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把林姝累坏了的仗,总算打完了。
她紧绷的神经一松,肾上腺素立马退了个一干二净。
陆津言的身体反应永远比脑子快。
他想都没想,一个大跨步冲过去,就在她从椅子上软着往下滑的前一秒,长胳膊一捞,稳稳地把她抱进了怀里。
怀里这人,轻得像没重量,身子却冰得吓人。
那股她身上特有的、冷冷的清香,混着一股打赢之后的疲惫味儿,狠狠撞进了他胸口。
“林姝!”
他吼了一声,连自己都没发现声音里的惊慌。
怀里的女人闭着眼,睫毛长得跟小扇子似的,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脆弱的影子。
她眉头死死地拧着,一看就是在遭了大罪。
陆津言抱着她,这辈子第一次尝到什么叫手足无措。
他打横把她抱起来,大步走到那张大床边,小心翼翼地放下,又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做完这一套,他反而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嘛了。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杵在床边,眼神跟黏在她脸上似的,根本挪不开。
那张脸,平时冷得像冰块,谁靠近都能被冻伤,这会儿却一点防备都没有。
皮肤白得透明,底下的青色血管看得一清二楚,触目惊心。
一缕头发滑下来,黏在她汗湿的鬓角上。
陆津言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想用指尖特别、特别轻地帮她把头发拨开。
可指尖刚要碰到她冰凉的皮肤,又猛地停住了。
他怕吵醒她,更怕……吵醒自己心里那头快关不住的野兽。
最后,他只是特别克制地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
还好,没发烧,就是凉得瘆人。
他动作很轻,可手收回来的时候,大拇指还是没忍住,在她紧锁的眉心上轻轻滑过,好像想用自己的体温,把那里的痛苦给烫平了。
这一下还真管用。
林姝的眉头奇迹般地松开了一点,嘴里无意识地哼了一声,特别轻。
陆津言就这么杵着,全身都僵硬得不行,又有点暴躁,感觉就像守着个绝世宝贝,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就在这时,那个老式的转盘电话,又他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陆津言猛地回头,眼里冒着火,恨不得当场把那破玩意儿给砸了。
他走过去,一把抓起听筒,声音冷得能冻死人:“谁?!”
电话那头是元师长。
他好像被陆津言的火气给噎住了,停了半秒,才用一种又震惊又狂喜、话都说不利索的调门吼道:
“陆津言!那个巴甫洛夫……他突发脑溢血了!就刚才,挂了电话就犯病了!人已经不行了,苏联大使馆连夜派飞机来接!你们……你们他娘的到底干了啥?!”
陆津言握着听筒,没说话。
他能说啥?
说你手下的声呐专家,就用一个保姆的名字和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瑞士账户,在电话里就把一个前克格勃给“解决”了?
“师长,”他开口,声音又干又哑,“任务,完成了。”
电话那头,元师长倒抽一口凉气,声音大得像个破风箱。
“好……好!好小子!”
他连说了三个“好”,然后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
“上头的命令到了。这次谈判剩下的事,全交给安德烈。从今天起,他就是咱们的人了。”
“还有,”元师长清了清嗓子,语气严肃得不得了,
“林专家的那个算法模型,在京城引起了天大的轰动。
不止是声呐,这玩意儿在雷达、航天、甚至密码学上,都有颠覆性的价值。”
“上面决定,成立一个新的国家级重点项目。项目组,就设在咱们北海基地。”
陆津言的心,咯噔一下。
这意味着,她要留下来了。
也意味着,她要站上一个更高、也更危险的台子。
“下周,京城会派个联合工作组过来,跟林专家对接。带队的……是总参装备部的,说起来,你也认识。”
元师长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陆津言瞳孔猛地一缩的名字。
“宋雄关。”
陆津言的呼吸都停了。
宋雄关。
林姝的,亲大哥。
那个在电报里,登报跟她断绝关系的,家人。
他挂了电话,屋里安静得吓人。
他一回头,发现林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靠在床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没了算计和锋利,只剩下一片干干净净的疲惫。
很明显,她听见了那个名字。
陆津言走到床边,想说点什么,安慰也好,解释也罢,却发现说什么都特别苍白。
他最后只是拉过那张木头凳子,在她床边坐下,一句话不说地守着。
夜,很深了。
两人之间,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那条冰冷的河却似乎在悄然融化。
空气中漂浮着沉默,也酝酿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
过了很久,陆津言站起来,拿起那床军用毛毯。
他走到床边,床垫因他的重量微微下陷。
林姝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属于他的热源,正隔着薄薄的被子,缓慢地渗透过来。
黑暗中,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被角,心跳如鼓。
她听见他低沉的呼吸,然后是一句含混的,几乎被夜色吞没的叹息:
“……往里点。”
林姝的身体僵了僵,还是听话地往里挪了挪,为他腾出了一片空间。
床垫再次下陷,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黑暗让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她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终于忍不住,用气声问:“你……”
她想要问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一个字。
“嗯?”他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沙哑的安抚,“睡不着?”
“心跳太快了。”她小声地抱怨,像在说自己,又像在说给他听。
陆津言沉默了几秒,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的也是。”
这句坦诚的回应,瞬间抚平了所有的波澜。
原来,紧张的并不止她一个。
那份属于他的热源不再是侵略,而是一种无声的守护。
林姝紧抓着被角的手指缓缓松开,紧绷的神经也一根根软化下来。
不知不觉间,意识渐渐模糊,坠入了沉沉的梦乡。
这是他的退让,也是他的守护。
他用行动画下了一条新的底线——我的人,我的枪,现在,连我的床,都归你了。
黑暗里,他能感觉到身边女人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悠长。
就在他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黑暗中,一句特别轻、带着浓浓鼻音的梦话,钻进了他耳朵里。
“哥……”
那声音,就像个孩子,在梦里对自己最亲的人发出的,最无助的呼唤。
这一个字,无声地扎进陆津言的耳朵里,一路烫到了心口上。
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在黑暗里,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身边那个身体的轮廓,能闻到她头发上那股冷香。
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那个在他眼里什么都能搞定、算无遗策、甚至有点冷血的女人,不见了。
换成了一个只有在梦里才会脱下所有铠甲,无助地喊着亲人的孩子。
那个登报说不要她的,亲哥哥。
陆津言第一次,看见了她那座铜墙铁壁的堡垒下面,最深、最软的那道伤口。
那道伤口,还在流血。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胸口,堵得他发慌。
他想伸出手,想把这个在梦里都睡不安稳的女人,抱进自己怀里。
可他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却到底没敢落下去。
最后,他只是把自己盖着的军用毛毯,又往她那边,掖了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