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亲宴?”
陆津言看着林姝,那双黑沉的眼眸里,风暴平息后,是一种全然的清明,
“你是想……”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林姝的指尖在温热的搪瓷杯上轻轻划过,嘴角噙着一抹冷冽的笑意,
“王振山送来的人,我们不能拒之门外,更不能让她轻易出局。”
“我要办一场宴席,把元师长、高工,还有你那些信得过的老部下都请来。”
”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认下我哥给我找的‘亲戚’。
”“到时候,王振山送来的那位,是走,是留,就由不得他了。”
这哪里是请客吃饭,这分明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前动员。
陆津言彻底懂了。
她要的不是简单的狸猫换太子,她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夺走王振山安插棋子的主动权,
再反手将这颗棋子变成一个烫手山芋,让他想拔都拔不掉,
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颗废子,占据他精心安排的位置。
“好。”
他应得干脆。
那一个字,没有了之前的挣扎与不甘,只剩下作为“盾”的,绝对服从与支撑。
他转身,大步走到书桌前,铺开电报纸,笔尖蘸墨,下笔沉稳。
没有多余的措辞,寥寥数语,将林姝的计划准确地传递给了远在京城的宋雄关——
“家中有喜,速寻沪上老亲,持重礼来贺。”
发完电报,陆津言没有离开,他拧开一瓶墨水,开始保养那支被他用了多年的英雄钢笔。
擦拭,上墨,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
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消化掉内心那场剧烈的颠覆。
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林姝冷静说出计划的模样,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不是求助,而是告知。
自己想通了,陆津言只觉得浑身一轻。
那股压抑了许久的憋闷与怒火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下得大了。
雪花簌簌,给窗棂都镶上了一道银边。
屋里的暖气烧得很足,陆津言倒了杯热水,走回床边。
林姝正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高工送来的,关于半导体材料的俄文专著,看得入神。
灯光下,她的侧脸白皙,鼻尖挺翘,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那副恬静又专注的模样,让陆津言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将她滑落到脚踝的被子,重新拉了上来,盖得严严实实。
林姝从书里抬起头,正好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挣扎与对峙,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如深海般的平静与温柔。
她的心,跳了快了一拍。
“你……”
“看书伤眼。”
陆津言打断她,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医生说你该休息了。”
说完,他竟直接抽走了她手里的书,合上,放在了她够不到的书桌上。
林姝被他这番霸道的举动弄得一愣,随即,又有些好笑,故意板起脸:
“陆团长,你这是滥用职权。”
“是。”
陆津言面不改色地应下,将她连人带被子往里掖了掖,
“现在,睡觉,这是命令。”
这座冰山,好像正在用一种他自己的方式,学习如何做一个“丈夫”。
第二天,赵虹又端着一碗刚出锅的酒酿圆子,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林姝!大喜事啊!”
她人未到,声先至,
“我可听说了,王政委给你从上海请了个顶顶好的阿姨,后天就到!你这下可有福了,以后天天有好吃的!”
她把碗往桌上一放,挤到林姝身边,压低声音,一脸八卦:
“哎,你家陆团长,没为这事儿再跟你闹别扭吧?我跟你说,男人有时候就那德行,见不得媳妇对别人比对他好。”
“他敢。”
林姝被她逗得直笑,舀了一勺圆子,软糯香甜。
“就是!”
赵虹一拍大腿,“对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请客啊?到时候我给你搭把手,我做红烧肉可是一绝!”
“还没定呢。”
林姝含糊道。
“那可得快点定,”
赵虹眨眨眼,消息灵通得很,
“我可听说了,院里好几家的眼睛都盯着这事儿呢。都想看看,是何方神圣,能让王政委这么上心。”
正说着,门口传来周海的声音。
“团长,京城加急电报!”
陆津言接过电报,只扫了一眼,便递给了林姝。
电报是宋雄关发来的,内容很简单——
“老亲已上路,姓孙,名秀芝。明日抵埠。”
明日!
比王振山的人,早了一天!
林姝的眼中,精光一闪。
她放下碗,看着陆津言,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去回话。告诉王叔,为了迎接阿姨,我们明天晚上,就在家摆一桌‘接风宴’。”
她要让王振山送来的那位“姨”,在踏入北海的第一刻,
就一头撞上一个由她亲手布置好的,盛大而热烈的,“认亲”现场。
夜,深了。
雪,也停了。
整个家属院都笼罩在一片静谧的银白之中。
林姝睡得正沉,忽然被身边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
她睁开眼,看见陆津言正轻手轻脚地起身,拿起一件厚厚的大衣,准备往外走。
“去哪?”
她带着睡意问。
陆津言的动作一顿,回头,声音压得极低:“港口。我去接人。”
他口中的“人”,自然是宋雄关派来的孙秀芝。
林姝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和那身在黑暗中依旧笔挺的军装,心里一暖。
“带上这个。”
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递给他。
陆津言打开,里面是一叠崭新的,十元面额的大团结。
足足有三百块。
“这是……”
“给孙阿姨的安家费,还有路上的花销。”
林姝轻声说,
“我们不能让她白跑一趟。哥那边给的,是公家的钱。我们自己,也要表示心意。”
陆津言看着那叠钱,又看看她,没再多说,只是将钱仔细收好,揣进内兜。
这个女人,永远比他想得更周全。
“睡吧。”
他俯下身,替她掖好被角,那双总是带着锐利的眼,在这一刻,柔和极了。
他转身,拉开门,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林姝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能想象到,明天晚上,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将会是怎样一番暗流汹涌的场景。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用指甲刮过门板的,“沙沙”声。
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在万籁俱寂的雪夜里,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林姝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从枕下,摸出了一把锋利的,陆津言留给她防身用的,军用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