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山的笑,僵在脸上。
陈香那张保养得宜的脸血色慢慢变淡,端着饭碗的手也不由得定住。
一间朝南的屋,两个人住。
这话听着体贴,实则是一记狠辣的耳光,扇得他们猝不及不及防。
更是釜底抽薪,将他们所有后续安插、监视的计划彻底打乱。
气氛微妙。
“哎呀!这主意好!这主意太好了!”
赵虹一拍大腿,清脆的响声打破了满屋的寂静。
她挤眉弄眼地凑到林姝身边,声音大得唯恐天下不乱:
“我就说嘛,人多热闹!孙阿姨一看就是个利索人,陈阿姨又懂保养,你们俩住一块儿,正好取长补短,把我们林姝和她肚子里的宝贝疙瘩照顾得妥妥帖帖!王政委,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这番抢白,看似没心没肺,却堵死了王振山所有转圜的余地。
王振山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僵硬的笑容花了足足两秒才重新变得“和蔼可亲”。
他哈哈一笑,那笑声在暖气房里显得格外干涩:
“是!是!还是林专家想得周到!是我疏忽了,只想着给小林找个帮手,倒忘了她身边已经有亲戚照应了。这样好,这样最好!你们都是从上海来的,住在一起也有个伴儿,不孤单!”
他嘴上附和着,心里却翻江倒海。
这个林姝,比情报里描述的,要棘手百倍!
她根本不是一只受惊的兔子,而是一头懂得利用陷阱反杀猎人的狐狸!
“那……那就太打扰孙姐了。”
陈香也回过神来,她低下头,声音细弱,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不安,
“我……我就是个来做事的,怎么好跟主家的亲戚住一间房。要不,我还是去招待所……”
“那怎么行!”
林姝立刻打断她,拉着她的手,一脸真诚,
“陈阿姨,您是王叔亲自介绍来的人,到了我们家,就是我们的家人!”
“让您住招待所,传出去,人家还不得戳我们夫妻俩的脊梁骨,说我们怠慢长辈,不识好歹?”
她这番话,滴水不漏,拿“孝道”和“人情”堵死了陈香所有的退路。
陈香彻底没话说了。
她能感觉到,那只被林姝握着的手看似温软,却像一把铁钳,将她牢牢锁死在这盘她看不懂的棋局里。
这顿“接风宴”,吃得暗流汹涌。
孙秀芝全程沉默,只顾着给林姝布菜,那双沉静的眼,却将陈香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赵虹的嘴就没停过,从家长里短说到最近供销社又来了什么新货,凭一己之力,撑起了饭桌上虚假的热闹。
陆津言从头到尾没说几个字,他只是安静地坐在林姝身边,用公筷,将鱼肚子上最嫩的那块肉剔了刺,放进她碗里。
那副理所当然的姿态,那种沉默却密不透风的守护,让王振山心头那点侥幸,彻底沉了下去。
王振山看得分明,陆津言已经彻底被这个女人拿捏,心甘情愿地成了她最坚固的后盾。
饭后,王振山和陈香“婉拒”了林姝“再坐会儿”的热情挽留,几乎是落荒而逃。
送走所有人,赵虹也打着哈欠回家了。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陆津言沉默地收拾着餐桌,将碗筷一个个摞好,端进厨房。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这个在训练场上能把新兵蛋子骂到哭的活阎王,此刻,正挽着袖子,笨拙地和满是油污的碗碟作斗争。
林姝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高大僵硬的背影。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她问。
“说什么?”
陆津言头也没回,声音闷在水汽里,“说你胆子大?还是说你……从没想过,万一输了怎么办?”
他关掉水龙头,转过身,灯光下那双眼情绪复杂。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回今天,她能谈笑风生间,就将王振山送来的钉子,变成一颗废棋。
他所有的愤怒、担忧、后怕,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一种更深沉的认知。
“在我走进这里之前,我就已经没什么可输的了。”
林姝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尘埃落定的平静。
陆津言被这句话刺了一下。
他擦干手,走到她面前,那双总是锐利审视的眼,此刻只剩下心疼。
他伸出手,想去碰碰她的脸,指尖却在半空中顿住,最后,只是改为,替她理了理额前的一缕碎发。
“以后,”
他开口,声音沙哑,“有我。”
不是“我保护你”,而是“有我”。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林姝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些翻涌的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种名为“懂得”的平静,她忽然笑了。
那笑意驱散了她眉宇间所有的清冷,带着劫后余生的暖意。
就在这时,她的小腹,毫无预兆地,被轻轻顶了一下。
那感觉很奇妙,就像有只小鱼在她身体里,调皮地动了动。
林姝的身体一僵,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怎么了?”
陆津言立刻紧张起来,大手下意识地就想扶住她。
林姝却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垂下眼,
随即,她捉住他那只还带着水汽的大手,一言不发地,覆在了自己隆起的小腹上。
陆津言的身体也呆住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毛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下,那个小小的生命,又轻轻地、调皮地,踢了他一下。
那一下不重,却让陆津言整个人都僵住了,一股陌生的、酥麻的感觉从掌心直窜心底。
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在这一刻彻底绷不住了。
那双深沉的眼底,瞬间涌上了震惊、狂喜,还有一丝不知所措。
他,要做父亲了。
这个认知,比他过往得到的任何军功章,都更让心喜悦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