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得能听见水泥地吸走体温的声音。
林姝没睡着。
她能感觉到身侧那片空旷的床垫,和地板上传来的,那个男人沉稳到压抑的呼吸声。
他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宣告他的底线,守护他那片被急剧压缩后、所剩无几的男性领地。
可笑,又可悲。
林姝缓缓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黑暗里,她唇角勾起一抹冷嘲。
陆团长,你这点道行,在华尔街,连实习生都斗不过。
…
次日,天还未亮透,陆津言就醒了。
生物钟比闹钟更准。
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巨大席梦思的床腿。
身体的僵硬和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无声地提醒着他昨夜的选择。
他面无表情地坐起身,将那床薄薄的毛毯,用一种快到出现残影的速度,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块。
然后,他听见了床上传来的动静。
“醒了?”
林姝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却清醒得没有一丝睡意。
陆津言的动作顿住。
他没回头,只“嗯”了一声,喉咙又干又涩。
“地铺睡着还习惯?”
她又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候天气。
陆津言终于转过身。
他看见她半倚在床头,身上那件宽大的病号服领口微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她的头发微乱,整个人透着一种刚睡醒的、毫无防备的慵懒。
那画面,在他心上轻轻刮了一下。
“还行。”
他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站起身,准备去洗漱。
“哦,”
林姝点点头,慢条斯理地掀开被子,坐到床沿,双脚悬在半空,轻轻晃了晃,
“既然陆团长这么喜欢,那今晚就继续。”
陆津言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他回头,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她说什么?
林姝无视他眼中的风暴,自顾自地说:“只是这屋子不大,你这么大一个人躺在地上,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说着,目光在地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回他身上,语气天真又无辜。
“陆团长,总不能让我踩着你过去吧?”
羞辱。
这是一种比直接命令更甚的羞辱!
陆津言的拳头在身侧攥紧,一股怒意烧上头顶。
他活了二十六年,从新兵连的刺头,到全军最年轻的团长,没人敢用这种方式挑衅他!
他三两步冲到床边,高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林姝!”
他从牙缝里挤出她的名字。
林姝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脸上却不见丝毫惧色。
“怎么?”
她挑眉,“我说得不对?还是陆团长觉得,你睡哪儿的自由,比我下床的自由更重要?”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一个居高临下,气息沉重;一个安然坐着,眼神淡漠。
空气里,全是即将引爆的火药味。
就在这时——“铃铃铃——!”
一阵刺耳急促的电话铃声,骤然划破了屋里的死寂。
是那部崭新的、黑色的转盘电话机。
陆津言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硬生生浇熄了一半。
他愣住了。
林姝的反应却平淡无波,仿佛这通电话本就在她的剧本之内。
她轻巧地从床上下来,绕过他,走到了那张巨大的老板桌前。
她拿起听筒,动作熟练。
“喂,你好。”
陆津言听见她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公事公办却又带着绝对自信的语气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威严的男声,因为电流而有些失真,但陆津言还是瞬间就听了出来。
是元师长。
“林专家,我是元振华。”
元师长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焦急,“昨晚,我们连夜测试了你的算法模型,成功了!百分之百的成功!”
“嗯,意料之中。”
林姝的回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份平静,让电话那头的元师长都噎了一下。
“咳,”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现在有个紧急情况。苏联那边派了一个贸易代表团过来,说是要洽谈民用船只的技术出口,但我们怀疑,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来试探我们声呐技术的虚实。”
林姝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谈判地点,就在我们基地。时间,是明天上午。”
元师长的声音沉了下来,“对方的首席代表,是个出了名的老狐狸,叫巴甫洛夫。我们这边的谈判组,压力很大。”
“所以?”
林姝问。
“所以,我们需要你。”
元师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林专家,我需要你加入谈判组,作为我们的技术顾问和首席策略师。我们需要你的大脑,更需要你的嘴!”
陆津言站在一旁,将这通电话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
她又要上战场了。
那个他刚刚才用食物和休息,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身体,又要被她毫不吝惜地,投入到另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里。
不行。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脑子里冒了出来。
“但是,”
林姝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只要我们能办到!”
元师长立刻道。
林姝的目光,越过那部黑色的电话机,落在了那个还僵在原地的男人身上。
“我需要一个助手。”
她说,“一个绝对服从命令、执行力强、并且能保证我绝对安全的,军事联络官。”
电话那头,沉默了。
元师长在飞快地权衡。
“谁?”
他问。
林姝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看着陆津言,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闪着一种洞悉一切、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光芒。
“你们北海舰队最年轻、最能打的那个团长,”
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通过听筒,传到了元师长的耳朵里,也传到了那个男人的耳朵里。
“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