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咔”的一声挂断。
屋里,安静极了。
刚才那个电话里的消息冲击力太大了,让陆津言感觉脑子里火辣辣的,整个人都缓不过劲来。
他成了她的助手。
不,是“军事联络官”。
一个被她当着他顶头上司的面,亲口“册封”的职位。
陆津言的胸膛里,憋闷,沉重,却又烧着一簇无名火。
他看着那个女人,她施施然地转过身,乌黑的发丝擦过她苍白的脸颊,仿佛刚才那个在电话里运筹帷幄、言辞凿凿的人不是她。
她走回床边,坐下,拿起桌上那本德文期刊,又翻了起来。
无视。
最彻底的无视。
陆津言的理智,在那一刻被烧断了。
他动了。
没有怒吼,没有质问。
他只是迈开长腿,三两步跨到她面前。
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压迫感,将那盏绘图灯投下的光线,尽数吞没。
他伸出手,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书,“啪”地一声合上,扔在桌上。
林姝抬起头。
她靠在椅背上,仰视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没有惊慌,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椅背上,将她困在了椅子和他胸膛之间那片狭小的空间里。
他呼出的气息,带着烟草和怒火的味道,滚烫地喷在她的脸上。
“工作。”林姝吐出一个词。
“工作?”陆津言冷笑,眼底的血丝因愤怒而愈发狰狞,“把我当猴耍,也是你的工作?”
“陆团长,”林姝的视线,从他紧绷的下颌,移到他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嘴唇上,“你可能误会了。”
“我选你,与你是不是我的‘丈夫’,毫无关系。”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剖开他所有的伪装。
“第一,安保。面对苏联人,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
“整个北海舰队,你是最强战力,这一点,元师长也默认。”
“第二,权限。谈判桌上的每一秒,都可能需要后方情报的即时支持。
你的团长身份,让你有权限在最短时间内,调动我需要的任何资源,而不需要通过繁琐的汇报流程。”
“第三,”她微微前倾,凑近他,呼吸间带着一股清冽的气息,打在他脸上,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需要一个绝对听从我指令的执行者。”
“而你,陆团长,你高傲,固执,不屑于办公室政治。所以,你最安全,也最好用。”
她说完,靠回椅背,拉开了两人之间那点危险的距离。
“这与私人感情无关。”她下了结论,“这叫,知人善用。”
陆津言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她把他剖析得清清楚楚,把他那点可悲的自尊和骄傲,都变成了她选择他的理由。
他一身力气,却无处可使。
“所以,”他几乎是咬着牙说,“我就得睡在地上,被你呼来喝去?”
“那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要求。”林姝淡淡道,
“军人的荣誉感,不该用在赌气上。席梦思很宽,足够睡两个人。是你自己,把它变成了你的‘上甘岭’。”
陆津言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猛地站直身体,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想发火,想把眼前这张伶牙俐齿的嘴堵上,想把这个搅乱他所有秩序的女人,从他的世界里扔出去。
可他不能。
她是“林专家”,是元师长都要客客气气对待的“国宝”。
而他,是她的“军事联络官”。
一股深切的、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他看着她,忽然发现,从她踏入这个家属院开始,他就一直在输。输得一败涂地。
许久,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认了。
林姝看着他那副被强行压抑着怒火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她站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老板桌后。
那一刻,这张桌子,仿佛成了她的王座。
她拿起桌上一支崭新的钢笔,在一张空白的稿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巴甫洛夫。
“明天谈判之前,”她将那张纸,推向桌子的边缘,声音里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上位者的指令感,
“我要看到关于这个人的全部资料。他的履历,他的性格,他的战绩,他的谈判风格,甚至他喜欢喝什么牌子的伏特加,抽什么牌子的香烟。”
她抬起眼,看向他。
“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陆联络官。”
陆津言没有动。
他只是盯着那张纸上那个陌生的俄文名字。
林姝也不催他。
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那包曹莲花送来的红糖,又拿起桌上陆津言的那个搪瓷缸,自顾自地,走向了门口的热水瓶。
她舀了两勺红糖,冲了满满一缸子热水,用勺子轻轻搅动。
然后,她端着那缸热气腾腾的红糖水,走回来,不是自己喝,而是“啪”的一声,放在了陆津言面前的桌上。
“嗓子都快哑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关心一个不懂事的下属,“润润吧。”
说完,她没再看他,径直走向那张巨大的席梦思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用背影,对着他。
陆津言站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法。
他低头,看着眼前那缸冒着甜腻香气的红糖水,又抬头,看着那个已经躺下的、瘦削的背影。
愤怒,屈辱,烦躁……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江倒海,最后,却都化成了一种他自己都无法言说的,古怪的滋味。
他端起那缸水,滚烫的温度,烫着他的掌心。
他一口气,喝了大半。
一股粗暴的、直接的甜,瞬间灌满了他的口腔,冲刷着他干涸的喉咙。
他放下搪瓷缸,拿起那张写着“巴甫洛夫”的纸条,一言不发,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夜,很深。
他需要去一趟军区的档案室。
他需要动用他的权限,去完成她交代的,“第一个任务”。
他刚走到楼下,就看见一辆军用吉普,停在了院子里。
元师长的秘书,正站在车边,焦急地等着他。
“陆团长!”秘书看见他,立刻迎了上来,递给他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
“师长让我把这个给您送来,这是关于苏方代表团的紧急情报。”
陆津言接过纸袋。很沉。
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问:“还有事?”
“有!”秘书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师长交代,从今天起,您的配枪,可以二十四小时,合法带入生活区。”
陆津言的瞳孔,猛地一缩。
秘书压低了声音,几乎凑到他耳边。
“师长说,那个巴甫洛夫,背景不干净。他以前,是克格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