甄珠记者说。” “这是你,和你儿子,唯一的活路。” 陈香看着那张写满了她“光辉事迹”的稿纸,整个人都傻了。 她不明白,但她知道,这是她溺水时,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背!我背!” 她像抓住救星一样,死死地攥住那张纸,疯狂地点着头。 门外,陆津言刚从基地回来,他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 他看到屋里这一幕,脚步顿住,没有进去。 他转身,将那个油纸包,递给了刚从供销社回来的赵虹。 “刚出锅的烤鸡,拿去给她们吃。” 赵虹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又看了看屋里那诡异的场景,眼睛一亮,压低声音: “陆团长,你这是……犒劳军属呢?” 陆津言没理她,只是转身,靠在门外的墙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却不吸。 他看着烟头那点明明灭灭的火光,听着屋里,那个女人运筹帷幄的声音, 心里那点因愧疚而起的涩意,被一种更滚烫的骄傲,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的女孩,不需要他挡在身前。 他的女孩在台上唱戏,他要做的,就是守好后台,为她温好一盏茶。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伏尔加,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小楼前。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藏青色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年轻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窗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径直上楼,敲响了房门。 赵虹开了门,看到来人,愣了一下:“您找谁?” 男人推了推眼镜,目光越过她,径直落在了客厅里的林姝身上,温和地开口: “林姝同志,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松本,松本浩。” 第111章 恶客登门!陆团长霸气护妻! 赵虹的嗓门还没落下,一道黑影闯进屋内,不偏不倚,挡在了林姝与那个不速之客之间。 是陆津言。 他身上还带着门外的寒气,那张总是冷硬的脸此刻沉如寒铁,一双眼死死地锁住来人,周身都散发着择人而噬的危险气息。 赵虹被这阵仗吓得后退一步,手里的烤鸡都忘了放下。 甄珠也瞬间收起了所有玩笑神色,扶着眼镜,警惕地打量着门口那个陌生的男人。 松本浩对陆津言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气视若无睹。 他依旧保持着那副儒雅的、令人作呕的微笑,甚至还彬彬有礼地朝陆津言点了点头: “想必,这位就是陆团长了。久仰大名。” 他的目光越过陆津言的肩膀,落在那张自他出现后,就再无半分表情的、林姝的脸上。 “林姝同志,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他这声“林姝同志”,叫得意味深长,像在舔舐一道旧伤疤。 “松本先生,是吗?” 林姝开了口,声音清淡,听不出喜怒。 她从沙发上缓缓站起,那隆起的小腹让她行动略显不便,气场却未减半分。 她绕开陆津言的保护,直面着松本浩,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商业化的弧度。 “既然是来投资的日本友人,想必已经去市里拜过码头了。” “怎么,北海市的外事办没教会你,进中国人的家门,需要提前预约吗?” 这番话,绵里藏针,直接将他“故人”的身份,打回了“外人”的原形。 松本浩脸上的笑容出现细微的僵硬。 “是我唐突了。” 他很快调整过来,推了推金丝眼镜, “只是听闻林姝同志也住在北海,一时心切,想来看看故人。毕竟,当年在沪上,我们……” “当年的事,我不记得了。” 林姝直接打断他,那双清亮的眼,此刻只剩下生意场上的冷漠与疏离。 “松本先生是来谈生意的,那就该有谈生意的样子。” “我先生是军人,我是科研人员,我们和你,不是一路人。慢走,不送。” 她说完,甚至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就朝里屋走去。 那姿态,不是驱赶,是彻底的、从骨子里的无视。 陆津言胸中的滔天怒火并未消散,反被一股更强悍的意志死死压了下去。 他看着松本浩那张瞬间失色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他的女孩,用最锋利的语言作刀,将敌人切割得体无完肤。 但这并不能熄灭他想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本能。 “陆团长,林姝同志的脾气,还是这么大。” 松本浩勉强维持着风度,他看了一眼陆津言,那眼神别提多狠了, “也是,毕竟,她一直都是这么……与众不同。” 他留下这句模棱两可的话,转身,消失在了楼道里。 门,“砰”地一声被陆津言关上。 屋内一片寂静。 赵虹和甄珠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赵虹“咕咚”咽了口唾沫,小声问:“林姝,这……这孙子谁啊?怎么看着不像好人?” “一个想来中国骗钱的日本投机商。” 林姝从里屋走出来,脸上又恢复了平静,她看了一眼桌上那只已经有些凉了的烤鸡, “行了,天塌不下来,吃饭。” 看着她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陆津言只觉得一股沉闷,夹杂着暴怒压在心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明白,她的平静是一面盾牌,而这面盾牌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无声的指控。 饭后,赵虹和甄珠被陆津言用“林姝需要休息”的理由,客客气气地“请”回去了。 孙秀芝沉默地收拾着碗筷,将那个被瘫在椅子上,失魂落魄的陈香,也一并带进了厨房。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津言走到林姝身边,蹲下身,将她冰凉的脚,放进了自己温暖干燥的掌心里,一下一下,轻轻地揉搓着。 “对不起。” 他开口,声音哽得厉害。 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再一次,让这条毒蛇游到了她的面前,而他能做的,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 “陆津言,” 林姝垂下眼,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和那笨拙却认真的动作, “你没有对不起我。真正对不起我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陆津言的动作顿住。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与不解。 他想问,却又不敢问。 那份尘封的档案,那场他亲手配合的“切割”,沉沉地压在他心头,让他喘不过气。 “当年,你受处分,我被开除,我们俩,都只是棋子。” 林姝的声音很轻,却扎破了他所有的伪装。 “牺牲一个成分不好、无足轻重的女学生,去保一个前途无量的战斗英雄,和一份关乎国家命脉的绝密项目。这笔账,很划算。” 陆津言脸上变得不自然。 他想反驳,想说不是这样,可那些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我恨的,不是你,也不是那些做选择的人。” 林姝看着他,那双眼里,没有怨,只有一片平静, “我只是觉得,我林姝,不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别人的棋盘上。” 陆津言心中的疼痛没有让他窒息,反而将所有的愧疚与愤怒重重的压着他。 他终于明白,她为何从不后退,为何拼尽全力。 她是在为过去的自己,为那个被当做棋子无情牺牲掉的姑娘,讨一个公道。 他没再说话,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用自己的体温,向她传递一个无声的誓言。 他要做的不是融化那段过往,而是亲手,将那个棋盘,砸得粉碎。 夜,深了。 林姝睡下后,陆津言没有回房。 他走到书房,拿起那部保密电话,沉稳地,摇通了远在京城的专线。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宋雄关的声音。 “他来了。” 陆津言只说了三个字。 “我知道。” 宋雄关的声音里满是凝重, “他通过李副市长的线,拿到了外商投资的批文。我们动不了他。” “那就让他自己,把脖子伸出来。” 陆津言的声音冰冷刺骨, “哥,帮我个忙。我要甄珠那篇关于陈香的报道,以最快的速度,上《人民日报》的内参版,直接递到主管外事工作的几位首长桌上。” 宋雄关那边沉默了几秒,随即,是毫不犹豫的回答:“明白了。” 挂断电话,陆津言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静谧的雪地,脑海里,全是林姝那双平静的眼。 那双眼,是他的功勋章上,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裂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看见林姝就站在门口,身上披着他的军大衣,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睡不着,” 她说,将牛奶塞进他手里,“喝了,暖和点。” 她没问他打了什么电话,也没问他要做什么。 这份无言的信任,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陆津言握着那杯温热的牛奶,看着她,忽然觉得,过去那些所谓的军功与荣誉,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刺眼。 他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不是那些功勋,而是娶了她。 而他余生的任务,就是守着她,守着这个家,将那盘曾经将她无情碾碎的棋局,彻底掀翻。 “林姝。” 他叫她的名字。 她“嗯?” 了一声。 他忽然笑了,满身的戾气一扫而空,透着一股尘埃落定的踏实。 “明天,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 “去把我们欠了那么久的婚纱照,拍了。” 第112章 陆团长脸红了!非要拉我去拍婚纱照 第二天,陆津言说要拍婚纱照的事,并没有在屋里掀起任何波澜,因为他根本没告诉任何人。 他只是在早饭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对林姝说:“换件衣服,跟我出去一趟。” 那模样,不像去拍照,倒像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 “去哪啊?” 赵虹的八卦之心立马启动,“神神秘秘的,陆团长,你该不是要带我们林姝去审犯人吧?” 陆津言的脸黑了黑,没理她。 林姝看了他一眼,心里跟明镜似的,也没多问,只平静地应了声:“好。” 可当陆津言从他那只上了锁的铁皮箱里,翻出两件崭新的、叠得四四方方的白衬衫时,赵虹和甄珠的眼睛都直了。 “我的天!白衬衫!” 赵虹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就想摸,被陆津言一个眼风扫了回来,她讪讪地缩回手,声音却拔高了八度, “陆团长,你这是要干嘛?去国营照相馆拍结婚照啊?” 在这个年代,能穿着崭新的白衬衫去照相馆,那绝对是顶级的浪漫和奢侈。 陆津言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将其中一件小码的,塞到了林姝怀里,声音僵硬:“换上。” 林姝捧着那件带着樟脑丸味道的白衬衫,入手是属于新棉布的、略带粗糙的质感。 她看着男人那副想做又不好意思承认的别扭模样,心底那点因松本浩而起的阴霾,忽然就散了。 她笑了,眉眼弯弯:“好。” 半小时后,国营照相馆。 穿着白衬衫的陆津言,身形笔挺,肩宽腿长,往那一站,就算没穿军装,那股压迫感也一点没少。 而同样穿着白衬衫的林姝,那份属于科研人员的清冷被衬得愈发突出,微微隆起的小腹,又给她添了几分母性的柔和。 两人站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登对。 照相馆的老师傅五十多岁,见惯了来拍照的扭捏小夫妻,可从没见过气场这么强的。 他指挥着两人站位,嗓门洪亮:“新郎往新娘那边靠一点!对,手搭在肩膀上!哎,不是让你去抓犯人!放松!” 陆津言的身体,僵得像块铁板。 他的手悬在半空,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林姝被他那副样子逗笑了,她主动侧过身,将他的手拉了下来,放在自己肩上,轻声说:“陆团长,放松点,镜头不吃人。” 她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背,那冰凉的触感让陆津言的身体一震,那股僵硬,才稍稍缓解。 “笑一笑!看镜头!想想高兴的事儿!” 老师傅在相机后头指挥着。 陆津言努力地想扯出一个笑容,结果那表情,比执行枪决还严肃。 “哎哟,我的陆大团长,你这是笑呢,还是准备去炸碉堡啊?” 跟来看热闹的赵虹在旁边急得直跺脚, “你想想我们林姝,想想你们家娃,高兴点!” 陆津言被她嚷得更紧张了,额角都渗出了细汗。 就在这时,林姝忽然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话。 “陆津言,我饿了,想吃你上次煮砸了的那个……荷包蛋。” 陆津言愣住了。 他想起就在几天前的那个清晨,他在厨房里,想为她煎一个鸡蛋,结果却只得到一盘黑黢黢的、散发着焦糊味的“失败品”。 他以为那是自己的一个笑话,一个窘迫的瞬间,却没想到,她记得这么清楚。 她要的不是那个完美的溏心蛋,而是他那份心意。 那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他心中最柔软的一面。 他侧过头,看向她。 她正仰着脸,那双清亮的眼在照相馆昏暗的灯光下,像两汪盛满了星光的湖水,里面映着的全是他的影子。 那一刻,他心里那座冰封了多年的山,彻底融化了。 他笑了。 不是扯出来的,不是装出来的。 是一个男人,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时,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傻气,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咔嚓——” 老师傅精准地按下了快门。 那张照片,后来被陆津言放大,摆在了卧室最显眼的位置。 照片上,他穿着白衬衫,高大挺拔,眼底是他自己未曾展露的温柔。 而他身边的她,微微仰着头,看着他,眉眼弯弯,满是笑意。 那是他们,欠了彼此的,一张定格了一生的照片。 从照相馆出来,天色已经近午。 冬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丫,在雪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陆津言没让周海开车,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 “我没想到,你还会记得。”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 “我记性一向很好。” 林姝的声音很轻,“尤其记得,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 陆津言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想说点什么,想说“对不起”,想说“以后会对你更好”。 可那些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苍白无力。 最后,他只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握住了她的。 她的手很凉,被他宽大干燥的掌心包裹着,那股暖意,一点点传了过来。 林姝没有挣脱。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在落满积雪的街道上,沉默地走着。 像一对最寻常的夫妻,走过了一个寻常的,冬日的午后。 回到家时,甄珠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脸严肃地修改着她的采访稿。 “成了!” 她看到两人回来,兴奋地一推眼镜,“陈香那边,全都招了!不是,是全都按我们写的‘背’下来了!我刚刚才做完采访笔录,效果出奇的好!” 她将那份准备公开发表的稿子递给林姝:“你看,我又重新润色了一遍,故事性更强了。” “要这篇稿子能见报,陈香立刻就能变成一个响应国家号召、投身中外友好事业的时代新女性典范!” 林姝接过稿子,还没来得及细看,周海就拿着一封刚到的加急信件,匆匆走了进来。 “团长,嫂子!是宋代表从京城发来的信!” 信封很厚,林姝拆开,里面是宋雄关那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迹。 “小姝,见字如面。你那招‘捧杀’,成了。” “之前让你准备的那份稿子,我已通过内参渠道,递了上去。” “据说,在一次小范围的会议上,主管外事的首长,亲自点评了这篇报道,” “称赞这是‘新时期、新风貌’,是地方上对外合作工作的一个‘好苗头’。