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灯的光,将屋子分成明暗两半。
林姝站在地图前,指尖落在那片被红笔圈出的废弃仓库上。
姿态从容,仿佛一位即将落子的棋手。
陆津言的心跳,被她这个动作带得顿了一拍。
他看着那个女人,她瘦削的身体里,仿佛藏着一支装备精良、算无遗策的军队。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质疑。
作为一个军人,当指挥官的指令清晰到能看见敌人头颅滚落时,唯一要做的就是执行。
他转身,大步出门。
夜风灌入楼道,寒意刺骨,却压不住他体内翻涌的燥热。
他直接去了团部作战室。
“紧急集合!”
一声令下,他手下最精锐的侦察连,在三分钟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操场上。
没有喧哗,只有金属和皮革摩擦的细碎声响。
“目标,东郊三号仓库。任务,布袋。”陆津言的声音在夜色中,冰冷,
“我要你们把它变成一个插翅难飞的铁桶。一只苍蝇飞进去,都得留下翅膀。”
他不需要解释。
他的兵,只需要他的命令。
侦察连长周海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锐利。
“保证完成任务!”
士兵们散去,消失在夜色里。
他们会用铁丝网,用地雷,用最隐蔽的观察哨和最致命的火力点,将那个废弃仓库,变成一座真正的坟墓。
陆津言没有回那间屋子。
他站在操场中央,点了一根烟。烟头那点猩红的火光,映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明暗不定。
他想起了林姝夹起那块鱼肉,放进他碗里的动作。
想起了她苍白的脸上,露出的那个冰冷的、充满杀气的笑。
这个女人,用最软的手,捅最狠的刀。
她把他当枪,当盾,当棋子,却又会笨拙地,给他一碗热汤。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气呛得他肺管子生疼。
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排斥。
甚至,有点该死的……享受。
享受这种被她算计,被她驱使,然后看她将所有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诡异的快感。
他疯了。
天亮时,他回到了那间屋子。
林姝已经醒了,正坐在桌前,用那支英雄钢笔,在一张新的地图上,画着什么。
“都安排好了?”她头也没抬。
“嗯。”陆津言在她对面坐下,一夜未睡,眼中的血丝又多了几分。
“巴甫洛夫的人,什么时候会动?”他问。
“今天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林姝的笔尖在地图上一点,
“这是人精神最疲惫,警惕性最低的时候。‘响尾蛇’那种老特务,最喜欢在这种时候动手。”
她算得如此精准,仿佛已经看过了这场战争的最终录像。
“他会先接触谁?”
林姝终于停下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陆津言的脑子里,闪过那三张脸。孙建国的老伴,老焊工的赌鬼儿子,老车工的女儿。
“老焊工。”他沉声道,“他的儿子是最大的变数,最容易被抓住把柄,一击致命。”
林姝笑了。
“不。”她摇头,“是孙建国。”
陆津言皱眉。
“赌徒和渴望前途的年轻人,欲望都写在脸上,太好利用,反而容易出破绽。”
林姝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而孙建国,他是个老实人,他的诉求最简单,也最致命”
“他想让他老婆活下去。”
“这种源于情感的软肋,最坚固,也最容易被‘响尾蛇’那种人,当成撬开大门的钥匙。”
她顿了顿,那双清亮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
“他会告诉孙建国,他有办法从欧洲弄到特效药。代价,是让他去维修车间,弄一份新型螺旋桨的图纸。”
陆津言的心,沉了下去。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这一切,他毫不怀疑,孙建国会动心。
“你怎么……”
“叮铃铃——!”
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林姝拿起听筒。
电话那头,是周海压低了的声音:
“报告!鱼,上钩了!目标人物‘响尾蛇’,刚刚接触了孙建国。两人约定,下午四点,在三号仓库见面!”
一切,分毫不差。
陆津言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他看着那个挂了电话,又重新拿起笔的女人,感觉自己像在看一个妖怪。
“我去仓库。”他站起身,声音干涩。
“去吧。”林姝头也没抬,“收网的时候,动静小点。我需要一个活口。”
陆津言走出屋子,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不真实。
他走到楼下,正准备上车。
屋里的电话,又响了。
是警卫员小陈,从一楼的岗哨亭打上来的。
林姝拿起听筒。
“林专家!”小陈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激动,
“刚才,安德烈先生……不,是安德烈同志,他托人给您送来了一样东西!”
林姝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什么东西?”
“一张……一张从莫斯科寄来的明信片,背面,好像画着一个……一个保姆?”
电话那头,小陈的声音绷得像根拉紧的弦。
林姝拿着听筒,目光落在窗外那片被晨光染成灰蓝色的海面上。
“送上来。”
她挂了电话,屋里重归于静。她没有催促陆津言,也没有回头看他。
她只是安静地站着,正在思考盘算着。
五分钟后,小陈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双手捧着那张薄薄的卡片。
明信片很普通。正面是白雪皑皑的红场,洋葱头教堂的穹顶在阳光下显得不真实。
背面,没有太多的字。
只有一行用俄文写的、潦草却有力的字迹:“货已上船,航向日内瓦。”
字迹下方,是一个孩子用蜡笔画的、歪歪扭扭的简笔画。
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牵着一个戴着头巾、笑容慈祥的妇人。
在那个妇人的脚下,签着一个名字。
喀秋莎。
林姝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张稚嫩的图画。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却泛起了一层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寒光。
安德烈,交出了他最后的投名状。
她将明信片收好,放进口袋。
然后,她才转过身,看向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男人。
“你的口袋,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