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三号仓库。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的味道,阳光从破败屋顶的窟窿里照进来,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柱。
孙建国坐在一个废弃的油桶上,双手死死地攥着膝盖,掌心全是汗。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沾着机油的工服,但他的眼神,却不再是昨日的惶恐,而是一种被逼上绝路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从仓库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斯文,儒雅,像个大学教授,正是谢尔盖·伊万诺夫,代号“响尾蛇”。
“孙师傅,”
他笑得很温和,声音里带着一种能让人放松警惕的磁性,
“药,我带来了。德国拜耳的原厂货,救了欧洲不少人。”
他将一个小小的药瓶,放在了孙建国面前的油桶上。
那瓶子在光柱下,反射着亮光。
孙建国死死地盯着那瓶药,喉结上下滚动,呼吸都变得粗重。
“图纸呢?”
谢尔盖问,语气依旧温和。
孙建国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厚厚的纸卷。
谢尔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他伸出手,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那个纸卷的瞬间——没有枪声,没有预警。
他身后的阴影,活了。
一只手从后面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一把锋利的军用匕首,冰冷的刀背已经贴上了他的喉咙。
谢尔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受过最专业的训练,身体下意识地就要反抗、挣扎!
可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另一个黑影从侧面扑出,膝盖狠狠地顶在他的后腰麻筋上。
一股剧痛和麻痹感瞬间窜遍全身,他浑身的力气,瞬间泄了个干净。
陆津言从光柱中一步步走出。
他没有看那个被他手下两个侦察兵死死按在地上的谢尔盖,他的目光,落在了孙建国身上。
孙建国还保持着递出图纸的姿势,整个人都吓傻了。
陆津言走到他面前,拿过他手里那个假的图纸包,又拿起了油桶上那瓶药。
他将药,塞回了孙建国的手里。
“拿着。”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这是你应得的。”
说完,他转过身,对着那个已经被缴械、被堵住嘴、还在拼命挣扎的“响尾蛇”,只下达了一个字。
“带走。”
……
当陆津言带着一身寒气回到那间屋子时,林姝正坐在那张巨大的老板桌后,慢条斯理地,削一个苹果。
长长的、完整的果皮,垂落在她手边,像一条红色的皮带。
“活口?”
她头也没抬。
“嗯。”
陆津言在她对面坐下,将那把从谢尔盖身上搜出的、淬了毒的钢笔,扔在了桌上。
林姝看了一眼那支钢笔,又看了看陆津言那张紧绷的、线条冷硬的脸。
“辛苦了,陆联络官。”
她将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
陆津言没有接。
林姝也不在意,自己咬了一口,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她吃完半个苹果,才将那张来自莫斯科的明信片,从口袋里拿出来,推到了他面前。
陆津言的目光,落在了那张稚嫩的、歪歪扭扭的图画上。
一个扎辫子的小女孩,牵着一个笑脸盈盈的保姆。
“巴甫洛夫最大的弱点,不是贪婪,不是好色。”
林姝的声音很轻,“是自负。”
“他以为他掌控了一切,掌控了安德烈,掌控了谢尔盖,甚至掌控了你我。”
“他以为,他才是那个唯一的,下棋的人。”
林姝拿起桌上那部黑色的转盘电话,这一次,她没有找接线员。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从那台进口录音机上拆下来的零件,熟练地在电话线上接驳了几下。
然后,她开始拨号。
不是军区的内线,而是一个陌生的、冗长的国际号码。
电话,通了。
那头,传来一个睡意惺忪的、带着浓重俄语口音的男声。
是巴甫洛夫。
林姝没有说话,她只是按下了那台银灰色录音机的播放键。
孙建国那带着哭腔的、感恩戴德的声音,从喇叭里传了出来,清晰,且充满了力量。
“……我老孙这条命是国家的,是厂子的!我……我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组织的恩情啊!”
电话那头,巴甫洛夫的呼吸声,瞬间变得粗重。
录音放完了。
林姝关掉录音机,才拿起听筒,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俄语,缓缓说道:“巴甫洛夫先生,早上好。”
“你的‘响尾蛇’,牙被拔光了。”
“你那几个想点燃的火柴,现在,都湿透了。”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她将那张画着保姆的明信片,举到自己眼前,仿佛巴甫洛夫能透过电话线看到一样。
“顺便告诉你一件事,”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魔鬼的低语,却一字一句,敲碎了对方最后的防线。
“我的人,刚从莫斯科发回消息。你最疼爱的女儿,她的那位保姆,已经帮你提前考察过瑞士的风景了。”
电话,挂断。
那声宣告巴甫洛夫死刑的“咔哒”声,在死寂的屋里,震得陆津言耳膜嗡嗡作响。
他看着那个女人,她还维持着讲电话的姿势,清瘦的背影在灯光下。
瑞士的保姆,莫斯科的消息。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证明她调动了远在万里之外的棋子,精准地,将死了对方的王。
这一刻,陆津言清晰地意识到,他之前对她的所有认知,都错了。
她不是什么需要保护的专家,也不是什么需要照顾的孕妇。
她是一场战争。
一场他从未见过,也永远无法参与的,战争。
而他,是她顺手抄起的一把枪。
就在这时,那柄“利刃”晃了一下。
林姝的身体一软,话筒从掌心滑落,在桌上磕出一声闷响。
她整个人都靠在了那张巨大的红木老板椅上,脸色在灯光的映照下,白得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