王振山那条线,现在估计是有苦说不出。” 信的前半段,是好消息。 但林姝看到后半段时,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另,因这篇报道,当年你和陆津言的那份档案,被人重新提及。” “部里有不同的声音,有人认为,应该借这个机会,为你彻底平反。但父亲的态度,很奇怪。” “我去找他谈了两次,他都避而不见。只托人带了一句话给我——‘覆水难收,过刚易折’。” “小姝,我总觉得,当年的事,或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父亲他……好像在害怕什么。” 第113章 斩首名单出现!敌特第一个目标竟是他! “覆水难收,过刚易折。” 这八个字,刻进林姝的脑子里。 父亲不是一个会说废话的人,他每一个字,都藏着未尽的、沉重的意思。 她以为自己已经跳出了棋盘,成了执棋人。 可父亲这句话,却似一道无形枷锁,将她又拽了回去,让她看见棋盘之下,还有更深的、她看不见的棋局。 “在想什么?” 陆津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件带着他体温的军大衣,轻轻披在了她身上。 屋里的暖气明明很足,林姝却觉得身上那股寒意,被这件大衣驱散不少。 她回头,看见男人那双深邃的眼,里面映着的全是她的影子,和藏不住的担忧。 “在想我哥信里的话。” 林姝没有隐瞒,“我父亲,他在怕。” 陆津言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那份档案里,林姝的父亲,那位沪上知名的老教授,是如何雷霆震怒,又是如何“大义灭亲”地登报与女儿断绝关系的。 可现在看来,那份决绝背后,藏着的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他在怕什么? 怕到不惜亲手毁掉女儿的一生,也要将她推开? “这件事,交给我。” 陆津言开口,声音沉稳,那是一种要将所有风雨都拦在自己身前的笃定。 他蹲下身,握住她微凉的手,那动作,小心翼翼。 “当年的事,是我欠你的。现在,我来还。” 林姝的心,被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男人正试图用他那笨拙却真诚的方式,来弥补一道刻骨的创伤。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反手,回握住了他。 次日上午,阳光正好。 甄珠和赵虹两个“闲人”,兴冲冲地从照相馆取回了昨天拍的照片。 “快来看!老师傅的手艺绝了!” 赵虹的嗓门洪亮,人还没进屋,声音就先到了。 照片被摊在客厅的桌上。 黑白的照片,却挡不住那份呼之欲出的神采。 照片上的陆津言,不再是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活阎王,他微微侧着头,看着身边的妻子,那总是冷硬的嘴角,勾着一个温柔的笑容。 而林姝,则仰着脸,笑着看他,眉眼弯弯。 “哎哟哟,这小眼神,甜得发腻了!” 赵虹凑在照片前,啧啧称奇,“陆团长,我可从没见你这么笑过,你这哪是冰山啊,这分明就是个闷骚!” 陆津言的脸,瞬间又恢复了铁青,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他咳了一声,转身进了厨房,试图用烧水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林姝,你看,” 甄珠这个记者,关注点总是不一样,她指着照片的一角, “你看着他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我这篇专访的标题都有了——《当国宝遇上英雄:有一种爱情,叫并肩为王》。” 林姝被她这肉麻的标题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也忍不住,多看了那张照片两眼。 她不得不承认,老师傅的手艺,确实不错。 就在几个女人围着照片笑闹时,孙秀芝沉默地端上了一盘切好的水果。 而那个缩在角落里,假装擦桌子的陈香,在看到那张照片时,眼神复杂,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彻底认命的恐惧。 这个家,已经没有她能插足的余地了。 下午,天色转阴,风大了些,卷着地上的残雪,呜呜作响,预示着变天。 甄珠的专访稿,经过几轮修改,终于定了稿。 她用最细腻的笔触,将陈香塑造成了一个“为了支援国家重点项目建设,毅然放弃上海优渥生活,来到艰苦的北海,默默奉献的无名英雄”。 稿子传回京城后,宋雄关的效率高得惊人。 不到两天,这篇署名甄珠的报道,就出现在了《人民日报》内参版的末页。 位置不显眼,但能看到这版报纸的人,非富即贵。 这篇报道,没有激起惊天波澜,却让某些水面之下的人,乱了阵脚。 最先坐不住的,是王振山。 他拿着那份报纸,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陈香这颗他亲手安插的钉子,现在,被《人民日报》架在了火上烤,成了一个他动也不敢动,拔也不能拔的烫手山芋。 而松本浩,在看到这篇报道的译文后,只是推了推金丝眼镜,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他似乎并不在意这颗棋子的“叛变”,他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海,在等待着下一个,更好的时机。 这天夜里,北海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冻雨。 雨点夹着冰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屋里却因烧得旺的暖气而温暖如春。 林姝睡得正沉,忽然觉得身边一空。 她睁开眼,看见陆津言正轻手轻脚地穿上军大衣,准备出门。 “去哪?” 她带着睡意问。 “睡吧,有点事。” 陆津言回头,声音压得很低,“我去去就回。” 他走后,林姝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听着窗外那冰冷的雨声,心里莫名不安。 她索性起身,走到书房,想找本书看。 书桌上,还摊着陆津言看过的文件。 她无意翻动,目光却被压在文件下的一个信封吸引。 那是一个很旧的、已经泛黄的牛皮纸信封,上面没有署名。 林姝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个信封。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同样泛黄的信纸。 那上面的字迹,她很熟悉,是她父亲的。 “雄关吾儿,见字如面。关于林姝之事,切记,不可深究。松本家在沪上,根基远非你我所能想象。当年之事,已是万幸。若强求翻案,恐招致大祸,累及全家。为父只望你们兄妹,此生平安。切记,切记。父,宋清远。” 信的落款日期,是她出事后不久。 林姝拿着那张信纸,手,抖得厉害。 她终于明白,父亲那句“覆水难收,过刚易折” 是什么意思了。 那不是警告,是哀求。 是一个父亲,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早已无力保护的儿女。 “轰隆——”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是沉闷的雷声。 就在这时,书房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忽然急促地、疯狂地响了起来,那声音,在死寂的雨夜里,格外瘆人。 林姝几乎是扑过去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宋雄关前所未曾有过的、嘶哑而急切的声音: “小姝!快!快让陆津言来!我们的人刚刚截获一份从日本发往香港的密电!内容是……” 宋雄关的声音顿了一下,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句话挤出来。 “‘猎杀名单’已启动,第一目标——钱学深!” 第114章 鸿门宴!松本浩的阳谋! 窗外,冰雨裹挟着狂风,抽打着窗玻璃。 那部红色保密电话,贴着林姝的耳廓。 听筒里,宋雄关的声音因恐惧而扭曲:“‘猎杀名单’启动了,第一个就是钱老!” 轰隆——, 雷声滚过,屋子都跟着颤了颤。 林姝脑子里“嗡”的一声,有那么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但下一秒,那股凉意升上后背,让她彻底冷静下来。 “哥,听我说!”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平稳,瞬间把宋雄关的魂给稳住了。 “立刻联系基地指挥中心,用我的名义,启动一级战备!” “封锁一号楼,任何人不准进出!还有,找到陆津言,让他滚回来!” “小姝,你……” “执行命令!” 林姝直接打断他,挂断了电话。 她没有时间去安抚任何人。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父亲的警告、松本浩的挑衅、这突如其来的“猎杀名单”,所有线索在她脑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松本浩这个疯子! 他不是来投资的,他是来开战的! 她快步走出书房,对着那间紧闭的客房,沉声道:“孙姨!” 门“吱呀”一声就开了,孙秀芝一身利索的打扮,眼神里全是戒备。 “林专家。” “有情况,守好这间屋子。” 孙秀芝没有多问一个字,只是点头,转身从自己的布包袱里,摸出了一件让空气都冷了几分的金属工具。 就在这时,大门被一股大力从外推开。 陆津言卷着一身冰冷的雨水和杀气冲了进来。 他显然已经接到了消息,脸上的肌肉根根绷起,线条冷硬,眼底翻涌着赤红。 “你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 他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 林姝厉声喝道。 陆津言的脚步顿住,他回头,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林姝,这不是你该掺和的事!” “那什么是该我掺和的?” 林姝一步步逼近他,那双清亮的眼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惊人, “是那碗藏红花羹汤,还是那张日本女人的照片?陆津言,你还不明白吗?这张网,从头到尾,就是冲着我来的!” “钱老只是第一个目标,只要我活着,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那我他妈现在就去宰了松本浩!” 陆津言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然后呢?” 林姝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目光,“用你一个团长的命,去换一个受外事保护的‘日本友人’的命?” “后让我和孩子,成为别人口中那个‘害死丈夫的扫把星’,再被他们用另一种方式,慢慢折磨死?” 陆津言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一股无力的悔恨与后怕攫住了他。 他当初,就是用这种自以为是的“保护”,将她推入了深渊。 他不能再错一次。 那股滔天的怒火与杀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赎罪者”的清明。 他松开了紧攥的拳头,声音沙哑:“说吧,怎么办。” …… 这一夜,整个北海基地,外松内紧。 午夜,一辆挂着市委牌照的吉普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小楼外。 发动机熄火的瞬间,周围的寂静被放大了,只剩下冰雨敲打车窗的微弱声响。 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司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从车上下来。 他压低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的眼睛。 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桶身锃亮。 陈香被叫出去接东西的时候,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接过那个沉甸甸的保温桶,入手却是一片冰凉。 那不像是刚熬好的鱼汤该有的温度,反而冻得她指尖发麻。 “李副市长说了,钱老为了咱们北海的经济发展,日夜操劳,这鱼汤是他特意嘱咐厨房熬的,让钱老趁热喝。” 司机的声音很低,“林专家也在,也让她补补身子。” 她强忍着心中的不安,说了声“谢谢”,便急匆匆地转身往回走。 陆津言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看着陈香的脸色,眉头紧锁。 他没有立刻走出去,而是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那个站在雨中的司机。 司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咧嘴一笑。 陆津言走到陈香身边,接过她手中的保温桶,入手沉重。 他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鲜香扑面而来。 汤色奶白,表面泛着一层油光,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陆津言的目光,却落在了汤面上那几颗翠绿的葱花上。 在这个寒冷的季节,新鲜的葱花并不容易得到,更何况是这种色泽鲜亮的品种。 这葱花,绿得有些不寻常。 “给钱老的?” 陆津言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任何情绪。 陈香点了点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等等。” 一直沉默的孙秀芝,忽然开口。 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走到陆津言面前,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汤里轻轻一点,然后放在鼻尖轻嗅。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在品味着什么珍贵的宝物。 突然,她的脸色变了。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惊骇,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她猛地转身,从自己的针线笸箩里,抽出了一根用来纳鞋底的、最粗的钢针。 那根钢针锈迹斑斑,毫不起眼,却在她的手中,变成了一件杀气凛然的武器。 她毫不犹豫地将钢针刺入汤中。 再抽出来时,半截钢针,已然乌黑! 陆津言怒吼一声,一脚踹开门,将那个还没来得及发动汽车的司机,从驾驶座上活活拖了出来! 没有人知道,就在这沉沉的雨夜里,一场针对国家之栋梁的刺杀阴谋,被悄无声息地瓦解。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 天空碧蓝如洗,阳光刺破云层,给屋檐下的冰棱镀上了一层金光。 饭桌上的气氛却有些诡异。 甄珠和赵虹两个不知情的人,还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昨晚的冻雨。 “我的妈呀,那雷声,吓得我手一抖,毛衣都织错行了!” 赵虹夸张地拍着胸口。 陆津言一句话不说,闷头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推到林姝面前。 面条上卧着两个煎得刚刚好的荷包蛋,边上还撒了点葱花,看着就有食欲。 这是他厨艺的极限了。 林姝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拿起筷子,小口吃了起来。 那碗面味道很淡,却带着一股笨拙的暖意。 赵虹看着这夫妻俩之间的古怪气场,捅了捅甄珠,小声道: “看见没,吵架了。昨晚肯定吵架了。陆团长这是在服软呢!” 甄珠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却若有所思。 正吃着饭,周海的身影又一次像旋风般冲了进来。 他的脸上没有了昨日的惊骇,而是一种混杂着愤怒与凝重的神色。 “团长,嫂子!” 他将一份烫金请柬和一份市里的红头文件放在桌上。 “元师长急召!请您和钱老立刻去指挥部开会!” 周海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像在报告一场已经打响的战争。 “市里的李副市长,刚刚以市委的名义,正式向基地发函——” “他邀请钱学深钱老,和您,林姝专家,作为本次‘中日经济合作’的科技界与青年专家代表……” “出席明天上午,‘中日友好水产养殖示范基地’的,剪彩仪式!” 请柬做得鲜红喜庆。 就那么摆在桌上。 烫金的“松本浩”三个字,在晨光下,像一个嘲讽的笑脸。 第115章 鸿门宴?我把战场变秀场! 那封鲜红的请柬,静静地躺在桌上,艳得刺眼。 “中日友好水产养殖示范基地剪彩仪式”。 每一个字,都透着伪善和恶意。 “这……这不是鸿门宴吗?!那个姓松本的安的什么心!” 赵虹第一个跳起来,东北女人的泼辣劲儿瞬间上头,撸起袖子就要骂人。 甄珠推了推眼镜,目光凝重。 作为记者,她比赵虹更清楚这封请柬背后浓厚的政治阴谋味。 这是阳谋,是逼宫。 “不去。” 陆津言的声音冰冷。 他没看请柬,只是死死地盯着林姝,眼神充满占有欲,仿佛在说“谁敢动她一根汗毛试试”。 “要去。” 林姝开口,声音不大,却压住了所有躁动。 “不行!” 