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松本浩和李副市长站在一起。一个扮成爱国商人,一个代表官方态度。
这已经不是背后捅刀子了,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战书直接拍在了“北辰星”的脸上。
没等专家们看清照片上的细节,送来电报的周海已经咬着牙骂出了声:“混账!他这是要借着政策的东风,把身份洗白!”
高工和几位专家凑过去,看清了牌子上的字,脸上的喜悦顿时僵住了。
“‘中日友好水产养殖示范基地’?”高工的眉头紧锁,语气里满是困惑和反感,
“我们这里刚取得突破,李市长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去给一个日本商人站台?”
实验室里欢庆的气氛立马降了温度,专家们面面相觑,刚刚的喜悦被一股说不清的疑虑和憋闷所取代。
陆津言的脸色阴沉得骇人。
他没有看照片,视线从始至终都锁在林姝身上。
他捕捉到她指尖极细微的颤抖,那一颤,让他的心脏都跟着紧了一下。
他一言不发,只是将她身上厚实的军大衣又拉高几分,动作带着不容分说的强硬,像是要将她整个人藏起来,与外界彻底隔绝。
“都出去。”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是钱学深。
他从庞大的主机前走来,拿起电报扫了一眼,便随手将其置于桌面,那姿态,像在处理一张无足轻重的废纸。
“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让所有喧嚣都静止的威严。
高工和专家们对视一眼,纵有万般不甘,也只能服从命令,陆陆续续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实验室,瞬间只剩下他们三人。
“丫头,”
钱学深看着林姝,那双总是蕴含着风暴的眼,此刻透出几分长辈的温和,“怕吗?”
林姝摇了摇头。
“那就好。”
钱学深点了点头,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片被阳光照耀的雪地,声音悠悠,
“几十年前,我们在戈壁滩上,风沙比这雪大,敌人比这更凶。没钱,没人,没设备,连张像样的计算纸都得省着用。”
“那时候,我们怕过吗?”
他没有回头,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语,“怕。怕赶不上,怕被甩下,怕有一天,我们这片土地,没有自己的声音。”
“但怕,没有用。”
他转过身,身形清瘦,脊梁却挺得笔直,“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我们的声音,做得比他们的炮弹,更响。”
他说完,没再多言,只是对陆津言道:“照顾好她。她现在,比这台铁疙瘩,金贵。”
说完,他便背着手,踱步而出。
实验室的门,在身后合拢。
陆津言走到林姝身边,蹲下身,与她平视。
他抬起手,用那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抚上她冰凉的脸颊。
“他说的对,”
他的声音沙哑,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管什么北辰星,不管什么松本浩。我只要你,和肚子里的这个,好好的。”
他顿了顿,那双深邃的眼底,第一次,泄出了近乎哀求的脆弱。
“算我求你,行不行?”
林姝看着他,看着这个北海舰队的活阎王,这个在她面前永远强势霸道的男人,
此刻却将所有的锋芒尽数收敛,只剩下最直白的恳求。
她的心,被这股力量撞得发疼。
“好。”
她轻声应道。
……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擦黑。
一进门,一股浓郁的、酸甜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回来啦!快来尝尝!我跟孙阿姨刚琢磨出来的,糖醋大黄鱼!”
赵虹端着一个巨大的盘子,风风火火地从厨房里冲了出来。
她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甄珠,手里还拿着锅铲。
“什么你琢磨的,明明是孙阿姨做的,你就在旁边瞎指挥。”
甄珠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那我也贡献了智慧!”
看着眼前这热闹鲜活的一幕,林姝连日来的紧绷,在这一刻悄然消融。
饭桌上,甄珠和赵虹,一个南腔,一个北调,你一言我一语,把今天基地里传开的“钱老专为林姝而来”的八卦,演绎出了七八个版本。
“……我可听说了,钱老在实验室里,就夸我们林姝了,说她一个人的脑子,顶得上一个加强师!”
“何止啊!我还听炊事班的老王说,钱老点名了,以后林专家的伙食,得按最高规格来!一天一个鸡蛋,半斤肉,顿顿有鱼!”
林姝被她们说得哭笑不得,只能埋头喝汤。
陆津言则沉默地,将鱼肚子上最肥美的那块肉夹下来,仔细地剔掉每一根细小的刺,然后,极其自然地,放进了林姝的碗里。
这个动作,他已经做得越来越熟练了。
甄珠看着这一幕,推了推眼镜,凑到林姝耳边,小声嘀咕:“可以啊,林姝,你这是把活阎王训成绕指柔了?”
林姝的脸,微微一红。
这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充满了烟火气。
饭后,几个女人凑在客厅的沙发上,就着昏黄的灯光,继续她们的“毛衣大业”。
陆津言则在书房,处理着积压的军务。
夜,渐渐深了。
林姝觉得有些困,正准备回房,甄珠却忽然拉住了她。
“林姝,”
她的神色,没了刚才的戏谑,变得有些严肃,
“我来之前,我们报社总编,特意找我谈了一次话。”
林姝的心,提了起来。
“他说,让我这次来北海,除了给你做专访,还有另一个任务。”
甄珠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了一张介绍信,和一份红头文件。
“组织上,希望我就‘在特定领域引进外资与技术’这个课题,做一篇有分量的内部参考报道。”
她的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姝。
“北海,就是上面选定的,第一个‘吃螃蟹’的地方。”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
“而那个所谓的‘中日友好水产养殖示范基地’,就是这次试水最重要的‘正面典型’。”
林姝瞬间明白了松本浩的图谋,他这一步,阴险至极。
他不是要泼脏水,不是要搞暗杀。
他要的,是“登堂入室”。
他要借着这股刚刚兴起的“对外探索”的东风,将自己,变成一个受政策保护的,“爱国”的,“友好”的,日本商人。
他要将他的毒牙,合理合法地,扎进北海这片土地的动脉里!
而林姝,如果她现在跳出来指证松本浩是敌特,没有确凿证据,在上面看来,就成了破坏大局、阻碍发展的“罪人”!
好一盘棋。
好一招,以势压人。
林姝的指尖冰凉。
她看着甄珠,看着她那双充满正义与理想的眼。
她忽然笑了。
“甄珠,”
她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让甄珠都为之一振的力量,“你想不想,干一票大的?”
甄珠的眼中瞬间迸出光彩。
“这篇报道,”
林姝的笑意加深,眼底却是一片冷冽的平静,“我帮你写。”
“你负责采访,我负责给你,提供一个,谁也想不到的,采访对象。”
“谁?”
林姝看着她,吐出了两个字。
“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