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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这靠枕里有乾坤

作者:赤壁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天光,从窗户的铁栏杆间挤进来,在地板上切出几道明亮的条纹。


    林姝醒了。


    身体里那股熟悉的、被掏空后的疲惫感,提醒着她昨夜大脑超负荷运转的事实。


    她坐起身,视线习惯性地扫向墙角。


    行军床已经收拾妥当,军大衣也不见了。


    他走了。


    林姝没有立刻下床。她伸手,拿过那个小陈送来的,崭新的布包靠枕。


    靠枕的面料是普通的蓝布,里面填充的棉花很足,很厚实。


    她靠在床头,将枕头垫在腰后。


    嗯?


    她的动作停住了。


    指尖,隔着布料和棉花,触碰到了一个有棱角的、硬邦邦的东西。


    不是棉花结成的疙瘩。


    林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将靠枕翻过来,仔细地,在缝合的边缘摸索着。


    在靠枕的下侧,她找到了一个用同色线缝合的、极其隐蔽的开口。


    线脚很粗,打的结是军人常用的那种,死结。


    她没有工具。


    她用指甲,一点一点地,去抠那个死结。


    结,纹丝不动。


    林姝没有放弃。她换了个方向,开始研究缝合的针脚。


    针脚很大,不均匀,看得出缝合的人,没什么耐心。


    她找到了线头,用牙,轻轻咬住,然后,用力一扯。


    “嘶啦——”


    一声细微的、布料被撕开的声响。


    她将手,伸进了那个破口里。


    指尖,先是触碰到了一片柔软的棉花,然后,是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她将那个油-纸包,掏了出来。


    油纸包不大,被折叠得方方正正。


    她打开。


    里面,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


    一张十块的,几张一块的,还有些毛票。


    钱的下面,压着几张小小的、印着不同图案的票券。


    粮票,布票,还有一张工业券。


    林姝看着手心里的这些东西。


    她的大脑,那台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着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给她推送出了一条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分析结果。


    钱,是她的。


    是她那几个从未拆开过的稿费信封里的。


    她记得那个十块钱的边角,有一个小小的折痕。


    而票券,是他的。


    这个靠枕,是他的警卫员送来的。


    所以,这包东西,是他放进去的,这不是馈赠。这是一次结算。


    他用她的钱,加上他的票,支付了她昨夜那四个小时的“劳动报酬”。


    他承认了她的价值,并将她赚取的“资产”,以这种笨拙的、隐秘的、却又带着绝对尊重的方式,交还给了她。


    你贡献脑力,我提供资源。


    一场公平的、升级版的,交易。


    林姝缓缓地,将那些钱和票券,重新用油纸包好。


    然后,她将那个油纸包,塞回了靠枕的夹层里。


    她没有去试图复原那个被她扯开的线头。


    她就那么让那个小小的破口,留在那里。


    一个无声的、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契约的漏洞。


    七点整。


    门,准时被推开了。


    陆津言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保温桶,和一小袋红糖。


    他将东西放在桌上,盛粥,剥鸡蛋。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精准,且沉默。


    他端着那碗小米粥,走到床边,递给她。


    林姝接了过来。


    她没有立刻喝,只是看着他。


    “陆团长,”她开口,“我想买点东西。”


    陆津言的动作,停住了。


    他那双熬了一夜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缺什么?”他问。


    “红糖,麦乳精,再买两斤棉花,做双棉鞋。”林姝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背诵一份购物清单。


    陆津言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那袋他刚买回来的红糖,往桌上,推了推。


    然后,他转身,拉过那张木凳,坐在了桌边。


    他拿出自己的搪瓷缸,和那份被翻看得起了毛边的《解放军报》。


    他用行动,给出了回答。


    红糖,他已经买了。


    至于其他的,你自己决定。


    林姝的嘴角,向上弯了一下。


    很淡,一闪而过。


    她低下头,开始喝粥。


    她的四个小时,开始了。


    林姝坐到书桌前,铺开稿纸。


    她将那支英雄钢笔的笔帽拧开,却没有立刻下笔。


    “我需要一份资料。”她说。


    陆津言翻报纸的动作,没有停。


    “关于一个叫‘沃尔科夫’的苏联工程师。”林姝补充,“他是当年,参与声呐设备技术交接的,苏方人员之一。”


    “哗啦。”


    报纸,被他翻过了一页。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


    林姝看着他那张被报纸挡住了大半的、冷硬的侧脸。


    她知道,他听见了。


    她没有再追问。


    她低下头,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这一天,陆津言没有再坐在门口。


    他把那张木凳,搬到了窗边。


    那个位置,阳光最好,也离她最远。


    他看他的报纸,做他的笔记。


    两人之间,隔着七八米的距离,和一片被阳光照得暖洋洋的、安静的空气。


    但林姝能感觉到。


    有一根看不见的线,从她这里,一直牵到他那里。


    那根线,绷得很紧。


    中午,小陈又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抱任何东西,只是手里提着一个网兜。


    网兜里,是一只处理干净的,还在微微抽搐的活鸡。


    “嫂……林姝同志,”小陈的脸,依旧是红的,“陆团长说,今天,给您炖个鸡汤。”


    他说完,没等林姝反应,就提着那只鸡,一溜烟地,跑进了楼道尽头的公共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烧水、拔毛的动静。


    林姝的笔,停了一下。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窗边那个依旧在看报纸的男人。


    国宝,就得这么养吗?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下午四点,她的工作时间,结束了。


    她放下了笔。


    桌上,那叠关于“沃尔科夫”的资料的申请,依旧压在最底下,没有任何回复。


    陆津言走过来,开始收拾桌面。


    收笔,整理稿纸,将那盏专业的绘图灯,关掉。


    然后,他将那个布包靠枕,从床上拿起来,递给了她。


    “拿着。”


    林姝接了过来。


    她看着他。


    “出去走走。”他丢下这四个字,转身,拿起了墙角那件他的军大衣。


    他将大衣,披在了她身上。


    军大衣很重,带着他身上那股凛冽的、混合着烟草和海风的味道,将她整个人,都罩了起来。


    衣服,大得离谱。


    袖子长出了一大截,衣摆几乎要拖到地上。


    林姝站在那件宽大的军大衣里,像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陆津言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移开视线,拉开了门。


    海边的风,很大。


    林姝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跟着他,在沙滩上,慢慢地走。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三五步的距离。


    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和海鸟尖锐的鸣叫。


    “他是个酒鬼。”


    陆津言的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散。


    林姝停下脚步。


    “谁?”


    “沃尔科夫。”陆津言转过身,看着她,


    “五十年代,因为酗酒,被苏军内部处分过三次。六零年,被下放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一家民用造船厂,当技术顾问。”


    林姝的心,猛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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