陆津言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他压低声音,眼底布满血丝, “林姝,这不是实验室!那是狼窝!你现在……” 他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说不出话。 “正因为是狼窝,我才要去。” 林姝站起身,迎上他喷火的目光,没有退让, “我若不去,就是心虚,就是怕了。这正中他的下怀,他会有一万种方法,把‘畏惧敌特’的帽子扣在我头上。” “到时候,不用他动手,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们。” “我去,当着所有人的面去。我倒要看看,在北海市委领导、在基地元师长、在钱老面前,他松本浩能把我怎么样!”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气场强大。 陆津言哑口无言。 他知道她说得对,可理智是一回事,恐惧和后怕又是另一回事。 他攥紧拳头,胸膛起伏,想把她锁在家里、把松本浩碎尸万段的念头在脑子里冲撞。 “陆团长,” 林姝的声音软了下来,她伸手,放在他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更该相信我。” 她的手微凉,那温度瞬间浇灭了他心头的火。 陆津言看着她眼里的坚定,叹了口气。 “好。” 他终于妥协,声音沙哑,“你去哪,我去哪。我给你当影子。” 他反手,握紧她的手。 见两人“停战”,赵虹和甄珠松了口气。 赵虹眼珠一转,带偏了气氛。 “要去也行!” 她一拍大腿,凑到林姝身边, “那咱们可不能输了!他不是要剪彩吗?咱们就去砸场子!” “林姝,你那件上海带来的月白色羊绒大衣呢?明天就穿那件!” “再配上我送你的珍珠项链,保准一出场,就把那些妖魔鬼怪都比下去!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正宫娘娘的气场!” 甄珠也被她感染了,她扶着眼镜,补充道:“没错,妆容也很重要。明天我给你画个眉,口红涂亮点,要那种艳压全场的颜色!” 一个死亡陷阱,变成了时尚发布会。 林姝哭笑不得,紧绷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陆津言没参与讨论。 他起身,走到角落,给周海打电话。 内容很简单:“查清剪彩仪式的所有流程,安保方案我要亲自过目。另外,盯死赵老四,他拉的每一泡屎都要知道是什么颜色。” 他的女孩要去龙潭虎穴,他要先抽干水,拔光牙。 夜深了。 林姝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天的决定果决,但面对危险,她也会紧张。 身边的男人察觉到了,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他的胸膛宽阔坚硬,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睡吧,” 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充满力量,“天塌下来,有我扛着。” 林姝往他怀里缩了缩,闭上眼。 这一夜,她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剪彩仪式当天。 北海的天气很好。 冬日暖阳高悬,积雪熠熠生辉。 林姝换上了月白色羊绒大衣,清丽脱俗,又带着矜贵。 甄珠给她描了眉,五官愈发分明。 陆津言一身笔挺的军装常服,肩上的将星闪着金光,他沉默地站在她身边,气场强大。 “中日友好水产养殖示范基地”外,彩旗招展,人声鼎沸。 市里的领导,基地的干部,各路记者,将剪彩台围得水泄不通。 松本浩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满面春风地穿梭在人群中,与李副市长等人谈笑风生。 陆津言推着林姝的轮椅出现时,全场的目光聚焦。 松本浩的笑容更加热切。 他迎上来,姿态很低:“林专家,您能赏光,真是我的荣幸!” 林姝还没开口,李副市长笑着走了过来,语气带着官方压力: “林专家,钱老在休息室等您,有几个关于‘北辰星’的问题,想在仪式开始前跟您单独聊聊。” 这是调虎离山。 陆津言的眼神冷了下来。 林姝笑了,她拍了拍陆津言的手,示意他安心,然后对李副市长点了点头:“好啊,我也正想向钱老请教。” 休息室里,只有钱学深一人。 他看着被陆津言推进来的林姝,没有寒暄,直接递给她一份文件。 “看看吧,苏联人,回信了。” 林姝接过,打开。 那是一份来自苏联科学院的电报,措辞傲慢,却表示愿意就“并行处理算法”问题,派专家组前来北海进行技术交流。 施密特那颗棋子,活了。 “你赢了一局。” 钱学深看着她,眼神带着赞许。 林姝没有喜悦,她的目光落在电报的末尾。 那里,有一行宋雄关用密码附上的情报。 “哥的最新消息。” 她将电报递给陆津言,声音沉了下来。 陆津言接过,目光扫过信纸,呼吸为之一滞。 宋雄关写道:“我们的人查到了那个水产基地的真正用途。他们以‘水产养殖’为名,进口了一整套日本最先进的水文监测设备,功率足以覆盖整个北海近海。他们不是在养鱼……” “他们是在绘制,我们北海舰队潜艇部队的水下航路图!” 第116章 畜生,他竟想扒光我军的海底长城! 那份薄薄的电报,字字千钧。 陆津言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捏紧电报,薄薄的纸张被手心里的汗浸透,几乎要揉成一团烂泥。 他想杀人。 这辈子,他从未如此清晰、如此迫切地想杀一个人。 那一片他再熟悉不过的海。 那是他手下潜艇部队例行训练的航道! 那片海域下面,藏着无数战士的青春与生命,藏着这个国家最沉默、也最坚固的海下长城。 松本浩,他要挖断这条长城的根! “畜生!” 陆津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猛地转身,那双被怒火烧得通红的眼,看住林姝,透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 “我们要回去。现在,马上!” 他怕。 他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怕的不是松本浩,他怕的是自己保护不了她。 这盘棋太大了,大到他引以为傲的武力,在这张由政治、金钱和阴谋织成的巨网面前,无能为力。 他的“赎罪”,在这一刻,竟成了最讽刺的笑话。 林姝没有动。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津言。 就在这时,一只苍老却有力的手,从陆津言手里,将那份电报抽了过去。 是钱学深。 “慌什么?” 老人甚至没看电报上的内容,只是将其随手放在桌上,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平静地落在陆津言身上, “鱼还没上钩,钓鱼的人,倒先乱了阵脚。” 他转头,看向林姝,声音平缓: “丫头,你的‘学术交流意向函’,克里姆林宫那边回复得很快,也很贪心。” “他们想要你的‘并行处理算法’,也想要施密特。” “但他们更清楚,一个活着的、能源源不断下金蛋的‘天才’,比一个半死不活的德国商人,有价值得多。” 钱学深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片虚伪的繁荣,声音里透出一丝锋锐: “他们派来的专家组,后天就到。所以,今天这场戏,不光松本浩想看,北极熊也想看。” “他们想看看,我们这位年轻的‘天才’,到底有没有资格,跟他们坐上同一张牌桌。” 陆津言瞬间明白了。 今天的剪彩仪式,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陷阱或者战书了。 它成了一个国际舞台,一个三方角力的秀场开启。 林姝,就是这场秀的绝对主角。 她的一举一动,都将被无数双眼睛,用最高倍的显微镜审视。 她不能退。 退一步,满盘皆输。 陆津言那颗狂跳的心,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愤怒和恐惧被一种更沉重的、属于战士的使命感所取代。 他不再是一个只想保护妻儿的丈夫,他是她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他走到林姝身后,弯下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我在。” 林姝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她抬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驱散了他眼底最后的阴霾。 剪彩仪式即将开始。 陆津言推着轮椅,走在铺着红毯的通道上。 他的步伐沉稳,高大的身躯将所有或好奇、或恶意的目光,都隔绝在外。 阳光下,他军装上的将星闪着冰冷的光,那张英俊的脸,面无表情,让周围喧闹的空气都低了几个分-贝。 松本浩和李副市长笑着迎了上来,那笑容里看不出半分真诚。 “林专家,钱老,快请上座!” 李副市长热情地指引着。 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 松本浩的演讲,冗长而精彩。 他用一口流利的中文,描绘着“中日友好”的宏伟蓝图,赞美着中国改革的决心,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时代感召、前来反哺的“友人”。 掌声雷动。 “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我们北海的骄傲,青年专家代表,林姝同志,上台致辞!” 李副市长大声宣布。 来了。 陆津言推着轮椅的手,紧了一瞬。 林姝却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 她被扶着,站到麦克风前。 月白色的羊绒大衣衬得她身姿挺拔,隆起的小腹非但没有让她显得羸弱,反而为她增添了一种沉静的力量。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媒体朋友,大家好。” 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韵律。 “首先,我要感谢市委领导,感谢李副市长,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站在这里。更要感谢松本先生,感谢您带着巨大的诚意和先进的技术,来到我们北海。”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着台下第一排,那个笑得如沐春风的松本浩。 “松本先生的家国情怀,令人动容。就在前几天,我还收到了一笔来自香港、整整五百美金的汇款。” “汇款人没有署名,只留下一张感人至深的照片和一句话——‘妈妈在等你回家’。” 全场安静。 李副市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松本浩那张儒雅的面具,开了个口子。 陆津言的眼中燃起火焰,但他死死克制住了。 “这笔钱,这份情,太重了,我一个普通的科研人员,受不起。” 林姝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激动”。 “所以,我决定,” 她停顿片刻,再次开口时,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感染力, “将这笔代表着‘中日友好’的五百美金,当着大家的面,全数捐赠给‘中日友好水产养殖示范基地’!” “同时,我个人,再追加五百块人民币,一并捐出!” “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钱学深身上,那眼神亮得惊人, “希望用这笔钱,成立一个‘北辰星·中日青年科技交流基金’!专门用于资助那些致力于海洋科学研究的,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 “而这个基金的监管委员会,我斗胆,恳请钱学深钱老,担任我们的,荣誉主席!” 话音落下的瞬间,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神来一笔砸蒙了,记者席的闪光灯疯狂亮起,试图捕捉松本浩和李副市长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 这一手釜底抽薪,用最光明正大的方式,将“糖衣炮弹”变成了为自己加冕的功德碑,还将钱学深这尊大佛请来,稳稳地压在了所有阴谋诡计的头顶! 陆津言看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女人,那颗为她提着的心,在这一刻,被滚烫的骄傲彻底填满。 就在所有人都还沉浸在这场惊天逆转中时,人群的最后方,一直低着头的陈香,在听到“追加五百块人民币”时,身体猛地一颤。 她不再犹豫,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冲向了甄珠所在的位置,将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死死地塞进了她的手里。 “甄记者,救我儿子!” 第117章 我媳妇在外斗智,我给她洗脚怎么了? 返程的吉普车里。 窗外,冬日暖阳将积雪照得晃眼,车内却沉闷压抑。 赵虹抱着胳膊,看看面色铁青的陆津言,又看看闭目养神的林姝,那张总是热闹的嘴,第一次失去了声音。 剪彩仪式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反击,后劲太大,让她现在心脏还悬着。 甄珠坐在她旁边,悄悄碰了碰林姝的袖子,将那张被手汗浸得潮湿的纸条,塞进她的掌心。 林姝眼皮未抬,指尖捻过,便知上面写满了字。 直到车在家门口停稳,陆津言率先下车,高大的身影护着林姝进屋,那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才稍稍散去。 “我的妈呀,憋死我了!”赵虹一进屋就瘫在沙发上,大口喘气,“陆团长那脸黑得,我还以为松本浩要把他吃了呢!” 甄珠却没有她那份心大,她走到林姝身边,压低了声音:“看看吧,陈香塞给我的。” 林姝展开纸条。 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浸透着绝望。 “林专家,甄记者,求你们救救我儿子陈小军!” “他马上就要去参军了,政审要是过不去,他这辈子就毁了!我错了,我不是人!” “只要你们肯帮他,我……我知道我的上线是谁!他姓周,叫周克三,是个混混,王副主任手下的警卫员经常找他!” 周克三。 这个名字,林姝有印象。 陆津言查到过,就是他,从后勤仓库申领过西德产的电子元件。 原来,这条线一直都在。 “活该!”赵虹凑过来看了一眼,气不打一处来,“她想害你跟你肚子里的孩子,现在倒想起她儿子了?门儿都没有!让她烂死在这儿算了!” 甄珠的看法却不同,她扶了扶眼镜,冷静分析:“从新闻角度看,这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周克三,王振山……这条线挖下去,能牵出一串人。但风险也大,陈香这种人,随时可能反水。” 林姝没说话,她将纸条递到煤油灯上,看着那张写满绝望的纸,在火苗中蜷曲、变黑,最终化为灰烬。 “赵虹,”她忽然开口,“你上次不是说,供销社新到了一批的确良布料吗?” “啊?”赵虹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懵了,“是啊,粉色的小碎花,可好看了,怎么了?” “明天,你陪陈香去一趟。”林姝的语气平淡无波,“就说,看她最近干活辛苦,我奖励她的。让她挑一块喜欢的,给她儿子做件新衬衫。” “什么?!”赵虹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林姝你疯了?你还奖励她?她差点……” “甄珠,”林姝没理会她的炸毛,又转向另一个,“你明天也跟着去,就说陪她们逛逛。到了供销社,什么都别做,就看着。” 甄珠脑子转得飞快,她猛地抬眼,眸光锐利:“你是想……引蛇出洞?” “不,”林姝勾了勾唇角,那笑容在灯火下意味深长,“我是想看看,那条被我们握在手里的线,到底有多大的本事。看看他,敢不敢当着《人民日报》记者的面,来找他的‘下线’。” 夜深了。 送走了两个好友,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孙秀芝沉默地将最后一个碗擦干放好,看了一眼仍坐在沙发上的林姝,什么也没说, 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那份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是老兵独有的默契。 林姝有些疲惫,正准备起身回房,陆津言却端着一盆热水从厨房走了出来。 “过来,泡脚。”他将木盆放在她脚边,语气是一贯的命令式。 水温滚烫,里面放了驱寒的草药,一股艾草味弥漫开来。 林姝没动,只是看着他。 男人没再说话,径直蹲下身,脱掉她的鞋袜,将她那双冰凉的脚,放进了温热的水里。 他的动作有些生疏,那双常年握枪、布满厚茧的大手,在触碰她皮肤时,力道却放得极轻,带着一种滚烫的、生怕弄疼她的珍视。 “陆津言,”林姝轻声开口,“你不用这样。” “哪样?”他头也没抬,固执地用手舀起热水,一遍遍淋在她的脚背上, “我媳妇怀着孩子,在外面跟人斗智斗勇,我这个当丈夫的,连盆洗脚水都不能端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自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一股暖流从脚底直窜心口,又酸又软。 她没再说话,只是任由他摆弄。 氤氲的水汽中,这个在外面能止小儿夜啼的活阎王,正固执地、笨拙地,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来表达他的心疼与歉意。 “陈香儿子的事,我已经让周海去办了。”他终于开口, “政审那边,不会有问题。