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被遗忘在时光尘埃里的大白兔奶糖,静静地躺在林姝的掌心。
房间里明明烧着暖气,空气却冷了下来。
周海和李光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他们什么都没闻到,什么都没看见,却本能地感到一种致命的危险。
那危险的源头,并非来自那颗平平无奇的糖,而是来自林姝和陆津言——他们两人身上爆发出来的异常气氛。
陆津言瞬间就火了,眼神变得特别吓人。
他没有暴怒,没有嘶吼。
野兽在锁定猎物前绝对的冷静,按住了他。
他从林姝手里捻起那颗糖,将那颗承载着甜蜜伪装的信物,用纸包裹,一同被碾碎。
他甩了甩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然后,他抬起眼,看向林姝。
那一刻,陆津言的脑海中,闪过无数过去的画面。
现在,是这颗来自过去的,带着死亡讯息的奶糖。
这不是一次次的孤立事件。
这是一场从头到尾,都围绕着她展开的,漫长而恶毒的绞杀!
敌人真正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北辰星”项目。
是她,林姝!
从她踏上北海这片土地,不,甚至在她还未踏上之前,她就已经被那张潜伏在黑暗中的巨网,死死盯上了。
他忽然就懂了。
懂了她为什么从不退缩,为什么永远冷静,为什么敢用自己做饵,用整个北海做棋盘,去跟那些看不见的敌人对弈。
因为她退无可退!
她不是在进攻,她只是在用一种最惨烈的方式,求生。
他之前那股想要将她锁起来的保护欲,那份“只要你安全就好”的自以为是,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廉价。
他不是在保护一个卷入风暴的女人。
他是在试图为一个早已身处战争中心的统帅,递上一面绣花的盾牌。
“我明白了。”
陆津言缓缓吐出三个字。
那股压抑在他胸口的,因后怕而生的滔天怒火与无力感,尽数褪去。
他终于看清了这盘棋。
也终于,看清了自己该站的位置。
不是她的前方,不是她的身后。
而是她的身侧。
是她最锋利的刀锋所指之处,为她挡开所有明枪暗箭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坚不可摧的盾。
“这不是警告。”
林姝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恐惧,只有被彻底点燃的战意,
“这是宣战。有人在提醒我,他们能让我身败名裂,也随时能让我无声无息地消失。”
她笑了,那笑容,冷酷。
“那就要看,是他们的网先收紧,还是我的更快。”
周海和李光大气都不敢喘。
“团长,这房子……”
“住下。”
陆津言打断他,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冷硬,
“把这里,变成一个铁桶。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只传话的老鼠给我揪出来。”
“是!”
新的家属院,因为这次突发事件,彻底变成了一个外松内紧的堡垒。
宋雄关得知消息后,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默默地,将自己警卫班里最精干的两个人,调来守在了楼下。
搬家的过程,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下午,就在众人忙得热火朝天时,对面小洋楼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军绿色毛衣,身形高挑,剪着齐耳短发的年轻女人,倚着门框,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
“我说,你们这是打仗呢?还是搬家呢?动静大得,我还以为敌特打到家门口了。”
女人的声音清脆,带着点沪市口音的爽利,和一丝毫不掩饰的调侃。
林姝回头,看到了她。
那女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眼明亮,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正毫不客气地打量着自己。
“你好,我们刚搬来,吵到你了。”
林姝客气地点点头。
“我叫赵虹,我爱人是军医院的外科医生,姓秦。”
女人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随即,她的目光落在林姝隆起的小腹上,眉毛一挑,“哟,还是个重点保护对象。看你这脸色,可不太好啊。”
她说着,竟自来熟地走了过来,伸手就要来搭林姝的手腕。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毫无征兆地,横在了她面前。
是陆津言。
他面无表情地挡在林姝身前,那双黑沉沉的眼,冷冷地看着赵虹。
“有事?”
赵虹被他那股生人勿近的煞气顶得一愣,随即,非但没怕,反而乐了。
“哟,陆团长,护食呢?”
她上下打量着陆津言,那眼神,像在看什么稀奇物种,
“我就是个医生家属,看她脸色不对,想给搭个脉。你这架势,是怕我吃了她?”
林姝拉了拉陆津言的衣角。
“你好,我叫林姝。”
“林姝?”
赵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睛倏地一亮,“你就是那个把高工那帮老学究说得哑口无言的林专家?”
这下,轮到林姝愣住了。
“我听我们家老秦说的,”
赵虹一拍大腿,热情瞬间高涨了好几度,
“他说院里都传疯了,说基地来了个天仙似的女财神,脑子转得比谁都快!原来就是你啊!”
她这番不加掩饰的夸赞和八卦,让屋里紧绷的气氛,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林姝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自己之前的事,版本已经传得相当离谱了。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仿佛真的回归了平静。
林姝在陆津言和宋雄关的双重“监视”下,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重点保护动物的生活。
每天,除了看书,散步,就是被赵虹拉着,听她讲家属院里的各种鸡毛蒜皮和八卦趣闻。
“……看见没,三楼那个李营长家的,昨天又跟他婆婆吵架了,为了一毛钱的布票……”
“还有一楼的王政委,别看他平时一脸严肃,我跟你说,他偷偷在阳台种了一盆含羞草,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赵虹就像一本活的家属院百科全书,她那张不饶人的嘴,总能把最无聊的日子,也说得活色生香。
林姝很喜欢和她待在一起。
那份久违的,属于女性之间的,轻松而无用的闲聊,像一缕温暖的阳光,照进了她那永远紧绷的、关于生存与战争的生活里。
陆津言也默许了赵虹的存在。
因为他发现,只要赵虹在,林姝脸上的笑,会多一些,也真实一些。
而他,则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那张看不见的网上。
那颗奶糖的主人,那个给原主下药的男同学,背景已经被宋雄关查了个底朝天——一个来自日本的归国华侨家庭,父母在战争时期曾有在“满铁会社”工作的经历。
线索,指向了最坏,也最清晰的方向。
这天,基地大礼堂放映内部电影《英雄儿女》。
王振山特意让自己的警卫员,过来请林姝和陆津言务必赏光,说是“丰富孕妇的精神文化生活”。
电影放到一半,灯光亮起,是中场休息。
王振山笑呵呵地走上台,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利用这个时间,我宣布一个好消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我们的林姝同志,为了‘北辰星’项目,不顾个人安危,劳心劳力,现在又怀着身孕,实在是辛苦了!我和组织上商量了一下,决定,为林姝同志,从上海,请一位经验丰富的保姆兼营养师,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这话一出,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陆津言的脸,却慢慢冷了下来。
林姝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王振山看着台下,目光落在林姝身上,那眼神,温和,慈爱,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关怀。
“林专家,这位阿姨,是我一个老战友的远房亲戚,知根知底,人特别好,尤其擅长做南方的月子餐。她后天,就到北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