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雪落无声。
那阵刮过门板的“沙沙”声,在死寂里格外清晰,一下下刮着人的耳朵。
林姝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睡意全无。
她没有惊慌,更没有出声。
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亮的眼,冷静地扫过窗外那片被雪光映得发白的地面。
她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脚尖落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枕下的军用匕首被她反手握住,那股金属的冷意顺着掌心窜上脊背,让她整个人瞬间进入了临战状态。
她借着家具的阴影,无声地,贴近了那扇发出异响的门。
“沙……沙沙……”
声音又响了,这次更近,就在门锁的位置。
林姝屏住呼吸,左手搭上门把,右手紧握匕首,身体的重心微微下沉,做好了在开门瞬间发动致命一击的准备。
她猛地拧开门锁,拉开了门!
门外,没有黑洞洞的枪口,没有狰狞的杀手。
只有穿着一身花布棉袄,睡眼惺忪的赵虹。
她手里举着一根绑着鸡毛的掸子,正一脸不耐烦地,对着林姝的门框缝隙捅来捅去。
“……赵虹?”
林姝握着匕首的手,僵在了半空。
“哎呀,吵醒你了?”
赵虹看到她,非但没半点不好意思,反而抱怨起来,
“你家这门框上也不知怎么的,结了个好大的蜘蛛网,那蜘蛛黑黢黢的,看着就瘆人。我刚起夜瞧见了,怕吓着你,就想着给它捅了……”
林姝:“……”
她默默地,将那把锋利的匕首,藏到了身后。
“行了行了,捅掉了。”
赵虹拍了拍手里的鸡毛掸子,又朝屋里探了探头,
“哟,就你一个人?陆团长还没回来?”
“他去港口接人了。”
林姝侧身让她进来。
“大半夜的,还是下雪天,接什么要紧人啊?”
赵虹自来熟地走进屋,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你一个人在家也怪冷的,我陪你坐会儿,等他回来。”
她这份不掺任何杂质的热心,让林姝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松了下来。
两人正说着话,窗外,两道雪亮的车灯划破夜色,由远及近。
一辆军用吉普,卷着风雪,稳稳地停在了楼下。
陆津言回来了。
他推开门,一股寒气裹挟着雪沫子卷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
那女人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工装,外面套着件男士的军大衣,手里提着一个简单的布包袱。
她人很清瘦,背脊却挺得笔直,一双眼扫过屋里情形时,沉静锐利,没有寻常妇人的局促。
“孙阿姨。”
林姝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她要等的人。
“林专家。”
孙秀芝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干净,利落。
她将目光从林姝隆起的小腹上扫过,最后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哎哟!这就是上海来的阿姨吧!”
赵虹的八卦雷达瞬间启动,她热情地迎了上去,“阿姨您可算来了!我们林姝这身子,可就盼着您来照顾呢!”
孙秀芝看着眼前这个过分热情的邻居,只是礼貌地笑了笑,没接话。
陆津言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他对赵虹的咋呼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对孙秀芝道:“孙阿姨,一路辛苦。这是林姝的朋友,赵虹。”
安顿好孙秀芝,又送走了意犹未尽的赵虹,屋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陆津言脱下沾着雪水的大衣,去厨房倒了杯热水,递给孙秀芝。
“孙阿姨,我哥……都跟您说了吧?”
林姝轻声问。
“说了。”
孙秀芝喝了口水,暖了暖身子,那双锐利的眼打量着这间宽敞明亮的屋子,
“宋代表说,让我来照顾您。别的,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问。只看好您和您肚子里的孩子。”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来之前,在301医院的特护病房,干了十年。上过战场,救过首长,也给犯了错误的干部,喂过药。”
这话一出,陆津言的眼神,动了。
他知道,宋雄关送来的,不是一个保姆。
是一个兵。
一个能上战场,能进病房,能分辨什么是药,什么是毒的,老兵。
夜,已经很深了。
“你早点休息。”
陆津言看林姝脸上已经有了倦意,便催促她去睡。
他自己,则和孙秀芝一起,守在了外间的客厅。
一个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配枪;
一个则坐在小马扎上,不急不缓地整理着她那个简单的布包袱。
无声的对峙,无言的默契,在枪油味和旧布料的气息中悄然弥漫。
林姝躺在床上,听着客厅里那细微而规律的摩擦声,感受着那份被两道铜墙铁壁牢牢守护的安宁,沉沉睡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
陆津言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第一秒,就接起了电话。
电话是基地总机转过来的,王振山办公室的警卫员。
“陆团长,我是王副主任的警卫员小张。王副主任让我通知您一声,从上海来的陈阿姨,已经到北海了。现在人就在招待所,王副主任的意思是,您看,今天家里的‘接风宴’,大概几点方便开席?”
陆津言握着话筒,目光穿透清晨的微光,落在了卧室的方向。
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
林姝就站在门口,身上随意披着他的军大衣,脸上挂着一抹看好戏的、冰凉的笑意。
“告诉他,”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带着慵懒的玩味,“七点,准时开席。”
“告诉他,我们全家,都等着,见见这位从上海来的‘老亲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