我跟钟局长也打过招呼了,会派人‘盯着’那个周克三,确保他明天,能‘偶遇’到陈香。” 他顿了顿,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在水汽后情绪翻涌。 “你想唱的戏,我帮你搭台。你想钓的鱼,我帮你撒饵。”他一字一顿,咬字极重,“你只要,安安心心地,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就在这片温情脉脉的安静中,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尖锐响起。 陆津言的身体瞬间绷紧,他擦干手,快步过去接起。 电话那头,是宋雄关。 他的声音,没了之前的急切,反而低沉,压抑着。 “陆津言,你猜得没错。克里姆林宫,上钩了。” “他们派来的专家组,后天就到北海。” 宋雄关的声音顿了一下,像是特意留出时间让陆津言消化这个消息,然后,才抛出了真正的重磅炸弹。 “专家组的领队,是苏联科学院的大牛,伊戈尔·安德罗波夫。这个人,在学术上是天才,但在谈判桌上……” “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人送外号——‘西伯利亚之熊’。” “最关键的是,”宋雄关的语气,变得无比凝重,“他点名了。这次技术交流,他只要一个人谈。” “林姝。” 第118章 欢迎归队!陆团长敬军礼 伊戈尔·安德罗波夫。 西伯利亚之熊。 这几个字,将屋里刚升腾起的暖意又冷了几分。 陆津言握着话筒,昨夜因温情而稍稍平复的心,再次被怒火填满。 他猛地回头,那眼神凶得全是狠劲儿。 “他这是痴心妄喁!” 陆津言转过身对着屋里的人低吼道:“俄罗斯的谈判专家点名要林姝谈!要跟她一个孕妇谈!” 赵虹那永远慢半拍的脑子也反应了过来,她一拍桌子,那股不讲理的护短劲儿又上来了, “一个大男人,点名要跟一个孕妇谈?安的是什么好心?我看他就是想占我们便宜!林姝,你可不能去!” 甄珠没说话,但她扶了扶眼镜,镜片后那双总是锐利的眼,此刻写满了凝重。 林姝却笑了。 她从陆津言手里,平静地拿过那只还在嗡嗡作响的话筒,对着那头的宋雄关,只说了一句话:“哥,告诉他,我接了。” 说完,她“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林姝!” 陆津言的低吼带着压抑,他一步跨过来,高大的身躯带着骇人的压迫感,“你又想干什么?!” “陆团长,” 林姝仰头看他,那双清亮的眼在晨光下,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带着一种猎手看到猎物时才有的兴奋,“你见过猎人怎么捕熊吗?” 她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们会用最香甜的蜂蜜,把熊引到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在安德罗波夫眼里,我就是那罐自己送上门的蜂蜜。” 她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深,“但他不知道,我才是那个布下陷阱的猎人。” 陆津言被她这套理论堵得哑口无言,胸口那股火烧得他肺都疼。 他想发火,想骂她不爱惜自己,可对上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所有的话都变成了无力的苍白。 最后,他只是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我不同意。” 说完,他转身就走,那背影决绝,不容商量。 门“砰”的一声被甩上。 “哎呀,这……这可怎么办?” 赵虹急得直跺脚。 “让他去。” 林姝却像个没事人,端起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面,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他现在火气上头,得自己找盆冷水冷静一下。” 果不其然,陆津言这一走,就是一个上午。 林姝这边,则按部就班地,执行着昨天的计划。 供销社里,人头攒动,充满了各种票证和肥皂的气味。 赵虹拉着一脸不情愿的陈香,在布料柜台前挑挑拣拣:“陈阿姨你看,这块粉色碎花的的确良多好看,给你家小军做件衬衫,穿出去肯定精神!” 陈香哪有心思挑布,她攥着手里的布票,眼神慌乱,四下躲闪。 甄珠则抱着胳膊,装作在看旁边的暖水瓶,眼角的余光,却将整个供销社的布局和人流,尽收眼底。 一个穿着灰色夹克,贼眉鼠眼的男人,在咸菜柜台那边出现了。 但他没有立刻靠近,而是装作挑选商品,一双三角眼却在人群缝隙中,死死锁定了这边的陈香。 他看到了陈香,也看到了她身边那个戴着眼镜、气质格格不入的女人——甄珠。 正是周克三。 他显然谨慎了许多,没有直接上前,而是朝陈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角落的货架后面。 陈香的身体猛地一抖,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她哆哆嗦嗦地想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用手帕包着的小纸包。 慌乱之下,她的手一滑,那个小纸包竟从指间脱落,“啪嗒”一声掉在了满是灰尘的地上! 这一声轻响,在嘈杂的供销社里,却惊到了几人! 陈香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连弯腰去捡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赵虹那大嗓门忽然炸响:“哎呀!陈阿姨,你站着发什么呆?你看你,脚底下踩着什么了都不知道!” 她不由分说地一把拽住陈香的胳膊,将她整个人都拖离了柜台,脚下却“不经意”地一踢,那个小纸包瞬间被踢进了沉重的木质柜台底下,消失在阴影里。 这一下兔起鹘落,快得惊人! 角落里的周克三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死死盯着那个空空如也的地面,脑子飞速旋转。 那个大嗓门的女人(赵虹)咋咋呼呼,像个没脑子的莽妇,但那一脚踢得太准、太巧,根本不是意外能解释的! 他的目光猛地越过这个负责“动手”的女人,恶狠狠地钉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像个局外人,却又一直冷冷回望他的甄珠脸上。 一个负责演戏,一个负责动手,而这个戴眼镜的,才是这场戏真正的导演! 他明白了。 这不是意外,这是一个局,一个早就设好,就等他来钻的陷阱! 周克三没敢再停留,冲着甄珠的方向阴冷地扯了下嘴角,转身便毫不犹豫地混入了人群,消失不见。 甄珠和赵虹对视一眼,计谋虽已得逞,但对方最后那个眼神,却让她们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下午,陆津言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一股清冽的寒气,脸上的怒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平静。 他一言不发地走进书房,林姝跟了进去。 “气消了?” 她问。 陆津言没说话,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北海基地的布防图,和一张海港的水文图,摊在了桌上。 “元师长和钱老刚开完会。” 他的声音沙哑,却恢复了指挥官的冷静,“我们不能拒绝,但可以附加条件。” 他指着地图上,距离基地五公里外的一座孤零零的灯塔。 “安德罗波夫的专家组,将被安排在这里下榻。这里三面环海,只有一条陆路通道,易守难攻。” 他又指着那片蔚蓝的海域,“而你和他的谈判地点,定在这里——” “一艘正在近海执行常规巡航任务的,033型常规动力潜艇上。” 潜艇! 林姝的眼,亮了。 在别人的地盘上谈判,是屈辱。 在自己的潜艇上谈判,是霸权。 而在密闭的、幽深的水下,在自己的潜艇里谈判,那将是一场,由他们主导的,心理上的绝对碾压! 陆津言这一上午,不是去生气了。 他是去,为她,磨好了最锋利的刀。 “就怕,这头西伯利亚来的熊,不敢上我们的船。” 林姝的嘴角,勾起了笑意。 “他会的。” 陆津言的语气笃定,“因为,你引他的那罐‘蜜’,足够甜。” 他将一份刚从京城传来的,盖着最高密级的红头文件,推到了林姝面前。 “‘北辰星’一期项目,验收通过。以钱老为首的专家组,一致建议,授予项目核心贡献者,林姝同志,‘国家级特等功’。” “同时,” 陆津言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在这一刻,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滚烫的骄傲,“军委决定,破格授予你,‘特聘技术少校’军衔。” “林少校,” 他站直身体,朝她,郑重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自豪,“欢迎归队。” 林姝看着他,看着他军装上闪亮的肩章,看着他眼底那片为她而燃的星火,一股热流直冲鼻腔,眼眶瞬间就烫了起来。 她走了这么久,斗了这么久,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归属。 就在这时,赵虹又咋咋呼呼地从门外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激动得满脸通红: “林姝!林姝!快看!你上报纸了!《人民日报》!头版!!” 她将报纸“啪”地一下摊在桌上。 那上面,一个醒目的黑体字标题,几乎要跳出纸面—— 《一个母亲的选择:我把五百美金,献给我的祖国!》 而标题下方,那张昨天拍的、被甄珠偷去冲印的黑白结婚照,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照片上,她笑着看他。 他,也笑着看他。 岁月静好,国泰民安。 这已经不是报道,这是国家,亲自为她铸起的一面,坚不可摧的,护心镜! 第119章 一杠两星!全场起立敬礼,这才是国宝该有的排面! 那篇头版报道,在北海基地掀起了轩然大波。 以前,大家提起林姝,是“陆团长那个从沪市来的漂亮媳妇儿”,是“那个脑子好使的林专家”,语气里,总带着若有若无的审视与疏离。 现在,截然不同了。 那张黑白的结婚照,那篇慷慨激昂的报道,将她彻底从一个“外来者”,变成了北海的“自己人”,一个值得所有人尊敬和保护的存在。 早上去食堂打饭的周海,破天荒地被炊事班长老王多给了一个白面馒头。 “给林少校带回去,” 老王把馒头塞进他饭盒,一脸理所当然,“她现在可是咱们基地的英雄,怀着身孕呢,得多补补!” 林姝这个“特聘技术少校”的军衔,还没正式授予,名头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基地。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坐在自家窗前,被赵虹和甄珠一左一右地围着。 “林少校!” 赵虹的调门拔得老高,“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走路都带风?以后谁还敢嚼舌根,我第一个拿大嘴巴子抽他!” 甄珠则更实际,她推了推眼镜,将那张报纸叠好,递给林姝,声音却压低了几分: “总编亲自回电,报道反响极好。更重要的是,这已经不是一篇报道那么简单了。” “我听说,是元师长亲自向上面打的报告,申请特招你入伍,授予技术少校军衔。” “你的能力,加上这次捐款展现的立场,对于接下来的某些‘工作’,是不可或缺的。” 林姝哭笑不得。 她当初捐钱,不过是想将计就计,恶心一下松本浩,顺便给自己立个盾。 没想到,国家这台巨大的机器直接下场,把她的盾,给锻造成了一杆枪。 舆论的枪。 “行了,你们俩就别拿我开涮了。” 林姝揉了揉太阳穴,“一个技术军衔而已,又不能当饭吃。” “怎么不能?” 赵虹不乐意了,“以后你的津贴、你的供应,那可都是最高规格的!对了,孙阿姨,陆团长说的那批特供的黄花鱼,今天送来了没?” 厨房里没应声,但案板上剁肉的闷响,骤然重了几分。 就在这片热闹中,陆津言从书房走了出来。 他手里没拿文件,而是拿着一件用军绿色帆布包着的东西,径直走到了林姝面前。 他将帆布包打开,露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崭新的军装。 小翻领,四个口袋,标准的74式女式军装。 唯一的不同,是那副崭新的、闪着金光的肩章——一杠两星,少校军衔。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赵虹和甄珠都瞪大了眼,屏住了呼吸。 “你的。” 陆津言的声音很沉,他将那身军装,连同那顶带着红色五角星的军帽,一起放在林姝怀里,“下午,元师长要亲自给你授衔。” 林姝抱着那身带着硬挺质感的军装,指尖抚过冰凉的金属五角星,那份沉甸甸的归属感,烫得她心口发紧。 她不是没有过荣耀。 华尔街的奖杯,千万美金的支票,那些都曾是她光环的一部分。 但没有一样,比得上眼前这身军装,来得更重,更能让她心安。 因为这代表着,她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陆津言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转身进了卧室,从他那只上了锁的铁皮箱最底层,又翻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 他将盒子打开,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军功章。 那不是他的,而是他那位在边境线上牺牲的战友,用命换来的。 他拿起砂纸和擦枪油,坐在窗边,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枚蒙尘的军功章。 他的动作专注而郑重,指腹下的金属随着摩擦,一点点透出昔日的光泽。 他要让它,重新变得光芒万丈。 下午的授衔仪式,简单而隆重。 就在基地的二号会议室里,元师长亲自将那副少校肩章,佩戴在了林姝的肩上。 “林姝同志,” 元师长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威严的脸,此刻满是欣慰与期许,“欢迎你,正式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没有长篇大论的讲话,没有鲜花和掌声。 但当林姝穿着那身特意修改过的军装,坐在轮椅上,缓缓抬起右臂,回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钱老,都自发地站了起来,庄重地向她回礼。 那是属于军人的,最高敬意。 仪式结束后,陆津言推着林姝,在基地那条种满了白杨树的小路上慢慢走着。 冬日的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枝丫,在雪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两人一路无话,只有轮椅压过积雪的轻响,在冷冽的空气中交织成一份安然。 “陆津言。” “嗯。” “谢谢你。” “谢什么?” 他脚步未停,“这是你应得的。” 林姝笑了笑,没再说话。 回到家时,孙秀芝已经准备好了晚饭。 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其中一盘,是赵虹念叨了一天的,清蒸黄花鱼。 饭桌上其乐融融,陆津言正要给林姝夹一块剔好刺的鱼腹肉,外间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铃声尖锐,划破了一室的温馨。 陆津言放下筷子,起身快步走去接起电话。 “我是陆津言。”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只简短地应着:“嗯……知道了……继续盯住,等我命令。” 他挂断电话,饭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陆津言走回来,重新拿起筷子,却没再动,而是看向林姝,声音压得很低:“钟局长来的电话,关于上次钱老那件事,有重大突破。” “警方已经确认,当初投在钱老鱼汤里的,是高纯度的河豚毒素。毒源顺藤摸瓜,查到了一个叫周克三的地痞头上。”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盘热气騰騰的黄花鱼,眼神发冷。 “最关键的是,就在今天,我们的人在供销社盯梢时,亲眼看见周克三又跟一个卖咸菜的老头接头。那老头,就是松本浩水产基地的厨子。” 陆津言将那块剔好刺的鱼肉,稳稳放进林姝碗里,一字一句地补充道:“钟局长怀疑,松本浩的目标,不止钱老一个。” 就在这时,门外,周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罕见的紧张与急促。 “团长!嫂子!元师长紧急命令!” 他甚至来不及敬礼,一个箭步冲了进来,将一份文件递上, “苏联专家组的船,已经进入我国领海,比预定时间,提前了整整一天!” “领队伊戈尔·安德罗波夫,发来一封公开电报,指名道姓——” 周海甚至顾不上喘匀气,艰涩地把话说完: “他要求,谈判开始前,想先见一见那位在报纸上,令他‘印象深刻’的,林少校的‘丈夫’。” 第120章 陆团长的霸气回礼! 那份军区急电,让陆津言眼底寒意冒了出来。 “他敢。” 男人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让周遭的气氛都为之一滞。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让赵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甄珠也猛地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陆津言,又看看一脸平静的林姝,心脏怦怦直跳。 这个叫伊戈尔的苏联人,他不是在提要求,他是在挑衅! 是在赤裸裸地打北海舰队的脸,打陆津言的脸! “我去见他。” 