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空气,在林姝话音落下的瞬间,气氛立马变了。
所有声音都停了。
只剩下巴甫洛夫手腕上那块欧米茄手表,金色的表盘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安德烈·沃尔科夫脸上的血色明显少了。
他嘴唇哆嗦着,看向巴甫洛夫的眼神,从震惊,到怀疑,最后沉淀成一片深不见底的、被背叛的绝望。
他父亲的劳改营,他童年的噩梦,原来都浓缩在身边这个“长辈”手腕上这块锃亮的名表里。
巴甫洛夫,这位前克格勃的行动组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那只准备拉开椅子的手,还停在半空中。
中方的人全都懵了。
梁主任张着嘴,忘了自己准备好的开场白。
他们以为这是一场技术与价格的拉锯战,谁也没想到,开场就是一记直捣黄龙的诛心之刀!
陆津言的心脏,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他看着那个安坐在椅子里的女人,她甚至没有抬高声调,就用几句话,将对方的阵营从内部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这是她的战场。
阴谋,人心,利益,谎言。
她玩弄这些,就像他玩弄子弹和刺刀一样,熟练,且致命。
终于,巴甫洛夫动了。
他缓缓收回手,随即,发出一阵刻意夸张的大笑,试图打破这片死寂。
“哈哈哈哈!多么精彩的故事!我亲爱的中国同志,你们从哪里请来了这么一位会讲故事的……美丽女士?”
他故意加重了“女士”两个字,眼神里的轻蔑和傲慢重新聚拢,试图用性别的标签来消解她话语里的攻击性。
“我们是来谈钢铁和发动机的,不是来听莫斯科的家庭伦理剧。”
他一挥手,姿态重新变得高高在上。
梁主任的脸色涨红,正要开口。
“哐!”
一声巨响。
是陆津言。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动作不快,但那张被他带动的木椅与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噪音。
整个会议室的视线,瞬间被他吸引。
他站在林姝身侧,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
军装笔挺,武装带上的手枪黑沉沉的,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他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抬起手,用一种极其缓慢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动作,将自己腰间枪套的搭扣,“啪”的一声,解开了。
然后,他那双淬了冰的眼睛,就那么一言不发地,钉在巴甫洛夫身上。
没有愤怒,没有警告。
只有一片纯粹的、来自食物链顶端的,冷。
那眼神在说:你,可以继续。
但后果,自负。
巴甫洛夫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作为前克格勃,他识得这种眼神。
这不是外交官的抗议,这是一个一线指挥官在战场上锁定目标时的眼神。
一股冷汗,从他的后背渗了出来。
这个男人,是来真的。
会议室里,针落可闻。
林姝靠在椅背上,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那份从容,仿佛身后站着的,不是一个随时可能拔枪的男人,而是一个为她研墨的书童。
最终,是巴甫洛夫先败下阵来。
他干笑两声,拉开椅子坐下,语气生硬地转换了话题:“好吧,好吧,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我们……我们还是来谈谈合作吧。”
他避开了林姝的视线,转向梁主任。
但梁主任,此刻却看向了林姝。
整个会议室,所有中方人员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集中到了那个气定神闲的女人身上。
她,才是这里的主帅。
林姝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她抬起眼,看向巴甫洛夫,唇角勾起一个冷淡的笑意。
“巴甫洛夫先生,既然您酒醒了,那我们就谈正事。”
“关于贵方提出的,以三艘破冰船的技术,换取我们旅顺港十年民用停泊权的方案,”
她将那份苏方提交的方案书,用两根手指,轻轻推向桌子中央,“我们认为,这个方案,缺乏最基本的诚意。”
她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清亮的眼睛。
“或者说,你们觉得,我们中国人的脑子,就只值三艘你们六十年代淘汰下来的二手船?”
她的声音,通过同声传译的耳机,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苏联代表的耳朵里。
巴甫洛夫的脸色,瞬间由白转为猪肝色。
他精心准备的所有谈判策略,在开场这短短十分钟内,被彻底击碎。
节奏,完全被这个女人掌控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成了一场精准的肢解。
林姝没有再提那块表,但那块表,却扎在每一个苏联人的心上。
她用对方自己提供的钢材屈服强度数据,反证了他们船体设计的缺陷;
又引用了一条三天前刚刚生效的国际海洋公约,将他们所谓的“技术优势”贬得一文不值。
她的大脑,像一台精密的超级计算机,将对方的傲慢、贪婪和陷阱,一一拆解,碾得粉碎。
陆津言就坐在她身侧,从始至终,没有再说一个字。
但他身上的那股肃杀之气,却笼罩着整个会场。
他用他的存在,为她构建了一个绝对安全的角斗场。
上午的谈判,结束了。
苏联代表团几乎是落荒而逃。
巴甫洛夫走在最后,当他经过陆津言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年轻人,你的枪,最好能一直保护她。”
陆津言眼皮都没动一下。
人,都走光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中方的人。
梁主任和几个专家围了上来,看着林姝的眼神,像在看偶像。
林姝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脱力地陷在椅背里,脸色透着一种纸一样的惨白。
陆津言的眉头死死拧成一团。
他拨开众人,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将她从椅子上半扶半抱地搀了起来。
“走了。”
他只说了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回到那间塞满了新家具的小屋。
陆津言反手关上门,转身,倒了一杯温水,硬塞进她手里。
林姝的指尖冰凉。
她喝了两口,胃里那股翻腾的恶心感才稍稍平复。
陆津言就那么站在她面前,高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盯着她,看着她连握稳杯子都有些吃力的手。
会议室里那个言辞如刀、气场全开的女人,和眼前这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麻烦”,两个身影在他脑中疯狂地重叠、撕扯。
“那块表,”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在问情报来源。
这是在问,她。
问她那颗大脑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他无法理解的秘密。
林姝抬起头,那双失却了谈判桌上所有锋芒的眼睛,静静地望向他布满血丝的眼底。
她没有回答。
她只是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陆津言,”
她的声音很轻,却直击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你杀过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