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气,被一股浓郁的糖醋味浸透了。
陆津言的动作很笨拙。
他一个常年握枪的男人,此刻拿着一双小小的筷子。
他把那块剔了骨的排骨肉,小心翼翼地放进林姝的碗里,动作里带着一种与他冷硬外表全然不符的温柔。
林姝低头,小口地吃着,眼眶里那点水汽还没散去。
这味道,让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妈妈还在世时的厨房。
那时候,她还是个只会跟在妈妈身后撒娇的小女孩,踮着脚尖,扒着灶台,眼巴巴地等着那盘酸甜开胃的糖醋小排。
她以为,那样的日子,那样的味道,连同那个温暖的家,早就在时间的洪流里,被冲得一干二净了。
没想到,今天,在这个离家千里的海边,在这个冷冰冰的病房里,她又尝到了。
“慢点吃。”
陆津言看她吃得急,又夹了一块,继续他那笨拙的剔骨工作。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了战场上的杀伐果断,也没有了面对阴谋时的冰冷算计,只剩下一种最纯粹的专注。
林姝吃了两块,便觉得胃里又开始翻涌,她放下了筷子,轻轻摇了摇头。
“吃不下了?”
陆津言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嗯。”
林姝靠回枕头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刚才亮了许多。
“谢谢你。”
这三个字,她说得很轻,却让陆津言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看着她,那张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谢什么。”
他闷声说道,将饭盒盖上,那股格格不入的油烟味仿佛让他有些不自在,
“基地的炊事班做的。”
林姝看着他那双在指甲缝里藏着点洗不干净的油星子的手,没戳穿他。
她只是笑了笑,那笑意像初春的阳光,一点点融化了他周身的冰霜。
炊事班的大锅饭,做不出这种小灶单炒的精致。
这男人,不知道是闯进了哪个后厨,借了人家的锅灶,亲自给她做的。
一想到陆津言这个北海舰队的“活阎王”,围着个油腻腻的围裙,在烟熏火燎的灶台前跟一盘排骨较劲的样子,林姝就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又软又暖。
就在这时,宋雄关推门走了进来。
他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又恢复了那副总参精英的模样,只是那双红肿的眼睛,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手里提着个暖水瓶,看到桌上那只半旧的铝饭盒,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这个做哥哥的,在妹妹最需要他的时候,给的是猜忌和伤害;
而这个他一直看不上眼的丈夫,却给了她一碗热饭。
这种强烈的对比和愧疚,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只能靠着总参精英的架子强撑着,
“医生说,让你多喝热水。”
他走过来,倒了一杯水递给林姝,动作有些刻意地避开了陆津言。
他不是在嫉妒,他是在自责,试图重新夺回自己作为兄长的责任。
两个同样高大,同样骄傲的男人,一个哥哥,一个丈夫,此刻,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形成了一种微妙的,无声的对峙。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表达着对这个女人的关心。
一个送来了他能调动的所有物质资源,一个,则捧上了一份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滚烫的温暖。
“哥,你也坐。”
林姝看出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开口打破了这片尴尬。
宋雄关“嗯”了一声,拉过那张唯一的凳子坐下。
陆津言便只能像一尊沉默的门神,笔直地站在床边。
“高工……他们回去了?”
林姝问。
“回了。”
宋雄关点头,神色复杂,“我让他回去了。‘北辰星’的事,从今天起,除了你,谁说了都不算。”
他看着林姝,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信服,“京城那边,一号办公室已经签了字,给了最高授权。”
“小姝,你想怎么做,就放手去做。人手,设备,资金,都不是问题。”
他说完,看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陆津言,又补充了一句:“包括你的人身安全,从现在起,由总参警卫局和北海舰队,双重负责。”
“任何敢打你主意的人,先要问问国家的枪,同不同意。”
这是承诺。
是一个兄长,在经历了痛彻心扉的悔悟后,所能给出的,最坚实的后盾。
陆津言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他听出了宋雄关话里的意思。
这是在告诉他,林姝现在是国宝,他这个丈夫,要是再照顾不好,就不只是家务事那么简单了。
病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将空气中的尘埃,都染上了一层金色。
林姝觉得有些困了,她闭上眼,感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她的手,还输着液,有些冰凉。
忽然,她感觉到那根冰冷的输液管被一只宽大、粗糙的手掌轻轻托起。
是陆津言。
他没有说话,只是小心地将那截细长的管子在自己的掌心卷了两圈,用他滚烫的体温,去捂着那即将流入她身体的冰凉药液。
他以为她睡着了,动作很轻,却不知道,他掌心那点滚烫的温度,比直接握住她的手,更热进了她的心里。
林姝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宋雄关看着眼前这一幕,默默地站起身,将身上的军大衣脱下,轻轻盖在了林姝身上,然后,转身,走到了窗边,将这片小小的,属于他们夫妻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元师长推开门,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与激动。
“林专家!”
他甚至忘了敲门,声音都在发抖,“到了!到了!”
“什么到了?”
宋雄关皱眉。
元师长没有回答他,他的目光,只注视在林姝身上,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此刻,竟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船,靠港了!”
元师长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响亮,
“施密特的那艘船!伊万那头老狐狸,比我们预想的,快了整整三天!”
“那台IBM……那台我们做梦都想要的计算机,现在,就在北海的港口上!”
这话,惊醒了病房里所有的人!
陆津言的手猛地一紧,林姝只觉得被他握着的手背微微一痛。
宋雄关更是几步冲了过来,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林姝缓缓地睁开了眼。
那双因为病痛而略显黯淡的眸子,在听到“IBM”这个词的瞬间,立马亮起!
她撑着床,想要坐起来。
“别动!”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是陆津言的,急切,霸道,不容置疑。
另一道,是宋雄关的,紧张,关切,带着后怕。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同时按住了她的肩膀,动作里,是出奇一致的,紧张与担忧。
林姝看着他们,又看了看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
她知道,她的战争,还远没有结束。
她轻轻挣开他们的手,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陆津言,”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那双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里,映出他紧张的脸,
“给我准备一间无菌实验室,最高安保级别。把那台机器,像保护我的命一样,给我运过来。”
她又看向自己的兄长:“哥,去把高工请回来。告诉他,我要的,不是他的道歉。”
林姝深吸一口气,那张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光彩。
“我要他,和国内所有顶尖的专家,跪着,把这台机器,给我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