陆津言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那架势是要去单挑一整支苏联专家组。 “站住。” 林姝的声音不大,却让男人那即将迈出门的脚,硬生生顿住。 “你现在过去,是以什么身份?” 林姝靠在沙发上,甚至没起身,只是抬起眼,那双清亮的眸子,直直映出他所有的冲动与暴戾, “是以‘北辰星’项目安保负责人的身份,去拒绝他的无理要求?还是以一个被激怒的丈夫的身份,去跟他约架?” “那也比让你去强!” 陆津言猛地回头,那双赤红的眼看着她, “林姝,这不是在剪彩仪式上耍嘴皮子!那是克格勃!是会吃人的熊!” “熊是会吃人,但熊不吃石头。” 林姝的语气依旧平缓, “他点名要见你,就是想看看,我这个被捧上神坛的‘女英雄’,到底有几分成色。” “想看看我的丈夫,是会暴跳如雷,还是一个能与他坐下来掰手腕的对手。” “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因愤怒而紧绷的肩线,“需要你去,替我探探他的底。看看这头熊,喜欢吃蜂蜜,还是更喜欢吃生肉。” 陆津言被她这番话堵得胸口发闷,他知道她说的对,理智告诉他应该听她的, 可保护她的本能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几欲冲破理智的牢笼。 “陆团长,” 林姝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她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陆津言的身体僵硬,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走了过去。 林姝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她没有再讲那些大道理,只是将他的大手,放到了自己那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 隔着一层薄薄的毛衣,一个细微的、调皮的胎动,轻轻顶了一下他的掌心。 那一下,轻柔却有力,瞬间抚平了他心底的狂躁。 陆津言那颗狂跳的心,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他看着身边的女人,她没再看他,只是垂着眼,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那副恬静的模样, 让他心里那股无处安放的火,渐渐熄灭。 “他脾气不太好,” 她轻声说,“跟你一样。” 陆津言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没再反对,用沉默默认了她的安排。 赵虹和甄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 这个林姝,简直就是天生来治陆津言的。 晚上,陆津言没在家吃饭。 他以“战备需要”为由,在基地指挥部待了一整个下午。 林姝知道,他不是在生气,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为她即将开始的谈判,做最周全的准备。 屋子里,因为少了那尊大神,气氛都轻松了不少。 赵虹拉着甄珠和林姝,神神秘秘地凑在一起。 “哎,我跟你们说个事儿,” 她压低声音,一脸八卦,“今天下午,我看见那个陈香,鬼鬼祟祟地,跑去邮局了!” 甄珠推了推眼镜:“她去寄信了?” “可不是嘛!” 赵虹一拍大腿,“我偷偷跟过去看的,她寄了封信回上海,看那信封的厚度,写了不少东西呢!收信人地址,是个叫‘陈小军’的。你说,她是不是去告状了?” 林姝笑了笑,没说话。 陈香去寄信,不是告状,是求救。 她那篇报道,是她的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王振山和松本浩不敢动她,但绝不会再信任她。 她唯一的活路,就是彻底倒向林姝这边。 那封信,是写给儿子的,更是写给林姝看的。 那是在表忠心。 “行了,别管她了。” 林姝喝了口孙秀芝端来的热汤,胃里暖洋洋的,“甄珠,你那篇关于水产基地的后续报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提到工作,甄珠立刻严肃起来: “我查了些资料。松本浩的那个‘友好水产养引公司’,在日本国内就是个空壳公司,没有任何实体产业。” “但他用来注册公司的资金却大得惊人,而且来源非常可疑,几笔大额注资,都指向了几个有右翼背景的基金会。” “不止如此,” 甄珠的眼神愈发凝重,“我还托我爸的关系,查了那个李副市长。他有个儿子,在香港留学,去年因为赌博,欠了一大笔钱。给他还债的,就是松本浩。” 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赵虹惊得筷子悬在半空,半天合不拢嘴。 一条完整的、由金钱、利益和阴谋构筑的罪恶链条,清晰地呈现在了她们面前。 夜里,陆津言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一股海风的咸味和深夜的寒气。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卧室的门。 屋里,留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林姝还没睡,她正靠在床头,就着灯光,看一本关于海洋声呐技术的俄文专著。 “怎么还不睡?” 他走过去,声音里带着几分责备,却极其自然地,将她滑落的被角重新掖好。 “等你。” 林姝放下书,抬眼看他。 昏黄的灯光柔柔地洒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 或许是因着孕期,她原本清瘦的脸颊变得丰润了些,褪去了平日的几分锐利,添上了令人心折的温软。 而那双眼,却像洗过的黑曜石,在柔光下愈发清亮,清晰地倒映出他风尘仆仆的身影,专注而澄澈。 陆津言连呼吸都停了半秒。 从基地带回的一身寒气与杀伐之气,在撞上她目光的瞬间,便被烫得烟消云散。 这一刻,什么苏联人,什么任务,都从他脑子里消失了。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灯下这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 他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她。 “尝尝。” 林姝打开,里面是一块还带着温热的、烤得焦黄的红薯。 “晚上开会,食堂送的。我想着,你可能爱吃。” 他解释道。 林姝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很甜,很糯。 “陆津言,” 她看着他,“明天去见安德罗波夫,你有把握吗?” “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苏联佬而已,” 陆津言的语气里,又恢复了那股属于北海舰队活阎王的狂傲, “在我的船上,是龙,他得盘着;是熊,他也得卧着。”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再说,我又不是去跟他谈判的。” “那你是去干嘛的?” 陆津言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底,竟难得地掠过一抹狡黠的光。 他从军大衣的另一个口袋里,又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床头柜上。 那是一枚被他擦得锃光瓦亮的,沾染过鲜血的,二等战斗英雄军功章。 “我是去,” 他一字一顿,声音里是为她撑腰的、压抑不住的得意, “给他送礼的。” 第121章 一枚染血军功章,镇住西伯利亚熊! 次日清晨,天色未亮,陆津言便起了身。 他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从铁皮箱底,取出了那个小小的木盒。 他坐在书桌前,将那枚沾染过战友鲜血的二等功军功章,放在一块干净的绒布上。 没有言语,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用擦枪油和砂纸,一遍遍,极其专注地擦拭着。 那不是在擦拭一枚金属,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庄严的告别与托付。 “你要走了?” 林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不知何时醒了,就披着他的军大衣,静静地站在门口。 陆津言的动作一顿,回头,晨光熹微,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和隆起的小腹。 他“嗯”了一声,将那枚擦得锃亮的军功章重新放回木盒,揣进了内兜。 林姝走上前,没问他去做什么,也没说一句注意安全。 她只是伸出手,指腹抚过他笔挺军装的衣领,理平一道本不存在的褶皱。 指尖微凉,一触即分。 “早点回来。” 她说,“中午,孙姨炖了鱼汤。” 陆津言的心口一热,那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大步走入了清晨的寒风里。 距离北海基地五公里外,一座灰色的灯塔孤零零地矗立在海岸线上,直指阴沉的天空。 海风卷着冰冷的潮气,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咆哮。 一艘苏联科考船停泊在不远处的公海,船身上巨大的红色五角星在晨光下分外醒目,透着一股冰冷的压迫感。 陆津言乘坐的军用快艇,劈开白浪,稳稳地停靠在灯塔下的简易码头。 他没上灯塔,只是站在码头上,任由冰冷的海风吹起他的衣角。 很快,一艘俄制冲锋舟从科考船上放下,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男人,在两名随从的陪同下,登上了码头。 正是伊戈尔·安德罗波夫。 他有一头浓密的灰白色头发,和一双鹰隼般锐利的蓝色眼睛。 他一上岸,那股属于西伯利亚的、蛮横而强悍的气场,便与这片北海的寒风,撞在了一起。 “你就是那个女人的丈夫?” 安德罗波夫开口,俄语说得字正腔圆,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陆津言没说话,只是抬眼回望,那双黑沉的眼眸里不起波澜,却深得望不见底。 “我以为,中国人会派一个更懂得谈判艺术的‘同志’来。” 安德罗波夫见他不语,嘴边噙起一抹嘲讽的笑,“看来,你们对这次‘交流’的诚意,并不像报纸上写的那么足。” 陆津言依旧沉默。 他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巴掌大的木盒,打开,放在了码头那根饱经风霜的缆绳桩上。 那枚被擦得锃亮的二等功军功章,在清冷的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安德罗波夫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当然认得那枚军功章——65式二等战功勋章。 但让他心头巨震的,是那早已渗入金属纹理、形态独特的暗褐色血迹。 一瞬间,一个尘封的代号从他克格勃的记忆深处被唤醒——“蝎刺”。 那是南部边境一场惨烈至极的遭遇战,一支中国侦察分队,对上了中情局资助的特种顾问团。 克格勃的档案里,对那一战的结尾有寥寥数语的记载: 一名中国士兵,在身中数弹后,用血肉之躯压住了密码本,孤身死守了十三分钟,为队友带走情报创造了唯一的生机。 档案的最后,是苏联观察员罕见的附注:“教科书般的绝对意志。” 眼前的这枚军功章,就是那场血战的物证。 而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那场血战的,幸存者。 这一刻,安德罗波夫瞬间读懂了这枚军功章的潜台词:这个中国军人不是在炫耀武力,而是在展示一种超越了语言的、冷酷的决心。 他们在用这种堪称传奇的牺牲宣告,为了守护我们珍视的东西,我们不惜一切代价。 任何言语上的挑衅,在这种用生命铸就的意志面前,都显得可笑且无力。 “这是我的‘诚意’。” 陆津言终于开口,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破碎,却字字如铁, “在我的国家,每一项技术的背后,都有无数个这样的‘诚意’。” “你,” 他抬眼,直视着那双蓝色的鹰眼,一字一顿,“想谈可以。但要记住,你脚下站的,是什么地方。” 说完,他没再多看对方一眼,转身,登上了快艇。 快艇破浪而去,只留下安德罗波夫和他那两个脸色铁青的随从,以及那枚在海风中,安静地闪着光的军功章。 新家属院的小楼里,却是一片温暖的春意。 赵虹和甄珠正围着林姝,兴致勃勃地比划着刚买回来的毛线。 “我说林姝,你这肚子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大了,这毛衣可得抓紧了!我这手艺,保准给你家娃织出一件全军区最时髦的小坎肩!” 赵虹举着两根棒针,挥斥方遒。 甄珠则在一旁泼冷水:“就你那手艺,别织出来一个袖子长一个袖子短就不错了。我看还是我来吧,我好歹还给我侄子织过手套。” 林姝被她们吵得头疼,却也觉得心里踏实。 这种属于闺蜜间的、毫无营养的斗嘴,像一剂良药,抚平了她所有的紧张与不安。 就在这时,宋雄关的电话打了进来。 “小姝,陆津言回来了吗?” 电话那头,宋雄关的声音透着几分轻松。 “还没,哥,怎么了?” “没什么,” 宋雄关笑了笑,“就是告诉你一声,克里姆林宫那边,刚刚又发来一封电报,态度……软化了不少。” “他们同意了我们的全部附加条件。专家组全体成员,明日,将登上我方潜艇,与你,进行第一轮正式会谈。” 林姝的心,落了地。 陆津言那枚军功章,比一万句外交辞令,都管用。 下午,陆津言回来了。 他身上那股冰冷的煞气散去了,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但那双眼,却亮得惊人。 他没跟任何人说话,径直走进卧室,将那枚军功章,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木盒,重新锁进了铁皮箱。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出来,坐到林姝身边,极其自然地,将她喝了一半的热水端过来,自己喝了一口。 “他服软了。” 他说。 “我知道,哥来电话了。” 林姝看着他那略显疲惫的侧脸,“辛苦了。” 陆津言的身体,不易察察地,僵了一下。 他没应声,只是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副小巧的、用象牙雕刻的,国际象棋。 “什么意思?” 林姝不解。 “安德罗波夫让人送来的。” 陆津言的声音很沉,“他说,枯燥的技术谈判,需要一点有趣的‘调剂’。” “他想在谈判开始前,先跟你,下一盘棋。” 陆津言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底,情绪复杂:“他说,如果他赢了,他要你那套‘并行处理算法’的全部原始数据。” “那如果,我赢了呢?” 林姝的眼,眯了起来。 陆津言的嘴角,勾起了极其罕见的、带着几分狂傲的笑意。 “那他,就把施密特,毫发无伤地,还给我们。” 第122章 水下博弈!一枚过河卒,赢了克格勃! 那副象牙雕的国际象棋,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他倒是会投其所好。” 林姝捻起一枚白色的“王后”,象牙独有的凉意传入指尖。 “一盘棋,换一个活人。” 赵虹听得瞠目结舌,“这苏联佬,是把人命当儿戏吗?” “不。” 甄珠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 “他不是在赌命。他是在试探林姝的底线和胆量。” “赢了,他不亏;输了,他也能顺理成章地卖我们一个人情,为接下来的技术谈判铺路。这是个老狐狸。” 陆津言没说话,只是看着林姝,那双深邃的眼底波澜翻涌,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林姝将“王后”放回棋盘,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那就陪他玩玩。” 她抬头迎上陆津言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笑,自信而锋利, “让他知道,在中国,贪嘴的熊想尝蜜,也得看看蜜里藏的是不是要命的钩子。” 次日,一艘编号为033的常规动力潜艇,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北海的深蓝之中。 艇内,空间狭窄,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钢铁和大海的咸腥气味。 红色的应急灯光与仪表盘上幽绿的数据流,构成了这水下世界唯一的光源。 伊戈尔·安德罗波夫,这位在谈判桌上令无数西方对手闻风丧胆的“西伯利亚之熊”,踏入这钢铁巨兽的瞬间,那双锐利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不喜欢这里。 这种密闭的、被深海包裹的、完全由对方掌控的环境,让他那颗习惯了掌控一切的心,感到了压抑。 会谈室被临时设在了军官舱。 一张小小的折叠桌上,那副象牙国际象棋,已经摆开阵势。 林姝穿着一身经过调整的少校军装,腹部的隆起让衣料绷紧,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笔挺的坐姿与军人的气场。 坐在桌前,垂着眼,专注地看着棋盘。 陆津言就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整个舱室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林少校,” 安德罗波夫脱下呢子大衣,露出一身苏式军便服,他拉开椅子,在林姝对面坐下,目光如炬,“看来,你对今天的赌局,很有信心。” “安德罗波夫同志,” 林姝抬眼,平静地回望,“在中国,我们不叫赌局。