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下的那记触动,微弱,却在陆津言的心中引起了一场惊雷。
那不是理论,不是报告,不是任何需要用理智去分析的情报。
那是一个生命,鲜活、温热,在他的掌心之下,用一种最原始、也最温暖的方式,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陆津言那张脸,慢慢温柔下来。
他过去三十年的人生,是钢筋水泥浇筑的堡垒,由命令、责任和数据构成,坚不可摧。
可掌心下的这一下,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野蛮撑开一切。
在这一记轻柔的胎动面前,其他一切都忽然变得无比空洞。
所有的一切,根本就不是在过日子,那只是在完成一个个任务罢了。
直到这一刻。
这一脚。
他才真正明白,他这辈子最大的赌注,到底是什么。
不是什么任务,甚至也不是什么前程。
是她。
和这个在他掌心下,调皮踢腿的小家伙。
“他……在动?”
陆津言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失声,尾音里带着傻气。
林姝看着他那副震惊到失语的模样,心口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
那点因算计而起的冰冷,瞬间被这股暖流融化得一干二净。
她靠回床头,眼底是纯粹的、属于母亲的柔光。
“或许,是在抗议你压得太用力了。”
第二天清晨,雪停了。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积雪上,反射出晃眼的光。
新家的“战争”,在无声中打响。
陈香起得很早,天刚蒙蒙亮,她就从那间让她如坐针毡的屋子里出来,想在厨房里表现一番。
可她刚一进门,就发现孙秀芝已经在了。
案板上,和好了两块面,一块白面,一块玉米面。
小炉子上,一锅小米粥正咕嘟着,米油浓稠。
旁边,还蒸着一小碗金黄的鸡蛋羹。
“陈妹子醒了?”
孙秀芝头也没抬,手里动作飞快地擀着面皮,
“林专家孕早期反应重,吃不得油腻。我给她烙两张淡口的葱油饼。”
她的声音平静沉稳,没有半分炫耀,却字字句句,都将陈香准备好的那套“油条豆浆”的方案,堵死在了摇篮里。
陈香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又堆起谦卑的讨好:
“还是孙姐想得周到,我……我就是个粗人,哪懂这些。那我给您烧火吧。”
“不用,”
孙秀芝言简意赅,“你去看看林专家醒了没,给她端杯温水过去。”
一句话,就将她从厨房这个核心地带,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林姝坐在餐桌前,看着孙秀芝端上来的清淡却营养丰富的早餐,
又瞥了一眼旁边手足无措、只能干站着的陈香,心中了然。
宋雄关送来的这个“兵”,一个,就能顶一个加强排。
这场家里的暗战,她甚至不需要亲自下场。
吃过早饭,陆津言坚持要送她去实验楼。
“医生说你可以走动,没说可以走这么远。”
他的理由,霸道,且不容置喙。
吉普车停在楼下,陆津言替她拉开车门,又习惯性地,用手护住车门顶框,怕她碰到头。
这个沉默的体贴动作,已然是本能。
一号实验楼里,气氛却不似外面那般平静。
“不行!还是不行!”
高工摘下老花镜,烦躁地砸在桌上,
“基础算法模型没问题,硬件运行也正常,可只要一进行超过六十万次浮点运算,数据链就会出现无法解释的紊乱!就像一根水管,水流小的时候好好的,一开大,它自己就打结了!”
一群国内顶尖的专家,围着那台嗡嗡作响的IBM主机,愁眉不展。
这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拦路虎。
“把最近三十二小时的所有运算日志,全部调出来,按时间轴和模块分类,投影到主屏幕上。”
林姝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嘈杂的实验室瞬间安静。
她坐在轮椅上,陆津言将一件厚实的军大衣盖在她腿上。
很快,巨大的幕墙上,海量的数据流倾泻而下,看得人眼花缭乱。
林姝的目光,在那片令人崩溃的数据海洋里飞速掠过,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每一行代码的逻辑。
“停。”
她忽然开口。
数据流定格。
她指着其中一小片毫不起眼,甚至被标记为“运行正常”的绿色数据块。
“把这里的底层代码调出来。”
一个年轻的研究员立刻操作,很快,一行行复杂的汇编代码出现在屏幕上。
“问题,出在这里。”
林姝的语气平静且笃定,“IBM的这套架构,为了追求运算速度,在二级缓存的指令集里,埋了一个‘后门’,或者说,一个逻辑陷阱。”
“它允许处理器在进行高强度运算时,‘跳过’某些在它看来非必要的校验步骤,以节省时间。但这个‘跳过’,是有阈值的。一旦运算量超过了那个阈值,被跳过的校验数据就会累积,形成一个错误的递归,最终,导致整个数据链的崩溃。”
“这……这是设计缺陷?”
高工倒吸一口凉气。
“不,”
林姝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不是缺陷,这是‘专利壁垒’。”
“他们卖给你的,是一辆能跑到一百二十迈的超级跑车。但他们没告诉你,这辆车,只要开到一百二十一迈,引擎就会立刻锁死。而那把能解开锁的钥匙,他们要另外收费。”
在场的所有专家,都听懂了。
一瞬间,所有人的脸都涨红了,那是混杂着愤怒与屈辱的颜色。
“那……那怎么办?”
高工的声音都在抖,“我们总不能再花钱去求他们吧?”
“求?”
林姝笑了,那笑容里,是属于华尔街女王的骄傲与不屑。
“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字。”
她操纵轮椅,来到主控台前,拿起一支记号笔,在那片令人绝望的代码海洋里,冷静地,画下了一个全新的,简洁到近乎粗暴的循环结构。
“既然他打了结,那我们就把水管剪了,重新接。”
“我们不用他的缓存逻辑。我们自己,写一套全新的数据校验和分配协议。速度会慢上百分之三,但稳定性,会提高百分之百。”
“从现在起,”
她放下笔,声音清冷,却如重锤落地,“这台机器,要姓‘华’。”
那一刻,整个实验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坐在轮椅上,身形单薄,却让整个空间都为之震动的女人。
陆津言站在她身后,那双总是沉静如海的眼,此刻,燃着滚烫的,名为“骄傲”的火焰。
就在这片狂热的寂静中,周海神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他径直来到陆津言身边,递上了一份刚刚译出的,加密电报。
电报上的字,使陆津言脸上那点刚刚因妻子而泛起的温情和骄傲,脸都变了色,连一丝暖意都寻不见。
电报是宋雄关发来的,只有短短两行字。
“当年给你下药的日本归国华侨之子,松本浩,已查明其父为日本‘陆上幕僚监部’第二部高级情报官。”
“最新消息,此人一周前,在香港露面。他正在,高价打听你的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