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北海下起了第一场像样的冬雪。
雪粒子敲在玻璃窗上,沙沙作响,屋里却暖意融融。
新砌的暖气片散发着干燥的热度,厨房里,浓郁的肉香混着香料味,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屋子。
孙秀芝腰间系着围裙,手里一把菜刀使得上下翻飞,案板上的土豆丝被她切得根根分明,细如牛毛。
她话不多,干活却极利索,不过一下午的功夫,就把这间陌生的厨房摸得门儿清,还将从招待所后勤那“借”来的一块五花肉,炖出了让人垂涎的香味。
“我说孙阿姨,您这手艺,不去国营饭店当大厨都屈才了!”
赵虹抱着胳膊,倚在厨房门框上,嘴里没闲着,“就这味儿,比我们家老秦那半吊子手艺强一百倍!”
孙秀芝没理她,只是将切好的土豆丝浸入水中,动作沉稳。
“哎,林姝,你可真有福气。”
赵虹又凑到客厅沙发上,挨着林姝坐下,“一个是从上海来的保姆,一个是你哥请来的亲戚,以后你这日子,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咱们这整个家属院的女人都得羡慕死你。”
林姝捧着一杯热水暖手,闻言只是笑了笑。
陆津言坐在她另一侧,手里拿着一块砂布,正在反复擦拭一把军用匕首。
那把匕首,就是林姝昨夜握在手里的那把。
他擦得很慢,很专注,金属的冷光在他黑沉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他想起的,是今天清晨那个电话。
当他握着话筒,听着王振山的警卫员传话时,她就披着他的军大衣,静静地站在卧室门口。
那张素净的脸上,挂着一抹冰凉又玩味的笑,就是等着猎物掉下坑的模样。
他曾以为要守护的是一只被迫亮爪的猫,此刻才明白,那是雌狮。
她不需要他挡在身前,她需要的是在她扑向猎物时,有人能为她守好后背。
这份认知,让他的心,落了地。
“叮铃铃——”墙上的挂钟,敲响了六点半的钟声。
“来了来了!快来看,人到了!”
赵虹比谁都积极,第一个蹿到窗边往楼下张望,语气里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让我瞧瞧,王副主任介绍来的上海阿姨,到底是什么派头!”
林姝放下水杯,陆津言也收起了匕首,站起身,沉默地立在她身后,成了她最坚实的后盾。
楼下,王振山那辆熟悉的吉普车顶着风雪,缓缓驶来。
车门打开,王振山先下了车,他今天没穿军装,而是一身中山装,显得格外“居家”。
他殷勤地拉开后座的车门,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那女人穿着一身时新的深蓝色毛呢外套,脖子上围着一条米白色的羊毛围巾,头发烫着精致的卷花。
她手里提着一个麦乳精礼盒,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拘谨与谦卑,看上去,就是一个典型的、来自大城市的帮佣。
“哟,还真是上海来的,这派头,跟咱们这儿的就是不一样。”
赵虹在楼上小声点评。
很快,敲门声响起。
陆津言开了门。
“小陆,小林!快,快来看看!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陈阿姨!”
王振山满面春风,侧身让出身后的女人,“陈香,快,这是陆团长和林专家。”
“陆团长好,林专家好。”
被称作陈香的女人微微躬身,将手里的礼盒递了过来,声音温温软软,“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哎呀!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陈阿姨您太客气了!”
赵虹第一个冲了上去,热情地接过礼盒,不由分说地就将人拉了进来,“快进来坐,外面冷!”
陈香被她的热情弄得一愣,有些局促地被拉进了屋。
她一进屋,目光便不着痕迹地快速扫了一圈。
当她看到沙发上气定神闲的林姝,和厨房里那个正在颠勺的孙秀芝时,她那双谦卑的眼底深处,飞快地闪过一抹错愕。
“王叔,您来了,快请坐。”
林姝笑着起身,态度亲热,且毫无防备。
“陈阿姨,您也坐。”
她又看向陈香,那眼神里,透着对待家人的亲热,“一路辛苦了。我这身子不方便,也没能去接您,您可别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
陈香连忙摆手,笑容却有些僵硬。
就在这时,孙秀芝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红烧肉从厨房走了出来,浓郁的酱香味瞬间压过了屋里所有的味道。
“开饭了。”
她言简意赅。
“哎哟,这可太香了!”
王振山夸张地吸了吸鼻子,“老嫂子,您这手艺可真了不得!”
“王叔,我给您介绍一下。”
林姝拉着陈香的手,亲热地将她引到饭桌边,又对孙秀芝道:“孙阿姨,这位是王叔给我介绍来的陈阿姨,也是从上海来的,是我们的老乡呢。”
然后,她又转头,对一脸局促的陈香,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陈阿姨,这位是孙秀芝孙阿姨,是我亲哥怕我在这边没人照顾,特地从老家请过来的远房姨妈。她前两天才到。”
“姨妈”两个字,咬得清晰,且分量十足。
王振山的笑,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陈香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普通工装,一脸沉静,身上却带着一股利落劲儿的孙秀芝,再看看对自己无比亲热,仿佛毫无心机的林姝,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哎呀!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赵虹一拍大腿,完美地打破了这片死寂,“这下好了!一个姨妈,一个阿姨,都是上海来的,以后我们林姝可就是双保险了!来来来,都别站着了,快坐!今天这么大的雪,能聚到一起就是缘分!”
林姝顺势拉着陈香在桌边坐下,又亲自给她盛了一碗饭,那热情劲儿,不容拒绝。
“陈阿姨,孙姨,你们都是我的长辈。这北海不比上海,条件差了点,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可千万别嫌弃。”
她的声音温软,每一个字都透着真诚。
“以后啊,”
她给陈香夹了一块最大最肥的红烧肉,笑得眉眼弯弯,眼底却闪着算计的光,
“我们这三居室,正好,一间我跟陆津言住,一间给宝宝备着,剩下最大那间朝南的,就委屈您二位,住在一起,做个伴儿吧。”
话音刚落,陈香手一抖,筷子“哐当”一声磕在了碗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