我们称之为,以礼相待。” 她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姿势:“您是客人,您先走。” 安德罗波夫冷笑一声,不再废话,捻起一枚士兵,向前推进两格。 战争,无声地打响。 这盘棋,下得极慢。 安德罗波夫的棋风充满了侵略性与压迫感,他频频以攻为守,试图用最蛮横的方式,冲垮林姝的防线。 而林姝不急不躁,见招拆招。 她的防守密不透风,将对方的攻势一一消弭于无形。 她的棋路平淡无奇,却在不动声色间,悄然完成了对整个棋盘的布局。 舱室里,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的“嗒嗒”声。 陆津言站在林姝身后,他的视线从未落在棋盘上,而是始终锁着安德罗夫那张因思索而愈发阴沉的脸。 他不懂棋,但他懂人。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头不可一世的“熊”,正在一点点变得焦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安德罗波夫额角渗出了细汗。 他发现,自己无论从哪个方向进攻,都会陷入一个被精心设计好的陷阱。 这张棋盘,已经不是棋盘,而是一片由林姝掌控的泥沼。 而他,正在深陷其中。 “啪!” 安德罗波夫猛地将手中的“城堡”拍在棋盘上,试图用一声巨响,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林姝却连眼皮都未曾抬起。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捻起那枚一直被她护在阵地后方,看似毫无用处的“骑士”,轻轻一跃。 马走日,落位。 “将军。” 她轻声道。 那声音不大,却让安德罗波夫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他所有的退路,在这一步之下,尽数被封死。 那枚高傲的、代表着他的“国王”,被林姝用一枚最不起眼的“骑士”,逼入了绝境。 绝杀。 安德罗波夫死死地盯着棋盘,那张总是挂着嘲讽笑容的脸,血色尽褪。 他输了。 输得干干净净。 舱室里,一片死寂。 许久,安德罗波夫才抬起头,他看着眼前这个挺着孕肚的中国女少校, 那双蓝色的鹰眼里,所有的轻蔑与傲慢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强者对强者的,复杂的审视与尊重。 “林少校,” 他站起身,第一次,主动朝她伸出了手,声音沙哑,“我小看你了。也小看了你的国家。” 林姝没有与他握手,只是平静地,将一枚白色的“兵”,推到了棋盘的底线。 “安德罗夫同志,在中国有句老话,过河的卒子,能顶半个车。” 安德罗波夫的目光落在那个抵达终点的“兵”上,沉默片刻,最终化为一声意味难明的叹息。 他收回手,转向陆津言,点了点头:“协议有效。人,是你们的了。” 陆津言朝身后的警卫员递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转身离开,去向下达发报指令。 随着苏联代表团的离开,压抑的军官舱终于恢复了些许平静。 林姝紧绷的肩膀微微一松,疲惫感瞬间涌了上来。 陆津言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低声问:“累了?” 林姝靠在椅背上,点了点头,手无意识地抚上小腹:“有点。这小家伙,刚才也跟着紧张,踢了我好几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姝的疲惫感彻底涌上,几乎要在陆津言怀中睡去时, 艇内的通讯员敲门而入,脚步匆匆,神色却与之前的紧张截然不同,带着一丝凝重:“报告团长,岸上急电!” 陆津言展开电文,只看了一眼,眼神变得锐利。 他将电文递给林姝。 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 “施密特已安全移交。但他交代,在关押期间被迫泄露了IBM主机的一处硬件‘后门’—— 一份足以绕开操作系统、直接攻击底层逻辑的致命资料。” “那份资料,被伊万转手卖给了松本浩。” 第123章 我不是犯人,是你的战友 冰冷的电文在林姝掌心,每一个字都刺激着她。 “后门……” 陆津言咬着牙,他一把夺过电文,那双刚盛满骄傲的眼,此刻只剩下怒火。 “松本浩!” 他从喉咙最深处,挤出了这个名字。 IBM主机,是“北辰星”的心脏。 而现在,敌人手里握着一把能随时捅穿这颗心脏的刀! “返航!” 陆津言猛地转身,对通讯兵下令,“全速!” 他弯腰,不由分说地将林姝打横抱起,动作强硬,不带一丝温度。 “你干什么?!” 林姝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下意识抓住他的军装。 “回家。” 陆津言的声音冷硬, “从现在起,你哪儿都不准去。实验楼,指挥部,都不行。你就待在家里,等我把那条毒蛇的牙,一颗颗全都拔下来!” 这不是商量,是囚禁。 林姝心底的火,“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 “陆津言,你疯了?!” 她在怀里挣扎,“这是技术问题!不是让你去拼命!你把我关起来有什么用?!” “有用!” 陆津言的步子迈得极大,在狭窄的潜艇通道里,每一步都踏得钢铁震颤,“你不在,就是最大的用处!我不能再让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但他眼底那份汹涌的悔恨与后怕,比任何语言都更刺人。 他在用这种最愚蠢、最霸道的方式,赎他犯下的罪。 林姝的挣扎停了。 她看着他那紧绷的、线条冷硬的侧脸,心里又气又疼。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 赵虹和甄珠还没走,见两人这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回来,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陆津言将林姝放在沙发上,转身对孙秀芝下令: “孙姨,看好她。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这个门半步。” 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决绝。 “陆津言!” 林姝在他身后喊,声音里压不住火气,“你这是不相信我!” 男人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我只是,” 他背对着她,声音沙哑得厉害,“再也输不起了。”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也砸碎了屋里最后一丝声响。 “这……这怎么回事啊?” 赵虹结结巴巴地问,“不是赢了吗?怎么还吵起来了?” 甄珠没说话,只是走到林姝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林姝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 过度的精神消耗,加上刚才那场对峙,让她疲惫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腹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抽搐。 “唔……” 她闷哼一声,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林姝!你怎么了?!” 甄珠和赵虹吓得魂飞魄散。 “别慌,” 孙秀芝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扶住林姝,动作沉稳,声音冷静,“可能是动了胎气。扶她去床上躺着。” 那晚,林姝睡得很不安稳。 腹中的疼痛时断时续,提醒着她腹中这个小生命的存在与脆弱。 她做了个梦,梦里那台IBM主机的心脏位置,插着一柄武士刀,刀柄上是松本浩带笑的脸。 第二天,林姝醒来时,腹中的疼痛已经消失。 床头柜上,放着一碗温热的小米粥和一碟清淡的咸菜。 陆津言一夜未归。 她没有胃口,却还是逼着自己,将那碗粥喝得一干二净。 她和孩子,都需要能量。 上午,宋雄关的电话打了过来。 “小姝,你没事吧?” 电话那头,哥哥的声音里满是担忧,“陆津言那家伙,昨晚在指挥部待了一夜,跟疯了似的,把所有安保方案都推翻重来了一遍。” “我没事,哥。” 林姝的声音有些沙哑。 “没事就好。” 宋雄关松了口气,“‘后门’的事,钱老已经知道了。他召集了所有专家,正在连夜推演解决方案。父亲也知道了,他只说了一句话——” 宋雄-关顿了顿,语气复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塌不下来。’” 林姝的心,莫名地定了下来。 挂断电话,她掀开被子,下了床。 “林专家,您要起来?” 孙秀芝端着药汤进来,眉头微蹙。 “嗯,” 林姝点头,“去书房。” 她需要战斗,用她自己的方式。 书房里,她铺开稿纸,将IBM主机的底层架构图,凭着记忆,一笔一笔地画了出来。 傍晚,陆津言回来了。 他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胡茬也冒了出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熬到极致的疲惫。 他没说话,默默走进厨房,将中午那锅已经凉透的鱼汤,重新端到炉子上加热。 林姝画完最后一张架构图,走出书房,就看见男人高大的背影正守在灶台前,动作生疏地搅动着锅里的汤。 那专注又笨拙的模样,让林姝心头烧了一天的火,竟无声无息地灭了。 她走上前,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 男人的身体,猛地一僵。 “陆津言,” 她的脸贴在他宽阔的、带着硝烟味的后背上,声音闷闷的,“我不是你的犯人。我是你的妻子,是你的战友。” “我需要你跟我站在一起,不是挡在我面前。” 陆津言没有回头,只是肩膀的线条僵硬得像块石头。 锅里翻滚的鱼汤,白色的雾气氤氲而上,遮住了他的神情。 就在这时,门外,周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 “团长!嫂子!不好了!” 他甚至忘了敲门,直接推门闯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从香港寄来的木盒子。 “是……是松本浩,指名,寄给您的!” 陆津言眼神一冷,将林姝护在身后,沉声道:“打开!” 周海颤抖着手,撬开了木盒。 盒子打开的瞬间,屋里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里面没有炸弹,没有威胁信。 只有一件东西。 一件叠得整整齐齐、洗得有些发白的…… 婴儿肚兜。 肚兜是旧的,上面用最稚嫩的针脚,歪歪扭扭地绣着一朵小小的、褪了色的樱花。 而那针脚,那图案,林姝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她小时候,在外婆的指导下,亲手为自己未出世的弟弟,绣的第一件礼物。 第124章 你敢关我?林姝一句话,陆团长当场认怂! 那只发白的婴儿肚兜,让屋里的气氛都定住了。 “砰!” 陆津言一拳砸碎了木盒,木屑与那件罪证一同飞溅。 他没有吼,没有骂,那双眼却赤红一片。 他猛地转身,抓住林姝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捏碎。 “回房间去。” 他的声音,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的低吼,压抑着失控的边缘。 “我不。” 林姝的声音不大,坚定的语气却稳住了这片狂乱。 她没有挣扎,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目光越过陆津言的肩膀,落在那片狼藉中的肚兜上。 “陆津言,你看着它。”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这是我小时候,亲手给我那未出世的弟弟绣的。” “在宋家出事那晚,我母亲被重伤,血崩早产……他就出生在火光和血泊里,只哭了一声就断了气。这件肚兜,就掉在他旁边。” 一席话,让陆津言癫狂的动作猛然僵住,血红的眼睛里翻涌起巨大的震惊与痛苦。 “他是在用我弟弟的命,来威胁我肚子里这个孩子的命!” “他是在告诉你,他能让宋家绝后一次,就能让陆家,再绝后一次!” “我不管!” 陆津言彻底失去了理智,他抓住她的肩膀,那双眼里是林姝从未见过的绝望与哀求, “我求你,林姝,算我求你……你只要待在家里,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剩下的事,都交给我,行不行?!” 他不是在商量,他是在投降。 向那份压垮了他理智的、沉重的负罪感投降。 林姝的心被他眼里的痛楚刺了一下。 但她知道,她不能退。 “不行。” 她一字一顿,清晰而决绝, “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囚犯。这场仗,我们一起打。你若再敢说一个‘关’字,我们就分房睡。” 陆津言的身体猛地一顿,只能看着她。 最终,他颓然地松开了手,转身,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巨大的关门声震得窗户嗡嗡作响,也震碎了一室的温度。 “哎呀,这……这可怎么办啊!” 赵虹急得直跺脚,“林姝,你别跟他犟啊,他那是在担心你!” 甄珠拉了她一把,摇了摇头,低声对林姝说:“他不是在生气,他是在怕。那件肚兜,捅到他心窝子了。” 孙秀芝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过来,将一杯温热的牛奶塞进林姝冰凉的手里。 那晚,陆津言没有回来。 屋里屋外,一片冰冷。 第二天清晨,天阴沉沉的,飘起了细碎的雪籽。 林姝一夜未眠,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她坐在饭桌前,机械地喝着粥,味同嚼蜡。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划破了沉闷。 是宋雄关。 “小姝,” 电话那头,哥哥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暖意, “报纸我看到了,你……做得很好。” 那一声久违的“小姝”,让林姝鼻头一酸。 “哥。” “我都知道了。” 宋雄关的声音沉了下去,“陆津言那小子,跟我坦白了。当年的事,是我们宋家,对不住你。” 那份迟来的道歉,让林姝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动了一丝。 “都过去了。” 她轻声说。 “过不去。” 宋雄关的语气变得凝重, “小姝,你听我说。父亲他……很不对劲。我昨天又去找他,他还是不见我,只让警卫员传了句话。” “他说,‘松本家的根,不在日本,在沪上。’他还说,让你……小心姓王的。” 姓王的? 王振山? 林姝的心猛地一沉。 她一直以为王振山只是松本浩在国内的棋子,可父亲这句话,却暗示着,王振山的背后,还有更深的东西。 挂断电话,林姝坐在窗前,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心乱如麻。 一整个白天,陆津言都没有消息。 赵虹和甄珠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试图驱散这屋里压抑的气氛。 直到傍晚,天色彻底黑透,指挥部的加急电话打了进来,是周海打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惶。 “嫂子!不好了!一号实验楼出事了!” 林姝的心“咯噔”一下,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孙秀芝和甄珠紧随其后。 一号实验楼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如临大敌。 钱学森和高工等一众专家围在IBM主机前,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怎么回事?!” 林姝一进门就急声问。 “林专家,你快看!” 高工指着主屏幕,声音都在抖,“我们刚刚按照你的新架构,进行第一轮全系统压力测试。结果……” 屏幕上,代表“北辰星”核心运算区的数据流,由稳定的绿色变成了一片诡异闪烁的红色乱码! “是‘后门’!” 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失声喊道,“他启动了那个硬件后门!他在攻击我们的系统!” “不……” 林姝死死盯着那片数据流,脸色瞬间没了血色,“他不是在攻击。”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那片看似杂乱无章的乱码在她眼中,渐渐分解成一个个熟悉的逻辑单元。 这不是破坏,这是…… 覆盖! 就在这时,陆津言带着一身风雪和杀气,从门外冲了进来。 他显然也是接到了消息,当他看到站在主控台前、脸色惨白的林姝时,那双眼里瞬间燃起了滔天的悔意与怒火。 “林姝!”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想要将她带离这个危险之地。 林姝却没有看他,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向那片蠕动的红色数据,一字一顿,声音艰涩。 “他不是在销毁数据……” “他是在窃取!” “这套水文监测设备,是假的!这台IBM主机,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陷阱!一个用来接收我们北海舰队所有潜艇航路图的,超级终端!” 话音落下的瞬间,警报声大作! 屏幕上,那片红色的数据流忽然停止了蠕动,转而汇聚成一行鲜红的、嚣张的日文——“游戏,才刚刚开始。”