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香?”
甄珠的瞳孔缩了缩,那股属于记者的职业兴奋感,瞬间被一种更危险的直觉压了下去。
她压低声音,语气急促:
“你疯了?她就是个被吓破胆的棋子,能问出什么?”
“再说了,我这次来,既是要采访你,可真正要紧的任务是那篇关于‘中日友好基地’的报道!那才是总编盯着的大活儿!”
“我们总编会把我从北海直接发配到大兴安岭去!”
“谁说要采访她‘保姆’的身份?”
林姝笑了,昏黄的灯光映着她的脸,那笑容甜得发腻,却让有点冷。
她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的一颗苹果,递给甄珠。
“你不是要写‘对外经济合作’的正面典型吗?那就写一个‘响应国家号召,冲破旧思想束缚,毅然投身到中外友好交流第一线’的,新时代独立女性的觉醒故事。”
甄珠愣住,没接苹果,脑子飞速旋转。
“陈香,”
林姝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力量,
“她不是保姆。她是王副主任亲自从上海请来的,一个有见识、有文化、心怀国家的‘进步女性’。”
“她放弃了在上海安逸的生活,来到我们北海这个偏远的地方,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照顾我这个孕妇吗?格局太小了。”
林姝的眼底闪着算计的光,
“她,是为了投身到‘中日友好水产养殖示范基地’的建设中去,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她来我家,只是一个过渡。”
“她真正的身份,是那个示范基地未来的,中方后勤主管!”
“轰——”
这番话,在甄珠的脑子里炸开。
她彻底明白了。
林姝要的不是揭露,是“捧杀”!
她要把陈香这颗废子,重新包装,镀上一层金光,然后,再亲手把她塞回到王振山和松本浩的棋盘上!
一个由《人民日报》亲自报道、树立起来的“正面典型”,一个“被安排”进友好基地的后勤主管。
到时候,王振山他们是认,还是不认?
不认,就是打《人民日报》的脸,打对外开放政策的脸。
认了,就等于在自己的心脏里,安了一颗由林姝掌控的,定时炸弹!
“高……实在是高!”
甄珠看着林姝,那眼神,像在看一个妖怪,
“可是,陈香她会配合吗?她现在怕陆团长怕得要死。”
“她会的。”
林姝的语气笃定,“因为比起得罪我们,她更怕的,是被她的上线,灭口。”
“一篇《人民日报》的报道,就是她最好的护身符。”
窗外,书房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
陆津言就站在门后的阴影里,他将女人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他没有出声,更没有阻止。
他只是无声地退回书桌后,拿起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沉稳地,摇通了市公安局长钟国梁的专线。
“钟局,我陆津言。”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帮我查一个人,陈香。她儿子,叫陈小军。我要他所有的档案,现在。”
他挂断电话,又看向窗外那片漆黑的雪地,那双总是沉静的眼,此刻,杀机毕现。
他的女孩想唱一台戏。
那他,就得先把台下所有可能捣乱的,都清理干净。
……
第二天,天气晴好。
赵虹风风火火地跑来,拉着甄珠,说是要去供销社抢购新到的处理布料。
屋子里,只剩下林姝和孙秀芝,还有那个缩在角落里,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的陈香。
林姝坐在沙发上,借着窗边的光看书,神情专注。
孙秀芝则在厨房和客厅间来回忙碌,她擦拭着每一件家具,那动作,沉稳,细致,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陈香连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孙秀芝停下了手里的活。
她走到陈香面前,将一块半湿的抹布递给她,声音平静:“窗户脏了,你去擦擦。”
陈香如蒙大赦,连忙接过抹布,逃也似的奔向阳台。
就在她踮起脚,费力地擦拭着窗户上沿时,林姝的声音,从她身后,不紧不慢地传来。
“陈阿姨,你儿子,今年该满十八岁了吧?”
陈香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了地上。
她缓缓回头,那张脸上,血色尽褪。
“听说,你想让他去当兵?”
林姝放下书,抬起眼,那双清亮的眸子,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能将人所有的秘密都吸进去。
“我……我……”
陈香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兵,是好事。”
林姝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去,
“保家卫国,是每个公民的荣耀。但是,如果政审过不了关,那就不是荣耀,是耻辱了。”
她走到陈香面前,声音压得极低,温软的语调此刻在陈香耳里,却让她浑身发冷。
“你说,一个母亲,曾经协助过身份不明的‘上线’,试图伤害国家重点保护的科研人员。”
“这样的人,她的儿子,还有资格,穿上那身军装吗?”
陈香的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她完了。
她这辈子,都完了。
“不……不要……”
她绝望地抓住林姝的裤脚,涕泪横流,
“林专家,我求求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放过小军,他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想让他好,也不是没有办法。”
林姝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半分同情,只有冰冷的,属于谈判者的理智。
她将甄珠那篇已经写好的,关于“进步女性陈香”的报道草稿,扔在了她面前。
“把它背下来。然后,照着上面写的,去跟甄珠记者说。”
“这是你,和你儿子,唯一的活路。”
陈香看着那张写满了她“光辉事迹”的稿纸,整个人都傻了。
她不明白,但她知道,这是她溺水时,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背!我背!”
她像抓住救星一样,死死地攥住那张纸,疯狂地点着头。
门外,陆津言刚从基地回来,他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
他看到屋里这一幕,脚步顿住,没有进去。
他转身,将那个油纸包,递给了刚从供销社回来的赵虹。
“刚出锅的烤鸡,拿去给她们吃。”
赵虹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又看了看屋里那诡异的场景,眼睛一亮,压低声音:
“陆团长,你这是……犒劳军属呢?”
陆津言没理她,只是转身,靠在门外的墙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却不吸。
他看着烟头那点明明灭灭的火光,听着屋里,那个女人运筹帷幄的声音,
心里那点因愧疚而起的涩意,被一种更滚烫的骄傲,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的女孩,不需要他挡在身前。
他的女孩在台上唱戏,他要做的,就是守好后台,为她温好一盏茶。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伏尔加,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小楼前。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藏青色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年轻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窗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径直上楼,敲响了房门。
赵虹开了门,看到来人,愣了一下:“您找谁?”
男人推了推眼镜,目光越过她,径直落在了客厅里的林姝身上,温和地开口:
“林姝同志,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松本,松本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