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堂里的掌声热烈而真诚,吹散了电影带来的肃杀。
但这份暖意,却丝毫没有吹进陆津言的心里。
他的身体,在那句“从上海请一位保姆”落地时,连呼吸都停了半拍。
王振山站在台上,笑容慈爱,目光温和,像一个真正关心晚辈的贴心长辈。
他那不容拒绝的“好意”,通过话筒,回荡在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刮着陆津言的神经。
林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但很快,又恢复了那份得体的温婉。
她甚至在周围人投来羡慕目光时,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羞涩的感激笑容。
她身侧的陆津言,被她不动声色地,用一只手轻轻按在了座位上。
那只手很凉,力道却不容置喙。
“谢谢王叔关心。”
散场时,王振山特意走过来,陆津言被林姝推着,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一家人,客气什么。”
王振山亲热地拍了拍陆津言的肩膀,那力道,像是在确认一块铁板的硬度。
回新家的路上,北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残叶,发出呜呜的声响。
天,阴得更沉了,几片雪花不合时宜地飘落,砸在脸上,冷冰冰的。
两人一路无话。
“砰!”
门在身后合上的瞬间,陆津言再也无法压抑。
他没有砸墙,也没有摔东西。
他只是猛地转身,将林姝困在了门板与他坚硬的胸膛之间。
“不行。”
他低吼,那双漆黑的眼死死锁着她,里面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与后怕,
“我不管你有什么计划,这次,不行!我不同意!”
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决绝的姿态,否定她的决定。
这不是在钢铁厂,不是在新华书店,甚至不是在实验室。
这是家!
是她和他,还有未出世孩子的,家!
他不允许任何一个危险,进入他的巢穴。
“陆津言,你冷静点。”
林姝仰头,那张被风吹得略显苍白的脸,五官却愈发显得精致分明。她唇线紧抿,眼神里看不到半分惧色。
“我很冷静!”
陆津言的声音压得极低,“我冷静地告诉你,明天我就去回绝他!就说你习惯了北海的气候,用不惯南方人!”
“然后呢?”
林姝平静地反问,“然后王振山就会‘遗憾’地取消,再用别的、我们根本无法预料的方式,把人安插进来?”
“是在炊事班给你打饭的厨子?还是军医院里给你做产检的护士?”
“陆津言,藏在暗处的蛇,比放在玻璃箱里的,要致命一百倍。”
“我能防得住!”
“你防不住!”
林姝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双清亮的眸子明亮,
“你防不住人心!你防不住一个处心积虑的敌人,用整个基地的资源,来对付我一个孕妇!”
陆津言被她这句话顶得哑口无言。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激动而泛起一丝红晕的脸。
“那你想怎么做?”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没了那股不顾一切的暴戾。
屋里的暖气烧得很足,他身上从外面带回来的寒气,正在被一点点融化。
林姝看着他眼底的风暴缓缓平息,知道这座紧绷的冰山,终于在她面前,选择了融化。
她没有立刻回答,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粗鲁又急促。
“林姝!林姝!开门!你家男人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是赵虹。
陆津言的脸一黑,拉开门。
赵虹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两个刚出锅的烤红薯,她一见屋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眼睛一亮,把红薯往桌上一拍:
“我就知道!刚在礼堂,我就看你家陆团长那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怎么,王政委给你请个保姆,他还不乐意了?嫌人家碍眼,耽误你们俩过二人世界?”
她这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也能把最紧张的气氛,搅得稀巴烂。
“就你话多。”
陆津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转身去倒水,那背影,带着几分狼狈。
“哎,我说真的,林姝。”
赵虹挤到林姝身边,掰开一个烤红薯,那股焦甜的香气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王政委多贴心啊,你想想,上海来的阿姨,手艺肯定好,”
“到时候给你做多少好吃的。不像我家老秦,笨得跟猪似的,连个蛋都煎不熟!”
林姝被她逗笑了,接过那半块滚烫的红薯,心里的那点紧绷,也散了不少。
赵虹又絮絮叨叨地八卦了一阵家属院里的新鲜事,看看天色不早,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她一走,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了。
陆津言将一杯温水放在林姝手边,在她旁边坐下,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你的计划,是什么?”
“很简单。”
林姝咬了一口红薯,甜糯的口感让她心情好了不少,“我们不但要接受,还要大张旗鼓地感谢。”
她抬起眼,看向陆津言,那双映着灯光的眸子里,闪烁着猎手般狡黠的光。
“明天,你就去跟王振山说,为了感谢他的关怀,等阿姨来了,我们想在家里摆一桌,请几个关系好的领导同事,一起吃个饭,热闹热闹。”
“请客?”
陆津言的眉头又拧了起来,“鸿门宴?”
“不。”
林姝笑了,那笑容狡黠,像一只终于等到猎物踏入陷阱的狐狸,“是认亲宴。”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然后,你立刻去给哥发电报。让他用最快的速度,在上海,给我找一个真正的,知根知底,身手干净的保姆。”
“要那种在部队医院干过护理,最好还得过嘉奖的。告诉他,钱不是问题,人,必须在王振山的人到北海之前,先到。”
“一个,是黄鼠狼送来的‘亲戚’;另一个,是我哥找来的‘尖兵’。”
“陆津言,你等着看吧,到底谁,才是那个能真正留在我身边的‘家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