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25章 全场束手无策,一招引蛇出洞! 那行嚣张的日文,烫在指挥室里每个人的眼睛上。 “游戏,才刚刚开始。” “砰!” 钱学森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怒火。 高工和其他专家脸色煞白,死死盯着那片被窃取后留下的数据空洞,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不是攻击,是掠夺! 这不是示威,是羞辱! “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准离开这栋楼!” 陆津言的声音压过了警报的尖啸,那股属于战场指挥官的铁血与冷静瞬间回笼。 他脱下军大衣,不由分说地将林姝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动作强硬,不带半分商量的余地。 “你,跟我回家。” “我不走。” 林姝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混乱,“现在走,就是逃兵。” “我他妈让你走!” 陆津言的眼眶都红了,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那股蛮横劲儿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这里没你的事了!” “陆津言!” 林姝在他怀里挣扎,声音陡然拔高,“你放我下来!你这是在妨碍军务!” 可男人充耳不闻,他抱着她,力道却带着禁锢的意味,大步流星地冲入了风雪里。 一路无话。 吉普车里的气压低得能把人活活憋死。 回到那栋熟悉的小楼,陆津言将她放在沙发上,转身就对闻声出来的孙秀芝下达了命令,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孙姨,从现在起,一步都不准她离开。饭菜送到房间,任何人来,一概不见。” 赵虹和甄珠被这阵仗吓得不敢出声。 “陆津言,” 林姝从沙发上站起来,那双总是清亮的眼,此刻燃着两簇火焰,“你到底想干什么?” “赎罪。” 他终于回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里,是痛苦与自责。 他看着她,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她,看着以前被他亲手推入深渊的灵魂。 “当年,我没护住你。现在,就算是用链子锁,我也要把你锁在我身边。” 他不是在开玩笑。 林姝的心,被他眼底那份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负罪感撞了一下。 所有的怒火,瞬间化为一股又酸又涩的无力。 她还想说什么,腹部却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痉挛般的剧痛。 “唔……” 她闷哼一声,身体一软,险些栽倒。 “林姝!” 陆津言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他一个箭步冲过来,将她重新抱起,那双刚才还满是暴戾的手,此刻抖得不成样子。 “快!叫医生!” 他冲着门口已经吓傻的周海嘶吼,声音都变了调。 整个家属院,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乱成了一锅粥。 基地的军医很快赶到,检查过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不是什么大问题,是情绪过度激动和疲劳引起的假性宫缩,休息几天就好。 陆津言站在床边,听着医生的话,身体却依旧僵硬。 他看着床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的林姝,那股后怕让他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以为把她关起来就是保护,却没想过,他亲手筑起的牢笼,带给她的压力与痛苦,比任何敌人都更致命。 送走医生和一众好友,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陆津言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直到窗外天光乍亮。 第二天清晨,林姝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男人那张写满了憔悴与懊悔的脸。 他眼下的青黑更重了,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见她醒来,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声音沙哑得厉害。 “对不起。” 他说。 林姝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抚上他扎手的下巴。 陆津言的身体一震,他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那双深邃的眼,此刻红得像受了伤的野兽。 “我只是……怕。” 他闭上眼,声音里是褪去了所有伪装的脆弱,“我怕再晚一步,怕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陆津言,” 林姝抽出手,反过来,将他那只冰凉的大手包裹在自己掌心,“我不是瓷娃娃。” 她看着他,一字一顿:“我是你的兵。” 陆津言猛地睁开眼。 “你带的兵,没有孬种。” 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虚弱却坚韧的笑。 “现在,你的兵,需要她的长官,跟她一起上战场。而不是把她一个人,扔在后方。” 陆津言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凿开了一个口子。 所有的愧疚、愤怒、恐惧,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没再说话,只是俯下身,将头,轻轻地、珍而重之地,埋在了她的颈窝。 那一天,宋雄关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他告诉林姝,父亲听闻此事后,一夜白了头。 他没有责备,只托宋雄关带了一句话:“告诉小姝,家里的事,不用她操心。她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宋家的女儿,没有认输的道理。” 北海的风雪,似乎也因为这难得的温情,停歇了。 三天后,林姝的身体彻底恢复。 一场最高规格的紧急会议,就在她家客厅里召开。 钱学森、元师长、陆津言,还有几个核心的技术专家,围坐在那张小小的饭桌前,气氛凝重。 “航路图数据被窃取,已成事实。” 元师长率先开口,声音沉重,“这意味着,我们至少有三条重要的战略潜航路线,完全暴露在了敌人面前。这是建国以来,我们北海舰队,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钱学森的脸色同样难看,“当务之急,是如何补救。我们可以在短期内更换备用航线,但那套水文监测设备,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只要它还在运转,我们所有的行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那就端掉它!” 一个年轻的参谋脾气火爆,一拍桌子。 “怎么端?” 陆津言的声音冷冽如冰,“拿什么端?就凭我们的怀疑?那个基地是市里挂了号的‘外商投资项目’,背后有李副市长那把保护伞。没有铁证,我们连申请搜查的理由都没有!”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语气更沉:“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动用军方力量强行闯入,你以为他们会把证据摆在桌上等你来拿?搜查一次,一无所获,结果是什么?是打草惊蛇,是让他们彻底销毁所有痕迹,我们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届时,引发的外交风波和政治责任,谁来承担?你吗!” 会议,陷入了僵局。 所有人都被一股屈辱和无力感笼罩着,空有满腔怒火却无处发泄。 “谁说,我们进不去?”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个一直沉默着,手里却拿着一张北海地图,在上面写写画-画的林姝。 她放下笔,抬起头,那双因休养而恢复了神采的眼,此刻亮得惊人。 “松本浩这个人,极度自负。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拿到我们的航路图,绝不会只看一遍就善罢甘休。” “他一定会反复验证,利用那套水文监测设备,实时比对我们的潜艇动向,来确保他手里那份‘地图’的精确性。”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个“中日友好水产养殖示范基地”的位置上,重重一点。 “他以为,他手里握着的是我们的死穴。但他忘了,最致命的武器,往往也是最脆弱的软肋。” 林姝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因她的话而屏住呼吸的男人,最后,落在了陆津言那张写满惊愕的脸上。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锋利的弧度。 “他想看我们的潜艇,我们就开一艘,到他家门口,让他看个够。” “他不是喜欢‘游戏’吗?那我们就陪他玩一局,更大的。” “游戏的名字,就叫——” “引蛇出洞。”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26章 这才是夫妻!你上阵杀敌,我为你削土豆! 那句“引蛇出洞”,让大厅里的气氛立马紧张,杀意四溢。 “胡闹!” 元师长一拍桌子,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决绝的不赞同, “潜艇是国之利器,不是给你当诱饵的玩具!” “我同意师长的意见。” 陆津言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他看着林姝,眼神锐利, “这个方案,我否决。” 钱学森没有立刻表态,他只是看着林姝,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透出了棋逢对手的审视: “说下去。” “是。” 林姝迎着所有人的目光,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沉稳和冷静,让她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强大的气场。 她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支红蓝铅笔。 “松本浩的核心,是那套水文监测设备。它的存在,让我们所有的水下行动都成了透明的。我们越是想躲,越是想藏,就越是正中他的下怀。” 她的笔,在地图上画出一条大胆的、几乎是贴着海岸线的航线,直逼那个水产基地的位置。 “所以,我们不躲。我们就派一艘潜艇,一艘对他来说,‘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033型常规潜艇,大摇大摆地开过去。” “他看到这艘潜艇,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林姝抬头,目光扫过众人,“他会以为,这是我们的一个巨大失误,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验证他手里航路图的绝佳机会。他会立刻启动那套设备,疯狂地收集数据,进行比对。” “而那个时候,” 林姝的笔,在那个水产基地的位置上,重重画了一个红圈, “就是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数据上的时候。也是他整个基地,防御最松懈,精神最麻痹的时候。” “我们的目标,从来不是那艘潜艇,也不是松本浩本人。” 她的声音压低,却字字千钧, “是那套设备。我们要的,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拿到他犯罪的铁证,然后,一击致命!” 客厅里,落针可闻。 元师长看着地图上那条疯狂的航线,眼中的不赞同,渐渐被一种军人独有的亢奋所取代。 陆津言的拳头握得很紧,他想反驳,却发现这个女人的每一步,都踩在了敌人最自负的命门上。 “这个计划,需要多兵种协同,对时机的把握,要求精确到秒。” 钱学森缓缓开口,一锤定音,“风险极大,但……可行。” 元师长看向陆津言,目光沉沉:“陆津言,你是‘北辰星’的安保负责人,也是当事人。你的意见呢?” 陆津言的目光,从地图上那道决绝的红线,移到了林姝那张因兴奋而泛着微光的脸上。 他知道,他拦不住她。 他沉默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需要,绝对的指挥权。” …… 会议结束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 专家们和元师长带着那份疯狂的计划匆匆离去,偌大的屋子,瞬间空了下来,只剩下压抑的沉默。 陆津言一言不发,起身进了厨房。 很快,里面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砸了。 赵虹和甄珠对视一眼,吓得不敢出声。孙秀芝也识趣的没跟进去。 林姝却像是没听见,她起身,披上外套,也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一片狼藉。 一口铁锅掉在地上,旁边散落着几颗摔烂的土豆。 陆津言背对着她,高大的身躯因愤怒而僵直,他拿着一把菜刀,正在跟案板上另一颗土豆较劲,刀起刀落,带着一股要把土豆剁成肉泥的狠劲。 林姝走上前,从他手里,平静地拿过那把菜刀。 男人身体一僵,却没有回头。 林姝也没说话,她拿起一颗土豆,用小刀,慢条斯理地削起皮来。 她的动作很稳,一圈一圈,薄薄的土豆皮连贯不断。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刀刃划过土豆的“沙沙”声。 “你明知道,他就是冲着你来的。” 许久,男人闷闷的声音才从背后传来,那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火气和后怕。 “我知道。” 林姝头也没抬。 “那你还往上冲?!” 他猛地回头,那双眼里是翻涌的怒火,“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 林姝削完最后一个土豆,将它放进水盆里。 她转过身,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那双燃烧着怒火与后怕的眼。 “陆津言,我的命很值钱。” 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 “正因为它值钱,才不能任由别人把它踩在脚下当成笑话。更因为,我的命,早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 她伸出手,不是去安抚他紧皱的眉头,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握住了他因愤怒而紧握的拳头。 “我不是一个人在冲动,我是在保护我们的家。只要我退一步,松本浩的刀就会对准你,对准我们未出世的孩子。这一仗,不是我一个人的战斗,是我们的。你,是我的后盾,也是我的战友。” 她这几句话,让陆津言心里那股火“腾”地一下就灭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哪儿是在生气,分明是在怕。 陆津言紧绷的肩膀,在那双清亮眼眸的注视下,一点点垮了下来。 陆津言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处,呼吸着那股让他心安的冷香,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陪你。” 他不是在妥协,他是在归队。 晚饭,最终还是吃上了。 这盘酸辣土豆丝,是两人合作的成果。 虽然味道有些一言难尽,但饭桌上的气氛,却前所未有的融洽。 吃过饭,赵虹和甄珠拉着林姝,继续她们未完成的“毛衣大业”。 陆津言则在书房,跟宋雄关通着保密电话,协调着计划的每一步。 “……对,我需要市公安局的配合,外围必须彻底控制住。王振山那边,你帮我盯紧,我怕他狗急跳墙。” 窗外,月上中天,将雪地映照得一片清冷。 就在这时,甄珠的脸色忽然变了。 她看着手里那份刚从报社传真过来的内部电讯稿,拿着稿纸的手,抖得厉害。 “林姝……”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惊骇。 林姝回头,看见甄珠那张惨白的脸,心猛地一沉。 甄珠将那份电讯稿递了过来,那上面的铅字,触目惊心。 那是一份来自香港某家小报的社会新闻影印件。 标题耸人听闻——《沪上名媛情史揭秘,红色科学家竟是日本富商“旧爱”?》 报道内容极尽抹黑之能事,绘声绘色地“还原”了当年林姝是如何“脚踩两条船”,在与日本富商松本浩交往的同时,又“勾引”前途无量的青年军官陆津言,最终导致三人反目,酿成悲剧的“香艳”故事。 报道里,甚至还附上了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松本浩和原主,两人站在外滩的合影。 那姿态,亲昵得让人无法辩驳。 “这是污蔑!是造谣!” 赵虹气得浑身发抖,“松本浩这个王八蛋!