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听筒被她轻轻放回,那声“咔哒”,将屋里所有的声音都停了。
陆津言的血液在耳中轰鸣,理智被她那通疯狂的电话彻底焚毁。
他动了。
一步步向她走去。
高大的身影将那点月光完全吞噬,他伸出手,目标不是桌上的枪,而是她。
铁钳般的手指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你再说一遍。”
他俯下身,滚烫的气息混杂着烟草和怒火,喷在她的脸上。
那双眼,已不是血丝密布,而是烧成了两片暗红的炭火。
林姝被迫仰起头,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她蹙了蹙眉,但眼神却依旧是那片寒潭,不起波澜。
“放手。”
她开口,声音不大,“你弄疼我了。”
“疼?”
陆津言冷笑,捏着她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另一只手伸向桌上那把枪,
“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疼!跟我回去,哪儿也不许去!”
他要把她锁起来,锁回这间屋子,用他的方式,让她绝对安全!
林姝看着他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忽然问:“陆津言,你上过战场,见过缺胳膊断腿的战友吗?”
陆津言的动作一滞。
“你见过被炮弹炸得血肉模糊,连一块完整的皮都找不出来的尸体吗?”
他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一丝。
“巴甫洛夫不是军人,他是克格勃,是屠夫。”
林姝的语速不快,却字字诛心,“他用安德烈的女儿当刀,这把刀,只会捅向最让他忌惮的人。今天是我,明天就会是梁主任,是元师长,是任何一个挡在他前面的人。”
她反手,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巧劲,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掌中挣脱。
她没退,反而上前一步,几乎贴上他的胸膛。
“你去审安德烈,用你的方式,能得到什么?一个疯子,或者一具尸体。”
“巴甫洛夫会把他塑造成一个被我们逼死的英雄,再换一把刀,继续他的游戏。你的暴力,只会成为他手中最高明的棋子。”
“而我,”
她仰起脸,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燃着疯狂的光,“我要做的,不是杀了他,也不是逼疯他。”
“我要,策反他。”
策反。
这个词,击中了陆津言最核心的军事认知。
“我要让安德烈这把刀,调转方向,插回他的主人胸口。我要让他心甘情愿地,为我所用。我要让巴甫洛夫亲眼看着,他最得意的作品,是怎么把他送进地狱的。”
陆津言彻底哑了。
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蛮力,在她这番滴水不漏的、疯狂又精准的逻辑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引以为傲的战斗经验,此刻显得如此粗糙、原始。
他看着她,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她。
她不是什么需要保护的娇弱孕妇,她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来自华尔街的鲨鱼。
而他,是她选中的,最锋利的牙。
许久,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几个字:“我怎么信你?”
“你不用信我。”
林姝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片灼热的空气。
她拿起桌上那把枪,动作熟练地退出弹夹,检查了子弹,再“咔”地一声,重新上膛。
她将枪,塞回他手里。
冰冷的钢铁,带着她指尖的余温,重新回到了他的掌控。
“你只需要信它。”
她的手指,点了一下他握着枪的手背,
“半小时。如果我没能策反他,那就证明我的判断错了。到时候,你冲进去,一颗子弹解决安德烈,另一颗,解决我。”
她顿了顿,抬眼看他,那眼神平静得残忍。
“这是战场,陆联络官。战场上,没有撤退,只有胜负,和生死。”
陆津言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握着那把枪,那把本该由他掌控的武器,此刻却成了她用来束缚他的,最沉重的枷锁。
他输了。
输得心服口服,又憋屈至极。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从墙角的铁皮箱里,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带着血槽的军用匕首。
他走回来,将匕首,塞进了她制服的袖口里。
“如果他敢碰你,”
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往他脖子上捅。”
这是他最后的让步,也是他作为军人,能给出的,唯一的保护。
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走出了门。
那半小时,对他而言是煎熬。
他检查了枪支,选好了狙击点,每一步都冷静得可怕,唯有那扣在扳机上的指节,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夜,冷。
海边的三号礁石,像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兽,任由冰冷的海浪一遍遍地拍打、冲刷。
林姝一个人,走向那片黑暗。
她身上那件深蓝色的干部制服,在夜风里被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孤独的战旗。
陆津言隐在五十米外的一处断崖阴影里,身体与冰冷的岩石融为一体。
他举着军用望远镜,镜片里,那个瘦削的背影,轮廓分明。
他的手指,就扣在扳机上。
海风里,全是咸腥和冰冷的味道,搅得他心神不宁。
就在这时,另一道身影,从礁石的另一侧,踉踉跄跄地出现了。
是安德烈。
他没有穿代表团的西装,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像鬼,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他看见了林姝,脚步一顿,像是看见了来索命的魔鬼。
林姝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望远镜里,陆津言看见安德烈的手,伸向了怀里。
那里,有一个微微凸起的轮廓。
是刀。
陆津言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他握枪的手,稳如磐石,枪口,已经锁定了安德烈的心脏。
他等待着,等待着那个男人任何一丝异动,等待着那声他绝不想听到的尖叫。
可林姝什么也没做,只是对着那个濒临崩溃的男人,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只手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白皙,空无一物,却像带着某种魔力。
然后,她开口了。
陆津言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五十米的距离,海风会吞噬掉所有的声音。
他只能从望远镜里看到她的嘴唇在动,看到她脸上那抹近乎温柔的神情。
而那句话,那句他听不见的话,却像一道惊雷,劈中了那个叫安德烈的男人。
“安德烈,”
她说,用的是一种近乎安抚的俄语,“别怕,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那句俄语,温柔得像母亲的摇篮曲,却让安德烈浑身剧震,
握刀的手猛地一僵,眼中的疯狂被巨大的震惊与恐惧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