他这是要毁了你啊!” 林姝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浑身的血液,一寸寸变冷。 松本浩,他终于亮出了他最阴狠的计谋。 他没有攻击“北辰星”,也没有攻击她的家人。 他选择用这种最肮脏、最恶毒的方式,攻击她作为一名女性,最珍视的名誉。 他要将她刚刚才被国家树立起的“英雄”形象,彻底撕碎,让她重新变回那个被人口诛笔伐的,不知廉耻的“荡妇”!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 陆津言拿着电话走了出来,他脸上的神情森然,甚至压过了窗外的寒气。 他看着林姝,看着她手里那份致命的电讯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流露出一种仓皇。 电话那头,传来宋雄关嘶哑而急切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客厅里。 “小姝,陆津言!快!快看沪上日报!王振山……王振山他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公开登报,要求组织,严查你当年的‘作风问题’!”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27章 钱老束手无策,陆团长:借苏联的刀斩日本鬼! 王振山的反戈一击,震在了客厅中央。 电话那头,宋雄关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冰冷。 陆津言握着话筒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张刚毅的脸庞,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骇人的苍白。 “王八蛋!” 赵虹第一个炸了,她一把抢过甄珠手里的电讯稿,撕得粉碎,“他算个什么东西!受害者家属?我呸!当年要不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陆津言的眼神扫了过来。 那不是警告,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 濒临破碎的、空洞的绝望。 “都出去。” 男人的声音沙哑干涩。 甄珠拉了一把还想说什么的赵虹,对孙秀芝递了个眼色,三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这对被卷入风暴中心的夫妻。 门在身后合拢。 陆津言僵硬地站在那里,没有看林姝。 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温情与默契,被这突如其来的背刺,摧毁得荡然无存。 “这就是你的‘引蛇出洞’。” 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让林姝的心沉了下去,“蛇是出来了,却是在我们背后,咬了最致命的一口。” 他猛地转身,那双赤红的眼死死锁住她,里面翻涌的是他再也压不住的悔恨与暴戾。 “我早就说过,把他交给我!我一枪崩了他,所有事都解决了!你为什么不听?!” “然后呢?” 林姝迎上他的目光,心口被堵了,又冷又窒,“一命换一命?陆津言,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 “那也比现在强!” 他低吼出声,“你知不知道这份报纸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所有的努力,你刚刚才被国家肯定的荣誉,全都会被这盆脏水毁掉!他们会把你重新钉在耻辱柱上,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他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躯带着骇人的压迫感。 “你现在满意了?!” 林姝没有退。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男人被负罪感和恐惧折磨得几近疯狂。 她知道,他不是在怪她,他是在恨自己。 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拖入泥潭。 “陆津言,”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看着我。” 男人眼里的疯狂一滞。 “当初被千夫所指时,我是一个人。现在,” 她顿了顿,手,轻轻抚上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我们是三个人。” “天,塌不下来。” 这句话,让他所有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 陆津言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在昏黄灯光下,清亮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那股滔天的怒火与恐惧,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颤抖的手,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揉进了怀里。 “对不起……”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灼着她的皮肤,那声音里,是退去了所有伪装的、狼狈的哽咽, “对不起……林姝……” 林姝没有推开他。 她只是伸出手,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他因剧烈喘息而颤抖的后背。 像在安抚一个迷路的孩子。 这一夜,陆津言没有去指挥部,也没有再提一个“关”字。 他在床上,握着她的手。 第二天,北海风雪交加,几欲吞噬整个世界。 但流言蜚语,比风雪传得更快。 沪上日报的消息,已经在基地大院里暗流涌动。 去食堂的路上,几个揣着手的军嫂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哎,听说了吗?就陆团长家那位……报纸上登出来了,说她作风有问题!” “哪个报纸?真的假的?她可是英雄啊!” “沪上日报!还能有假?说是有个什么‘受害者家属’实名登报,指控她当年的事儿牵扯到人命了!啧啧,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我的天……刚风光没两天,就出这种事。这下陆团长脸上可怎么挂得住啊!” 话音未落,几人看到不远处走来的巡逻兵,立刻噤了声,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匆匆散开。 但那栋红砖小楼里,却恢复了平静。 赵虹和甄珠一大早就来了,手里拎着网兜,里面是新鲜的猪骨和刚从菜窖里拿出来的萝卜。 “熬汤!” 赵虹的嗓门洪亮,试图驱散这屋里压抑的气氛,“孙姨,我来帮你!咱们今天喝萝卜排骨汤,暖暖身子!” 甄珠则将一摞最新的报纸放在林姝面前,低声说:“沪上那边,我爸已经找人去压了。但王振山这次是有备而来,舆论一时半会儿扭转不过来。基地这边,元师长下了封口令,暂时还算平稳。” 林姝点点头,拿起一份《人民日报》,翻到了内参版。 上面,没有任何关于此事的报道。 国家,在用沉默,表达着一种无声的态度。 他们没有立刻为她辩解,也没有撤掉她“英雄”的身份。 他们在等。 等她,也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午饭时,陆津言终于从书房走了出来。 他眼下的青黑更重了,胡茬也冒了出来,但那双眼,却恢复了属于指挥官的冷静与锋锐。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排骨汤,放在林姝面前,然后,自然地将她面前那碗没什么油水的清粥,端到自己面前。 “骨头汤油大,你喝粥。”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温柔。 一屋子的女人,都看呆了。 下午,风雪渐歇。 林姝睡了个午觉,醒来时,身上多了一床厚实的军被,陆津言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俄文的机械图册,在看。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洒下一片安静的光晕。 “钱老那边,有消息了吗?” 林姝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 陆津言放下书,将一杯温好的水递给她,“专家组推演了三十六种方案,都失败了。那个‘后门’的底层逻辑,超出了我们现有的技术认知。钱老说,除非……能找到一个比松本浩更懂IBM这套系统的人。” 林姝的心,沉了一下。 “不过,” 陆津言话锋一转,他深邃的眼底,闪过罕见的狡黠,“我们进不去,不代表,别人也进不去。” “什么意思?” 陆津言没回答,只是看着窗外,唇角勾起莫测的笑意。 “那头西伯利亚来的熊,可不是吃素的。我们的‘蜂蜜’被日本人偷了,他比我们还急。” 林姝瞬间明白,陆津言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布下了另一盘棋。 他把松本浩窃取数据的事,“不经意”地,透露给了还在北海的安德罗波夫。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周海压抑着兴奋的声音:“团长!嫂子!成了!” 他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份刚从苏联科考船那边传来的电文。 “安德罗波夫回电,他愿意……提供‘有限的’技术支持,协助我们修复系统漏洞!但是,他有一个条件!” 周海顿了顿,看了一眼林姝,才艰难地,把话说完。 “他要求,林少校必须亲自登上他们的科考船,进行‘面对面’的,技术交流。” 这根本不是协助,这是绑架! 陆津言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可没等他发作,林姝却笑了。 “告诉他,” 她看着陆津言,那双眼里,是全然的自信与运筹帷幄,“我不仅要去,我还要带一份‘礼物’过去。” “就告诉他,我手里,有那套被窃取数据的,备份。” 第128章 她拿最高机密当筹码,玩的就是心跳! 那句“有备份”,让客厅的气氛为之一震。 “你疯了?!” 陆津言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低吼。 他死死盯着她,眼里的理智退去,只剩下军事鸡密泄露的恐惧, “你根本没有备份!安德罗波夫那种人精,他会当场拆穿你!你这是拿自己的命去跟克格勃对赌!” 他刚从那份自我囚禁的牢笼里爬出来,绝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她跳进另一个更危险的火坑。 “谁说没有?” 林姝迎上他喷火的目光,眼神里没有半分退缩,反而透着一丝运筹帷幄的算计, “‘北辰星’系统在正式录入航路图之前,做过一次完整的全系统镜像备份。那份数据,现在就锁在基地最深处的档案室里。” 陆津言的呼吸一滞。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脱口而出:“不可能!那是最高级别的军事机密,别说你,就连元师长都没有权限单独调取!” “我不需要调取。” 林姝的唇角挑起一个危险的弧度,“我只需要让安德罗波夫相信,我有能力,也有胆量,把它拿出来,当做交易的筹码。” “他不会信的。” 陆津言的声音干涩。 “他会的。” 林姝的语气笃定,“因为比起一份虚无缥缈的数据,他更想要的,是借我们的手,把松本浩这颗扎在中苏边境的钉子,连根拔起。他缺的不是动机,只是一个足够有分量的、能让他名正言顺插手的借口。” “而我,” 她顿了顿,“就是那个借口。” 陆津言哑口无言。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看着她用最平静的语气,布下一个牵动三国势力的惊天棋局。 最终,他颓然地垂下肩膀,那股紧绷的的煞气,终于散了。 “我陪你去。” 他说,声音里是落定尘埃的疲惫,和与子同袍的决绝。 次日,北海的风雪停了,久违的太阳探出云层,将整个世界照得一片通透。 一辆挂着军牌的吉普车,停在了那艘巨大的苏联科考船下。 这一次,没有码头上的对峙,也没有潜艇里的压抑。 安德罗波夫亲自在舷梯口迎接,那张总是带着几分蛮横的脸上,竟破天荒地挂上了一丝客气的笑。 “林少校,陆团长,欢迎。” 他用生硬的中文说道。 会客室里,温暖如春。 桌上没有象棋,取而代之的,是两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和一盘精致的俄式点心。 “林少校的‘礼物’,很有诚意。” 安德罗波夫开门见山,那双蓝色的鹰眼紧紧盯着林姝,“但克里姆林宫想知道,我们能得到什么?” “一个朋友。” 林姝端起红茶,轻啜一口,“一个在远东地区,有能力帮你们解决‘麻烦’的朋友。” “朋友?” 安德罗波夫嗤笑一声,“朋友这个词,在克里姆林宫的字典里,太廉价了。” “那‘利益’呢?” 林姝放下茶杯,抬眼,目光锐利,“松本浩的水产基地,是幌子。他那套水文监测设备,监测的绝不止我们北海舰队。它的功率,足以覆盖到海参崴的军港入口。我想,苏联太平洋舰队的潜艇航路图,克格勃应该会很感兴趣。” 安德罗波夫脸上的笑意彻底凝固,蓝色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阴鸷。 “作为交换,” 林姝不紧不慢地抛出自己的条件, “我需要你们的技术支持。不是‘有限的’,而是‘全面的’。我要你们最顶尖的计算机专家,协助我们,找到那个‘后门’,并彻底修复它。” “成交。” 安德罗波夫几乎没有犹豫,他站起身,朝林姝伸出手,“合作愉快。” 这一次,林姝没有拒绝。 两只手,在半空中,有力地握在了一起。 从苏联科考船上下来时,已是傍晚。 夕阳的余晖将海面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陆津言一言不发地开着车,林姝靠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白杨树,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陆津言。” 她忽然开口。 “嗯。” “今天在船上,安德罗波夫的警卫员,是不是想搜你的身?” 陆津言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 “小事。” “你动手了?” “……踢了一脚。” 男人闷闷地回答。 林姝的唇角忍不住上扬,一声轻笑驱散了车里所有的沉闷。 陆津言从后视镜里,看着她那眉眼弯弯的模样,一贯冷硬的脸部线条也松弛下来。 回到家时,赵虹和甄珠正围着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听得津津有味。 见两人回来,赵虹立刻兴奋地招手:“快来快来!听广播呢!沪上日报,公开向你道歉了!” 原来,就在林姝和安德罗波夫谈判的同时,宋雄关和她那位父亲,在沪上,也打了一场漂亮的舆论反击战。 宋清远教授亲自出面,接受了报社采访,将当年之事定义为“一场由境外敌对势力精心策划的、针对我国青年才俊的无耻陷害”,并呼吁有关部门,严查幕后黑手。 王振山那盆脏水,被原封不动地泼了回去。 “不止呢!” 甄珠推了推眼镜,脸色凝重地将一份电报递给林姝, “我爸动用关系查了王振山的老底。他那个所谓‘牺牲在战场上的外甥’,档案是真的,但问题……更严重。” 林姝接过电报,目光一凝。 甄珠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惊惧: “这个叫王伟的外甥,档案记录他根本不是战斗人员,而是一名隶属后勤的技术员!他不是牺牲在战场,而是死于一次标记为‘绝密’的‘设备调试事故’!最关键的是,他出事时所在的研究所,三年前,正好接受过一批来自日本的技术援助……” 林姝拿着那份电报,冰冷的寒意从指尖瞬间窜遍全身。 她终于明白了。 王振山不是一颗临时被启用的棋子,他是一条潜伏多年的毒蛇! 松本浩也不是现在才把矛头对准她,而是在多年前,就已经用一张看不见的网,将她身边的人,一个个标记为可以利用的猎物。 王振山的恨意不是假的,只是被嫁接了目标。 他外甥的死,从一开始就是松本浩布下的局,一个随时可以引爆,用来攻击她的炸弹! 晚饭后,陆津言破天荒地没有进书房,而是拿了把小马扎,坐在客厅,看赵虹和甄珠织毛衣。 “哎,陆团长,你别光看啊,学学呗!” 赵虹把一团毛线递过去,“以后给你家娃织,也算个心意。” 陆津言的脸黑了黑,但出乎意料地,他没拒绝,竟真的笨拙地拿起两根棒针,比划起来。 那副样子,比他在潜艇上操纵仪表盘还费劲。 林姝靠在沙发上,看着灯下这温暖又滑稽的一幕,眼底泛起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就在这时,那部煞风景的保密电话,又响了。 陆津言放下毛线,走过去接起。 电话那头,是宋雄关。 他的声音没了白天的轻松,反而带着一股极力压制的凝重与困惑。 “陆津言,你立刻来我这一趟。” “怎么了?” 宋雄关沉默了片刻,才说道:“父亲……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了。谁叫都不开门。” “刚刚,他从门缝里,递出来一样东西。” 宋雄关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每一个字都透着寒气。 “是一张老照片,黑白的,有些模糊。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母亲,和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 “照片背后,只写了两个字——”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